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第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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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業前夕,有一個大問題困擾着我和高方清。我們裝修得這麼漂亮,培訓得如此到位,節目安排得又如此之精彩,但客人怎麼知道呢?一個最簡單的辦法是登廣告。但廣告小了、少了不起作用,廣告大了、多了花費也承受不了,這辦法不行。我們又想了第二個辦法:看哪家歌舞廳生意好就去把哪家的經理挖過來。這是一個花錢少見效快的辦法,但前提是要發現這個人,然後還要保證能把人挖過來,並且這件事還只能我和高方清兩個人知道,如果這事被從海南帶來的那個何副總知道了,他萬一突然撂挑子而我們要挖的人又沒有挖過來怎麼辦?對何副總保密就是對公司除我和高方清之外的一切人保密,這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些天,我和高方清天天在武漢的各個歌舞廳轉,看哪家歌舞廳生意最好就往哪家鑽。這種事不能擴大影響,只能看準一個,一挖到底,不能這個不行了我們再去挖第二個,機會只有一次,而且必須一次成功,所以我們格外盡心。這項工作的另一個收穫是我們對武漢的消費群體有所認識,並根據消費群體的特點對我們的準備工作做了適當調整。例如,我們知道武漢人喜歡跳一種叫做"三步踩"的舞,於是,我們馬上就在節目中穿插這種節奏的舞曲。

經過大約一周的奔波,我和高方清一致認定位於解放路上的凱撒夜總會生意最好,而生意好的主要原因:一是他們的硬件好,二是他們的經理得力。對於硬件我們是有足夠信心的,後來者居上嘛,我們要的就是他們的經理。初步確定后,其他地方不跑了,我們專門守在凱撒夜總會。

我們了解到這個女經理姓曹,她有三個特點。一是很專業,我們從方方面面的途徑打聽到,女經理原來是解放軍勝利文工團的舞蹈學員,武漢軍區撤銷時,被送到武漢音樂學院師範部學習,畢業後分配到市群藝館做輔導幹部,是武漢市第一批交誼舞愛好者的老師,在本地很有些人緣與背景;二是她很敬業,這從她每天的工作時間和工作效果就可以證明;三是她很有分寸,每天都要陪各種客人跳舞,給足客人的面子,但她只跳快三和三步踩等快節奏的舞曲,很少跳慢節奏的,特別是不跳慢四,並且一到跳"費司"的時候總找理由早早地離開了。高方清說這最後一條尤其重要,歌舞廳經理最好是女的,而且這女經理最好要漂亮並且會跳舞,但是這個女經理不能亂,女經理要是一亂了這個歌舞廳就臭了,歌舞廳臭了有身份的客人就不會來,而有身份的客人如果不來,歌舞廳上哪裏賺錢?

我不是很懂,於是不恥下問。我問高方清:"不跳'費司'我可以理解,'費司'就是英文的'Face',是貼面舞的意思,正派的女人當然不能隨便跟客人跳,否則不就成了歌舞廳小姐了?但為什麼不能跳慢四呢?"

高方清向我解釋:歌舞廳的燈光與音樂節奏是成正比的,音樂節奏越強,燈光也就越亮。慢四屬於慢舞曲,所以燈光就很暗,再說,慢四的舞姿是男人的右手摟住女人的腰,女人的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男女之間挨得很近,如果再配上暗光和慢節奏,很容易男女授受不清,所以正派的女人最好不要隨便跟男人跳慢四。

最後,我和高方清一直決定:就挖這個女經理。

關鍵時刻,高方清要回海南,非回去不可。機場,高方清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是:我相信你一定能辦成這件事。

我肯定是屬於那種經不起別人吹捧的人,給點信任就獻身。

這時候,我除了知道那個女經理姓曹以外,別的什麼都不知道,一切得從零開始,而高方清留給我的時間只有一個禮拜。

那天晚上我早早就去了凱撒夜總會。我去的時候他們還沒開張。服務員還在打掃衛生並往每張檯子上擺蠟燭杯。蠟燭杯淺淺的,裏面盛一點清水,中間放上一根又粗又短的紅蠟燭。紅蠟燭現在還沒點燃,要等客人來了才點着,來一桌客人點一根蠟燭,不僅有情調,也是夜總會管理上的需要。正在打掃衛生的服務員見我進來似乎很為難,他們還沒開張,不知道該怎樣接待我,比如不知道該不該把蠟燭點上。這裏面有一套程序,一旦蠟燭點上,服務員馬上就要為這一桌提供服務,但服務是一個系統工程,比如服務員要上水,但吧枱此時正在備料,還沒進入出品程序,硬要出就更亂套。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來得不是時候,不該提前的時候提前就會給別人造成不便,就像去朋友家做客,說好是晚上七點,如果你六點鐘到了,表面看起來你對這次做客很重視,早早地就到了,其實你是給朋友找麻煩了,你六點鐘就到了,朋友是忙着接待你呢還是忙着準備晚餐?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後我又站起來,對服務員說:"你們還沒營業吧?我先出去轉一圈,過半個小時再來。"

"不用了。"這時候突然有個聲音從門外進來,說話的正是那個女經理。

女經理已經走到我面前,非常熱情地對我點點頭,然後對服務員說:"你去忙吧,我先陪這位客人坐坐。"女經理說著已經將包擱在檯子上,笑着問我:"不反對吧?"

"不反對,不反對。"我說。

"我認識你,"女經理說,"你們還有一個先生呢,他今天怎麼沒來?"

"他今天回海口去了,過兩天就回來。"我說,"您是曹經理吧?"

"哎,你怎麼知道我姓曹?誰告訴你的?"

"你看看,我們來玩這麼多天了,就允許你認識我們,我們不能認識你呀?"

稱呼也是能互相影響的,在她的影響之下,我也將"您"改成了"你",非但沒有不禮貌之感,相反還覺得親切許多,看來,禮貌有時候也是距離的代名詞。

剛才離去的那位服務員眼裏有活,現在已經不聲不響地送來兩杯水。

我大概是心中有鬼而有點緊張,端起杯子猛喝了口水,那個姓曹的女經理沒喝,但她也端起了杯子,在手中晃了晃,說:"你們是海南來的?"

"是。"

"來武漢做生意?"

"對,開娛樂城。"我沒來得及細想,隨口就說出來了,就像我前兩個月隨口說出"新東方"一樣。如果我要是細想,可能我就不會這麼快說出自己也是搞這一行的,不是說同行是冤家嗎?但既已出口,收也收不回來了,聽天由命吧。

"你們也是開娛樂城的?"

"對,開娛樂城的。"

"在武漢?"

"在武漢。"

"哪裏?"

"新華路娛樂城。"

"新華路娛樂城是你們開的呀。"

"怎麼,你聽說過?"

"聽客人說的。"

"是嗎?客人怎麼說?"

"沒怎麼說,就說新華路娛樂城被一個海南大老闆買去了,正在裝修呢。"

我笑着遞上自己的名片,說:"我們不是什麼大老闆,也買不起整個娛樂城,我們是娛樂管理公司,就像希爾頓酒店管理公司和香格里拉酒店管理公司一樣。我們不投資建娛樂城,但我們專門管理娛樂城,這樣就可以實現娛樂城管理的專業化、規範化、科學化、系統化和規模化。"我很想一口氣再多說出幾個"化"來,只是說不出來了,就能說出這幾個。但我發現,曹經理的眼睛已經發出亮光,顯然,她對我說的這一切很感興趣。

曹經理回敬了一張名片,她有一個男性化的名字,曹路。我發現很多能幹的女人都有一個男性化或中性化的名字。

"你們在海南是開娛樂城的?"曹路問。

"是的。"我說。

"你們知道中國城嗎?"

"知道,中國城的三樓就是我們管理的。"我現在要強調"管理",不能把自己說成是開娛城的老闆,曹路天天遇見各種各樣的老闆,真老闆假老闆,大老闆小老闆,土老闆洋老闆,男老闆女老闆,肯定見煩了。

"去年有個老闆找我,"曹路說,"他說他是海口中國城的老闆,要我跟他去海南當經理,我沒去。"

"你沒去是對的。"

"怎麼說?"

"第一,那個老闆有可能是騙子,因為中國城並不在海口,而是在瓊山市;第二,既然你在哪裏都做經理,幹嗎要捨近求遠呢?"

曹路對我點點頭,認為我說得對。我又接著說:"其實,你當經理可惜了,像你這樣精明能幹又是科班出身,待人接物又很會掌握分寸,做個總經理都可惜了。"

"那該做什麼?"她笑了,不知是聽了我的吹捧高興得笑,還是覺得我講話有漏洞,總經理都可惜了那還能做什麼?

"你最適合做娛樂管理公司了,"我說,"如果做總經理,做得再好也就是管一家娛樂城,你不可能同時當兩家歌舞廳的老總。但是如果你做娛樂管理公司就不一樣了,你可以管理幾家甚至是幾十家歌舞廳,你的任務就是培訓總經理,制定規範和行業標準。你知道嗎?我們國家有幾千家娛樂城,有幾百萬娛樂行業從業人員,每年上繳那麼多的國稅,但至今連一個關於娛樂管理的國家標準都沒有,你說這些工作都得誰來做?難道是一個娛樂城老總能做得了的嗎?當然不是。這些工作必須而且只能由我們專業的娛樂管理公司來做!因為它必須要有大量的娛樂城管理第一手資料,只有同時管理幾家、幾十家、幾百家娛樂城的娛樂管理公司才能做得到,才有資格有能力去做。"

曹路不笑了,她瞪着兩隻大眼聽着我說。那一刻,我感覺我是說服別人的天才。如果不是我,而是換上別人,比如換上高方清,也許他不是我這樣說的,他可能會說"你在這裏拿多少錢一個月,我給你雙倍怎麼樣?"如果那樣說就糟了。許多年之後,當然是曹路成為我妻子之後,我們在一起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她告訴我:"如果你當時談錢我們就沒有今天了,我當時根本就不缺錢,再說凱撒的老闆肯定比你們更有錢,凱撒的熊老闆早就許諾要帶我去美國,而且老闆不是瞎吹的,他已經帶走四個人去美國了。"

那個熊老闆後來我也見過,確實如她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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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業經理人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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