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中國股市像賭場
吳敬璉(經濟學家、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中國的股市很像一個賭場,而且很不規範。賭場裏面也有規矩,比如說你不能看別人的牌。而在我們的股市裡,有些人可以看別人的牌,可以作弊,可以搞詐騙。坐莊、炒作、操縱股價可說是登峰造極。
現在中國市場上操縱股價的:一類是中介機構;一類是上市公司的某些知情人,即有內幕消息的人;還有一類就是資金的供給者,可以是銀行,也可以是其他的資金供給者。他們共同密謀以後就低價吸納股票。炒作的辦法大概有兩種:一種是關聯機構互相炒作、互相買賣,買賣非常頻繁,把價格炒上去;另外一種就是由有關的上市公司放出利好消息,然後把股價拉升上去。當他們發現有中小投資者或局外的大投資人跟進的時候,就偷偷地跑掉,把後來跟進的人套住,這時股價就不斷地往下跌。不要把股市變成尋租場。由於管理層把股票市場定位於為國有企業融資服務和向國有企業傾斜的融資工具,使獲得上市特權的公司得以靠高溢價發行從流通股持有者手中圈錢,從而使股市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尋租場”。因此,必須否定“股市為國有企業融資服務”的方針和“政府托市、企業圈錢”的做法。
張維迎(經濟學家、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院長):中國股市為什麼騙子奇多?在中國股市,缺少真正的長期投資者,政府隨意地管制,大家沒有穩定的預期,所以才醜聞不斷。
我說中國股市實際上是一個“尋租場”。管制使爛柿子值錢、好柿子難賣。現在股市之所以能不斷擴展,是因為政府的資源無窮無盡嗎?資源當然不會無窮無盡,但現在還沒有耗盡。你犯了錯誤,政府必然會調用其他的資源來掩蓋你的錯誤,政府的隱含擔保使得所有在股市上玩的人都預期自己不會受到損害。在西方,如果企業垮了,股票將一錢不值,但在中國,一個企業破產了,可能創造出對“殼”的需求。這個“殼”在經濟學上是什麼意思?它代表管制租金。在市場中,破產的企業不可能有人來買的;即使買,也不用付多少錢。我要上市,我自己可以上市,我幹嗎要披着你的外衣?但在中國不同,上市是政府的壟斷行為,我自己上不了市,就只能借殼上市。你去賣西紅柿的時候,如果爛的西紅柿和好的西紅柿擱一塊的話,好的西紅柿的價錢也會掉下來。但我們的問題是,好的西紅柿不讓賣,只能賣爛的西紅柿,所以我為了賣我的好西紅柿,只好將它塞進你的爛西紅柿中混着賣。當前股市上爛的西紅柿很值錢,損害的是好的西紅柿,後者達不到應有的價格。
中國的股市還是個資金黑洞,什麼時候資源用完了,也就完了。從時間上看,一旦大家預期到場外資源要用完,股市就會崩盤。然後,股市再慢慢走上正軌。壟斷創造和吸引了更多的騙子。股市中的欺騙其實是政府有意無意中造成的。政府為了防止欺騙,又要採取一些其他的措施。好比說規定上市公司3年凈資產收益率在10%以上才能增發配股,由此導致上市公司進一步採取短期行為。試想,我上市后募集了1個億的資金,加上我原來的1個億,我每年必須有2000萬元的利潤才有可能配股,但實際上任何一個好的項目都不可能一兩年內就贏利。那麼,這個上市公司該怎麼辦呢?它自己就最有積極性去坐莊炒作。它本來過不了這一關,但現在自己炒自己,過了這一關,而實實在在的企業反而不敢上市,因為它上市后達不到這個要求。從理論上講,這個東西不難理解。就像斯蒂格利茨和溫斯的信貸配給理論提出的,由於存在着“逆向選擇”,銀行的貸款利率提得越高,老實的企業越不敢來貸款,來的全是騙子和冒險家。由於“逆向選擇”,越有能力操縱股市的人越願意上市,因為它最有“能力”滿足監管的要求。
胡舒立(《財經》雜誌主編):中國的證券市場有着強大的“庄股”支撐體系,正是莊家的天堂。這是個讓人難以接受的結論,但現實就是如此。在整個莊家支撐系統中,最粗壯的基幹就是金融支撐系統。
事情說起來顯得有些簡單:證券市場不是個封閉的體系,其運轉有賴於金融系統;疾患纏身的金融系統,又反過來使證券市場病症加重。在呂梁案中,幫助莊家創造兩個月內“融資”54億元的中介機構,正是明知其操縱股價違法違規,卻又爭先恐後不遑稍讓的眾多證券公司,其中絕大多數是國有大型證券公司,總計有153個營業部。幫助呂梁“融資”的券商們的名單,見諸檢察院的公訴書,被廣泛刊登於各家媒體。然而,或因涉案者過多,或因法律界定的含混,或因其他,相關責任者沒有受到任何司法追究。不獨如此,其中不少責任者在風頭過後仍官復原職,甚至仍然升職,看來在其本公司的心目中確然不是違規不是失職。如此結局,雖然在人們意料之中,可以有種種說得過去的解釋,但也無可爭辯地表明,中國證券市場的莊家支撐體系是何等堅固!
監管當局為證券市場激濁揚清做了許多事情,一連串為惡最甚的案件被查處、被曝光、被繩之以法,確實起到了震懾作用。在震懾之餘,如今前車之轍已經昭然,可知呂梁們的出現不是偶然,而莊家們的幫凶其實是一個完整強大的支撐系統。如果還想朝着既定的方向走下去,現在就已經到了對莊家系統施行手術、掘其根本的時候了。這關乎中國證券市場是否能夠有一個健康的未來,關乎中國市場經濟體系的未來。當然,手術者也不應當只是一家監管部門或一個方面軍,這需要全局性的堅決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