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胡建剛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進來。”胡建剛低聲吩咐道。
門推開,是胡建剛的司機站在那裏,點頭哈腰,“胡書記。”
“有事?”胡建剛一臉微笑。
“胡書記,您說的……是您來讓我來找您的啊……”
在司機的提醒下,胡建剛才想起跟司機說過的事。
“噢,我想起來了,你去辦公室,我已經關照過了。”
“謝謝胡書記,謝謝胡書記。”司機又點頭哈腰地退出了胡建剛的辦公室。
胡建剛看看牆上的電子鐘,伸手把電話拿過來,撥着號碼,“喂,兒子啊,我是爸爸,機票訂好了,明天你到了上海,帶着身份證去取,對了,還需要簽證……反正這些證明你都帶在身上……噢,等我回家再說吧。”
放下電話,胡建剛站起身來來,在辦公室里緩慢地來回走着,當他聽到門外的有腳步聲音時,趕緊回到座位上,舒了口氣。此時,敲門的聲音正好傳過來,胡建剛依舊保持着熱情的聲音,說了聲,“請進。”魏大若便推門進來了。
魏大若坐下之後,就拿着筆記本,朝胡書記做着彙報。
胡建剛是越聽眉頭鎖得越緊。
“就這些情況。”魏大若做完彙報,把筆記本合上,放進包里。
胡建剛搖搖頭,“沒想到丁光輝的嘴這麼緊……”
“或許他背後真的沒人。”魏大若疑惑着,“不可能啊,丁光輝他也沒那麼大的膽子啊。”
魏大若斜着腦袋,像是在想着什麼,眼睛卻看着胡建剛。
胡建剛的腦袋一直搖個不停,並且是一臉的失望。
“加大力度,必須加大力度。丁光輝背後肯定能牽扯出許多人來,而且會是延江市的一些重要的頭面人物,你只要想想,近幾年,從看守所到監獄,保外就醫的罪犯,都是些什麼人?他丁光輝不受人支使,自己會主動去辦理這些事情?”胡建剛站起身來,手指敲着桌子,“當然,不排除丁光輝是為了蠅頭小利,利益熏心,為了錢。可錢又從哪裏來?這可不是一般的費用就能應付的,是大錢,那麼這些大錢又是誰出的呢?保外就醫的那些角色里,確實有大部分是有錢的主,可也有幾個好象沒有錢吧,你們不管遇到怎樣的難度,要想盡辦法,讓丁光輝開口,把丁光輝背後的人給我挖出來。”
“我們一定想辦法,胡書記。”魏大若實在不明白,這胡建剛今天是怎麼了?這不像以前魏大若認識的胡建剛啊。胡建剛擔任政法委書記十多年了,沒有放過一個響屁,沒有屙過一截硬屎,沒有說過一句有原則的話,沒有辦過一件讓人欽佩的事。
若是說上次在胡建剛的辦公室里,胡建剛向他交代去調查劉埕事件,魏大若就覺得奇怪,表面上也可以歸結為胡建剛受到了刺激,一時的衝動,可案件一直延伸到了丁光輝身上,並且可以這樣認識,那就是胡建剛即便不清楚丁光輝的身後具體究竟有些什麼人,可按照胡建剛在延江政法委書記位置上呆了這麼多年,加上如今還在市委常委里獃著,身兼市委副書記和市委紀檢書記職務,他對延江市的腐敗所掌握的情況,應該遠比魏大若清楚,更應該知道丁光輝對延江時局的重要性。
為何胡建剛在丁光輝的案子上對魏大若採取步步緊逼之態度呢?
許多事情真的讓人不明白,這就是一件讓魏大若一時間弄不明白的事。
“魏局,我想你應該清楚,拿下丁光輝會引起怎樣的連鎖反應。而我,所需要的就是這個結果。”胡建剛坐了下來,又恢復了常態,“我僅僅是希望在我退下來之前,能為延江官場風氣的轉變,做點事。”
魏大若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我不限定你時間,但得儘快拿下丁光輝。”
“請胡書記放心。”
“現在是關鍵時刻。”胡建剛皺着眉頭,“表面上,那些人似乎誰也不關心劉埕的事情,暗底下,波濤洶湧啊。”胡建剛依稀有着無限的感嘆。
魏大若看看胡建剛,沒說話。
“你準備對劉埕怎麼處理?”胡建剛突然問道。
“等等吧。”魏大若向胡建剛解釋着。
“劉埕不能死。”胡建剛想了想。
“劉埕自己也不想死,若是他想死的話,就沒必要花那麼大的心血,假扮成今天這個樣子了。”
胡建剛點點頭,閉上眼睛,“你會如願地把那些長久以來隱藏着的人物,揪出來的。”
“那也是胡書記領導有方。”魏大若也很恰當的來了句恭維話,
“這話從別人的嘴裏說出來,我聽了還可能覺得舒服;可從你的嘴裏說出來,怎麼就那麼地彆扭?不像是恭維,倒像是扇耳光啊。”胡建剛笑了起來。
“那是胡書記不習慣聽我這麼說。”魏大若今天像是故意要恭維胡建剛,“也說明以前我說的少,多說了,我也習慣,胡書記你也習慣。”
“既然從來都不說,那就不要說了……不說好啊,不說好啊。”胡建剛睜開眼睛,“只怕啊,到時候,你對今天說的話不認帳了。”
“也許。”
胡建剛聽魏大若說這話,笑了起來,魏大若放開聲音,笑着。魏大若還真的覺得自己剛才說的那句話,怎麼自己也覺得是那麼的彆扭呢?
“其實,你在懷疑我,是不是?”
胡建剛冷不丁地冒出這麼一句話來,確實讓魏大若一大驚訝。好在魏大若是沉得住氣的人,尤其面對延江官場。不過胡建剛這句話,是擊中了魏大若的要害處,魏大若是在懷疑胡建剛這次對待劉埕和丁光輝案子上的積極動因,若是一般的人,魏大若可以揣摩,而胡建剛已經不是一般的人了。過去的十年中,胡建剛被人覺得是太一般的人。若是胡建剛這次是有準備的一種出擊,那胡建剛在過去的十年中,根本不是太一般的人,而應該是太不一般的人。
“我小兒子明天就飛美國了。”胡建剛含而不露地微笑着,“這樣一來,我兩個孩子都不在國內了。一般情況下,小兒子也會在美國生活下去,可惜我老伴早逝,看不到孩子們一個個成才啊……話再說回來,我有這個壽又如何呢?……唉,有些話啊,到時候我不在這個位置上了,再跟你說,有的是機會,現在我還在這個位置上,我就對你有要求,那就是儘快讓丁光輝開口說話,說有用的話。”
魏大若低着腦袋,沒有了反應。
本來就有許多事情讓魏大若弄不明白,如今有多了一件,那就是胡建剛的態度。若是現在魏大若對檢察院的任何人說是胡建剛催促他辦劉埕、辦丁光輝的案子,沒有人會相信,只會懷疑魏大若是拉虎皮做大旗,虛張聲勢。
既然大家不相信的事情讓魏大若遇上了,魏大若當然不會去張揚,可他在努力找了多少原因之後,決定放棄找原因了,他實在找不出胡建剛為何如此積極的原因。
於亞洲到了美國后,給魏大若來了個電話。於亞洲開心地告訴魏大若,妻子和孩子到機場接他了。魏大若也告訴於亞洲,他看看於亞洲留給他的材料,可能某一天,真的需要於亞洲回到延江來。於亞洲說他當初的承諾,對魏大若而言,沒有無效期,只是希望魏大若自己多注意安全,多關心郝麥。於亞洲說他在美國那邊,會關注愛滋病治療的新技術和手段的……未了,於亞洲感謝魏大若對他的信任……
魏大若確實看了於亞洲留下的材料。於亞洲留下了一大堆骯髒的材料。其中不乏於亞洲自己的骯髒。可不管怎麼說,於亞洲還是積極地為自己的靈魂尋找到了一條出路。在於亞洲第二次來電話時,就跟魏大若談到,他要在美國住上一陣,賺點錢,然後回自己的山村老家,辦一所希望小學,他可能就會在那裏擔任校長,讓山村的孩子一個個走出大山,健康的走出大山……在於亞洲留下的材料中,沒有發覺關於胡建剛的蛛絲馬跡……說明什麼呢?說明胡建剛這個人,不夠分量?不能引起當時的於亞洲的足夠的重視?還是胡建剛隱匿的深刻,從不顯山露水?魏大若說不清楚,但他能感覺到胡建剛的不自在,而胡建剛的不自在,早在第一次找魏大若去商量如何處置劉埕時,魏大若就感受到了。
在拐彎口,魏大若一恍惚,小車正好碰上一個走過來的男人,差點撞在車上,那男人嚇得縮在一邊,摔倒在地上,肩膀上扛的東西掉在了地上,魏大若停下車,搖下車窗玻璃,一看,面熟,仔細一想,是周曉紅的父親周百金。魏大若趕緊下車,把周百金攙扶起來。魏大若看着地上撒落的建築用的工具,問道,“周師傅,你這是幹什麼去?”
臉色蒼白的周百金眯着眼睛,仔細打量着魏大若,一時想不起來,這個從小車上下來的穿着制服的人是誰?
“我是魏大若,周師傅,你給我妻子輸過血的。”魏大若解釋說。
“噢,噢,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周百金滿臉通紅,顯得有點激動,“對不起,對不起啊。”
“應該我說對不起。”魏大若幫着周百金把撒落在地上的建築小工具揀起來,打開小車的後備箱,放了進去,“周師傅,把東西放這裏面,我送你一下。”
周百金聽到魏大若的話,沒有任何反應,站在原地,呆若木雞。
魏大若笑笑,一會兒把地上的東西全揀好,放在小車後備箱裏,然後請周百金上車。
“周師傅,工地在哪裏?”
“醫院。”
“醫院?”
“我閨女上班的那裏。”
“噢。”魏大若點點頭,“你晚上不去上班啦?”
“上。”周百金含羞地笑着說,“反正白天也是睡睡覺,多干點活,也能多掙點,我那不爭氣的兒子也要找媳婦了。”
魏大若一路上和周百金說著話,轉眼間,小車就來到了醫院門口。保安人員自上次與魏大若發生了一點小爭執之後,記住了魏大若的車號,今天見這輛車又進來了,也沒有阻攔。魏大若把小車一直開到周百金指定的地方,醫院後面的那幢22層大樓前,停了下來。下了車,魏大若幫着周百金從小車的後備箱裏把東西搬出來。
工地上有人發現一個穿着檢察官制服的人在幫周百金搬東西,希奇地喊了一聲,那些正在幹活的人,一個個停下手裏的活,看着。
“謝謝你,魏檢察長。”周百金終於想起了魏大若的官銜了,在魏大若幫他搬完東西之後,連聲道謝。
魏大若從口袋裏拿出香煙,五元錢一盒的南京牌,遞給周百金一支,又分散給周圍站着的其它民工,周百金把香煙接過去了,而圍觀的人,面面相覷,沒伸手。
“他是好人,抽啊,抽啊。”周百金正在點香煙,見大家沒接魏大若的香煙,便大聲地說著,“抽啊,抽啊。”
圍觀的人這才伸過手來,從魏大若的手裏接過一支支香煙,自己嘴上也叼了一支香煙,周百金把打着的打火機湊到魏大若的面前,魏大若把香煙點着,站在小車旁邊抽着。
大樓的四周用簡易的安全網兜,防止從上面掉下來什麼東西,把下面的人給砸傷。
魏大若和大家說了幾句話,抽完香煙,和大家寒暄一下,上了小車,離開了工地,開出去很遠了,從後視鏡里,還能看見那幾個民工站在那裏,朝他看着。魏大若的心裏並不愉快,自己也是從農村走出來的,記得那個時候的農民就是這個樣子,二十多年過去了,農民的精神面貌,還是沒有得到改觀。前些年,就有專家學者呼籲,要給農民以國民待遇。可想而知,農民在這個社會中的生活,是怎樣一種境遇。他們連起碼的生存保障都得不到,整天還掙扎在吃飽穿暖,有地方住的這種一種困境之中。
魏大若忽然把小車開到路邊,停了下來,雙手按在方向盤上,想着什麼,噢,對了,打算去丁光輝家看一看丁光輝的老母親的。魏大若看了看手錶,還有時間,於是又發動了汽車,朝丁光輝家所住的新村裡駛去。
負責郝麥感染愛滋病事件調查的刑警,看到魏大若開着小車離開了醫院,兩名刑警相互看看,苦澀地笑笑。到目前為止,根本找不到一點線索,來排查問題究竟在哪個環節發生的。
當初在手術的兩名醫生和三名護士,都經過了詳細的調查,幾乎把人家祖宗裡外三代都翻了個遍,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唯一不能走出去外調的,就是博士副院長何魁在美國讀博士和在美國醫療機構工作的八年時間。刑警大隊意識到市裏的領導對這件事情抓得很緊,以官方出面,向何魁曾經讀書和工作的地方發出了調查信件,很快,對方就有了迴音。何魁在美國的信譽道德記錄都是良好的,加上何魁回延江工作五年來,沒有一點不良記錄,何魁在人道主義方面表現得尤為突出,每年他為病人墊付的治療費用,就近三萬元;被送往醫院的一些在突發事故中受傷的人員,別的醫院見不到預付的錢不肯搶救,而何魁從來都是積極搶救。為此,醫院的一些管理者,對何魁這樣的做法頗有微詞,說何魁慷醫院之慨,撈個人的名利是實。何魁總是一笑了之。在美國做一名外科大夫,何魁的年收穫最少也在五十萬美元,到了延江醫院,當了副院長,何魁的全部收入加在一起,也就是十萬人民幣。何魁在面對院方不理解時,真的想過,還是回美國去,在那裏,大夫就是給患者服務,除此之外,絕對沒有在國內如此複雜的人際關係。想來想去,何魁還是堅持下來了,拒絕了美國同行的邀請。
警察有理由把何魁排除在懷疑對象之內的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若不是何魁主刀,郝麥的手術不會那麼順利,恢復得也不會像現在這麼快。
警察當然不可能不懷疑人,於是,周曉紅就成了懷疑對象。
讓警察為難的在於,周曉紅是個很單純的姑娘,說家庭,沒有一點複雜的關係,說她個人,除了在衛校讀書,就是來醫院工作。在上學期間,談過一次戀愛,沒成,後來就一直沒再談過戀愛。警察懷疑周曉紅的出發點,不是懷疑她的故意,而是她的過失。
即便是過失,警察同樣遇到沒法先說服自己的一個理由:周曉紅的愛滋病病毒,從哪裏來?若是周曉紅這裏不存在愛滋病病毒,那麼,她再過失,也不可能有郝麥被感染的最終結果。唯一的懷疑對象,警察暫時不想失去,這樣一來,就證明這個案子還沒有終結,還在偵查之中。沒有結案,也就意味着會有結果。既然可能有結果,也就可以讓這個案子一直處於偵查之中,刑警隊的領導,也就可以在向局領導彙報時,有話可說。處理到最後,就成了毫無結果,而當事人早已經被事情給拖得忘記了,或許再也不願意為此耗費精力。
正沉浸在一種恍惚的幸福中的周曉紅,萬沒有想到第二天一上班,參與的第一件手術,就是他弟弟周曉虎的肋部和腿部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