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9節
第37節:尷尬和狼狽
母親嫁給父親就是組織安排的,當時母親才22歲,父親卻已經30多了。
母親還說,她結婚前僅僅和父親見過一次面,而且還沒說上兩句話。
我可以想像父親當時會多麼窘迫,他也許連抬頭看一眼母親也不敢。
這是一個走出紅牆就不知所措的男人,他不是來自生活、來自人間,而是來自蒸餾器、來自世外、來自隱秘的角落,你把他推出紅牆,放在正常的生活里,放在陽光下,就如水裏的魚上了岸,會如何尷尬和狼狽,我們是可以想得到的。
想不到的是,一個月後母親便和父親結婚了。
母親是相信組織的,比相信自己父母親還要相信。
聽說當初我外婆是不同意母親嫁給父親的,但我外公同意。
我外公是個老紅軍,自小是個孤兒,14歲參加革命,是黨把他培養成人,受了教育,成了家,有了幸福的一生。
他不但自己從心底里感謝黨,還要求子女跟他一樣,把黨和組織看得比父母還親。
所以,母親從小就特別信任組織,組織上說父親怎麼怎麼地好,她相信;組織上說父親怎麼怎麼了不起,她也相信。
總之,父親和母親的婚姻,與其說是愛情的需要,倒不如說是革命工作的需要。
可以說,嫁給父親,母親是作為一項政治任務來完成的——我這樣說母親聽見了是要生氣的,那麼好吧,我不說。
母親的肚子疼,到了5月份(1982年)已經十分嚴重,常常疼得昏迷不醒,虛汗直冒的。
那時阿兵正在外地上大學,我呢剛好在鄉下搞鍛煉,雖然不遠,就在鄰縣,來回不足100公里,但是很少回家,一個月回來一趟,第二天就走,對母親的病情缺乏了解。
父親就更不可能了解了,不要說母親病倒他不知道,就是自己有病他也不知道,何況母親還要對他隱瞞呢。
你看看,母親關心我們一輩子,可是她要我們關心的時候,我們全都失職了。
而母親自己,忙於顧念這個家,顧念我們三個,忙裏忙外的,哪有時間關心自己?她的心中裝我們裝得太重太滿了,滿得已經無法裝下她自己。
這個從小在老紅軍身邊長大的人,從小把黨和組織看得比親生父母還要親的人,我的母親,她讓我們飽嘗父母之愛,人間之愛,卻從來沒有愛過自己。
呵,母親,你是怎樣地疲倦於我們這個不正常的家!你重病在身卻硬是瞞着我們,跟我們撒謊;你生了病,內心就像做了一件對不起我們的錯事一樣的歉疚。
呵,母親,現在我知道了,你和父親其實是一種人,你們都是一種不要自己的人,你們沉浸在各自的信念和理想中,讓血一滴一滴地流出、流出,流光了,你們也滿意了。
可是你們不知道——誰也不知道——我們內心的無窮的悔恨和愧疚!母親的病最後還是我發現的,那天晚上,我從鄉下回來,夜已很深,家裏沒有亮燈,黑乎乎的。
我拉開燈,看見母親的房門開着,卻不見母親像往常一樣出來迎接我。
我喊了一聲,沒有迴音,只是聽見房間裏有動靜。
我走進房間去,打開燈,看見母親蹲在地上,頭靠在床沿上,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上,流着兩串長長的淚水,蓬亂的頭髮像一團亂麻。
我衝上去,母親一把抓住我,頓時像孩子似的哭起來。
我問母親怎麼了,母親嗚咽着說她不行了,喊我送她去醫院,淚水和汗水在燈光下明晃晃地耀眼。
我從沒見過母親這樣痛哭流涕的樣子,她佝僂的身體像遭霜打過的菜葉一樣蔫巴巴的,在昏暗的燈光下,就像一團揉皺的衣服。
第二天,醫生告訴我母親患的是肝癌,已經晚期,絕不可能救治了。
說真的,寫這些讓我感到傷心,太傷心了!我本是不願意講的,但是講了我又感到要輕鬆一些。
我想,無論如何母親是父親的一部分,好像紅牆這邊的家屬區是這整個大院的一部分一樣。
母親是父親的妻子,也是戰友,以身相許的戰友,讓我在祭奠父親的同時,也給母親的亡靈點上一根香火,痛哭一聲吧……第四天黑暗已經把整個院子籠罩了,可是還要把它的氣息和聲音從窗戶的鐵柵中塞進屋來。
燈光柔和地照亮着稿紙,也照亮了我的思緒。
凝視稿紙,不知不覺中它已變成一張圍棋譜,父親的手時隱時現,恍恍惚惚的——我又看見父親在下棋。
然而,誰還能同父親下棋?到了第二年①秋天,父親的圍棋已經徹底走入絕境,我們再也找不出一名棋手來滿足父親下棋的慾望。
因為名聲在外,偶爾有不速之客慕名而來,但正如我們預料的一樣,他們的到來不但不能叫父親高興,而且常常叫父親生氣。
不堪一擊的生氣。
父親是不願意與那些棋藝平平的人下棋的,更討厭下讓子棋。
然而,現在周圍誰的棋藝又能被父親視為不平常?沒有。
父親在一年多時間裏一直潛心鑽研圍棋技術,已經洞悉了圍棋技術的奧秘,加上經常和四面八方找來的行家高手比試、切磋,久經沙場,已使他的棋藝爐火純青,登峰造極,起碼在這個城市裏。
找不到對手,沒有棋下,父親的生活再度落入無聊的怪圈,危機四伏。
我們曾再次想在其他方面,諸如旅遊、書法、繪畫、氣功、太極拳等方面培養父親一些興趣,但父親對這些東西表現出來的冷淡和愚鈍,簡直令我們泄氣。
有一回,大院裏來了一位氣功師,組織大家學打太極拳,我硬拉着他去,天天拉、天天催,總算堅持了一個禮拜,結果三十幾位老頭老太都學會了,我偶爾去了幾次,也都看在心上,打起來有模有樣的。
而父親天天去,天天學,卻連最基礎的一套也打不好,打起來就別彆扭扭的,記了前面忘了後頭的,真正要氣死人。
他這些方面表現出來的愚笨,與在圍棋運動中顯露出來的深不可測的智商和聰敏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父親似乎是個怪誕的人,一方面他是個超人,具有超常的天賦,而另一方面則冥頑不化,遲鈍得不及一個常人。
從某種意義上說,一個容易囿於某種單一思想而不能自拔的人,他用來局限自己的範圍愈小,他在一定意義上就可能愈接近無限。
我疑慮的是,父親憑什麼能夠在圍棋運動中有如此出色的表現?他真的是個天生好棋手嗎?或者還有什麼別的原因?據我個人經驗,我深感圍棋是考驗、挖掘人類智能的一門運動,它和象棋、軍棋以及其他棋類都有着很大的區別。
第38節:圍棋現象
拿中國象棋和圍棋比較,象棋遊戲的成分更濃,而圍棋則要複雜、深奧得多了。
圍棋的每一個子目殺傷力本身都沒有高下大小之別,同樣一個子,既可能當將軍,也可以做士兵,只看你怎麼投入、設置,一切都要看主人的機巧與否。
而象棋則不同,車、馬、炮,各有各的定式:車走一溜煙,炮打隔一位,馬跳日,象走田,兵卒過河頂頭牛。
這種天生的差別、局限,導致象棋的棋術總的來說是比較簡單的。
而圍棋的情形就大不一樣了,如果說象棋對棋手的智力存在着限制,那麼圍棋恰恰具有對智力無限的挑戰性,圍棋每個子目本身都是無能的,它的力量在於棋盤的位置上,在一個特定的位置上,它的力量也是特定的。
所以,圍棋更需要你有組合、結構的能力,你必須給它們設置一個恰到好處的位置,努力連接它們,貫穿它們,連貫的過程也是壯大的過程,只有壯大了,才能生存下來。
但圍棋的組合方式又是無限的,沒有定式的,或者說定式是無限的。
這無限就是神秘,就是誘惑,就是想像,就是智能。
圍棋的勝負決不取決於任何刁鑽的偶然性,它是下棋雙方心智廝殺與對搏的遊戲,是堅硬人格的較量和比試,它的桂冠只屬於那些心智聰穎、性情冷硬專一的天才們。
在他們身上,想像力、悟性、耐心,以及技巧,就像在數學家、詩人和音樂家身上一樣地發揮作用,只不過組合方式的表現形式不同而已。
父親在圍棋運動中表現出來的怪異才能,莫名其妙的出奇制勝的本領,以及他明顯不甘應酬、不願與手下敗將對弈的孤傲和怪僻,不但令我們迷惑不解,就是那些魚貫而來的棋手們,也同樣感到神奇而不可理喻。
很顯然,光用"偶然之說"來解釋父親的"圍棋現象"是難以令人滿意的,那麼究竟是什麼促使父親對圍棋有如此非常的才智?我自然想到了神秘的紅牆世界。
我要說,這是我見過的世上最神秘深奧的地方。
這麼多年來,每天每夜她都在我的眼皮底下,然而她卻從來不看我一眼,也不准我看她一眼。
她外面高牆深築,森嚴可怖;裏面秘不示人,深不可測。
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父親在裏面究竟幹着什麼樣的秘密工作,但我感覺父親的工作一定跟圍棋有某種暗通之處。
換句話說,圍棋有可能是父親從事的秘密職業的一部分,是父親職業生涯中的一個宿命的東西,他不接觸則罷,一旦接觸了,必將陶醉進去,就像陶醉於他過去的職業一樣的陶醉,想不陶醉也不行。
因為是職業病,是身不由己的……第五天父親是個神秘的棋手,他的棋藝比願望還長得快,到了第二年(1995年)秋天,他已找不到一個對手,可他還是常常坐在鋪好棋布的桌子前,等待他夢想中的對手來挑戰。
他認為,在這個幾十萬人口的地區級城市裏,總會有那麼一些身懷絕技的黑道棋手,他們蟄伏在城市的某個角落,也許有一天會嗅到這個角落裏藏着他這位神秘棋手,然後便趕來和他廝殺。
可時間一個月接連一個月地過去,慕名而來的棋手來了一撥又一撥,可就是沒有一個稱得上對手的棋手出現,甚至他們趕來本身就不是準備來搏殺的,而是來討教的,見了父親無一不是謙虛謹慎的。
一般來了人,只要是不認識的,以前沒交過手的,父親總是喜滋滋的。
但等下上一兩盤后,父親的臉色就越來越難看,並以他擅長的沉默表示不滿。
有時候對方水平實在太差,父親還會訓斥他們,氣急敗壞的樣子,很叫人難堪的。
看着來的人都一個個不歡而散,我知道以後來的人只會越來越少,父親要找到真正能對陣搏殺的棋手的可能性也將越來越小,在這個城市裏,簡直就沒有這種可能。
於是我跟阿兵商量,建議他考研究生,考到省城裏去。
我是這樣想的,等阿兵考上研究生,我們就把家搬到省城,這樣小呂也會高興的,他父母就在省城。
但說真的,我這不是為小呂着想,主要是考慮這樣父親就找得到下棋的人了,畢竟省城圍棋下得好的人要多得多。
事實上,阿兵就是這樣才着手去考研究生的,可等到第二年春天,阿兵的研究生已經考過試了,但父親卻似乎無需去省城了。
事情是這樣的:有天下午,又有一人來找父親下棋,連着下了五盤,父親居然沒有一盤贏的。
這是父親沾手圍棋以來從沒有過的事,開始我們以為這個人的棋下得很好,沒太在意,甚至還慶幸,想父親這下可以過上一陣子棋癮了。
但隨後一段時間裏,父親接二連三地輸給了好多來找他下棋的人,而且一輸就是連輸,下幾局輸幾局,節節敗退,毫無往日的風光。
這些人去外面說他們贏了父親,過去跟父親下過棋的人都不相信,紛紛打電話來問有沒有這些事。
我們說有,他們就覺得奇怪了,因為他們了解這些人的棋其實下得都很一般。
於是一時間找父親來下棋的人又多了,他們無一不是父親以前的敗將,而現在父親無一例外都輸給了他們,甚至連我和阿兵他都會輸,簡直像是不能下棋了,昔日他神秘的"見棋就長"的棋藝,如今似乎在一夜間都神秘地消逝了,變成了"見人就輸"。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慢慢地,我們發現父親現在下棋有個毛病,好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常常是明擺的好棋不下,非要下個莫名其妙的棋,弄得你哭笑不得的,以至我們有時想故意讓他贏一局都做不到。
還有一怪是,父親現在對輸贏幾乎也是無所謂的,不像以前輸了要生氣怎麼的,現在輸了他照樣樂滋滋的,感覺好像是他贏了一樣的。
我們覺得這有些不正常,但看他平時又好好的,甚至比以往什麼時候都要開心,人也爽朗得多,所以沒往壞的方面去想。
直到有天晚上,阿兵回來,父親居然把他當作你又喊又抱的,像傻了似的。
我們一個勁地跟他解釋阿兵不是你,可他就是不信,真正像傻了似的。
我們這才突然警覺起來,決定帶他去醫院看看。
有趣的是,等阿兵進房間去換了一套衣服出來后,父親好像又醒過來了,不再把阿兵當你了。
要說,這是我們第一次看到父親發病。
那種怪病,那種你簡直不能想像的怪病。
去醫院看,醫生認為這只是一般的老年性糊塗,叫我們平時注意讓父親多休息,不要讓他過分用腦費神什麼的就是了。
第39節:神志很清醒
這樣,我們基本上擋掉了來找父親下棋的人,同時也給他配了一些緩解心力疲勞的葯吃。
沒有棋下,我擔心父親一個人在家獃著難受,想到阿兵讀研究生的事基本已定,原單位對他也比較另眼相看,於是就讓他請了一段時間假,專門在家裏陪父親。
每天,我下班回家,總看見父子倆圍着桌子在下棋。
我問阿兵父親贏了沒有,每一次阿兵總是搖頭說,父親的棋現在下得越來越離譜了,你想輸給他都不可能,就像以前你想贏他不可能一樣。
圍棋下不好,我就懷疑父親的糊塗病還要發。
果然,有一天清早,天才蒙蒙亮,我和阿兵還在睡覺呢,突然聽到父親在外頭走動的聲音。
我先起來看,父親竟把我當作了我媽,問我這是在哪裏。
我說這是在家裏,他硬是不相信,要走。
後來阿兵從房間裏出來,父親居然嚇得渾身哆嗦起來,跟阿兵連連道歉,那意思好像是我們——他和我媽——進錯了家門,要阿兵這個"陌生人"原諒似的。
就這樣,我們又把他送去醫院,要求給父親作住院治療。
結果當天晚上,父親就從醫院跑出來,你怎麼勸也不行,拉也拉不住。
父親認為自己沒病,醫生給父親做了各種檢查,也認定父親沒什麼病,神志很清醒,不會有什麼精神錯亂。
但我們知道,父親的精神肯定是有了問題,只不過他的問題表現得有些怪異而已,好像他犯病不是在犯病,而是周圍的事情在跟他捉迷藏似的。
有一天晚上,我陪他去散步,走到樓道口,見地上丟着一個小孩子玩的紅皮球,回來的時候皮球還在老地方放着,父親認真地盯着皮球看了一會,掉頭走了。
我問他去哪裏,他說回家。
我說我們家不就在這裏嘛,他居然指着皮球跟我說了一大堆道理,意思是說:這個皮球並不是我們家門口固有的東西,既然不是固有的,它出現在這裏就可能是用來迷惑人的,而迷惑人的東西不可能是一成不變的,等等,等等,說得我簡直雲裏霧裏的。
我看他這麼在乎這個皮球,趁他不注意把皮球踢到黑暗裏,然後父親看皮球沒了,就嘀嘀咕咕地回家了。
那段時間他經常這麼嘀嘀咕咕的,嘀咕的是什麼,我和阿兵始終聽不懂,感覺好像在背誦一首詩,又像在教訓誰似的。
但這天我終於聽懂了這個嘀咕聲,說的是這幾句話:你肯定不是你我肯定不是我桌子肯定不是桌子黑板肯定不是黑板白天肯定不是白天晚上肯定不是晚上……這算什麼?詩不像詩,歌不像歌的,說民謠都算不上,父親怎麼就老是念念不忘呢?我很奇怪,到了家裏,就問父親這是什麼意思。
父親很茫然的樣子,問我在說什麼,我就把他剛才嘀咕的幾句話複述了一遍,不料父親頓時睜圓了眼睛,問我這是從哪兒聽來的,好像這個是什麼說不得的事一樣。
我如實說了,父親更是大驚失色,再三要我把這事忘了,並一再申明他絕沒有這樣說過,好像這是個天大的秘密被他泄露了似的。
看着父親這麼惶惶恐恐的樣子,我馬上敏感地想到,這一定是紅牆裏頭的東西……第六天紅牆!紅牆!你裏面到底藏着什麼神秘?你怎麼老是弄得人緊緊張張、奇奇怪怪的?我一直在想,父親晚年古怪的才也好,病也罷,肯定跟他在紅牆裏頭秘密的工作是有關的。
換句話說,這些可能都是父親的職業病,職業的後遺症。
因為職業的神秘,以至職業病也是神神秘秘的,叫人看不懂,想不透。
解鈴還得系鈴人。
我想,既然父親的病可能是由他的職業引起的,那麼紅牆裏的人也許會知道怎麼對付它。
就這樣,有一天我找到老王局長,他來過我家幾次,給我印象好像對父親挺關心的。
王局長聽我說完父親的病情后,久久沒有吱聲,既沒有驚異也沒有同情,只是有一種似乎很茫然的表情。
他問我父親現在在哪裏,我說在家裏,他就讓秘書拿了兩條煙,跟我回家來。
來到家裏,我看門開着,而父親卻不在家裏,問守門的老大爺,老大爺說我父親絕對不可能離開院子的,因為他半個小時前還看見過我父親,就在院子裏。
但我們把整個院子都找遍了,也沒見父親的影子,好像父親凌空飛走了似的。
結果你想父親在哪裏?就在我家前面那棟樓的樓道里!我們找到他時,他正拿着我們家的鑰匙,在反覆開着人家的門,你說荒唐不荒唐?連自己家都認不得了!我們帶他回家,可是一進家門,父親又退出來,堅決說這不是我們家。
我簡直拿他沒辦法。
可王局長似乎馬上想到了辦法,他讓我帶父親先出去,過了一會,他又出門來喊我們回去。
走進家時,我注意到家裏發生了一些變化,比如沙發上的套子不見了,原來放在餐桌的鮮花被移到了茶几上,還有一些小擺設也被挪動了位置,而父親恰恰看了這些變動后,相信這就是我們家。
你說奇怪不奇怪?太奇怪了!這天,王局長在告別時,教了我一個對付父親犯糊塗病的辦法,說以後父親要對什麼一下犯了糊塗,我們不妨將父親眼前的東西臨時做一點改變,就像他剛才把房間裏幾件小東西挪了挪位置一樣。
說真的,開始我不相信,但試過幾次后,發現這一招還真靈驗,比如有時候他突然把我和阿兵當作另一個人時,我們只要換件衣服或者變換一下髮型什麼的,他也就跟夢醒似的又重新認識我們了。
其他情形也是這樣,反正只要我們"隨機應變",犯病的父親就會"如夢初醒"。
後來,我們還不經意發現了一個"絕招"就是:只要家裏開着電視機或者放着廣播,他就不會犯"家不是家"的糊塗。
這可能是因為電視畫面和收音機里的聲音隨時都在變化的緣故吧。
有了這個"發現"后,我們當然減少了一個大麻煩,起碼讓他回家是不成什麼大問題了。
但新的麻煩還是層出不窮的,比如今天他把某個人弄錯了,明天又把某句話的意思聽反了,反正一會兒這樣一會兒又那樣的,什麼稀奇古怪的洋相都出盡了。
你想想,他老是這樣,紅牆裏的人也許能理解,不是紅牆裏的人會怎麼想他?到後來,院子裏很多家屬都說父親犯了神經病,躲着他。
你想想看,這樣一個人,隨時都可能犯病的人,誰還敢讓他單獨出門?不敢的,出了門誰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什麼事都可能鬧出來!所以,後來父親出門時我們總是跟着他,跟着他出門,跟着他回家,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會兒不跟,我們就可能要到處去找才能把他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