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把手的心思
文玟是同鄭治業一起下飛機的,她本想先找個地方好好泡個澡,然後,再尋個好去處安頓一下,趕緊補一覺。不想車剛開到金水路上,鄭治業的手機便響個不停。等掛了電話,鄭治業扭頭對她說:"今天放你的單飛,省得你再嫌我煩。""不會吧——"她皺着鼻子,拉長語調,帶着幾分撒嬌的樣子扯着鄭治業的袖子,"直覺告訴我,這是你老泰山打來的。要不,你接電話時怎麼一個勁兒地說好呢。"這個女人,真是聰明!不過,老泰山喝令,不敢不從。他隨手從手提包里掏出一沓百元鈔票:"好啦,寶貝,我先去忙正事。咱們晚上見,你先去安排一下。聽話!"文玟接過錢,嬌嗔道:"去死吧你,哼!"車緩緩靠邊停住,文玟撅着小嘴拎包下了車,全然不顧鄭治業嬉皮笑臉的模樣,砰的一聲關上車門,然後,頭也不回地扭搭着身子往前走。鄭治業在她身後按了幾下喇叭,她佯裝不理。過了一會兒,她慢慢停住腳步輕輕側過頭,發現鄭治業的車早已絕塵而去。哼!這就是男人。
抬手招呼了一輛出租,文玟找了個環境優雅、設施一流的豪華洗浴中心泡澡。干蒸、濕蒸、搓鹽浴……等躺在飄滿玫瑰的奶色浴液里時,她的心思才算安穩下來。
這一個月的歐洲之行,真是又累又刺激。本來,她和鄭治業以及鹿榮集團的董事長鄭順昌一行六人到歐洲是去購買丹麥種豬的。而且,這條線還是她在外貿部工作的朋友牽的,靠着鐵哥們的鼎力相助,他們只用了一周時間便談妥了合作的事情。不過,好容易出趟國,不能白白地跑一迴路,怎麼也得四處轉轉不是?當她提議大夥分頭到歐洲各國轉轉時,做東的鄭順昌老闆欣然同意。
鄭順昌心裏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如果自己當縣長的侄子能和這位"通天女俠"加深交情,把友誼再往深處延伸一下,那以後自己辦點什麼事情,不就更順暢了嗎?於是,他大方地塞給鄭治業五萬歐元,讓他務必陪同好文玟。
鄭治業拿到錢后,就和文玟單獨行動了。風光旖旎的異國情調,加上那種孤男寡女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情愫,一直以來對文玟只有賊心沒有賊膽的鄭治業終於抓住了機會,大施獻媚技巧,時不常搞點小情調弄點小浪漫,哄得紅顏一笑。反正,半推半就的,兩人就交情到床上去了。也因了這份偷歡的刺激,兩個人的感情急劇升溫,不過,天上人間的神仙日子沒逍遙幾天,就不得不回國了。
文玟泡完舒服的花瓣養生美顏浴,又點了個昂貴得讓人咂舌的特色按摩。反正有人埋單,何樂而不為呢?一想到鄭治業把她一人丟在路邊,氣就不打一處來,男人不能只是索取,金錢上的付出多少能平復女人情感上的失落。
趁着按摩的空兒,她給鄭治業打了個電話,讓鄭治業安排個車一小時後來接她。然後,她舒服地躺下,由着按摩女捏腰捶背。
夜幕中的省會未來大道,車水馬龍,流光溢彩。在未來大道北段一家叫"雲水澗"的茶館的日式房間裏,新任沙穎地委書記周治平正端着熱騰騰的毛尖,眺望着窗外生悶氣。按說由專員升任為書記,他該高興才是,但這會兒他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下午四點半,省委的談話,是由省長和管組織工作的副書記來和他溝通的。而同新任專員管冠南談話的,竟是省委的一把手!談完話后,這個一把手竟然還請管冠南吃了飯!他心裏清楚,一頓酒席無所謂,關鍵是待遇不同。你一把手單獨交代工作,可以,安排吃飯也應邀請我呀。這事兒雖不大,可是,改日傳到沙穎,不知會有多少個版本呢!以後這工作怎麼開展?
他隔着茶室的落地窗,隔着璀璨的夜景,望着人聲鼎沸的未來大廈,一種無奈和失落感漸漸席捲包圍了這位異鄉客。熱鬧中的寂寞是最大的寂寞,人群中的孤獨是最深的孤獨。
四年前,在東北某市任市長的他正躊躇滿志地奔波在白山黑水間,規劃實施着發展藍圖時,被中組部一紙調令交流到平原。在沙穎這塊古老陌生的土地上,白天前呼後擁,熱鬧非凡,可每當日暮星稀,尤其是在舉目無親的夜晚,他感到一切都顯得陌生,似乎自己就是那水中的飄萍,溝通上、生活上的孤獨,促使他熾熱的內心時常期盼着語言的交流甚至是野性的呼喚。按捺不住寂寞的他,也有幾次差點沒把握住自己,險些失身。不過,為了仕途,為了前程,他還是忍了。文玟——這個小妖精,每次都把他弄得火燒火燎的,怕見她又總忍不住想見她。下午給文玟撥了幾次電話,都無人接聽,本來煩躁的他更焦躁不安了。
他在東北本有家室,當初他娶回家的那可是哈工大的校花啊。妻子為他生下一個寶貝兒子后,為了照顧家庭,放棄了本來非常好的工作機會,到省婦聯找了份閑差,相夫教子,一家人其樂融融。前年,黑龍江發大水,一時沒有看管好的兒子約幾個同學去看百年不遇的洪水,結果失足溺水而亡。這可是他們家的獨苗啊,已到知天命年紀的妻子竟因為此事,精神失常了。周治平壯年失子而後嗣無望,當然也是悲痛至極,但是,看到妻子已然在生活打擊下跌倒,他無論如何都得撐住啊。
最近,他把妻子接到沙穎這邊來了,一是為了更好地照顧妻子,同時,也為了能時時提醒自己,掐斷罪惡的念頭,千萬別在生活作風問題上栽跟頭。不過,儘管對妻子悉心照料,她的病還是時好時壞,前一陣又加重了,在家裏砸東摔西。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好把她暫時送到省城的安定醫院,讓妻子接受一下正規治療。看着妻子穿上白色住院服,和一些同樣精神上有問題的患者在那裏靜靜地坐着,時而莫名其妙地又說又笑,他心裏像被刀絞一樣難受。可是,人生無常,有什麼辦法呢,人生無常啊!
今天下午,省委找他談過話后,他本打算去看一下尚在醫院治療中的妻子,但省委的召見形式又使他改變了主意。此刻,他心亂如麻,想一個人清靜一下。而且,他知道文玟已從歐洲回到省會了,如果能把她約出來茶聊,無論對此刻的心境還是對以後開展工作都會不錯。畢竟,這個和他有幾分交情的女人正是管冠南的小姨子,也好趁機打聽一下管專員的動向。
周治平打電話時,文玟正收拾從國外帶回的物品呢,整整兩大箱時裝,還有各式各樣淘來的寶貝。她嘴裏一邊哼着曲子,一邊拎起這件扯過那件在身上比試。穿衣鏡里,儘是她自我欣賞、自我陶醉的表情。
她把手機放在振動上,當發現有周治平的來電后,連忙給他回了過去。周治平告訴她:"我在老地方等你。"文玟一聽,趕緊換上在巴黎剛買的裘皮大衣,並精細地描畫了一下自己的眉眼,確定風情萬種呼之欲出的時候,又連忙從箱子裏取出那幅齊白石的《不肯傷廉圖》,匆匆趕往"雲水澗"。
"雲水澗"的暖氣燒得很熱,使文玟顯得更加容光煥發。周治平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着文玟,這女人,肌膚如玉,美目流盼,一顰一笑間都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風韻。而且,緊身薄衫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充滿青春朝氣的惹火身材。再加上她此刻的嬌媚神態,真是讓人忍不住往歪里想。
周治平從文玟身上把目光收回來,低着頭一邊擺弄茶水,一邊輕聲感嘆:"還是洋水滋人哪,你今天真是魅力四射,光彩照人。"文玟沒有聽清,忙問:"什麼?"周治平故意笑而不語,半仰着頭眯着眼睛笑她。文玟故意裝出生氣的樣子,攥起小拳頭一通捶打:"你啥時嘴裏能吐出象牙?"
一番說鬧過後,文玟展開了帶來的畫卷:"這可是我託人從北京買來的,你看看怎麼樣?"周治平湊過身去,低頭辨認着題款:"宰相歸田,囊中無錢,寧肯為盜,不肯傷廉",想來應該是真跡,忙打哈哈說:"不錯。這東西值錢啊!你這是花多少銀子淘換來的?""錢?為什麼非要有錢才能淘換來。這是我用臉換來的!"文玟嘴角掛着淡淡的笑,擺出一副高傲的姿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治平,等待他的回復。
"哈哈,那就先謝謝你文大小姐嘍。"周治平收起畫卷,笑着招呼文玟坐好。兩人一邊品茶,一邊東拉西扯了一通她去歐洲的事情。看文玟談興正濃,周治平話鋒一轉,貌似無意地說道:"管冠南要去沙穎做專員了……哦,對了,這個人是你姐夫吧?"文玟一愣,臉上的笑頓時僵在了那裏。這話題轉得也太快了吧,怎麼一下子就轉到了姐夫身上?看文玟驚訝,周治平忙解釋道:"今天下午我去省里開會,也是剛剛知道的。而且,聽說此人正巧還跟你沾親。能談談他嗎?我挺想了解一下管冠南的。"文玟一聽這話,立馬高興起來,周治平是書記,管冠南是專員,這麼說來,以後她就可以在沙穎通吃嘍:"太棒啦!"
周治平看她一時間喜形於色,滿是期待的眼神,鼓勵她趕快說下去。"我姐夫啊,思想上有點天馬行空,不受羈絆和約束,但是呢,敢說敢幹敢負責,喜歡創新,沒有權威意識。原先在宛丘、管城可都是干出過輝煌業績的!"周治平說:"這些我都知道,不過,聽說他不太好相處……不知道傳言真不真啊?"文玟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眼睛一翻:"我姐夫這人挺好的,從來沒有歪心眼。別聽外面那些人胡謅。"
周治平搖着頭哈哈笑道:"看看,真是一家人一家親不是,這還沒說什麼呢,立馬袒護上了。我這是跟你開玩笑呢。其實,管冠南同志到沙穎去工作,我是非常支持非常歡迎的。以後,也請你多費心,溝通一下我們兩個人的關係啊!拜託你啦。"
"好說好說,在下一定謹遵周老闆的吩咐,做好你和姐夫溝通的紐帶和橋樑,哈哈。"看文玟一副大包大攬的樣子,周治平懸着的心多少放下了些。
之後,他們又天南海北地神聊了起來。眼見快十一點了,周治平覺得時候不早了,該去看看妻子了,便和文玟告辭,先走了一步。
等周治平的身影一消失,文玟立馬打電話給姐姐文珺,求證姐夫升遷的事。文珺埋怨她:"你這個當小姨的,連外甥女的生日都忘了,倒惦記着姐夫的升遷!冠南回來得晚,現在家裏客人剛走,我不清楚這事,你同你姐夫說吧。"管冠南接過電話,藉著酒意含糊地說:"只是有這個意向,我還沒有拿定主意呢,你這都從哪兒聽來的啊,別沒事瞎傳謠言。"文玟一聽,急了,忙說:"姐夫,你啥時學會黏糊了?這是你施展才華的最後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倘若按你的能力,俺覺得當省長也綽綽有餘的……"管冠南對小姨子的熱切有點不耐煩,又不好發作,便打斷她說:"我困了,以後再說吧。"說完就掛了電話。
文玟聽到一陣忙音傳來,無奈地放下電話,心裏罵了句:"犟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