第三十三章
區委姚書記還在外地考察,萬麗的歡送會,就得拖一拖了。一般這樣的活動,都得由一把手來主持,以示重視,滄平區也不能破了這個例,遠在他鄉的姚書記反覆叮囑區委辦公室,一定得等他回來,要安排得隆重一點,姚書記和萬麗也通了一個電話,開玩笑說,萬區長啊,委屈你等一等了,也怪你口風太緊,要是早一點透個信給我,我就推遲一點出門了。萬麗只得笑笑,電話里也不便多解釋,就算解釋了,姚書記也不一定就能完全相信,事實上,這件事情也確實讓人覺得有點突然,姚書記走的時候,還風平浪靜,等他回來,已經換了人馬,更何況,一般這樣的調動,走老區長來新區長,總要先徵求一下區委書記的意見,但這一次,什麼都來不及做,什麼都沒有做,就已經換了人間了。
但萬麗卻等不及了,她只得先到新單位報到,過幾天再回頭來接受區裏的歡送,雖然不太順理成章,但也別無他法,房產集團那邊,已如一盤散沙,她一天不去,一天就運轉不起來。像周洪發這樣的一把手帶出來的單位,常常就是這樣,一把手在的時候,這個團隊的戰鬥力會特別地強,萬麗有時也想不通,這些人,難道都只是在為一把手工作嗎?
萬麗臨走前,來區政府辦公室整理要帶走的東西,季主任走了進來,站了一會兒,萬麗知道他有話說,可能又不好直接地說出來,便主動問道,季主任,有什麼事嗎?季主任猶豫了一下,說,萬區長,我那裏有些書,你也許用得着。萬麗有些奇怪,問道,什麼書?季主任說,是區房產局給我們提供的,都是有關房地產的一些東西,有的是他們選編的,有的是他們買的,都是些業務的書。萬麗說,那太好了。季主任去將書搬過來,和萬麗的東西打包打在一起,忙完了,季主任又走開了,但過了一會兒,又進來了,還是欲言又止的樣子,萬麗其實也知道,剛才說有書要送給她,只是一個臨時的借口,他想說的那件事情,還是沒有說出來,萬麗也知道,必定是與她的新工作有關係的,而不是區裏的什麼事情,區裏有什麼事情,即使是再大的事情,季主任也不可能再跟她談了。
萬麗不是個喜歡聽別人說長道短的人,但是如今面對的是一個她完全陌生的新單位,是一個她完全不了解的新事業,一切可能與它們有關的東西,萬麗是不得不聽不得不重視的,所以萬麗再次主動地說道,季主任,你想說什麼?季主任說,萬區長,你要的大開本的枱曆,我已經替你預定了,到時候來了貨,我給你送過去。萬麗笑了笑,說一樁小事,謝謝你還一直掛在心上。季主任也笑了。畢竟萬麗就要走了,她不再是他的上司了,他在萬麗面前的所有的謹慎,所有的小心,也可以到此為止了,如果到了這時候,還那麼的小心謹慎,再有話不說,就顯得過分了,也太不夠意思,更何況,雖然今天萬麗是去了一個並不太理想的位子,但她是大老闆看中的人,雖然從目前來說,誰都無法預測,大老闆最終會把萬麗放到哪裏去,但是萬麗的前程,卻是所有的人都會看好的。
在這樣的時候,季主任從萬麗的角度,說一些她想聽的話,又是與己無關的,何樂而不為?季主任相信一點,有意無意地伸一隻腳,於任何時候都是不會錯的。於是,季主任終於將猶豫的心情掃走了,說,萬區長,我聽說,開瑞房產的向一方,要去做你的副手?萬麗果然猛地一震。這一震動,甚至不亞於田常規的談話,不亞於惠正東的提早介入,季主任的話,也許不能作準,但也絕不會是空穴來風。向一方是南州市最大的股份制企業之一的開瑞集團下屬的開瑞房產的老總,在南州做房地產也已經有些年了,業績相當不錯,而且據說向一方是深得開瑞的老總邱懷之的賞識和重視的,邱懷之幾次欲提他到總部當副手,向一方自己都沒有願意離開開瑞房產。
季主任既然說開了頭,也就不再遮遮掩掩欲說還休了,繼續道,聽說耿志軍要走,向一方要頂替耿志軍——這是連萬麗都沒有想到過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消息,傳遞得還真快,房產公司,就算現在變成了房產集團,在南州市,也算不上什麼了不得的單位,但現在卻變得人人關注起來,連一向不多嘴多舌的季主任,也忍不住說上幾句。自然,房產集團的身價陡升,跟周洪發出事有關,更跟田常規的重視有關,但正因為如此,萬麗非常清楚,艱難的日子還沒有開頭呢。
季主任見萬麗一時沒有說話,他也停了下來,萬麗十分了解季主任,要想讓他繼續說下去,她自己就不能不吭聲,所以萬麗立即回應了季主任,好像是脫口說出來,向一方?他在開瑞房產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不是做得挺好嗎?季主任說,聽說,和開瑞的邱總已經有不可調和的矛盾了。萬麗說,不是關係挺好的嗎,怎麼會搞成這樣?季主任說,本來是還可以,問題出在梅林山莊——萬麗“噢”了一聲。梅林山莊的一些情況,萬麗以前是聽說過的,這是開瑞房產開發的一處高檔別墅區,因為開發得早,地價不貴,房價定得合理,環境又好,品位又高,一時十分搶手,南州的許多有頭有臉有錢的人物,都想擠進來,三十套別墅,還沒見影子,就已經歸了業主,到正式打樁的那一天,向一方自己手裏,只剩下最後的兩套了。這最後的兩套,向一方心裏已經將它們許配掉了,這都是他的必要的重要的關係戶,要靠了他們,今後他向一方,才有更多的梅林山莊能夠建起來。所以他是緊緊攥着,也沒有透露半點風聲,對外一概宣稱,房已售完。就連邱懷之那裏,他也沒有說實話,只是他逃不過邱懷之靈敏的嗅覺,更逃不過邱懷之的大手。最後,這兩套別墅,邱懷之也許給了他的人。
其實,因為向一方的這兩套房子,也只是在心裏盤算着,並沒有公開自己的想法,所以,這時候,即使房子給邱懷之拿走了,向一方也談不上得罪人,不存在不好交代的問題,更何況,邱懷之是爺,向一方是兒,哪有不先盡足爺的需求的呢?邱懷之也沒有想得很多很遠,就把他的決定告訴了向一方。卻沒有料到,向一方的反應出奇地激烈,當即在電話里就說,不行,這兩套房子已經有主了!邱懷之是了解了實情才會作決定的,所以語氣也是鐵定的,向總,你是不是覺得,開瑞的老總,連下屬一個子公司的情況都摸不着嗎?向一方道,邱總你摸得着摸不着,另當別論,但我的房子,確實是有人了,你一女不能嫁兩家吧。邱懷之也有點沉不住氣了,說,向總,這兩套房子我是要定了的,你如果真的有主了,立刻替我拿回來!向一方開始氣的就是邱懷之的態度,邱懷之沒有尊重他的意見和想法,畢竟房子是他造的,賣房子也是他的事情,如果一開始邱懷之是用協商的口氣來跟他談兩套房子的問題,向一方也許就退讓了,但一向辦事穩重的邱懷之這一回卻似乎沒有把事情做到家,性急了一點,是邱懷之太看重這兩套房子,還是邱懷之工作上的疏忽,或者,根本就是兩個人早有矛盾在先了,才會相互的如此敏感。話不投機半句多,兩個人幾句話一說,都已經戧到了絕境,邱懷之失去了平時的耐心,向一方也就更不能剋制自己,冷冷地道,邱總,潑出去的水,能收得回來嗎?邱懷之也冷冷地說,房子不是水,不就是一紙合同嗎?你撕毀合同就是了,一切損失我承擔。這哪是個大老總的口氣,倒是像孩子跟孩子在賭氣,但是孩子賭氣,有時候也會將事情鬧僵的,在這件事情上,邱懷之和向一方就真的鬧僵了。
僅僅就是為了這兩套別墅的事情,在開瑞集團的千頭萬緒中,實在也算不上什麼重大事件,即使是開瑞房產公司,也會是經常碰到的,但邱懷之和向一方,卻在一件小事上鬧翻了,大家都覺得,這只是一個借口,也是一個跡象,表明邱、向的鐵板一塊的合作已經開始出現裂痕了。
萬麗收回了自己的思緒,季主任也知道自己的話可以到此為止了,再說,就是多嘴了,他現在,恰到好處地向萬麗表示了自己對她的關心,即使她換了崗位,他仍然是關心着她的,僅此而已,再說下去,就是具體的問題了,那麼耿志軍和向一方,誰更合適做萬麗的副手呢,或者兩個人都不合適,那麼又有誰合適呢,萬一萬麗來了興趣想聽聽他的意見,季主任可說不好,說得好也不能說,都是些有背景的人物,哪是他這個小小的主任可以評判的,他即便再關心萬麗,也不能胡說八道嘛。
季主任走後,萬麗本來還暫時平靜着的心情,徹底地亂了。先是惠正東一反常態提前找她談話,把耿志軍的問題推到她面前,以惠正東的想法,耿志軍是非留不可的,他才會如此重視,不顧常規,現在又冒出來一個向一方,向一方的背景並不比耿志軍差,他的叔叔向問,是前任的市人大常委會第一副主任,當然,從砝碼上看,惠正東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又是萬麗的現管,比前任人大副主任當然是重一點的,但是對萬麗來說,這兩個背景卻是勢均力敵,難分輕重。向問是誰?他是向問啊!沒有向問,會有她萬麗的今天嗎?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向問對她的恩,如果用滴水來形容的話,那這滴水早已經滴穿了一座石山了。向一方要到房產集團來,她能拒絕嗎?她可以拒絕一千個人一萬個人,也不能拒絕向一方啊!但是,反過來,她能要向一方嗎?她敢要一千個人一萬個人,也不敢要向一方啊!
萬麗心亂如麻,誰知道在耿志軍、向一方之外還會冒出什麼人來,還會冒出幾個人來,他們的背景又是什麼。至於耿志軍和向一方本人,萬麗都不熟悉,如果說因為惠正東的關係,耿志軍先一步進入了她的視野,那麼也可以說,這種進入,是一種適得其反的進入,無論在惠正東的談話中,是怎樣地強調了耿志軍的工作能力和作用,萬麗也提不起對他的興趣,一想起耿志軍說話時的那種腔調,她心裏就發毛,要與這個人共事,萬麗不敢想像今後的日子將會怎麼樣。萬麗實在是不想留下耿志軍,所以,向一方的出現,也許倒是一線生機,可不可以藉助向一方,擠走耿志軍?但向一方又是什麼人物,他為什麼要從開瑞退出來,他又為什麼要進房產集團,他們難道都不知道周洪發會留下多麼大的麻煩和窟窿?他們難道不知道田常規給她的壓力有多大?
不管怎麼說,用向一方擠走耿志軍也好,留下耿志軍也好,再物色其他人也好,一切,都得等萬麗儘可能多地了解情況后再說,萬麗從來不莽撞,她幹事情乾脆利索。但事先的準備工作也從不馬虎,既然到房產集團是準備苦幹一場的,也是必須苦幹的,苦幹的條件不具備,她是不會盲目上馬的。萬麗的思路漸漸地清晰起來,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給自己創造好的條件,能夠與她配合做事的人,尤其是耿志軍的這個位子,將是許多條件中首要的也是最重要的條件。萬麗想到了伊豆豆。
伊豆豆和向一方是中學同學,她以前還曾經做過向一方和陳佳的媒人,雖然這兩個人後來沒談成,但伊豆豆對向一方的情況應該是比較了解的。如果換了一個人,萬麗也許會找個其他借口約出來,聊點別的,然後再繞到向一方身上,這樣做至少可以顯得不是那麼急吼吼的,但對方是伊豆豆,萬麗就完全沒必要這樣做,跟伊豆豆,是不必拐彎抹角兜圈子的,她是極其聰明的人,別人一點就透,她不點也透,所以在電話里萬麗就直截了當地跟伊豆豆說,她想打聽打聽向一方的情況,伊豆豆也果然爽快地答應了。
一見面,伊豆豆就開門見山說,我一聽說向一方正在活動要到你那裏去,就急了,所以,就算你不來找我,我也會迫不及待來找你。萬麗說,為什麼?伊豆豆索性就一步到位說,我直截了當告訴你啊,我的意見:向一方不合適,你不能要他。萬麗道,奇怪了,你和他同學,還把他介紹給陳佳,我以為你會替他說一大堆好話。伊豆豆說,這就是我,一個真實的人,你到現在才了解我?萬麗說,我到現在也不了解你,一點也不了解。
伊豆豆打斷她說,我再說一遍,你不能要向一方。萬麗見伊豆豆口氣像鐵板上釘釘,有些急了,說,你看你看,我又沒有問你他合適不合適。伊豆豆說,你要問什麼,你要了解他的情況,還不是想知道他合適不合適,還能有其他什麼目的,難不成是要跟他處對象?萬麗說,瞎扯什麼?伊豆豆佔了便宜笑起來,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說,喏,這就是向一方買的。
伊豆豆這麼一說,倒使萬麗愣了愣,這才注意到今天伊豆豆身上的衣服與往日有所不同,伊豆豆穿衣服,一向是新潮,先鋒,大膽,從品位上講,總是略遜一籌的,但今天的裝束確實有品位多了,萬麗不由問道,向一方送你的?伊豆豆說,感謝我做媒人嘛,雖然沒成,感謝還是要感謝的嘛,這就是向一方。萬麗不解地道,你開什麼玩笑,感謝你做媒人,那是幾年前的事情了,人家陳佳孩子都三歲了,你這衣服——伊豆豆說,這衣服就是當年買的,怎麼樣?永不過時的時裝,才叫真正的時裝。
她見萬麗又愣了一愣,便說,我知道,你是要慢慢了解向一方,要從細部了解,是不是?那不就行了,他對服裝的審美和品位,也是他人生中的一個組成部分嘛。萬麗無奈地點了點頭,她又看了看伊豆豆的這身服裝,覺得向一方挑選服裝的眼光,對服裝的感覺,也都是無可挑剔的,這一點上和陳佳倒是十分的般配。萬麗說,那陳佳跟向一方,為什麼談不攏呢?這話不問則罷,一問之下,伊豆豆惱火起來,說,誰知道他們。萬麗說,外面的人不知道真相,倒也情有可原,連你這個媒人都不知道?伊豆豆“哼”了一聲,好像兩個沒有談成戀愛的人有什麼事情商量好了瞞着她這個大媒人。
“哼”了一聲后,伊豆豆說,別拐彎抹角啦,也別那麼拙劣啦,向一方和陳佳成不成,關你什麼事?你到底要問什麼?讓我來替你設計問題吧?第一個問題,向一方在開瑞到底幹得怎麼樣?不是說他的能力很強嗎,怎麼放着一把手不想幹了,反要到別人手下打工呢?第二個問題,向一方和邱懷之的關係到底怎麼樣?不是說他深得邱懷之的賞識嗎,怎麼要走呢?第三個問題,開瑞房產的真實情況到底怎麼樣,是不是真像他們所造的聲勢,實力雄厚、前景輝煌?第四個問題,向一方為什麼要到房產集團來,他難道不知道這個地方錯綜複雜,周洪發的爛攤子還不知如何收拾呢,他要來,也等別人將環境收拾好了再來不遲嘛,第五個問題——萬麗打斷她說,好了好了,你煩不煩?
伊豆豆說,我是替你在操心,你不領情也就算了,還嫌我煩,真是狗咬呂洞賓。萬麗說,你要我怎麼領情?伊豆豆說,咦,我昨天已經找過你了,當房產集團辦公室主任嘛。萬麗哭笑不得,但她又心急如焚,可沒有那麼多閑工夫去跟她就這個問題論長道短,便把話題拉了回來,說,伊豆豆,先不開玩笑,如果向一方要想進來,我無論如何,得有個思想準備吧。伊豆豆說,你是不想要耿志軍,所以對送上門來的向一方有點興趣,想看看這個人怎麼樣,以他去頂耿志軍,其實呀,萬麗你也太用心計了,以我看,大可不必。萬麗被伊豆豆說中了心思,也不覺得有什麼尷尬,以她們交往的程度,這點心思都不能讓伊豆豆看穿,那萬麗的殼,也包得太緊了。
但萬麗不能同意伊豆豆的想法,不用心計,不用心計怎麼辦,耿志軍是能要的人嗎?不要耿志軍,拿什麼去頂掉他,頂耿志軍,就是頂惠正東,那可不是她的能耐能達到的。伊豆豆又說,更何況,向一方是誰?他姓向,你敢不要他嗎?伊豆豆是一個在任何場合都只怕說少了的人,她一句話出來,不等萬麗的反應跟出來,又接著說了,但是,我要提醒你,你一定要聽進去,要頂耿志軍,也不應該拿向一方頂,我就跟你說一個事情,你聽說過“100高地”嗎?
“100高地”是南州房地產界的一個神話,事情發生在兩年前,一塊不足十畝的地,拍出了一千六百萬的天價,最後就是落在向一方的手裏。許多人至今還記得當時的激烈場景,感覺向一方就是盲目衝動,一時被現場的熱浪沖昏了頭腦,才舉起了那塊創下新高的牌子。大家都說,向一方搶了一塊燙手的山芋,下面就等着看他如何作難吧。但最後向一方自己並沒有經營這塊高地,卻轉手給了一個急於在南州立足、急於撐開場面的外來戶。向一方並未從中漁利,當然,這中間,也實在沒有了再漁利的可能性,但向一方卻從拍賣師的一槌和他自己的一轉手中,得到了更大的利益,那就是開瑞房產、也就是他向一方的名聲。
其實震動大家的,還不是這件事情的本身,而是這件事情操作的過程,據說拍賣的那一天,邱懷之也到了現場,只是沒有露面,雖然開瑞是個大集團,與開瑞房產并行的子公司有十多個,但由於開瑞房產的日益壯大,日漸成為開瑞各子公司的領頭羊,邱懷之的目光和精力,也就不再平分而逐漸傾斜了,邱懷之能夠來到拍賣現場,也足以證實這一點。當100高地已經拍到超乎尋常的價格時,邱懷之讓助手給坐在前排的向一方發出信息:適可而止。向一方明明收到了這個信息,卻不予理睬,繼續加價,邱懷之又第二次發出了警告,向一方仍然沒有接受,當最後的槌聲落下的時候,邱懷之的第三個短訊到了:你想幹什麼?
向一方想幹什麼,沒有人知道,但是大家知道了一個事實,向一方不聽邱懷之的意見,因此,有人從這件事情中,看出了什麼徵兆和苗頭。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了向一方冒險的成功,向一方用這個名聲,在極短的時間裏,做了許多別人做不到的事情。至於當初向一方拍下高地的時候,是有退路還是沒有退路,是早已經套上了那個冤大頭,或者根本就是沒有把握的事情,這一點,誰也說不清楚。所以伊豆豆最後總結似的說,萬麗,你現在清楚向一方了吧,向一方就是那樣的人,如果今天你覺得他能幹,能夠替你辦事,你要了他,那麼到了明天呢,就只有他而沒有你了。將伊豆豆說的話,與平時點點滴滴的對向一方的一知半解包括道聽途說結合起來,萬麗漸漸地看出了向一方的基本輪廓,能幹,野心大。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向一方和邱懷之的矛盾,也許真是因為邱懷之感覺到向一方有了弒主的嫌疑,而且這種猜疑,已經不僅僅存在於邱懷之一人心中,許多的人,都已經感覺到了,都已經嗅出了其中的火藥味和血腥味。
但是邱懷之是強大的,你向一方有背景,他邱懷之又何嘗沒有背景,沒有背景他的事業能做到如此的大嗎?何況,除了背景,他還有實力,還有其他許許多多向一方所不具備的東西,所以,向一方是空有弒主的情結,卻恐怕沒有實現的可能性。正因為如此,向一方早就開始覬覦着周洪發的位子了,但周洪發的根基卻不是他能動搖的。周洪發事發,向一方的機會來了,但田常規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確定了萬麗接替周洪發,向一方雖然有些錯愕,但並沒有很把萬麗放在心上,他知道,一下子謀周洪發的位子的可能性沒有了,但是,慢慢地,天長日久地,去謀萬麗的位子,這種希望又重新出現在他的眼前。
萬麗再怎麼自信,再怎麼能幹,再怎麼對未來有把握,也不可能願意有一個中山狼卧守在自己的身邊。
當然,這一切的想法,更多的只是萬麗的推測而已,並沒有什麼真憑實據,萬麗連向一方都沒有見過,也許整個推測都是錯的。但是,一向小心的萬麗永遠都會奉行她的準則: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麗知道伊豆豆是完全站在她的角度去替她考慮問題的,但伊豆豆卻忽視了她內心的另一種感情,那就是對向問的感情。伊豆豆說,你別忘了,我這可是有傾向性的發言啊,是有感情色彩的介紹,我是站在你的角度替你考慮問題才這麼說的——萬麗“哦”了一聲,趕緊問道,那麼如果站在別的角度,站在別人的位子上怎麼說呢?伊豆豆道,你真是貪得無厭,無孔不入,告訴你,如果站在我的角度,我可以說,向一方是個大人才——萬麗又“哦”了一聲。
伊豆豆趕緊說,不過你可別受我的影響,我剛才說的,你姑妄聽之,要有自己的判斷,特別要堅定信念,千萬不要右左搖擺,又怕他搶班奪權,又捨不得他的才華,又不能對不起向問,事情都攪在一起了,你要分得清主次。萬麗說,那你說哪個是主哪個是次?伊豆豆毫不猶豫地道,當然你的位子是主,他才華再橫溢,如果位子被他坐了去,你還唱的什麼戲?萬麗說,我就不能坐在我的位子用他的長處?伊豆豆說,不是我小瞧你,你鎮不住他,你想想,邱懷之什麼角色,都拿他沒有辦法,你——伊豆豆說話太直,昨天還低三下四地要來當她的辦公室主任,今天的話里竟然很有點小瞧萬麗的意思,但萬麗內心並沒有什麼不快,畢竟她知道伊豆豆確實是站在她的角度說話,她自己沒有半點私心,萬麗心裏很是感動,只是難題仍然沒有解決。
伊豆豆說,萬姐,如果換了我,我才不愁呢,既然大老闆將重任交給你,他能不做你的後盾嗎?你有什麼難處,儘管跟大老闆說嘛,只要大老闆表個態,誰還有啰里巴唆的份兒?萬麗搖了搖頭。伊豆豆的想法,恐怕會是很多人的共同想法,但是萬麗不能這麼做,這也許就是她和伊豆豆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要將事情做得漂亮,又要做得不顯山不露水,不到萬不得已,不到山窮水盡,不要給田常規添任何一點麻煩,要盡自己的能力將事情做好,這才是萬麗的宗旨。
萬麗相信伊豆豆的直覺,也相信自己的直覺,她基本上肯定,向一方不應該排在考慮的人選之中。和伊豆豆談話結束后,萬麗又反覆思考了半天,原來考慮,如果向一方合適,以他頂掉耿志軍,正好自己也報了向問的大恩,又不至於很嚴重地得罪惠正東,因為惠正東自己的晉級,也都是在向問手裏過來的,他自己也有着知恩圖報的情結呢。但是現在萬麗必須排除向一方,就像必須排除耿志軍一樣,是毫不猶豫的事情。
可萬一向一方對這個位子志在必得,那她該怎麼辦呢?解鈴還得系鈴人,萬麗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單刀直入,先發制人,去求助於原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向問。
但是跟向問的談話,卻不是跟伊豆豆的談話,萬麗得好好地費一點心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