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第3節

父親雖然沒有多少文化,卻教給了黃鑫龍許多關於做人的基本道理。比如父親說做人不要忘恩負義,要與人為善,能幫人時且幫人,做人要勤快,不要偷懶,不要怕吃虧,吃虧就是福等等。黃鑫龍當上上市公司董事局主席之後,也上過西方關於企業管理的課程,從這些課程上,他學到一條最基本最簡單也是最實用的定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黃鑫龍驚呼,這不就是父親吃虧是福的另一種表述嘛!既然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那麼反過來,天下也就沒有白吃的虧,是父親的理論,吃虧是福啊!

正是父親的教誨,讓黃鑫龍樹立了甘願吃虧的精神。所以,他才能主動不要值班費,主動承擔倉庫裏面一切重體力勞動,主動既當倉管又當搬運還兼義務值班,這一切看來都是主動吃虧的事情,但是,天下沒有白吃的虧,正是他吃了這些虧,所以他才在供銷進出口營業部站穩了腳,所以他才最終贏得了大家的信任,所以他一個臨時工,在一個適當的機會來臨的時候,才順利地當上了營業部的經理,主持營業部全面工作。這是黃鑫龍後來能成為一家上市公司董事局主席最關鍵的一步。

在營業部內儲存少量貨品后,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營業部的服務,提高了營業部的營業額,但是,並沒有從根本上改變營業部的狀況。當時營業部的基本狀況是人心浮動。不僅職工人心浮動,就是經理甚至作為上級主管部門的供銷社領導都人心浮動。他們總認為供銷社早晚要撤消,與其等到將來被遣散,不如趁早自己尋出路。所以,當時整個營業部包括經理在內,幾乎沒有一個人有長期打算,也沒有一個人真正把心思放在業務發展上,而是得過且過,能過就過,糊弄着能發出工資維持營業部不倒閉就行了,私下裏,幾乎人人都把心思放在如何尋找一個更好單位去混一個更好位置行。事實上,在黃鑫龍來營業部之前,營業部乃至整個供銷社系統內一些工作能力強的、活動能力大的、有背景的,早已經自謀出路調到更有發展前景工作穩定的好單位去了,而且這些人到了別的單位之後,果然經濟收入提高,前途光明,心情愉快,又起到了師範作用,使那些留在原單位上班的人心態更加不穩定,更希望早日離開這個前途未卜朝不保夕的狗屁單位。半年之後,機會再次來臨。這一次,深圳市政府機構做出重大調整,特區內一分為四,由原來的一個羅湖區變成四個管理區,每個管理區都按一級政府的標準配備班子和各職能管理部門,一時間,深圳的幹部形成青黃不接的局面,市人事局和各管理區及蛇口工業區人事部門打破常規,一改幹部調動要先發商調函,再發調檔函,最後才發調令的煩瑣做法,直接帶上調令到內地省市,見到合適的,當場閱檔案,如果沒原則問題,就地簽發調令,辦理幹部人事關係和戶口遷移手續。在這種情況下,作為本來就在深圳特區內的供銷社系統幹部,根本不需要托關係走後門了,握着單位介紹信就可以直接到自己中意的單位報到。可以這麼說,當時整個供銷營業部甚至整個供銷社系統幾乎所有的幹部全部都為自己尋得了理想位置,包括營業部經理和供銷社主任副主任,留下來的,不是沒有幹部身份的普通職工就是家屬工或臨時工。如此,新的問題出現了,營業部怎麼辦?剩下的職工怎麼辦?

這時候,一個人物浮現了,這個人就是黃鑫龍。

首先,由於黃鑫龍甘願多做工作多吃虧的精神贏得了營業部內全體工作人員的一致信任;其次,在大家人心浮動紛紛為自己找出路的時候,只有黃鑫龍一個人全心全意地為營業部踏實工作,或者說,只有他一個人把全部的心思放在工作上,放在營業部的業務發展上,因為他十分清楚,營業部是他的全部希望,營業部垮了,他就流落街頭,所以,只有他最希望營業部好;第三,有幹部身份的或雖然沒有幹部身份但稍微有點能力的人都另謀出路去了,留下的不是老弱病殘就是家屬工臨時工,相對來說,還就是黃鑫龍這個曾經在供銷系統干過售貨員的退伍軍人相對出眾了。於是,歷史非常偶然但也包含着某種必然地把黃鑫龍推上了營業部實際負責人的位置。

事實上,早在營業部經理正式調走之前,他就把一部分管理性工作交給黃鑫龍了。比如考勤,以前有一個當會計的女同志代管考勤,後來該會計調到更好的單位去了,經理就讓黃鑫龍負責考勤。或許經理這樣安排僅僅是從方便工作考慮的,因為黃鑫龍住在營業部裏面,自己絕對不會遲到或早退,由他負責考勤最方便最少出差錯,但考勤的人也負責核對病假事假條,直接與每個人的工資和獎金掛鈎,所以考勤員的職位雖然不大,但權力不小,黃鑫龍實際上已經參與管理了。後來,當經理要正式調走的時候,上面要他推薦一個臨時負責人,經理想都沒想就推薦了黃鑫龍,因為除了黃鑫龍,經理實在找不出還有其他更合適的人。用經理當時的話說,現在一棵樹的棗子就黃鑫龍一個是紅的,再沒有其他人能比了。就這樣,在經理正式調離之後,黃鑫龍成了這個供銷進出口營業部的臨時負責人。至於從臨時負責人轉成正式負責人,則更與他老父親的教誨有直接的關係。

在黃鑫龍擔任臨時負責人的時候,倉庫里一名家屬工生孩子,本來作為家屬工,在營業部效益不是很好的情況下,產假是可以停發工資的,但黃鑫龍想着父親教誨的要與人為善,能幫人是且幫人,所以就照樣給這名家屬工發放了工資,而且,當有人對此提意見的時候,他還做工作,說如今城市人只生一個孩子,一輩子就請一次產假,不容易,她的那份工作我替她做了就是。這話傳到女工的耳朵里,自然感動得要死,沒想到該女工的一個親戚是主管部門領導,聽了女工的念叨之後,對黃鑫龍的印象相當不錯,又從其他途徑打聽了一下,更是一片讚譽,在不可能從外面再調一名幹部來營業部的情況下,有意任命黃鑫龍為營業部正式經理。不過,也提出了一個條件,黃鑫龍原工作單位必須做一些配合工作,至少要放擋案,而且還要有一個鑒定。

黃鑫龍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本來就是一個小售貨員,自動辭職后,不銷毀檔案就天大人情了,哪裏還能為他出具調動手續和寫鑒定?

不過,那個被他關照過的女工態度積極,有心要幫一幫黃鑫龍,所以極力勸他回去看看,實在不行再另想辦法。

黃鑫龍不好意思辜負人家的一片好心,於是就回去了。就當是回去看看父母。

當然,也帶了三五香煙,並且還特意把其中的一條拆散了,免得老父親又捨不得拆。

父親抽着煙,聽黃鑫龍把這次回來的意思講了。

"找你叔。"父親說。

這時候,人民公社已經撤消,回復鄉政府,原公社領導一個被查出是"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的時候提拔上來的,屬於"三種人",下台,另一個不是"三種人",而且有背景,所以趁人民公社恢復鄉的機會挪個好位置,調到縣裏當交通局長去了,這樣,本家叔叔就意外地當上了副鄉長,不再是"光頭幹部"了。父親帶着黃鑫龍去見本家叔叔。不用說,帶了兩條三五香煙。如果僅僅是這次帶兩條三五香煙,那麼已經是副鄉長的本家叔叔還真不一定看得上,問題是,在父親的教誨下,前幾次黃鑫龍從深圳回來的時候,每次都孝敬過本家叔叔一整條三五煙,而當時本家叔叔的幹部前面還沒有帶長,還是"光頭幹部",黃鑫龍也沒有任何事情求他,所以,本家叔叔相當高興,不但自己抽了,而且還把三五香煙拿到公社大院到處散,或者說是到處炫耀,炫耀自己的本家侄子黃鑫龍在深圳出息了,不僅能買得起三五香煙,而且還知道拿三五香煙孝敬他。抽煙的人當然抽得好說得好,說有其父必有其子,你那個本家哥哥忠厚,他兒子也孬不了。所以,這次黃鑫龍父子來了把情況一說,本家叔叔想都沒想,一口答應。

"這是好事情呀!"本家叔叔說,"你也不佔鄉里指標,不就是說兩句好話做個順水人情嘛。我看問題不大,周書記的侄子去當兵,臨走的時候抓緊填寫了入黨志願書,是我給辦的。"

既然副鄉長說問題不大,那就真問題不大,供銷社和鄉政府的關係是鞋拔子和鞋刷子的關係,出個證明寫個鑒定發個檔案並不需要花費多少成本,真正屬於舉手之勞,誰都願意做順水人情而不願意得罪人。

當然,如果認真審核起來,黃鑫龍的擋案和身份肯定多少都有些問題,但當時全國都在摸着石頭過河,深圳作為中國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和實驗區,更是摸不到石頭也敢過河,特殊情況下,沒有檔案的在深圳重新建立檔案的情況也有,何況黃鑫龍這樣有檔案有證明有組織鑒定的,自然也就特事特辦調到深圳來了。如此,黃鑫龍就被正式任命為營業部經理,完成了成長道路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關鍵一步。

黃鑫龍正式上任之後,做了兩件事情。一是成立公司,二是推行新的經營管理模式。

成立公司沒有費多少周折。隨着改革的深入,這時候成立公司已經變得非常簡單和容易了,再說,當時主管部門雖然沒有明說,但肯定早就把原供銷社系統這個不合時宜的攤子當成了包袱,現在"包袱"自己要成立公司,相對獨立,當然支持,所以,黃鑫龍很順利地在"供銷進出口營業部"的基礎上成立了公司。在註冊公司的時候,工商部門要求加花名,也就是要在進出口公司前面至少要加上兩個字,黃鑫龍不想繼續沿用"供銷"這兩個字,不好聽,而且意思不通,但一時間又想像不出更合適的名字。

"就叫-鑫龍。"肖仲明在一旁建議。

黃鑫龍聽了沒做聲,但他顯然意識到這樣不好。雖然他現在是營業部經理,成立公司后,他就是公司法人代表,他說了算,但是,公司的性質仍然是國營單位,不是他黃鑫龍私人的企業,用他自己的名字命名公司的名字不妥當。

黃鑫龍對肖仲明笑笑,表示理解,但並不表示按他的意見做。肖仲明現在雖然還沒有進入營業部,但已經說好了,一旦成立具有獨立法人地位的公司,黃鑫龍就會安排他進公司上班,所以,現在肖仲明還只是黃鑫龍的朋友,而不是黃鑫龍的部下,黃鑫龍對肖仲明還比較客氣,即便不同意他的提議,也仍然笑笑。可肖仲明不知道,他以為黃鑫龍笑笑就是表示欣賞和贊同的意思,於是又繼續說了這名字的一大堆好處。說"鑫"是三個金字加在一起,比"金"還富貴,"龍"表示權力和地位,真龍天子,龍的傳人,等等,就差沒有說黃鑫龍正因為叫了這個名字才當上經理了。

黃鑫龍繼續笑,但仍然沒有接受肖仲明這個建議的意思。不過,經肖仲明這麼一嘮叨,黃鑫龍自己也覺得"鑫龍"這個名字確實不錯,如果自己不叫"黃鑫龍",還真可以考慮新成立的公司用這個名字,但現在自己已經叫這個名字了,公司就絕對不能再叫這麼名字。那麼,黃鑫龍想,是不是可以取其義呢?變一個說法呢?比如說"鑫"是,是不是可以用一個同音字代替?再比如說"龍",是不是可以考慮用另外一個意思接近的字代替呢?這麼想着,黃鑫龍就想到了"新天地"這個名字。道理嘛,非常簡單,"新"和"鑫"同音,聽起來一樣,看上去也不俗氣,而"龍"表示權力和地位,表示真龍天子,表示威力無比,而"天地"可以包容一切,比單獨一個"天"字大,比"龍"更大,所以,用"天地"替代"鑫龍"不僅完全可以表達相同的意思,而且幾乎一點看不出個人色彩,也比較好聽,與"新東方"、"新鴻基"相媲美。於是,黃鑫龍決定用"新天地"做公司的花名。報請主管部門之後,也沒有提出任何意義,如此,"深圳新天地進出口公司"就正式成立了。成立之後,黃鑫龍沒有食言,把肖仲明安排進來,接替他自己當年的工作,管倉庫。從此,肖仲明也不用睡工棚了,而是一個人享受一個比營業部更大的大倉庫。

公司成立后,黃鑫龍接着就推行了一種新的經營管理模式。

要說這個新的經營管理模式,也是被硬逼出來的。

前面說過,當時經營部有點能力的人早就另謀出路了,要不然也輪不到黃鑫龍當經理,那麼,公司靠什麼生存?做業務,尤其是做進出口業務,光靠工作態度和工作熱情是不夠的,必須掌握一些基本的業務知識,比如外語知識和報關知識,還必須有一定的業務渠道,尤其是海外的業務渠道,而且黃鑫龍通過長時期與進出口接觸已經了解到,海外的業務渠道是認人的,不認單位,以前的業務員走了,業務關係也就跟着走了,而新的業務關係建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當時黃鑫龍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招聘人才。可真正掌握進出口業務渠道的人才誰願意到他這裏來呢?黃鑫龍說破了嘴皮,除了招聘到一個學英語的兩個學外貿的和一個學會計的人之外,並沒有招聘到一個真正有業務渠道的人。當然,這些學外語的學外貿的和學會計的人也是公司需要的,可畢竟只是輔助人員,並不能直接為公司創造經濟效益,而黃鑫龍當時最需要的,恰恰就是那種能立刻為公司創造經濟效益的人。怎麼辦?當時黃鑫龍急得團團轉。他不希望自己一成立公司就發不出工資,更害怕公司剛一成立就倒閉。說實話,黃鑫龍甚至有些後悔了,後悔自己不知深淺就接手了一個爛攤子,後悔自己成立了公司。如果不成立公司,營業部不獨立,實在發不出工資的時候還有一個哭爹喊娘的地方,現在成立公司了,獨立了,就得完全依靠自己了,連哭爹喊娘的權力都沒有。只有在這個時候,黃鑫龍才第一次清醒地意識到權力和責任的對等,才感受到一種自己從來沒有體味過的巨大壓力。

黃鑫龍是要臉的人,自己餓肚子還好說,讓整個公司的人一起陪着自己餓肚子,不如自己找個地縫鑽下去算了。說實話,最困難的時候,黃鑫龍連死的念頭都有。能動用的社會關係都動用了,可他一個鄉下人,哪裏有多少能幫他解決實際問題的社會關係呢?肖仲明倒願意為他兩肋插刀,可解決公司的生存與發展不是打架,光靠兩肋插刀沒用。最後,在實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經肖仲明提醒,黃鑫龍再次求助遠房舅舅賴散之。

"你舅舅不是做進出口生意的嗎?幹嗎不去找他?說不定他能幫幫你呢?"肖仲明說。

黃鑫龍聽了先是一愣,然後是苦笑。他有苦說不出。那年黃鑫龍找肖仲明藉手表的時候,對肖仲明說過他有一個舅舅在深圳做進出口生意,並說自己是向舅舅借錢才剃頭洗澡換衣服的,但不知道是多少有些虛榮心的原因還是覺得沒必要講那麼清楚的原因,當時黃鑫龍並沒有說所謂的舅舅是遠房舅舅,所謂的進出口生意是走私勾當,現在肖仲明提醒他去找做進出口生意的舅舅,黃鑫龍確實有些有苦說不出。

不過,肖仲明的話多少還有些啟發作用,雖然只是遠房舅舅,雖然所從事的是非法進出口業務,但遠房舅舅也是舅舅,非法的進出口生意也是進出口生意,人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膽子比平常大,臉皮也比平常厚。最後,黃鑫龍還是決定試試,抱着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態度去求三癩子了。

黃鑫龍安慰自己,這樣做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整個公司。一想到是為整個公司,就感覺沒那麼丟臉了。

雖然平常來往不多,雖然自打黃鑫龍把欠三癩子的錢還了之後就幾乎沒有再來過,但畢竟是親戚,畢竟是一個地方來深圳的人,這中間還有許多其他親戚和同鄉在兩邊串着,所以,賴散之對黃鑫龍的情況還基本了解的。三癩子知道黃鑫龍如今成了一家國營進出口公司的經理,很自豪,也很得意,經常把黃鑫龍當成香煙,叼在嘴邊上,以此說明他自己很講義氣,也很有眼力,早看出這個遠房外甥有出息,所以當年才把他從老家帶到深圳來,所以來了之後才一直關照他等等,因此,今天黃鑫龍一來看望他,賴散之簡直有些受寵若驚,立刻放下手中的一切,專門接待,異常熱情。

兩個人先是說了一些家常話,說黃鑫龍老父親命苦,沒有熬到今天,否則,見到黃鑫龍今天的成就,一定非常開心等等,說得黃鑫龍眼睛濕濕的,差點就忘記自己是來幹什麼的了。當然,最後黃鑫龍還是想起來了,把自己當前的處境對遠房舅舅說了,並虛心討教解決公司當前問題的辦法。

賴散之一聽,馬上說:"你這不是捧着金飯碗要飯吃嗎?"

黃鑫龍不解。看着這個遠房舅舅。

"你不是有進出口許可證嘛,"賴散之繼續說,"還有一定的外匯指標嗎?"

黃鑫龍點點頭,承認是。

"這是什麼?"賴散之問。

黃鑫龍回答不出來,繼續看着賴散之。

"這就是錢。"賴散之說。

黃鑫龍腦袋稍微往邊上側了一點,似乎明白了一些,但顯然沒有明白透。

"你把這些東西給我,我保證把你們的人全養了。"賴散之進一步說。

黃鑫龍當然不能把這些東西全給三癩子,再說這些東西也不是他說給就能給的,不過,他似乎更加明白一些,明白這些東西是值錢的,或者說,這些東西是能帶來錢的。

"給您當然不行,"黃鑫龍說,"合作可以。"

"怎麼合作?"賴散之問。

"我不懂,"黃鑫龍說,"聽舅舅的。"

"我用你的這間公司做生意,賺了錢兩個人分,怎麼樣?"賴散之開條件了。

黃鑫龍聽了心裏一驚,像是鄉村土中醫突然讀到了黃帝內經,但是,他並沒有立刻答應,怕三癩子拿了他的許可證做違法生意,如果那樣,那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於是眼珠子一轉,說事關重大,容我回去考慮考慮。

還沒有回到公司,在路上,黃鑫龍就考慮出眉目來了。

既然三癩子看好我手中的進出口許可證和外匯額度,說明這東西一定有用,至於怎麼用,黃鑫龍想,我不了解,但可以問呀,可以請教內行呀,可以邊干邊學習呀。

回到公司,黃鑫龍馬上就想好了三套策略。第一,立刻召集幾個新招聘的大學生開會,聽取他們對公司發展的意見和建議,從中學習一些有益的東西;第二,先與三癩子小合作一筆,公章和合同專用章堅決掌握在自己手裏,資金往來也走公司帳號,賺錢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目的是看他們怎麼操作,偷着學點東西;第三,繼續招聘,條件是利潤分成,三七開,公司七,業務員三,如果業務員自己能調劑外匯,五五開,如果業務員不但能調劑到外匯指標,而且還自己解決資金問題,則倒三七開,業務員個人七,公司三。

如此三招一出,情況馬上改變,不僅黃鑫龍基本上從外行變成了內行,而且公司業務突飛猛進,好多有業務渠道的業務員不請自到,紛紛跳槽到他這裏來,甚至有直接從他們樓上跳到樓下來的。

黃鑫龍也越做越精,邊干邊學,制度也越來越完善。還學會了不用資金也能做出口業務的辦法,比如讓對方開信用證,然後拿信用證到這邊的銀行抵押貸款,行話叫"貼現",這樣,公司只要動用很少一點資金,就能開展很大一筆業務。還利用當時特區出口退稅與內地出口退稅的差異,吸引內地做進出口業務的單位在他們這裏做業務,賺代理費,等等,生意做得紅紅火火。最後,以前從這裏出去的業務員也找上門來,要求調回來。

由於採用了新的經營方式,自然也就帶來了新的管理模式。黃鑫龍說自己根本不懂管理,這話當然是謙虛,但也是事實。事實上,黃鑫龍確實不懂管理理論,但懂得管理實踐。這個實踐就是,怎麼做有利於業務的開展,他就採納什麼什麼樣的管理方式。有時候他自己問業務人員,你們想怎麼管理?業務員說為了便於核算和開展業務方便,每個人對外都稱"經理",黃鑫龍說行,只要能賺錢,你們稱自己皇帝都行。於是,公司就有了"業務一部"、"業務二部"一直到業務十幾部和幾十部。每個部都獨立核算,每個部的負責人都是"經理"。自然,黃鑫龍自己就成了"總經理"。要不然,跟下面怎麼區別?再後來,業務部實在太多了,黃鑫龍又聽取業務員自己的意見,分成大類,如"機電產品進出口業務一部"、"農產品進出口業務某部"等等,每個大類的負責人叫"總經理",黃鑫龍自己只好稱"總裁"了,其業務發展和公司規模由此可見一斑。

多年之後,當黃鑫龍當選為深圳市十大傑出青年時,被媒體報道成改革先鋒。當記者為此採訪黃鑫龍時,黃鑫龍侃侃而談。說新天地公司的髮長壯大主要靠政策,一靠國家改革開放的大政策,二靠國家給深圳的中政策,第三才靠他自己給業務員的小政策,而他個人的作用相當小。講得既順口,也實事求是,還把自己"謙虛"地表揚了一番。記者一走,黃鑫龍馬上對身邊的人說:"屁!現在說老子是改革先鋒了,當初差點抓老子坐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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