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1

9號別墅的神秘,如同病魔一般糾纏着王大剛。想知道9號別墅里究竟是什麼樣子?9號別墅的主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9號別墅的一切,恰似魔咒般折磨着,這個可憐的從遙遠的鄉村踏進都市的清潔工。

王大剛琢磨着如何見到推車人時,推車人還真的就單獨出來了。

那天早晨,推車人像往常一樣,把雙腿蓋着毯子,鼻樑上架着墨鏡的劉埕推着在別墅里轉了四十多分鐘,然後折回9號別墅。王大剛做完清潔工作之後,也往回走,下意識地朝9號別墅瞥了一眼,無獨有偶的見那推車人,朝他這邊走了過來。

當推車人快要走到王大剛身後時,王大剛轉過身去,與推車人打着招呼:"外面、面、面去啊?"

推車人看看王大剛,沒說話,沒搭理王大剛。

"吃、吃、吃早飯、飯了嗎?"王大剛不死心,湊近着問,急迫得使王大剛連續不斷地眨着眼睛。

推車人朝王大剛笑了,在推車人開口之後,王大剛隨即失望了。

推車人嘰里哇啦一陣連說帶比劃之後,笑笑繼續走他的路。

推車人是個啞巴,可王大剛在今天之前,並不知道推車人是啞巴。

王大剛看着推車人朝前走去,氣惱地用他手裏的掃把柄,使勁地敲了一下腳邊的垃圾筒蓋子,發出很大的聲響,遠遠近近走路的人,都停下腳步來,像王大剛這邊投來奇怪的或者不滿的目光。

只有一個人沒有停下來,依舊朝前面走去,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一般,從容的朝前走着。

那個人就是推車人。

這一切,都沒有逃脫另外一個人的眼睛,劉埕。

劉埕對自己的推車人,越加的滿意。同時,劉埕對王大剛,有了一點懷疑。王大剛為何要與他劉埕的推車人搭說話呢?懷疑,是劉埕如今生活中最為基本的一個功能。他對王大剛的懷疑,屬於正常生理範疇。但也從這正常的範疇,會延伸到劉埕的自然聯想。譬如,這個劉埕究竟是何許人?會不會與魏大若有關?會不會與江士勇有關?如果沒有關係,那他為何要對他劉埕的推車啞巴感興趣。

劉埕更多的是把王大剛與江士勇聯繫在一起考慮了。

江士勇雖說好對付一些,但也僅僅上拿來與魏大若比較而已。

江士勇畢竟是個麻煩。

而劉埕是不願意有任何麻煩的人,尤其是現在。劉埕不得不因此對王大剛保持應有的警惕。坂上走丸的事,劉埕絕對不幹。

而王大剛除了沮喪之外,並無別的太多的想法。

9號別墅,依舊對他保持着強烈的好奇與誘惑。

2

自反貪局長魏大若離開延江,出國考察之後,江士勇關於劉埕案的再次私下調查,進行的並不順利。江士勇需要尋找的原神州製造集團財務總監,在劉埕羈押在看守所期間,就出境了。最後的線索斷在乞力馬扎羅山。劉埕的財務總監平時惟一的喜好就是登山運動。那座因美國作家海明威而更加名聲遠揚的山,成了劉埕財務總監生命中的謎。他的家人沒見他再回來了,而當地的救援隊,並沒有接到任何求救,也沒有發現屍體。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個結論,在江士勇這裏,不具備任何說服力。可江士勇也僅僅是不相信這個結果,除此之外,毫無辦法。至少到目前為止,江士勇沒有辦法對劉埕財務總監的生死,作有效的調查。

江士勇沒有理由不相信這是劉埕設置的一個局。

而要懲辦劉埕,不是靠推測就能完成的,而是要證據。

江士勇手上沒有更多的,具有說服力的證據。

條條大路通羅馬。江士勇當然會去尋找新的辦法。就在江士勇面對桌子上的棋盤,思考着下一步究竟該動哪一招時,劉埕又走了一步,只是江士勇和魏大若並沒有想到的一步怪招。

政法委開會,江士勇也在被請之列,這本身就是一個例外。這次會議是公檢法司聯合召開的會議,胡建剛主持的。按常理來說,江士勇這個級別的人,是不可能參加這樣的會議的。江士勇在接到法院辦公室打來的電話,要他去參加這個會議時,就有了某種複雜的預感。

江士勇一點兒都沒有想到這個會議是專門為劉埕召開的。

劉埕向市裡提出要求,希望准許他儘快出國治療脊椎神經癱瘓。

會議的結果,無非是同意,與不同意。無異於沒有結果。如果同意了劉埕的請求,放鳥歸林,再難捕捉;如果不同意,那得給予劉埕具有說服力的回答,證明他有罪。胡建剛這一招數,確實是許多人沒有想到的,高招。

胡建剛希望延江司法系統的頭面人物,做一個結論。劉埕與延江市方方面面之間的微妙關係,此時顯現出來,發揮了作用。能坐在今天這個會議室里的人,都非一般人物。即便如江士勇這樣的人,也非等閑之輩。

江士勇始終沒有說一句話,也沒人要求他說一句話。

江士勇的作用,就是有人需要他扮演一個"我在現場"的角色。

走出會議室,江士勇想,最好能給魏大若打個電話。可是,魏大若的電話沒有辦理境外轉移。

孤獨和無奈,是江士勇最為深切的感受,四顧茫然。再次感嘆,如果魏大若此時能在延江,多好啊。

3

王大剛坐在食堂里,狼吞虎咽的吃了兩碗飯。吃完飯之後,王大剛無事可做,便在江南別墅的花園周圍來回地轉悠着。王大剛實在羨慕居住在這裏的每個人,與他的老家比起來,這裏就是天堂,是神仙過的日子。人比人,氣死人呢。王大剛這樣安慰自自已,也僅僅是暫時獲得一種滿足,稍微一轉身,他就會再次發出羨慕的感嘆。

有人遠遠的招呼王大剛。王大剛停下來看過去,是物業公司的保安。保安告訴王大剛,說今天有好電視看。王大剛搖着手,眨着眼睛,說,"我、我、我不喜歡歡看、看、看電視……"王大剛說話時,費勁的模樣,惹得保安笑了起來。王大剛早已經習慣別人趣笑他了。哪裏的人都一樣,在他老家,時常有人學舌。王大剛從來不惱怒,人家的取笑,大多是善意的。

其實王大剛不是不想去看電視,只不過,有過讓他覺得屈辱的經歷。

前幾天他就想去看電視,被那裏的保安人員趕出來了。一個鄉下來的農民,怎麼會對城裏的大彩電不感興趣呢?王大剛對保安人員費了很大的勁說,他家裏有一個電視機,縣城裏買回去的舊的,14寸,黑白的。不過他從家裏出來時,那隻黑白電視機已經壞了。即使不壞,也就只能收到中央台的一套和二套節目。不能像城裏的電視機那樣,能收到那麼多節目,還都是花花綠綠的呢。王大剛那天努力想把這些話說清楚些,卻越說越不清楚,越不清楚就越急。那些保安人員,樂得一個個前仰后翻,電視室里一片笑聲。保安人員一直在拿王大剛尋樂子,直到物業公司的經理正好開車來取東西,在外面就聽到裏面的保安人員,在取笑王大剛,經理惱火起來,推門進來,把保安人員教訓了一番。

王大剛跟着經理走出去,正好一輛豪華寶馬車從別墅里出來。那是劉埕的小舅子馬正平的車。那天,那輛車的車窗玻璃都遮嚴嚴實實。經理本來是是準備和馬正平打招呼的,可馬正平像根本沒有看見經理,徑直駕着車出去了。

物業管理公司的經理似乎被人冷落了一下,尤其是王大剛這樣的從河南商丘來的,連話都說不完整的農民站在一邊,經理的臉有點掛不住,低聲自言自語,"他媽的誰不會腐敗?"

王大剛也隨着經理的不愜意,而對那輛車,對馬正平表示出強烈的鄙視。或許王大剛是想此次討好一下經理的。沒想經理在滿懷憤怒的目光中,送了小車消失之後,轉過身來,打量着王大剛,使勁地嗅嗅。

"你幾天不汰浴了?"

王大剛看看經理,來了句,"你說啥哩?"

經理這才意識到王大剛是河南人是農民,聽不懂他說的延江方言。

"我說你幾天不洗澡了?"

經理這次說的是普通話,雖說不標準,但足以使王大剛明白表達的意思。

王大剛舉起一隻手,朝經理一亮。

"五天?"經理皺着眉頭。

王大剛把手又一翻。

"十天?"經理驚訝地看着王大剛。

王大剛搖搖頭,把手連續又翻了兩下,這次經理像一腳踩在狗屎上,跳着躲開了王大剛,"你為什麼不洗澡?"

"沒、沒、沒有水。"

"打點熱水擦一把也行啊,你不洗澡,每天出那麼多汗,身上不發臭啊,影響咱們公司的象形,得洗澡,每天擦一次,洗乾淨了,不能發臭。"

"不、不、不臭臭。"王大剛的眼睛連續眨個不停,"換、換衣服服……"

經理擺擺手,讓王大剛不要說了,經理還真的相信王大剛的話,靠近了些,嗅嗅,乖乖,還說不臭呢,差點把人給熏倒。

"你,"經理退後一步正色道,"每天得洗澡,沒熱水,用冷水洗,要不然,回家,不要在這裏做了。"

經理說完,掉頭邊走,把王大剛扔在了那裏。

王大剛傻傻地看着經理離開,臉上依舊掛着傻傻地笑。

王大剛確實自從來了之後,就沒有完整地洗過一次澡,他倒是想洗,想在保安人員們用的集體盥洗室里洗澡,可保安人員不願意讓他在那裏洗,說他臟,臭,把他趕出來了,王大剛只好不再去保安人員的集體盥洗室里洗。沒澡洗王大剛自己也不舒服,但能有什麼辦法呢?王大剛只好每天放點自來水在小房子裏擦洗着身子。當然沒有在噴淋器下來得舒服,可畢竟也能使自己身子不發展到發臭的地步。好在王大剛的興趣不在經理身上,讓經理責備上幾句,也不覺得怎麼著。王大剛的興趣,在9號別墅,在劉埕的家裏。人就是這樣,越是別人遮掩得緊,就越想知道個究竟。王大剛也是這麼一個人。這樣的道理,與社會地位和受教育程度的關係,不大。

正在發愣的王大剛,忽然的有了驚喜,恰好看見9號別墅里的推車人出來了,也走到花園旁邊。王大剛當然想走過去和推車人比劃比劃,便下意識地瞥了一下9號別墅,見門關着,窗帘也拉着。推車人也看到王大剛朝他走來,友好地朝王大剛笑着,抬手比劃着。

走到推車人身邊,王大剛先上做着手勢,問推車人吃了沒有?推車人比劃着告訴王大剛已經吃過晚飯了,吃了三大碗飯,還有好多菜。王大剛又問推車人,那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喝不喝酒?推車人點點頭,做了個拿杯子喝酒的手勢。王大剛在想,是不是還要問推車人,劉埕在家裏吃的是什麼好東西?念頭剛生出來,馬正平已經到了推車人的身邊,舉手拍着推車人的肩膀。

"回去。"馬正平顯然是吩咐推車的啞巴男人的,可眼睛分明瞧着王大剛,並透出一絲鄙視。王大剛討好地笑着。

推車人跟在馬正平的身後進了9號別墅。

馬正平臨進別墅前,又轉過身來站在門前,朝王大剛這邊看過來。

暮色降臨了,這麼遠的距離已經無法看清對方的神色了,但王大剛還是感覺到了馬正平除了對他的鄙視這外,還夾雜着一絲敵視的神色。

為什麼呢?王大剛實在弄不清楚馬正平為何要這樣對待他。王大剛朝自己居住的小屋走去。邊走,腦子裏還在想着馬正平對待他的態度。

4

好在這個世界上,費腦筋的事情很多,費腦筋的人也不僅僅是王大剛一個人。江士勇幾乎在王大剛費着腦筋想問題的同時,也在費着腦筋,也處於百思不得其解之中。

劉埕要求出國治療,這個招數,已經夠江士勇琢磨的了。

書房門上發出輕輕敲打的聲音。妻子進來,暫時打斷了江士勇的思路。

"兒子呢?"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江士勇在家裏時,給妻子的感覺有些神情恍惚。每天在這個時間裏,兒子完成了學校佈置的作業,有半個小時的時間看一會兒兒子喜歡看的電視節目。江士勇的問話,要麼是明知故問,沒話找話說;要麼真的是魂不守舍了。

妻子沒有回答,只是關切的看着他。

江士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伸手摟着妻子的肩膀。

"我希望你能過上正常人的日子。"妻子有些委屈,低聲說著,"我們一家人都能過上正常人的日子。"

江士勇當然清楚妻子沒說出來的不正常是什麼。當然是劉埕。這一年多來,劉埕案子在他的手上之後,江士勇一家人的生活就開始變異了,不正常了。而那些變異與不正常,都是因劉埕而起。說客不斷的登門,恐嚇之徒不時的造訪。明的,暗的。使江士勇妻子的精神常年處於高度緊張之中。

江士勇不是不關心妻子孩子,不是不希望過正常人的生活。只要一妥協,答應那些說客的一些條件,他所得到的酬金,足夠他擁有香車豪宅。江士勇不願意做沒了脊梁骨的人,不願意一生都成為行屍走肉。

而江士勇的妻子不可能和他具有一樣思維方式去考慮問題。妻子勸說過江士勇,這個社會上壞人是抓不盡的。再說劉埕之所以成為今天這樣令國家司法都覺得棘手的人,是有原因的,有滋生劉埕的土壤、空氣、水分、陽光。劉埕的關係網能如此堅固,絕非一日之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是戲文,是說辭。武松打虎,那是在武松喝了酒之後,不能做出明智的判斷之後,誤闖景陽崗。若是武松沒喝酒,沒醉,武松還會過景陽崗嗎?把老虎打死,與被老虎吞噬,這之間的概率哪個大?誰都能算得出來。別看你和魏大若現在信心十足的辦劉埕,結果才能證明誰贏。這場博弈中,沒有對錯,只有輸贏。劉埕輸了,罪有贏得。劉埕贏了,那意味着不僅僅是你江士勇和魏大若輸了一次,而是法律的尊嚴和人間的正義,輸了。你和魏大若就成了罪人,延江的千古罪人。輸不起的。與其輸不起,還不如趁早放棄這場博弈。

江士勇不相信自己和魏大若會輸,道理很簡單,他不相信法律會輸給一個盡人皆知的罪犯。

江士勇看着妻子,凝視了片刻,說,"如果……如果……"

"如果什麼?"妻子見江士勇吞吞吐吐。

"如果我只有選擇放棄,才能生活得安寧。"江士勇雙手扶着妻子的肩膀,認真的說,"我寧願不安寧!"

妻子在江士勇的面前沉默了少許,伸手把江士勇的手從她的肩膀上拿開,轉身悄然的離開了書房,把書房門帶上。

江士勇站在原地,注視着關閉的書房門。他想安慰妻子,也知道怎麼才能使妻子感到滿意。可江士勇做不到。江士勇無法放棄他的對象,劉埕。

長長的舒了口氣,江士勇的思索從妻子和家庭中拽了出來,再次沉思於關於劉埕的案子上。劉埕要求出國治療,目的太明確了,此地無銀三百兩,隔壁阿二不曾偷。但在劉埕沒有提出這個要求之前,沒有人會想到劉埕會有此要求。江士勇肯定沒有想到。江士勇覺得魏大若也不會想到。

誰知道劉埕還有令江士勇更加費解的事情。

劉埕主動打電話給江士勇,希望他能到他的江南別墅,到他的9號來。劉埕只是說,想和江士勇聊聊天。江士勇的腦子當時就亂了,本能的答應了。放下電話之後,江士勇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就那麼爽快的答應了劉埕的邀請了呢?

難道江士勇真的相信"不如虎穴,焉得虎子"一說?按常理,肯定沒錯。問題是現在江士勇遇到的事情,都在常理之外。

從政法委開完會,江士勇還沒踏進法院,院領導就喊他過去,希望他在劉埕事件上,不要妄自動作,別給延江市法院的臉上抹黑。江士勇當時就被噎住了。一路還想,是否跟院領導私下說說,讓他繼續調查劉埕。雖說那是江士勇一個人在行動,但只要得到院領導的首肯,就帶有組織的集體的因素於其中,行動起來,名正言順。還沒想好怎麼跟院領導提呢,就吃了個閉門羹。

晚上回到家裏,江士勇獨自坐在書房裏,翻看着羅伯特·路威著的《文明與野蠻》。這是一本他在大學讀書時,就喜歡的通俗讀物。淺顯易懂的道理,幫助江士勇把許多看上去複雜的事情,簡單化了。可今天再次拿起這本書,翻閱着,心裏很亂。江士勇把書合上,走到窗前,推開窗戶,看着天空稀疏的星星。羅伯特·路威說:"我們大家都有恭維自己的妄想,以為我們的辦法雖不是唯一可能的辦法,也該是很合適的辦法。"此時的江士勇在考證着自己,是否也沉湎於自我恭維的妄想之中?但江士勇始終不懷疑自己和魏大若站在一起的動機和目的。

5

使柯逍烽沒有想到的是等他瘸着腿,拄着拐杖走進魏大若家時,於亞洲居然早就坐在那裏。郝麥的傷勢緩慢地恢復着,但不知道怎麼的,郝麥的體質像是出現了問題,一直萎靡不振。郝禾原以為姐姐是因為魏大若離家,郝麥的情緒才會這樣的。顯然不是。可這個時候,真的需要魏大若在家,郝禾也就沒有了心裏這樣的慌亂。魏大若離開家,一個多月了,電話也沒有一個打回來。這不是正常的考察。郝禾這麼想。可魏大若臨走時說過,他不可能打電話回來。

人民醫院的副院長何博士已經兩次登門查看郝麥的情況,何博士的關切,使郝麥覺得很不好意思。何魁的平和與負責,看得出他是一個對他所從事的事業,極端認真的人,一個對所有生命都懷着無限尊重的人。何博士關照郝禾,郝麥若是出現何種異常情況,隨時可以給他打電話。

郝禾對郝麥說,要不打個電話給何博士吧?郝麥拒絕了。她不想因為自己的精神不佳,而麻煩何博士。有許多比她更需要何博士的患者,在等待着何博士的拯救呢。既然郝麥不願意,郝禾也不能自作主張。

沒想到於亞洲來看望她了。這是郝麥沒有想到的。郝麥的驚異,並非於亞洲是副市長,而是於亞洲有些年頭不上門來了,不像以前在檢察院和魏大若共事的時候。那個時候的於亞洲,時常來蹭郝麥做的飯吃,大家在一起說笑,沒有任何顧忌。自從於亞洲離開檢察院,擔任了延江市政府副市長之後,只來過一次。說心裏話,郝麥也不希望是副市長的於亞洲上門。她覺得與副市長之間沒話可說。不像於亞洲沒擔任副市長時說話那麼隨便。既然大家拘謹了,還是少見面的好。於亞洲見郝麥的精神不太好,就勸郝麥早點休息。並關切地問,有什麼問題,需要他幫忙的,儘管說,他一定儘力而為之。郝麥當然說沒有。

於亞洲正準備離開時,柯逍烽撞了進來。於亞洲也不能立即就走,畢竟與柯逍烽也熟。雖說也有好長時間沒有坐下來,喝杯茶,輕鬆的聊上幾句了。怎麼說,還是故人。

於亞洲見柯逍烽來了,話題自然從本來關切郝麥傷病上面,轉移開來。

"摔的。"柯逍烽自嘲着,"自己騎車太鹵莽,摔的。"

柯逍烽對於亞洲的信任程度很低。話再說回來,就是對於亞洲的信任程度高於現在,柯逍烽也不會把自己為何摔成這樣的經過,向於亞洲闡述一遍。

於亞洲像是很信任柯逍烽的話,點點頭,"你一向鹵莽,這一點我在大若那裏早就聽說了,以後得注意點安全。"

柯逍烽對於副市長的關心表示了應有的感謝。

"大若走了有一陣了吧?"柯逍烽不想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來,便問。

於亞洲點點頭,"是啊,是有一陣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整天忙些什麼,一直沒時間過來看看郝麥。"

"你的身份與以前不一樣了,是市裏的領導了,你不忙,誰忙?"柯逍烽對於亞洲說不上好感,"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嘛。"

"諷刺我?"於亞洲極其的敏感。

"那是毛主席教導我們的話。"柯逍烽狡猾的笑笑,"再說我不過是說的事實。"

"你啊。"於亞洲笑笑,"我好象領教過你的這張嘴的厲害吧?"

柯逍烽也笑笑,"你的意思是我這個人習慣使用語言暴力了?"

"我可沒那麼說。"於亞洲也是打太極拳的高手,當然不會被柯逍烽套於其中。

"你對劉埕的事情怎麼看?"柯逍烽突兀的轉移了話題,問於亞洲。

於亞洲還真的被柯逍烽問得一時間答不上來。柯逍烽的話問得過於突然,沒有任何一點鋪墊。

"我不想在這裏談這件事情。"於亞洲的臉上保持着微笑。

柯逍烽點點頭,他明白於亞洲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而柯逍烽是典型的牛皮糖,只要想粘在誰的身上,那個人想躲開,比較難。

"那我們換個地方?"柯逍烽既然說了這話,就絕對不會放過於亞洲,"在大若之前,你是辦理過劉埕的……有後果,必然有前因……剛才我還在想,是像以往那樣,喊你老兄,還是流俗稱呼你於副市長,或者把-副-字乾脆去掉?"

這話足以令於亞洲髮指,但於亞洲忍了。

柯逍烽大有一副"宜將剩勇追窮寇"的意思。於亞洲已經處於尷尬之中了,可柯逍烽偏不放過他。柯逍烽大聲的對卧室里的郝麥說著,"麥子嫂,我有點事情要向於副市長彙報,我們先走了啊。"

郝麥在裏面應着。郝禾和若麥出來,與柯逍烽、於亞洲打着招呼。

6

"你想說什麼?"柯逍烽坐進於亞洲的小車裏,於亞洲很直接的問,口氣中沒有不友好,也沒有友好。

"你不覺得魏大若是你的犧牲品嗎?"柯逍烽的直接,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於亞洲的神色中,明顯的有了憤怒。於亞洲把車內的燈關掉。他不願意讓柯逍烽看到他的憤怒他的失態,雖說在他沒有擔任副市長之前,和柯逍烽、魏大若一起到長江裸泳過。

"是你的祭壇上的犧牲品。"柯逍烽直言不諱。

於亞洲依舊不說話。

"用不着我仔細解釋吧?"柯逍烽也不看於亞洲,看着被車窗玻璃隔離開的夜色,"我認識以前的於亞洲,我覺得我還可以對現在的於亞洲說說話,僅此而已……至於劉埕,嘿嘿,劉埕算什麼?是啊,劉埕算個什麼……蠅營狗苟吧……可我總覺得,我認識的於亞洲不會也蠅營狗苟吧?"

於亞洲仍然是沉默的。

"千萬不要以為我狂妄,才這樣對你說話;也千萬不要以為我幼稚,才會說出這樣的話。"柯逍烽的口氣冷靜到冰點,"我曾經像欽佩魏大若一樣欽佩過於亞洲,而我現在依舊欽佩魏大若……"

這個夜晚,註定了於亞洲只能保持沉默。

當於亞洲似乎想回答柯逍烽時,才發覺柯逍烽早已瘸着受傷的腿,離去了。多少年來,一直是延江議論和讚美的焦點的於亞洲,有種身處鬧市中特有的孤獨,緊緊的包圍着……

7

吃過午飯後,王大剛犯困,打了個盹,當他睜開眼睛時,外面黑乎乎的,風也呼呼地作響,小別墅里那些新栽種的樹木,像是隨時要被這一陣陣來勢猛烈的風給連根刨出來。王大剛坐在地上的涼席上,傻傻的看着門前掛過的風,捲起的灰塵……一聲驚天動地的霹靂像是先閃電而出現,豆粒般大小的雨珠使勁的拍打在地上,門前小道的水泥路上,硬是被雨珠拍打得升騰出一股煙來。

"誰在叫喊?"有人呼叫的聲音傳隱隱的傳進王大剛的耳朵里。王大剛一下子站起身來,在窗前朝外看着。雨中呼叫的不是別人,是9號別墅的主人劉埕,推車人不知道哪裏去了,劉埕居然坐在輪椅上,獨自在別墅的花園旁邊。

劉埕的叫喊聲被雨水浸透,濕漉漉地掉在身邊的草地上,誰也聽不到。

劉埕也在東張西望,四下沒人。這讓劉埕感到失望,他使勁地用雙手滾動着輪椅的輪子,向9號別墅方向去。忽然劉埕坐着輪椅在前行時失去了均衡,猛的倒在了地上,輪椅壓在劉程的身上。本來遮蓋着劉埕雙腿的那條毯子,還裹在劉埕的腿上,劉埕一邊喊着,一邊伸手往前爬着,騰出手來,把壓在身上的輪椅使勁地推開,劉埕爬行的動作極其地緩慢,每向前爬一點,都像是耗盡了渾身的力氣,使完了渾身的解數。

王大剛想都沒想的就跑進了閃電雷鳴的大雨之下,一直跑到劉埕身邊,先把輪椅攙扶起來,然後上前把劉埕從地上抱了起來,劉埕的兩條腿就像兩隻軟塑料做的,軟弱地擺動着。王大剛把劉埕抱着放在輪椅上,王大剛在推劉埕向9號別墅去的時候,朝劉埕的眼睛看了一下,劉埕也正好看了他一下。

劉埕的臉色是蒼白的,劉埕的眼睛裏充滿了感激的神色。

"謝謝,謝謝。"劉埕的嘴裏反覆的說著"謝謝"。

雨依舊下個不停,越下越大,坐在輪椅上的劉埕渾身顫抖不已,王大剛加快步伐推着劉埕來到了9號別墅的門前走廊里。

"謝謝,謝謝。"劉埕拍着王大剛的手,"好了,你回去吧,回去吧。"

王大剛要上前幫劉埕按門鈴,劉埕卻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你回去吧,回去吧,啊,謝謝你了。"

劉埕像是耗盡最後一點氣力在說話,可他的手拽着王大剛,使王大綱輕易掙脫不了。

"哎。"王大剛有點茫然,看看仍然關閉着的9號別墅大門,但跨出去的腳收了回來。

9號別墅的門開了,馬正平和幾個人驚慌失措地跑出來,把劉埕抬了進去,誰也沒有在意王大剛的存在。

9號別墅的門,沉重地撞上了。

王大剛轉身朝自己的小房子方向走去,王大剛忽然覺得自己的脊背上沉沉的,像是有什麼壓在他的脖子上,壓在他的肩膀上,使他的脊椎有種被積壓得導致低血壓而產生的頭暈、四肢無力。王大剛為了擺脫這種重壓,使勁地扭動脖子,下意識地朝後面那幢豪華而神秘的9號別墅瞥了一眼,在9號別墅的門前和窗戶前,都有電視監視探頭在緩慢地移動着。

王大剛的腳剛踏進小房子,外面猛烈的雨停了,停得乾乾脆脆,就像有人把閥門給擰緊了,關閉了水源。

一場下得蹊蹺的雨,停也停得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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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貪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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