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驚濤駭浪

16.驚濤駭浪

已經深夜了,市委書記魏正隆緊鎖着眉頭還在辦公室里圈閱市防洪抗旱總指揮部的汛情簡報,外面下着暴雨,電閃雷鳴,他點上一支煙深吸一口,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他拿起電話,電話里傳來了李紹光急促的聲音。

此時的李紹光正在市防汛指揮部,這裏的工作人員正在緊張地忙碌着,電話鈴聲此起彼伏,電腦控制的黑水河水系圖燈光閃爍,李副書記在電話里火急火燎地說:“魏書記,我是紹光啊,我一猜你就在辦公室,我剛從黑水河大堤上回來,正在市防汛指揮部,據氣象台報告,這幾天東州地區還會有特大暴雨,我看這雨不是個好來頭,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建議市委立即召開常委緊急擴大會議,準備抗洪搶險。”

“紹光啊,我正要找你,”魏正隆也一臉肅穆,果斷地說,“暴雨已經下了三天了,事不宜遲,就按你的意見辦,立即讓市委辦公廳值班室通知常委們及相關部門領導,來常委會議室開緊急會議。”

“好,魏書記,我馬上辦。”李紹光語氣堅定地說。

魏正隆放下電話,疲乏讓他深深地陷在黑色高背軟皮靠椅里。在魏正隆腦海里,黑水河在歷史上只在清朝末年如此肆虐過,當時南岸十二個鄉鎮被淹沒,一片汪洋,死了很多人,北岸也有六處決堤,七八個鄉鎮被淹沒,老百姓流離失所。此後近百年時間裏,東州雖然常有小澇,卻從未發生過大洪水。魏正隆經常說,東州是一塊風水寶地。然而下午他冒雨親自上堤查看水情,一上大堤魏正隆就有了不祥之感。

在常委會議室,常委們及相關部門的領導都到齊了,外面下着大暴雨。

“同志們,”魏正隆嚴肅地說,“最近幾天全市連降大暴雨,境內主要河流上游地區的降雨量更大,黑水河洪峰即將考驗我們。我建議,市委、市政府最近一段時間要把抗洪搶險作為壓倒一切的中心工作來抓。”

榮立功對魏正隆的觀點表示贊同后,建議道:“為防止東州地區大洪大澇,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協的領導應當組成黑水河保堤、群眾躲險、防汛抗澇和後勤保障四個指揮中心,深入抗洪第一線,分兵把口。”

榮立功是搞科研的出身,辦事一絲不苟,與魏正隆搭班子以來,一土一洋配合得還算默契。最令榮立功信服的就是魏正隆的胸懷,魏正隆是個虛懷若谷的人,與這樣的人搭班子,只要不是工於心計之徒,基本不會有大矛盾。

“魏書記、榮市長,”李紹光擲地有聲地說,“國昌不在家,我也是抗洪指揮部的副總指揮,我願意向市委、市政府立下軍令狀,申請黑水河保堤總指揮。”

魏正隆知道李紹光的身體不好,關切地問:“紹光,你的身體吃得消嗎?”

常務副市長何進川自告奮勇地說:“魏書記、榮市長,紹光早就應該住院檢查,他現在還發著燒呢,這個保堤總指揮我是當仁不讓。”

何進川已經當了五年常務副市長了,明年換屆榮立功就要去人大了,誰能接替榮立功還是未知數,不過,省委有兩位常委向他透露過,他在省委書記陸清考慮的人選之中,讓他抓緊活動。何進川盼着能接上榮立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段時間他沒少跑北京,但是身為二把手一直苦於沒有機會表現自己,他覺得大洪水有可能是大機遇,所以想利用這次抗洪搶險弄出點動靜。然而,李紹光根本不給他機會。

“老何,你的心意我領了,我剛從大堤上回來,大堤的情況我比你熟悉,魏書記、榮市長,就這麼定了吧!”李紹光斬釘截鐵地說。

何進川還想力爭,被魏正隆制止了,魏正隆一拍桌子說:“好,紹光同志帶個好頭。”

何進川心裏像堵了一團爛棉花一樣不自在。

“玉林,”榮立功回頭對坐在自己後面的朱玉林說,“給馬來西亞打電話,讓國昌同志火速趕回東州。”

朱玉林應了一聲“是”,便起身出去了。

為了招商引資,修銀環路,張國昌帶隊去了馬來西亞。東州市城市道路結構,是同心圓結構,就像一架大車輪子,由市中心朝東南西北輻射出去的條條大道,就像是大車輪子的條條輪輻。這樣的交通結構,最適合於環形公路建設,以發揮中心城市的輻射功能。東州市的祖先也正是按照“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理論營建這座古城。東州市已經有了銅環路、金環路,但銅環路、金環路之間的交通仍不盡如人意。是否可以開闢銀環路,使市內銅環路與銀環路相通,讓市中心的人流、物流快進快出,利用金環路五條呈放射狀的高速公路,讓全市的交通都暢通起來,形成一個快捷的交通運輸網。為此,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領導時常夜不能寐。張國昌主抓這項工作,更是東奔西走焉,接觸了許多國際跨國大公司,馬來西亞之行就是為了此事。

這時,魏正隆的秘書走到他的面前耳語幾句,放在他面前一張紙,然後退出去了。魏正隆看了一會兒說:“這是省防汛指揮部的緊急警報,立功,你看看吧。”

榮立功看后緊鎖雙眉站起身,堅定地說:“同志們,這可能是對我們東州市的一次生死考驗,洪水來勢洶猛,我決定,從我開始,全體黨委委員,全體機關部門領導,一個不落,全部上堤,每人負責一段,保護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保護東州市。同志們,黨和人民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

夜,風攪雨,雨借風,愈演愈烈,巨大的雨網罩住了東州,罩住了黑水河,罩住了大堤,也罩住了老百姓的心。此時此刻,黑水河東州段,已經排除了幾處管涌和滲漏。大雨中,滿載着草袋、石料、木樁和抗洪人員的卡車,一輛一輛向要害地段駛去。百年不遇的深秋洪災向東州人民露出了橫不講理的殘暴嘴臉,河水洶湧向前,狂傲不羈,恣肆翻騰,幾米高的水頭,把整棵的大樹連根拔起,然後吞沒……

李紹光穿着雨衣,在大堤上指揮着抗洪大軍。此時此刻,雷公震怒,電卷銀蛇,電接雷,雷引電,浪山連天涌。

抗洪隊伍中,朱玉林穿着雨衣冒雨跑到李紹光身邊,氣喘吁吁地說:“李書記,最大洪峰流量已達每秒四千九百立方米,這是百年一遇的大洪災,南岸多處決堤,幾個鄉鎮已經汪洋一片,北岸也有多處險段。”

“玉林,”李紹光心急如焚地問,“南岸被淹的幾個鄉鎮的群眾撤離得怎麼樣?”

“已經全部撤離。”朱玉林回答。

“好,”李紹光欣慰地說,“玉林,你趕緊與東州軍區聯繫請求火速支援。”

一架大型客機降落在東州機場。市公安局警備處前導車和七八輛奧迪轎車停在停機坪上,前來接機的有孟麗華、朱玉林、韓壽生、馬厚等人,我也在其中,但是我不是來接機的,而是奉朱玉林的指示,準備隨張副市長奔赴黑水河水庫抗洪的。張國昌健步走下飛機的舷梯,市建委主任丁仁傑和市財政局局長李鳳江等人緊跟在後面。

朱玉林快步迎上前問候道:“張市長,辛苦了。”

張國昌急切地問:“玉林,黑水河水庫的情況怎麼樣?”

朱玉林簡略地回答:“從黑水河水庫引入東州市的輸水管線遭到嚴重破壞,五十多萬戶居民已經斷水。”

這時,孟麗華上前給張國昌披上軍大衣。

“麗華,”張國昌生氣地說,“你來幹什麼,凈添亂。”

“我怕你到大堤上着涼,給你拿件軍大衣。”孟麗華委屈地說。

“馬厚,”張國昌陰沉着臉說,“趕緊陪你嫂子回家。”然後順手把軍大衣遞給韓壽生。

孟麗華和馬厚上車走了。我理解張副市長此時對孟麗華的態度,張副市長從馬來西亞火速飛回東州,是為了指揮抗洪搶險,此時東州市所有四大班子領導都上了大堤,張副市長深知這次大洪水對他政治前途的意義,孟麗華此時出現無疑會讓這種意義打折扣。

“玉林、仁傑,”張國昌揮着手說,“機場不是研究工作的地方,走,我們去現場。”

大家都陸續上了車,警車開道,直奔黑水河水庫。

東州市的大部分老百姓吃的是黑水河水庫的水,每天把幾十萬噸水從黑水河水庫引入東州市的輸水管線遭到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的破壞。看得出張副市長心急如焚。這次馬來西亞之行收穫不大,本來心情就不痛快,再加上大洪水,他的眼圈周圍全成了黛黑色,更突出了兩個高高的顴骨。

站在水庫大堤上,張國昌放眼望去,直徑三點二米的鋼製輸水管線已經有一點三公里的長度被肆虐的洪水將周圍的泥沙掏空,又被巨大的水浮力托出水面,隨着洪水的漲落而上下擺動,面臨著被扭曲、折斷的危險。這條管線一旦折斷,東州市居民的生活用水將全部中斷。關係重大,刻不容緩。

“玉林,”張國昌果斷地說,“這是咱們東州市的一條生命線,雷默,立即通知有關部門到指揮部開會,研究搶修方案。”

一場輸水管線保衛戰的作戰方案,就在黑水河岸邊河灘地上的軍用帳篷中開始制定。軍用帳篷內,有關部門領導、工程技術人員就搶修方案的討論緊張、激烈。

“張市長,”一位中年專家認真地說,“最穩妥的辦法是改線,重新鋪設管道或者停水進行維修。”

“那將給東州市人民的生活造成巨大困難。”張國昌斷然否定道。

“那就只好帶水搶修,就地加固了。”另一位年紀大一點的專家慎重地說。

“不行,”丁仁傑立即反對說,“這樣施工難度太大,危險性就更大了。”

“這是最快的辦法。”年紀大一點的專家堅持說。

“我再說一遍,這也是最危險的方法。”丁仁傑嚴肅地說。

綜合專家和技術人員的意見,張副市長沉思片刻,然後斬釘截鐵地說:“就按這個方案辦!”

帶水搶修、就地加固的方案是施工難度大、危險性大的方案。張副市長親自擔任前線總指揮,會戰在當晚打響。這確實是一場檢驗一座城市在非常時期協調配合作戰能力的硬仗。

在黑水河水庫施工現場,燈火通明,幾十名交通民警在疏導交通,幾十輛運送毛石、鐵線、木杆、跳板的卡車來回穿梭,幾百名解放軍戰士也在大堤上搬運編織袋,工人們正在焊接。

軍用帳篷里,張副市長在地圖前眉頭緊鎖沉思着,手裏的煙已經燃掉一大半,長長的煙灰即將掉落。我和韓壽生陪在身邊。

這時,朱玉林急匆匆地跑進帳篷,他急切地彙報道:“張市長,由於下游石油管線發生故障,省防汛指揮部下令黑水河水庫停止泄洪十小時,輸水管線已經落灘了。”

丁仁傑也急匆匆地趕了進來說:“張市長,原定方案不行了,輸水管線落灘了。”

張國昌一聽,急了,這意味着原定的用金屬籠裝石塊,從下部支撐加固浮在水中的管線的方案只能推翻。他狠很地將手中的煙頭往地上一扔,猛一揮手,“走,去看看。”

韓壽生趕緊把軍大衣給張副市長披上。

在施工現場,漂浮在水中的輸水管線,全部裸露在河灘上,有的地方已經變形,有的地方出現裂縫,最嚴重的一處,管壁沿焊縫已裂開五分之三,管內正在輸送的水從裂縫處噴射而出。

“張市長,”中年專家建議道,“如不馬上採取措施,管線隨時可能完全斷開,後果不堪設想。”

“能不能搶修裂縫和管線定位加固,兩條線同時進行,趕在水庫重新泄洪之前完成?”張國昌慎重地問。

“能是能,不過難度很大。”年紀大一點的專家回答。

張國昌命令道:“就這麼定了,難度再大,也要在泄洪前完成。”

大堤上,戰士們肩扛、背馱、手抱,把一塊塊重石和各種施工材料運到施工現場。工人們在輸水管裂縫處和五處加固點,迅速搭起腳手架。

張副市長走到焊接現場,工人們正在緊張地作業。我和朱玉林、韓壽生緊跟在後面。

“張市長,”年紀大一點的專家勸道,“這裏是帶電作業,十分危險,您還是下去吧。”

此時,工人們迎着水流,不顧帶電操作的危險,克服了焊點與噴水矛盾的難題,憑着精湛的技藝,把一道道用做牽拉帶的角鋼牢牢地焊在輸水管裂縫的兩側。為在輸水管下部焊接牽拉帶,他們用裝滿土的草袋子壘壩,然後用水泵一邊抽水,一邊作業,每焊上一個點,都要付出艱苦的努力。

這時,東州電視台的記者們扛着攝像機趕過來,衝著張副市長就攝。

張國昌很惱火,衝著記者們就發脾氣,“亂彈琴,攝我幹什麼,攝工人師傅們,要讓東州市老百姓記住他們,他們是東州生命線保衛戰的英雄。”

攝像機開始拍攝工人們作業的場面。就在這時,張副市長掏出煙遞給身邊的幾個專家和工人們,並親自給他們點上火,搞得幾個專家和工人們手忙腳亂,非常感動。望着張副市長的這個舉動,我被感動了,用敬佩的目光注視着張副市長,一股“士為知己者死”的情感直往心頭涌……

工人們終於在一點三公里管線上分五個點,用鐵線和木杆編成每個四十多平方米的網,搭在輸水管上,兩端接成網管,裝滿毛石,使輸水管被牢牢地“釘”在了河灘上。經過三天三夜的搶修,第三天晚上七點三十分,輸水管上斷裂最嚴重的一處終於被焊上了第九條牽拉帶,經專家和技術人員當場檢驗,確認險情已經排除,五處定位加固點也完全符合要求。

張副市長下令撤出現場,此時,黑水河水位開始上漲。輸水管如同一條黑色巨龍,又穩穩地卧在滔滔黑水河水中。

東州人民終於戰勝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一座座高樓大廈的霓虹燈奼紫嫣紅,城市裏的萬家燈火和空中的滿天星斗交相輝映,東州仍然是那個往日繁華的東州。

我迎着河風,沿着河邊漫步,心潮起伏,驚濤駭浪洗滌了我的心靈。滿眼的英雄,平時平凡得不得了。這幾天,我的眼前總是晃動着張副市長在搶修現場為專家和工人們發煙的情景,那場面看上去好感動人,但就是有點不和諧的地方,當時像在戰場上打仗一樣,這個念頭只是在我腦子裏閃了一下,現在靜下心來,我忽然意識到,張副市長給專家和工人們發的是軟包中華煙,似乎與當時的情景不太和諧。那煙是張副市長平時抽的,在抗洪搶險現場,專家和工人們抽了會有什麼感想?一想起當時的情景,我心裏就有一種怪怪的感覺,而且被這種怪怪的感覺攪得着實不安了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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