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關於“中國式失敗”的思考(2)
商學院總裁班學員(孫宏斌)等等。他們也並非對風險毫不在意,如托普的宋如華在創業之初就曾經專門拜訪落難中的牟其中和史玉柱,向他們當面討教失敗教訓。甚至在公司規範化經營及戰略設計上,這些公司也與當年《大敗局》中的企業不可同日而語。華晨、德隆、三九及健力寶等公司都曾經重金聘請全球最優秀的諮詢公司為其服務,德隆的唐萬新甚至還有一個擁有150名研究員的戰略研究部門。
然而,敗局卻如宿命般地一個個突然降臨。在公眾眼裏,它們傾覆的表象與內因似乎總籠罩着一層莫名的迷霧。但是,當我們將它們進行一番梳理之後竟發現,儘管這些企業的規模已經遠遠大於當年的三株、秦池,而從失敗的“技術含量”來說並沒有提高的跡象。
它們仍然失陷於兩個因素——
其一,違背了商業的基本邏輯。絕大多數的失敗仍然與違背常識有關。在托普、順馳等案例中我們都可以看到,當企業家冒險突進的時候,所有的業界領袖以及他本人都知道這將是一次無比兇險的大躍進,它不符合一家企業正常成長的邏輯,在現金流、團隊及運營能力方面都無法保證常規的運作。所以,它們最後的傾覆變成了一個“理所當然”的敗局。從這些敗局中,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絕大多數的失敗都是忽視了經營管理最基本的原則,失去了對管理本質的把握。
其二,企業家內心慾望的膨脹。對於企業家來說,你很難分清楚“野心”與“夢想”到底有什麼區別。拿破崙說過的那句名言“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被引用了無數遍,它似乎永遠是適用的。這是一個不講究出身與背景的競技場,機會永遠屬於那種勇於追求的人。然而,商業終歸是一場有節制的遊戲,任何超出能力極限的慾望,都將引發可怕的後果。
在《大敗局Ⅱ》中,我們更多地看到了一種“工程師+賭徒”的商業人格模式。他們往往有較好的專業素養,在某些領域有超人的直覺和運營天賦,同時更有着不可遏制的豪情賭性,敢於在機遇降臨的那一刻,傾命一搏。這是企業家職業中最驚心動魄的一跳,成者上天堂,敗者落地獄,其微妙控制完全取決於天時、地利與人和等因素。
在商業中沒有什麼是必然的。如果孫宏斌滿足於在天津城裏當地產大王,如果戴國芳不去長江邊建他的大鋼廠,如果宋如華專心經營一個軟件園,如果顧雛軍買進科龍后再不從事其他收購,如果唐萬新就只專註於他的“三駕馬車”,那麼,也許所有的敗局都不會發生。但是,這樣的假設又是不成立的,因為,他們崛起於一個狂熱的商業世紀,這個時代給予身處其中的人們太多的誘惑與想像空間,它讓每個人都夢想自己在一夜之間成為一個超越平凡的人。所以,最好的與最壞的結局往往一體兩面。這並不是說所有的悲劇都是必然會發生的,相反,如果說跨越式的成長是中國企業勇於選擇的道路的話,那麼,如何在這樣的過程中儘可能地規避及消解所有的危機,則是一個十分迫切而必要的命題。
《大敗局》、《大敗局Ⅱ》所提供的19個案例,正是在這方面給出了反面的教材。我們看到,絕大多數的失敗都是忽視了經營管理最基本的原則,從而在相當程度上導致了經營的慘敗和自信心的喪失。在寫作這些案例的時候,我不由得會想起宋代理學家朱熹的那句被咒罵了數百年的格言——“存天理,滅人慾”。對於企業家來說,“存商理,滅人慾”也許是一個值得記取的生存理念。
在苦難中學習成長
這是一個還沒有老去的時代,你聽到的每一個商業故事都是那麼鮮活,你見到的每一個創業者都充滿了無限的野心。所有我們從苦難中學到的東西,都不會沒有價值。所有的犧牲、失敗,對於未來而言都是值得的。美國前總統西奧多·羅斯福在很多年前曾經說道:“我們多麼幸運。我們不時遇到麻煩和災難,我們不能期望逃離生命中的灰暗時期——因為以輝煌或金色為落日的生命不是常有的。”
生命如此,國家如此,企業當然也如此。
對於一段不算太短的商業歷史來說,失敗並不可怕,甚至還值得期待。在今天的商業世界中,企業失敗率最高的地方是美國矽谷,而那裏正是全球商業創新的心臟。
就跟6年前我在《大敗局》的序言中所表述過的那樣,我仍然要說,我們應該為悲劇鼓掌。苦難從來是成熟者的影子。一位青年問俄羅斯天才電影導演謝爾蓋·帕拉傑諾夫:“要成為一個偉大的導演,我還缺少什麼?”後者認真地對他說:“你缺少一場牢獄之災。”事實上,對於所有的中國企業家而言,他們都正在經歷着一場從智慧到命運的“牢獄歷練”。
我最後要強調一點的是,本書所描述的失敗都發生在一場史無前例的偉大試驗之中。
哈佛大學的商學史教授理查德·泰德羅在一本關於美國企業家的著作《影響歷史的商業七巨頭》中,開宗明義地寫道:“本書介紹了美國人最擅長的活動——成立和創建新的企業。”這是一種多麼自信而讓人羨慕的描述方式。我也是同樣渴望用這樣的語言來講述中國企業家們的傳奇。在過去的30年裏,一個偉大的“中國夢想”正在變成現實。在商業精神層面,它跟20世紀初期的那個“美國夢”有時候竟是那麼的相似。一群沒有任何資本背景、沒有經受過任何商業訓練的人們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的商業神話。正如泰德羅描述的他那個國家的企業家們一樣:“這些衝破舊規則束縛、創立新規則的人們,他們創立了一個個新世界(行情論壇),他們決心要掌握控制權,而不再受他人的控制,他們利用同時代人還不太了解的技術和工具為市場服務,而在一些情況下,他們還必須自己創造市場。”
因為要努力衝破和創造,他們可能旦夕成功,也可能瞬間失敗。當我在《大敗局》、《大敗局Ⅱ》中一一記錄下這些滴血故事的時候,內心常常有着難以言表的感慨。這都是有尊嚴的失敗——儘管有時候,他們會漠視道德的底線和破壞他們自己參與建立的商業準則,但在更多的時候,他們投身於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實驗,同時也承受着轉型社會註定難以避免的陣痛、煎熬和苦難。他們以自己的失敗為代價,記錄了一個時代所有的光榮、夢想與悲哀。
當你正準備閱讀所有敗局之前,我真的很想用泰德羅式的語氣開始自己的敘述——
本書介紹了中國人正在學習的活動——成立和創建新的企業,他們可能成功,也可能失敗,不過,他們現在已經越來越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