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特殊作業

51.特殊作業

魏正隆發現李國藩自從市長前面的“代”字拿掉后,越來越難以駕馭,每次開市委常委會都是書記、常委等市長,在書記、市長同時出席的重大活動中,李國藩經常拍板表態。魏正隆承認李國藩思維敏捷,自己這個書記總比他慢半拍,但是誰是書記,你李國藩心裏應該有數,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在官場幹了半輩子了,官場上的套數你李國藩不會不懂,既然懂,說明你李國藩沒把我魏正隆放在眼裏,我是黨的書記,我是東州市委的領導核心,你不把我放在眼裏,就是不把黨放在眼裏。就說這次市政府辦公樓加層,連個招呼都不打就上了,中央現在三令五申嚴控辦公樓違規修建,李國藩竟敢頂風上,想拋開黨的領導,另立山頭,此風如果不壓下去,你李國藩就離翻船不遠了。為了敲山震虎,魏正隆決定視察銀環路工程,並親自給李國藩打電話,通知李國藩陪同。

李國藩接到魏正隆的電話以後,覺得味道不對,李國藩是個聰明人,“這是要先禮後兵啊!”,他當然不會把魏正隆放在眼裏,在他看來,無論是魏正隆,還是榮立功,都不是幹事的材料,做四平八穩的官還行,但是,做驚天動地的事卻做不了。就說銀環路工程吧,在魏正隆、榮立功手裏論證了多少年了,就是動不了工,我李國藩一來,立即就鑼鼓喧天地幹了起來,你魏正隆不是想看看銀環路工程嗎。那我就陪你走一趟,讓你開開眼,看看我李國藩是怎麼幹事的!李國藩欣然應允。

銀環路工地上旌旗招展,熱火朝天,幾輛轎車停了下來,魏正隆、李國藩各自從車上下來,兩個人並肩視察工地。

“國藩,”魏正隆欣慰地說,“工程進展真是一天一個樣啊!”

“這條路早一天通車,東州市早一天受益呀!”李國藩得意地說。

“國藩,別說我沒提醒你,”魏正隆語重心長地說,“我希望這是一條勤政路、廉潔路,咱們可不能因為修一條路而倒一批幹部啊。”

“放心吧,老魏,”李國藩不以為然地說,“我已經讓市紀委組成監督小組,進入指揮部,從頭監管到尾。”

“這個辦法好,”魏正隆讚許地點了點頭,“資金到位怎麼樣了?”

一提到資金,李國藩嘆了口氣,“外商還差三分之一的款,國昌在北京學習,我有點舍手啊”。

魏正隆微微一笑,“抽空再讓他跑跑香港,資金是個根本啊”。

中國市長協會第二次會長聯席會議在成都閉幕後,張懷亮直接回了東州,我陪張副市長乘飛機回到了北京。

剛回到中央黨校,張副市長就交給我一份作業提綱,提綱要求中青班學員人人要寫一份黨性分析報告,可以從五個方面剖析靈魂。一提到“靈魂”兩個字,我就有點抓瞎,一個人剖析自己的靈魂尚且不易,何況要剖析別人的靈魂?我心裏打怵,但嘴上還是應承下來了,我在大學二年級就入黨了,但從未寫過黨性分析報告,不用說張副市長也從未寫過,張副市長一再叮囑這份黨性分析報告非常重要,可以說是青干班最重要的一份作業,不僅要在全班宣讀,而且有中組部領導旁聽,當時我內心的壓力像泰山一樣沉重。

當天下午我乘飛機返回了東州,在飛機上,我思前想後,都覺得這份特殊的作業太難了,剖析深刻了怕剮着碰着張副市長,再給他的仕途之路帶來什麼麻煩。輕描淡寫肯定過不了關,何況張副市長是個要強的人,我能看出來他的心情,他憋着勁想借黨性分析報告在班上露露臉,但他又千叮嚀萬囑咐讓我掌握好度,既要深刻、觸動靈魂,又剮不着碰不到他,我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回到東州,我搜集了有關張副市長的所有資料,從資料中得知,張副市長祖籍在北京,清朝末年北京大柵欄有一家赫赫有名的玉石老字號叫“玉石張”,便是張副市長的祖輩開的,後來為躲避戰亂和仇家逃難到了東州,在東州扎了根,不過玉石生意和手藝從張副市長的祖父手裏丟掉了。張副市長出生在普通工人家庭,十歲喪父,十三歲喪母,從小就是孤兒,是在親戚家長大的。由於個人勤奮好學,又有心計,一點一點奮鬥到今天的地位,其中甘苦可想而知。

古人講,“用譎不失其正,行權不詭於道”,可是我對張副市長的規矩越來越不敢恭維,總覺得他的內心世界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讓我對他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隱憂。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在識別領導選擇領導的同時,也選擇了自己的命運,我的命運毫無疑問地與張副市長拴在了一起,他值得信賴嗎?其實,我經常這樣問自己,然而我越捫心自問越迷茫。

在剖析張國昌靈魂的過程中,我的靈魂卻躁動不安起來,我的思想像蘇醒的黑水河,不停地尋找心靈溫柔的兩岸,並朝它幽遠的深處流去。我知道命運的虛偽不是一般的虛偽,而是非常成熟的虛偽;命運的圓滑不是一般的圓滑,而是非常成熟的圓滑。面對命運,我無法逃遁,也無處逃遁。生活給人更多的不是感動,而是震撼,領悟生活,首先要領悟自己,領悟了自己,還應該提醒別人,提醒了別人,自己才可能有出路。張副市長會接受我的提醒嗎?我陷入一種深深的迷茫。

為了寫好黨性分析報告,這兩天我煞費苦心。我按照中央黨校提綱要求的五個方面,寫了約有一萬字,因為我從未寫過這類東西,先拋磚引玉,等張副市長看后再刪改。

一晃又是周末,我去北京接張副市長回東州,在飛機上,我將寫好的黨性分析報告交給他,他在飛機上一直看,看得很認真,一路上基本看完了,但什麼也沒說,我的心頓時揪了起來,貼身跟了他快一年了,對他的品性我再熟悉不過了,沒說什麼就是不滿意,但也沒提出再讓我修改的意見,似乎我寫的這個報告可有可無,我斷定張副市長一定也找別人為他寫黨性分析報告了,會找誰呢?最熟悉張副市長同時他也最信任的人只有韓壽生,難道張副市長也把黨性分析報告的活兒交給韓壽生了?我帶着這個疑問陪張副市長回到了東州。

第二天下午,張國昌和李國藩一起召開了銀環路工程調度會,會場安排在工地指揮部。調度會開得熱烈緊張,李國藩和張國昌都是大煙筒,與會者賽着抽大哥大,指揮部里是雲霧繚繞。

“同志們,”李國藩打着手勢說,“這是一場戰役,是一場規模宏大、史無前例的大仗,為此,我們要把銀環路工程建成廉政建設的示範工程。”

“我與李市長商量了一個七不準、五公開,”張副市長環視一圈會場說,“下面請仁傑同志給大家念一念。如無異議,便是鐵的紀律,便是銀環路建設的‘軍法’。”

丁仁傑清了清嗓子念道:“七不準的內容是:不準各級管理人員介紹親朋好友參與工程、搞不正當競爭;不準以任何借口收受回扣或索取任何好處;不準任何施工企業在使用材料上摻雜使假,以次充好或轉手加價;施工中,不準多頭分包、層層轉包,二次轉包需經指揮部批准;不準地平材料(沙礫、石料)藉機哄抬物價,缺尺少秤,違者將被吊銷營業執照;不準任何部門的工程建設和施工單位亂收費、亂攤派,亂罰款。五公開的內容是:公開動回遷和建設資金使用情況,公開實行工程建設的招投標;公開成本造價;承建單位公開材料進貨渠道、價格和原材料消耗;公開責任體系、監督網絡。”

丁仁傑念完后,張副市長接着強調說:“大家如果對七不準、五公開無異議,就由市紀委、市監察局組成的監督小組負責監督執行。”

散會後,李國藩、張國昌又到工地,看望了工人。在工地,李國藩煽情地說:“工人師傅們,你們的任務很重,很艱巨,困難很大,但東州市人民相信你們。希望你們既要有科學的態度,又要大膽創新,不辜負全市人民的希望。”說著與工人們一一握手。

我陪張副市長忙了一天。傍晚送他回家,剛下車他就對我說:“雷默,你跟我上一趟樓。”

我不知道是什麼事,便跟着上了樓。走到他家門口時,他突然停住腳步說:“雷默,應該說你的理論水平比我都高,但是寫的東西操作性不強,我在車裏沒說,是怕馬厚聽見,你不好意思。黨性分析報告我讓韓壽生也寫了一份,我覺得他比你寫得好,操作性強,咱倆上樓,我用傳真機給你複製一份,你拿回去學習學習。”

我的預感終於應驗了,當我拿到韓壽生寫的黨性分析報告后,心情複雜極了,好比夜裏被霜打了的花朵,我看着張副市長近視鏡後面凸起的眼球,彷彿看到了靡菲斯特的目光。張副市長先是揶揄我,“你的理論水平比我都高”,然後又挖苦我“但是寫的東西操作性不強”,彷彿在借靡菲斯特之口說:“理論之樹是灰色的,只有生命之樹常綠”,然而,我一邊下樓耳邊一邊迴響着《跳蚤之歌》:“跳蚤穿上了龍袍,渾身金光閃耀,宮廷內外上下跳,他威風得不得了。啊哈!哈哈哈哈!跳蚤?……”我覺得我就像歌中的跳蚤,卻又像被跳蚤咬了一樣渾身痛癢。

晚飯後,楊娜想讓我陪她去散散步,我說太累了,便把自己關在書房內看着放在寫字枱上韓壽生做的黨性分析報告運氣,不知不覺抽了半包煙。楊娜散步回來時,一支煙正在我的手指間悄無聲息地燃燒。

“默,幹嗎呢,眼睛直勾勾的,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楊娜關切地問。

“還不是黨性分析報告鬧的,我費了那麼大的勁兒寫完了,人家不滿意,說什麼操作性不強,黨性分析報告又不是會議紀要,是剖析思想,要什麼操作性,這不,背着我讓韓壽生也寫了一份,說韓壽生寫的有可操作性,把我寫的給槍斃了。”

“張市長怎麼這麼做事呀?”楊娜抱怨地說,“每天都像在搞陰謀詭計似的。”

“這種人對誰都不信任,我看他連自己都未必全信。”我牢騷滿腹地說。

楊娜順手拿起韓壽生寫的黨性分析報告看了起來,她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默,這哪兒是黨性分析報告,這不是坦白書嗎,這份黨性分析報告,張國昌如果交上去,怕是要開除黨籍了!這還是人民公僕嗎?這裏面寫的都是真的嗎?”

“誰知道是真是假,明天我送他回北京,飛機上再說吧。無論如何我都得把我的想法告訴他,要讓他知道韓壽生寫的這份黨性分析報告一旦交上去的後果。”我憤憤地說。

“默,”楊娜心疼地說,“真難為你!”

“娜,你不知道,我現在就像一團螢火,既不燃燒,也不熄滅,遊盪在日出與日落之間。”我痛苦地說。

“默,原以為當上市長秘書,前程就有了保障,沒想到你這麼痛苦。”楊娜撫摸着我的頭說。

“娜,有時候我真想學學《皇帝的新裝》裏的那個敢說真話的孩子,喊上一句:皇帝他沒穿衣裳!但是看一看周圍那些歡呼雀躍的人,你就知道世俗的力量有多強大,什麼勇氣都沒了。”我又點了一支煙蹙着眉頭說。

“不行咱就不幹了,”楊娜天真地說,“你這麼委屈我看着心疼!”

我望着可愛的妻子無奈地笑了笑:“娜,離開也要等時機,現在要是離開,人家會以為我干廢了,再說,張國昌也不能放我,還是先忍着吧。”

有時候楊娜就是我的“生命意志”,她讓我在現實世界中有一種悲劇般的*,這種*就是相濡以沫,有時候我們就像兩條魚,泉水幹了,我們在相互濕潤中融合,體驗“太一懷抱”中的快樂。

第二天我送張國昌回北京,我們乘早晨第一班飛北京的飛機,儘管我沒通知任何人前往東州機場送行,但是機場貴賓室還是擠滿了人,我發現韓壽生很得意地坐在孟麗華身邊,我從他斜睨我的目光中能看出來,他覺得自己在黨性分析報告這件事上贏了我贏得很開心!從張副市長家到東州機場,一路上我什麼都沒說,我憋着氣想等飛機起飛后再說。

飛機終於起飛了,張副市長一邊用空中小姐遞過來的熱毛巾擦着臉一邊得意地問:“雷默,你看了韓壽生寫的黨性分析報告有什麼感想啊?”

我冷哼一聲說:“說實話,老闆,我沒有感想,只有擔心!”

張副市長聽罷先是一愣,然後笑着說:“你小子是不是不服氣呀,壽生的理論功底不如你,但是寫得很實在呀!”

我苦笑着搖了搖頭:“老闆,韓壽生這份黨性分析報告寫得有點實在到家了。”

“這話怎麼講?”張副市長斂起笑容嚴肅地問。

我雙手一攤直白地說:“黨性分析報告,分析的是黨性,黨性都沒有了,還怎麼分析?”

“什麼意思?”張副市長警覺地問。

“老闆,”我開誠佈公地說,“韓壽生的報告分四個部分,”我隨手從皮包里拿出韓壽生的報告展開,“一是放鬆世界觀改造,共產主義信念有動搖的時候。一個共產黨員連信念都丟掉了,還有黨性嗎?二是放鬆宗旨學習,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有背離的時候。一個共產黨員連為人民服務的宗旨都背離了,還有黨性嗎?三是抵禦不住不良習氣的侵蝕,有接受吃請的時候。中央三令五申嚴禁大吃大喝,你這不是頂風上嗎?四是抗拒不了人情世故,有過收受禮品的行為。收受禮品,禮品數額有多大,如果超過五千元是要判受賄罪的,一個受過賄的共產黨員還有黨性嗎?張市長,我不知道這份黨性分析報告說的是不是事實,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這不是一份黨性分析報告,而是坦白書,後果是什麼,你應該比我清楚。”

我振聾發聵的一番陳詞,嚇得張國昌的臉色頓時白了。他從我手中拿過去韓壽生寫的黨性分析報告仔細琢磨了一路,直到下飛機,他也沒說一句話。

到了首都機場,丁能通又是一番隆重的接機,在貴賓室小憩后,徑直送張副市長回了中央黨校。我為張副市長打掃了房間,又打了兩壺開水,這才與丁能通一起回到駐京辦。

這幾天需要處理的文件特別多,由於忙着給張副市長寫黨性分析報告,這些文件和群眾來信都撂下了,張副市長不在東州,下面各委辦局、縣市區要彙報工作都要先找我,我着急回去處理,就讓駐京辦買了下午四點鐘的飛機票。

中午我去駐京辦食堂吃飯,食堂里人很多,打完飯想找個座位,發現張炳祥一個人坐在靠窗的飯桌前悶頭吃飯,我徑直走過去,坐在他對面笑着問:“炳祥,什麼時候到的?”

張炳祥沒想到我會在駐京辦吃飯,表情有些意外,“我昨天到的,一點私事。”

“什麼私事,神神秘秘的?”我開玩笑地問。

“我女兒在北京大學讀書,我來看看她。她托福考得不錯,被哈佛大學全額獎學金錄取了。”張炳祥驕傲地說。

“是嗎?”我吃驚地說,“恭喜,恭喜!”

“雷默,”張炳祥自豪地說,“不瞞你說,我女兒是去年東州市的高考文科狀元。”

“炳祥,你真行!”我敬佩地說,“培養出這麼優秀的女兒。”

“哎,”張炳祥嘆息一聲說,“我這輩子算是沒有什麼出息了,希望就寄托在孩子身上了。”

“得了吧,你是市政府辦公廳第一大筆杆子,還不知足?”我略帶嘲諷地說。

“我給人家作了一輩子嫁衣,自己想做的事一件也沒實現,活着不僅委屈,而且不真實,是一個一輩子不認識自己的人,有什麼可知足的?”張炳祥沮喪地說。

想到給張副市長寫黨性分析報告受的委屈,我對張炳祥的話很有同感,我到張炳祥這把年紀會不會也這麼沮喪呢?

“炳祥,”我深受感染地說,“認識‘自我’難,實現‘自我’更難,人有幾個能找到‘自我’的?”

“我時常想為什麼,”張炳祥像遇到了知音一樣說,“人都像粘在了一大團黏滯的圓球上,無法深入,但又離不開,被粘住了,一輩子處於既進不去又離不開的狀態,我們已經天旋地轉了,但是還要不停地嘔吐,因為只有靠嘔吐才能粘在球上。官場上的人大都是嘔吐者?我寫了一輩子廢話,全是嘔吐出來的。”

張炳祥的話讓我有了一種嘔吐感,我心想,人看到腐爛發臭的東西才會感到噁心,噁心是一種想吐又吐不出來的感覺,難道我們就活在這樣一種感覺中?

雷默,你說我這個大筆杆子有什麼意義?”

“是啊,”我深有感觸地說,“以你的才能,任個市政府副秘書長綽綽有餘,可是……”

還未等我說完,就被張炳祥打斷了:“兄弟,無所謂了,五十多歲了,小學生寫作文都會說我是個半百的老人了。”

我苦笑着搖了搖頭:“大哥,太傷感了吧。多想想女兒。”

一提女兒,張炳祥眼睛亮了起來:“對,我現在就盼着女兒出息,雷默,你什麼時候回東州?”

“我買了下午四點鐘的飛機票。”

“我也是,咱倆一趟飛機。”

“太好了!”

下午,我和張炳祥在首都機場剛過完安檢,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我一看號竟然是張副市長打來的,我頓時有一種預感,大概走不成了。

“雷默,上飛機了嗎?”張副市長的口氣有些焦急。

“還沒有。”

“先不走行嗎?”張副市長竟然用了商量的口氣。

“有事嗎?”我試探着問。

“韓壽生那篇文章我找幾個同學看了看,都說這麼寫不行,要重寫,時間緊,明天下午一點半,要在全班宣讀,有地方局的領導聽。”張副市長心急如焚地說。

我聽明白情況后,反倒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因為我用實力證明了我的正確。“張市長,我和炳祥在一起,我們倆一起去你那兒怎麼樣?”

“太好了,”張副市長興奮地說,“有炳祥這個大筆杆子在,我就更放心了。”

“炳祥,”我掛斷手機問,“晚回去一天怎麼樣?”

“有事嗎?”張炳祥不解地問。

我說明情況后,張炳祥無奈地笑了笑說:“那好吧。”

我和張炳祥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中央黨校,趕到張副市長房間時,正是吃晚飯的時間,學員們陸陸續續地去食堂吃飯,張副市長沒心情吃晚飯,我和張炳祥推開他的宿舍門時,他一直焦急地在房間裏抽悶煙。

我倆一進門,張副市長連忙起身,將一個資料袋遞給我,催促道:“雷默,你和炳祥熬個夜吧。我問了一下,寫完的學員沒有超過三千字的,時間很緊,你們去準備吧。”

我抽出資料袋內的材料,沒有什麼新東西,一份黨性分析報告寫作要求,一份我寫的黨性分析報告,另一份是韓壽生寫的。

從張副市長宿捨出來,我有一種茫然若失的緊張,責任重大,必須找到一份往屆學員寫過的黨性分析報告做參考,我想到了潘文言,情不自禁地撥通了他的手機。

“文言,在辦公室嗎?”

“雷默,我正要下班,有事啊?”

“文言啊,張市長寫黨性分析報告,把活兒交給我了,我沒寫過這東西,你一定幫我弄幾篇範文,拜託老兄了。”

“黨性分析報告是存檔的,弄出來很難,但老同學的忙我一定幫,你在辦公室等我,我去辦。”

我和張炳祥滿懷希望地走進潘文言的辦公室,房間不大,一張辦公桌、一個書架、兩個單人沙發就把房間裝滿了。我一進屋就盯上了房間內的書架,書架上有很多黨性方面的書籍和黨刊雜誌,我和張炳祥分別找了十幾本書籍和雜誌。大約半個小時,潘文言急匆匆地回來了。

我簡單向他介紹了張炳祥,然後急切地問:“文言,怎麼樣?”

潘文言笑着說:“總算找了三篇範文,其中這篇叫《中青年領導幹部一定要過好名利關》,參考價值最大。”

“太謝謝了!”我如釋重負地說,“文言,我們找的這些資料也拿走了,用完了再給你送回來。不打擾了,我們先走了。”

潘文言像看命根子似的囑咐我用完這些資料一定給他送回來。

我一邊走一邊說:“放心吧。”

回到駐京辦,連晚飯都沒吃,我和張炳祥躲到房間裏開始翻資料,企圖從中找到靈感。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我和張炳祥仍然一籌莫展,我一邊翻看材料一邊思索,在政府工作這麼多年,什麼急難險重的材料沒寫過,為什麼被一篇三千字的黨性分析報告給難住了?當我在一本黨刊上看到“靈魂”二字時,我恍然大悟,原來難就難在剖析的是別人的靈魂,而不是自己的靈魂,如果用張國昌的事來剖析我自己的靈魂是不是就容易寫了?這時雜誌中“榮辱觀”三個字跳入我的眼帘,我驚喜地問:“炳祥,你看文章的題目就叫《中青年領導幹部一定要樹立正確的榮辱觀》怎麼樣?”

“好啊,”張炳祥眼睛一亮說,“榮辱觀是人生觀的一小部分,以點帶面更容易寫透對人生觀的態度。”

“圍繞着榮辱觀,我想用發生在張副市長身上的三件小事闡述三方面的問題,”我興奮地說,“第一,樹立正確的榮辱觀,必須牢記黨的宗旨,時刻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第二,樹立正確的榮辱觀,必須要忍辱負重,不辱使命,既要敢於承擔錯誤,又要勇於改正錯誤;第三,樹立正確的榮辱關,就要襟懷坦白,埋頭苦幹,不計較個人得失。”

“太好了,”張炳祥肯定地說,“雷默,你寫第一稿,寫完了,我再看,過凌晨了,我先睡一會兒。”

張炳祥躺在床上和衣而睡,很快打起了呼嚕,我坐在寫字枱前奮筆疾書。黨性分析報告畢竟不是一般論文或什麼會議上的發言稿,我一邊寫,一邊強烈地感覺到我正在內省自己的靈魂,我開始尋找自己的靈魂,不過不是像但丁那樣到地獄、凈界和天國去尋找,而是到自己的內心深處,尋找那真實而獨特的“自我”。那既不屬於上帝,也不屬於他人的靈魂。黎明時分,我寫完了第一稿,一邊伸了個懶腰,一邊叫醒張炳祥。

“炳祥,你修改吧,我眯一會兒。”

張炳祥睡眼惺忪地起床洗了把臉,坐在寫字枱前修改。大約一小時后,張炳祥定了稿。他叫醒我,我一看錶已經早晨五點鐘了,只好和張炳祥一起去了駐京辦的打字室。

剛打完第一遍稿,正在校對時,丁能通笑眯眯地推門進來了。

“雷默,炳祥,張市長來了,等你們倆呢。”

“這麼早,”我驚訝地問,“幾點了?”

“七點了。”丁能通看看錶說。

“雷默,”張炳祥笑了笑說,“看來張市長是真着急了。”

我和張炳祥惴惴不安回到房間時,張副市長正坐在沙發上抽煙,看臉色好像昨晚也沒睡好。我將稿子遞給他,他說了句“你們辛苦了”,便低頭看了起來。屋子裏靜極了,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張副市長看得很認真,比平時批閱文件不知要認真多少倍。半個小時過去了,早就該看完了,但是他仍然在看,我的心又揪起來了,心想,是不是還不滿意呀?張炳祥的表情也有些緊張,因為我倆昨天晚上連晚飯都沒吃,苦熬了一宿,彼此都疲乏極了,如果張副市長不滿意,需要重寫,就剩一上午時間了,再大的筆杆子也禁不住這麼折騰。

正在我和張炳祥面面相覷時,張副市長一拍桌子說:“好,太好了。雷默,炳祥,辛苦你們了!”

我和張炳祥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張副市長卻話鋒一轉說:“不過,愛莫斯商城着大火這段不能寫,改一段別的吧。”

我一聽就急了,據理力爭地說:“張市長,大火這一段必須寫。”

“為什麼?”張副市長不解地問。

“因為你因愛莫斯商城大火記過大過,這是記入檔案的。你說下午有地方局領導旁聽,他們肯定知道這件事,如果在黨性分析報告裏,連自己歷史上的錯誤都不敢正視,肯定說不過去。再說,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剖析好了,還是這篇文章的亮點。”

張副市長沉思片刻說:“也好,雷默說得有道理,好,你們倆任務完成得不錯,回東州吧。能通,送我回黨校。”

送張國昌和丁能通走出房間后,我和張炳祥疲憊地倒在了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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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長秘書前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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