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1

官冕成了一個寢食不安的人。

原以為有關郝麥的車禍事件的調查,該有個比較輕鬆的開始。可他的想法錯了。當官冕從事故處理處出來時,才意識到事件的開頭就在陷阱中了,使人迷失所有的方向。

事故處理處的案件資料本來是全部輸入電腦存檔的,可半個月前,網上的病毒使存儲在電腦里的所有資料,於瞬間消失的蕩然無存。即便官冕覺得病毒來得蹊蹺,那也只是主觀認知而已,沒有一點證據能證明病毒是某個人的人為所致,至少目前沒有一點證據。交警支隊對事故處理處的領導給預了不同的處理。事發當天上網瀏覽的那個警員,調離了事故處,擔任外勤去了。

故意,還是無意?

在警界工作了十多年的官冕當然覺得這是一次故意。

只是在官冕見到那位被調任外勤的年輕警察時,又肯定那位年輕的警察絕對不會參與陷害人的事件中。那是一個剛從警察學校畢業的,還沒有完全脫離稚氣的一個小夥子。一個官家子弟,要不也不可能從警察學校一出來,就被安排了這麼好的差事。官冕側面向那名警察問及那天病毒的事情,年輕警察顯得很羞澀很拘謹,不願意再痛苦地回味那天發生的事情。官冕看得出來,年輕警察是在擔心自己謠遙無期地在外面站下去,他不願意做"馬路天使"。官冕簡單的詢問了幾句,就離開。這個警察真的是年幼無知,就憑官冕所知的年輕警察的父親的名字,交警支隊的支隊長和政委,誰也不敢貿然開罪的,把他暫時調出來做外勤,無非是有礙面子,等風頭一過,即使不回事故處理處,那也該是一個比以前更好的差事。

人家會有好的差事,可官冕卻碰到了一個很難纏的差事。

2

某件事情,一開始就嚴絲合縫,不見破綻,其本身,就是問題。官冕對車禍為故意設置的判斷,不得不更加不懷疑了,只要在某個方面找到了突破的口子,哪怕就是那麼一丁點的小口子,整個大事件,也就會不費吹灰之力地露出真相來。只不過這個小口子不好找,就如李太白所吟唱的蜀道。難於上青天啊。

面對這樣的難度,還是趁早打道回府,泡杯茶,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好,省得到最後費盡心機和氣力,無功而返。官冕不是沒這麼想過,他的調查公司,是商業行為。若是花了十分的氣力,只能獲得五分的商業回報,憑官冕如此聰明的人,不可能為之,除非是事件本身存在着廣告宣傳行為;可現在面對這樣一個調查事件,官冕不可能放棄,其原因,官冕覺得事件本身,從一開始就與自己相關。策劃事件的對方,可能會找第二家第三家調查公司去調查了解魏大若的情況,而現在,策劃事件的對方,偏偏是找的官冕,而不是第二家第三家調查公司,使官冕背負上了沉重的負罪感。

官冕不會迴避,也不能迴避,只能朝前走下去,走得遠遠的,遠到把事件的真相全部揭露出來。

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他連個電話都沒有打,直接駕着小車,來到柯逍烽家的樓下。官冕知道柯逍烽有個習慣,那就是晚上從來不在十二點鐘之前睡覺。

柯逍烽坐在客廳的椅子上,一邊聽着音樂,一邊翻看着考門夫人著的《荒漠甘泉》。這是一本教化人的書籍,據說在全世界已經翻譯成了21種文字,銷量超過了1000萬冊。閱讀它,能幫助人們擺脫處於困難中受着追求、憧憬、失望等各種煎熬,而它最為實際的行動準則,便是每天必須做十二件事:

一分忍耐

一分自製

一分不自私

一分慷慨

一句慈愛的話

一句稱讚的話

一次原諒別人

一件善行

一個高尚的思想

一次祈禱

一次微笑

一曲短歌

貌似極其簡單的事情,卻能難有人能夠做到。往往事情就是如此。

拿着這厚厚的一部大塊頭譯作,柯逍烽懷疑自己是否能把它完整地讀完,他也記不清楚自己曾經在何時認真地完整地去讀過一部著作了,至於書中所倡導的一天所為的十二件事情,柯逍烽自省,絕大多數時間裏,不能做到。趁腿傷恢復的這段時間,是否得好好地把手裏這部書讀完它?

看着手裏的書,正猶豫着呢,官冕來了。

當然不是柯逍烽走過去開的門,他確實是一隻手撐着沙發站了起來,但還是楊頃聽到門鈴聲,從房間裏出來,把門開了。

"棘手?"柯逍烽把手裏的書扔在沙發一邊,問。

官冕先和楊頃打着招呼,等楊頃給他泡了茶,放在桌子上,然後回了房間之後,官冕依舊沒有坐下來,也沒有搭理柯逍烽的話,而是走過來,把沙發上那本《荒漠甘泉》拿在手裏,掂量了一下,又放回原處,然後坐下,喝着茶。

"你不會半夜趕到我這裏來就是為了喝杯茶吧?"

官冕瞥了柯逍烽一眼,還是不吭聲。

"思維瓶頸了?"

官冕伸過手去,又把那本書拿在手裏,翻開,看了看,小聲地讀了出來,"……我們要去的那地有山有谷。它不是一片光禿禿的平原。若是我們前面的生活只是平坦和沒有波折,那是何等索然無味啊!我們需要有山、有谷。山使雨水彙集谷中,以滋潤土地使多結果子。……"

閱讀的聲音越來越低,官冕的目光像是暫時不會離開這部書;而柯逍烽則側着腦袋,認真地聽着,也沒有想再詢問的意思。

閱讀的聲音漸漸地停止了,官冕合上了書。

柯逍烽合上了眼睛。

"我忽然覺得事件發生之初,我就被糾纏在裏面;而我被糾纏在裏面的原因,是因為你。"官冕停頓了一下,繼續慢條斯理地說著,"是你,確實是你,你和魏大若的關係,使我的客戶想到了我,我與你的關係,那樣一來,就把我和魏大若從間接之中銜接在了一起,成為直接關係。"

柯逍烽未置可否,依舊保持着剛才的神情。

官冕像根本不需要柯逍烽來回答他的問題,或者參與他的問題,繼續說著,"我的直覺告訴我,一年前來找我的那個客戶,與你和魏大若之間,都可能有恩怨,然後再藉助我的手,給他們策劃的事件提供了必要的信息……除去事件本身給人造成的傷害之外,還得給你我,永遠烙上內心的折磨,這些,預先他都準備得十分周全,預計到因我而起的調查,還會由我着手來調查他所製造的事件,一切都設計得相當精確,從眼前的情況來看,他做到了。"

"與我……"柯逍烽睜開眼睛,注視着官冕,"與魏大若,都有恩怨的人?……會是誰呢?在延江市裡,這樣的人不多,可也不在少數……我與魏大若認識這麼多年來,我給他提供的犯罪線索不在少數……很難判斷……"

"那個人也應該十分清楚地清楚你我之間關係。"官冕補充着柯逍烽的思維,"事情蹊蹺。"

柯逍烽注視着官冕,"線索斷了?"

"準確的說,是還沒開始。"

"怎麼辦?"

"我就不相信,所有的線索都掐了……這個世界上還沒有把事情做得絕對乾淨的人。"

"未必。"柯逍烽微笑着對官冕說,"延江城也就彈丸之地,人際關係錯綜複雜,一個靠人際關係網織起來的城市,在一個小時之內,能調動一座城市所有的人際資源……你能懷疑誰?"

"我能懷疑誰?我能懷疑你。"

官冕的話使柯逍烽一驚,愣愣地看着他,"你太有想像力了。"

"那你能提供什麼有價值的線索給我?"

"眼下我除了相信你不會放棄之外,好像沒有別的良方妙藥。"柯逍烽點點頭,又搖搖頭,"可你若是覺得阻力大於你的能力,根本無法調查出一個令自己滿意的結果來時,你依然可以選擇放棄,我相信魏大若能理解你,畢竟你可利用的資源實在有限。"

"我想我該走了。"官冕站起身來,掖了掖衣服,"你的腿到什麼時候可以行走?"

柯逍烽拍拍腿,"快了。"

"這本書我拿去看看。"官冕把《荒漠甘泉》拿在了手裏。

"能給你靈感嗎?"柯逍烽從官冕手裏把書拿了過來,掂量了一下,"是部好書,可遇不可求。"

"你又會背了?"

"我就那點能耐,不足掛齒。"

官冕看看柯逍烽,接過《荒漠甘泉》,轉身離去。走了幾步,官冕又轉過身來,衝著柯逍烽問道,"魏大若在忙些什麼?"

柯逍烽聳聳肩膀,做出一個知道的手勢。官冕失望的一笑,拉開門,朝柯逍烽家的卧室喊了聲,"我走了啊,楊頃。"等待楊頃從卧室里出來,官冕帶上門,走了。

"這麼快就走了?"楊頃問柯逍烽。

"他這人啊,來來去去,向來如此。"不過柯逍烽還是為自己剛才在官冕面前牛刀小試,不免露出得意的微笑。

3

官冕開始在延江市各家保險公司行走,調查一下車輛事故保險在一個多月前,發生的禮陪業務。撞了郝麥的那輛車,據說駕駛員避讓時,撞在了迎面行駛過來的車上,兩輛車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損壞。如今的交通事故保險,連違背基本道德的酒後駕駛事故都沒有放過,一般的交通事故當然不會放棄,那也就是說,這兩輛小車,肯定上了保險。除非傻瓜,在出了事故之後,不要求保險公司進行禮陪。因而,在保險公司也就勢必有調查和禮陪記錄。

官冕覺得,一個人再能做手腳,這種商業性的保險市場,不可能聽任於某種關係,而抹去禮陪記錄,那也就等於抹去了保險公司的支出記錄,即便在人情上說得過去,可在財務平衡上卻無法做到完美,畢竟進口和出口不在一起,非一人自行處理。

交通事故處理處不能了解的情況,在保險公司能夠得到解決,無非就是多跑幾家保險公司而已,對此,官冕充滿信心。

然而,官冕錯了。

延江市有業務的各家保險公司,在一個多月前共計有三十二張交通事故禮陪單,每一單都有非常詳細的事故記錄。但沒有一單是官冕所需要的,這不得不使官冕懷疑自己的判斷,重要的是這樣一次撒網式的調查,花去了官冕四天的時間,並且是這次調查成了公開的秘密,給他以後的調查,帶來了種鍾困難。

官冕明知道調查已經出現了困難,可還是不得不把調查連續進行下去,再次派出調查公司的所有職員,對延江市的汽車修理店進行拉網式調查,這也是一種明知道沒有結果,但不得不做的調查。

這次調查,毫無結果。

毫無結果的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小車完全可以到延江市之外的縣市汽車修理廠和店鋪去做修理;至於保險公司沒有禮陪記錄,也同樣有迴避的好辦法,那就是當事人給對面損傷的那輛小車,支付足夠的賠償,包括修理。

在做完這些調查之後,官冕才意識到對保險公司和汽車修理廠家、店鋪的調查,完全沒有必要,非但找不出線索,反而給以後的調查帶來了無法估計的阻力。問題是在沒有調查前,官冕也不可能完全有這樣的意識。

有着十多年偵查經驗和十年調查公司工作積累的官冕,即便是調查出現了連續受阻,也無法使他調查的信心減弱,並且使他從調查受阻之中,尋找到了新的調查點。

官冕就是官冕。

他把調查點再次校正了一下,還是回到了那個年輕警察的身上。

4

周六的下午,官冕把年輕警察約到市中心繁華街道的一家叫做半島的咖啡館裏。官冕此番開誠佈公地對年輕警察說出了自己找他的目的,希望年輕警察能好好地回憶一下,那天他是在怎樣的一種情況下接觸電腦,從而導致電腦受到病毒的侵蝕,致使電腦里儲存的資料全部丟失的。

年輕警察喝着咖啡,皺着眉頭,使勁地回憶着。

官冕在一邊啟發著:"那天你是輪休,怎麼又想起來去單位的?"

年輕警察:"我幾乎每次輪休的下午都要去單位。"

官冕:"你遇到誰了?"

年輕警察:"單位的人都在。"

官冕:"他們在用電腦了嗎?"

年輕警察:"他們電腦本來用得就少……那天好像電腦沒開……再說,我去單位的時候,差不多也快下班時間了,那天我去單位比較遲,一般那個時間,單位的電腦也都該關上了。"

官冕:"有人關照你不要使用電腦了嗎?"

年輕警察:"沒有。"

官冕:"真的沒有?……再好好回憶一下。"

年輕警察回憶了好長一會兒,把杯子裏的咖啡喝完了,等官冕又給他招呼了一杯咖啡來了之後,他才看着杯子裏濃濃的咖啡,抬起頭來,肯定地說:"沒有,真的沒有。"

官冕有點失望,雖說沒有寫在臉上,可還是叫做失望。

年輕警察端起咖啡杯子,又放了下來,"不過……我們的毛副處長看見我在啟動電腦了。"

官冕一興奮,問:"毛副處長沒有制止你使用電腦嗎?"

年輕警察肯定地搖着頭,"沒有。"

官冕:"你是什麼時間看見寫在小黑板上的禁止使用電腦的通知的?"

年輕警察想了想:"第二天上午,也就是上班后發現所有存儲的資料丟了之後,處里問起誰用過電腦上網的,我承認了。"

官冕:"你知道那個通知是誰出的嗎?"

年輕警察:"毛副處長。"

官冕:"為何這麼肯定?"

年輕警察:"毛副處長寫得一手很漂亮的粉筆字,我們處里出通知都是請毛副處長寫字,除非很長的內容,才用電腦打印機。"

官冕:"你的意思是第一天下午快下班時,毛副處長看見你在使用電腦,但是他並沒有提醒你不能上網,網上有病毒,可能侵蝕電腦,破壞程序,並且會使所有存儲資料丟失;而那個通知又是毛副處長自己出的?"

年輕警察:"這兩點都沒有問題。"

官冕:"謝謝你的回憶。"

年輕警察在喝完咖啡后,正好女朋友來電話,就先走了,而官冕一直坐在咖啡館裏,在梳理着自己的思緒。至少他今天該是有收穫的,暫時的調查對象可以定在毛副處長的身上。一個警察,不可能出現那樣的疏忽,至少在毛副處長身上不該出現。根據官冕調查公司所掌握的資料,毛副處長是位作風嚴謹的人,這樣的失誤出在別人的身上可能是件小事情,而在毛副處長的身上,就是一件重大的事故了。

官冕當然有理由懷疑毛副處長與車禍事故有着聯繫,至於是直接的還是間接的,另說。

5

於亞洲辭職了。

張立勛把這個消息告訴魏大若時,魏大若還批評了立勛,說不要聽信外面的謠傳。隨即,魏大若就不再說話了。

於亞洲確實辭職了。

平靜的湖面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怪物。延江城裏大街小巷,只要是能說話的人,沒有一個人不在議論着這件事情。一個在仕途上走得正歡的年輕副市長,致仕了。

魏大若讓張立勛和倪航繼續辦着事情,說他要出去一下。魏大若駕駛着小車,徑直趕往於亞洲的住所。於亞洲沒在,魏大若撲了個冷門。就在魏大若轉身下樓時,手機響了起來。

是於亞洲。

於亞洲約他到三號橋北邊的鐵路旁邊。

魏大若停下車來,就看見於亞洲站在鐵路邊上,看着來往的火車,沉浸於那呼嘯的巨響之中。

"為什麼?"魏大若很遠就衝著於亞洲喊。

於亞洲轉過身來,一臉輕鬆而自然的微笑,等到魏大若走近了,才說,"為了能這個時間裏站在這個地方,等待我的同學兄弟來,沒有任何人打攪,說說話,敘敘舊。"

"你……"魏大若端詳着鎮定自如的於亞洲,聲音有些顫抖,"你瘋了。"

"正好相反。"於亞洲看着魏大若,"我很正常。"

魏大若像是看着一個從來都不認識的人,仔細地打量着於亞洲。忽然,魏大若張開雙臂,緊緊的擁抱着於亞洲。一列火車,歡快的轟鳴而過。

"我還能得到拯救嗎?"於亞洲激動的凝望着魏大若,期待着魏大若的回答。

"你不是已經拯救自己了嗎?"魏大若開心的笑了起來。

又一列火車過來,於亞洲衝著火車,揮舞着雙臂,大聲的叫喊着,那興奮,那享受,使人想起鐵凝的小說《哦,香雪》裏的香雪。

魏大若看着眼前的於亞洲,昨天還是延江市政府副市長的於亞洲,感慨萬千。像是看見一位在重壓下得以解脫的人,再次獲得輕鬆之後,那溢於言表的喜悅,發自內心深處的幸福。

"如果有那麼一天……"於亞洲見魏大若注視着他,笑着說,"有那麼一天,需要我站在被告席上,接受審判時,我相信我不會逃避的。"

"我相信。"魏大若點點頭。

"還是做一名檢察官好啊。"於亞洲不無羨慕的對魏大若說,"我羨慕你的現在,羨慕我的過去,可惜我的現在不可能再成為我的過去。"

"你接下來準備去哪裏?"過了好一會兒,又有幾輛火車從魏大若和於亞洲的肩膀上穿行而過之後,魏大若問。

"去看我的妻子,我的兒子。"於亞洲開心的告訴魏大若。

魏大若點點頭,為於亞洲感到高興。隨即,魏大若的神色黯淡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還在北京那家醫院裏,接受診治的郝麥。

"對不起。"於亞洲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使魏大若陷於痛苦的記憶之中。

兩人離開了火車的轟鳴與呼嘯,緩慢的朝橋邊走來。

"我去看看郝麥。"於亞洲徵求魏大若的意見。

魏大若搖搖頭,"現在不是時候。"

"郝麥不願意見到人?"

魏大若點點頭。

於亞洲也點點頭,"有機會你把我的事情轉告郝麥……就說我回來后,還要上你們家蹭飯吃呢。"

"我們全家都歡迎你來蹭飯。"魏大若認真的看了一眼於亞洲。

於亞洲綳不住的笑了起來,隨即又停下來,對魏大若說,"我真懷念那個時候……真好。"

"你怎麼也胸懷小布爾喬亞了?現在該說是小資情調。"魏大若揶揄的笑了笑。

"張愛玲的小說中說到《聖經》,那麼一段話,好像是說,從西伯萊文到英文,從英文到印度文,用英文到國文,從國文到上海話……"

於亞洲說說,停了下來。

"想說明什麼?"

於亞洲發出一聲微微的嘆息,說,"可以說萬變不離其宗,也可以認為宗教的意義早在一道道語言的演繹中,失去了原旨……就看怎麼去理解了。"

"你是說你自己?"魏大若看了一眼身後又一輛快速逃跑的火車。

於亞洲點點頭,"是啊,是啊。"

"願望和現實的距離究竟是多長?我不知道。"魏大若對於亞洲說,"你是你自己,別人怎麼看待你,那是別人的事情,問題在於你自己怎麼看待、對待你自己……"

於亞洲點點頭,"我也明白……只是情不自禁的就有了感嘆。"

"那就把它理解為生活中的情趣吧。"一隻鳥兒從他們倆的頭頂掠過,魏大若和於亞洲同時一驚,"沒有情趣的精神是枯燥而僵硬的。"

"我還有葯救?"

"應該是吧。"

兩人笑了起來。

快走到並排停放在那裏的兩輛小車旁邊,於亞洲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銀行儲蓄本,遞給魏大若,"你現在需要用錢。"

魏大若沒接,看着於亞洲。

"就算我補交以前在你家蹭飯的飯錢。"於亞洲開着玩笑說,"還有預交以後的飯錢。"

魏大若沒說話,眼睛看着別處。

"我從來沒有拿過一分不幹凈的錢。"於亞洲真誠的表白着。

魏大若轉過臉來,接過於亞洲手裏的銀行儲蓄本,有些哽咽,"我收下。"

"謝謝你,大若。"於亞洲使勁握着魏大若的手。

"應該謝謝你。"魏大若說。

"不,你是一面鏡子,能使我修正自己。"於亞洲有些激動,馬上調節了一下情緒,告訴魏大若,"密碼依舊是我們倆到檢察院報到的日期。"

那隻飛去的鳥,又飛了回來,在魏大若和於亞洲的頭頂上方,做着緩慢的飛翔。翅膀張開着,滑翔的姿態十分優美,陽光下的投影,點綴在地上,緩緩的移動,那移動似乎也發出清晰的聲音,清泉潺潺的聲音,也是生物生長的聲音,美好的聲音……

6

魏大若究竟在忙些什麼?劉埕的視線里忽然的不見了魏大若,這反倒使劉埕焦慮起來。這大概是獵物與獵人之間的大忌,獵物必須時時感受到獵人的槍口的瞄準,才有安全感。最危險的,才是最安全的。

令人意外的是,一向消息靈通的劉埕,居然還不知道丁光輝落入了魏大若的口袋。可能他的注意力,夠多的集中在有關江士勇存放在銀行保險箱裏的那支錄音筆上,整天琢磨着如何才能把那隻極其可能的定時炸彈,安全的排除掉。加上警方一直在調查柯逍烽車禍一案,許多證據,對馬正平不利。劉埕還得想盡辦法,使馬正平完全從柯逍烽的車禍案中摘出來,摘得乾淨。

其實丁光輝才是劉埕應該全心身去注意的事件。

一旦丁光輝扛不住了,開口說話了,對劉埕將意味着什麼呢?

劉埕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樣,每日都必須花一段時間,虔誠的誦讀着《聖經》,思念着他的上帝。許多事情,讓他力不從心。錢還是一樣的開銷,並且是開銷得越來越大,效果卻明顯不如從前。境外的兩個孩子,一再催促劉埕,還是早日離開是非之地。劉埕不是不想那樣,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但能走的時候,劉埕沒走,總覺得不就是到國外去嗎?誰還能阻擋他?一向以為自己有運籌帷幄之才能,沒想到,偏偏遇到了魏大若,一下子把他栽進看守所的號房裏去了。雖說自己現在出來,卻不得不面對輪椅,他擁有的自由,也加上了引號,成了有限的自由,想離開延江,想離開中國,沒那麼隨便了。就他現在這樣的情況,如果沒有官方證明他無罪,任何國家的大使館都不會給他發放簽證。沒有一個國家願意接受有案底的刑事犯罪分子。

劉埕出來的並不幹凈,這是江士勇造成的。在劉埕的眼睛裏,江士勇是狡詐的,險惡的,也是最可恨的。江士勇像是明白劉埕離開看守所號房之後的計劃,在劉埕的計劃源頭,就給了一剪刀,使劉埕所有的計劃,都遭遇了顛覆。

劉埕不會放過江士勇。

可現在劉埕無法對付江士勇,他得想出辦法,應付章好。

南非傳來的消息,越來越壞。章好在那裏收購了新的礦廠,消息來源十分準確。這對劉埕不僅僅是一個壞消息,而是沉重的打擊,可能是致命的打擊。

因為,那個人是章好。

她是章好。

章好,像是生來就是劉埕無法迴避,又無法解決、更無法與人訴說的一個問題。

既然章好不能去想,很難處理,那就尋找好面對,好處理的。劉埕的腦子裏,再次盤算起江士勇。

最終應該給江士勇一個怎麼的安排呢?

7

官冕着手對毛副處長的背景展開了調查,但他沒有對公司的任何人說起這件事,不需要幫手。

來延江市這麼多年來,官冕儲備了十分完備的人際關係網絡資源。尤其是在政法系統,有着自己特殊的眼線,這樣一來,官冕所需要的資料就很容易搞到。

晚上十點,毛副處長個人的資料就被輸送到了官冕的電子信箱裏。

毛志平:男,45歲,大專文化,中共黨員;1978年起在武裝警察部隊服役(延江市武警支隊),1997年轉業,少校軍銜。已婚,妻子在延江市工商銀行工會工作,生有一男一女(雙胞胎),家庭經濟收入良好……

從如此的個人簡歷中,不足以看出任何破綻來,但對於官冕而言,就足夠了。足以從這樣的簡單的資料中,分析出重要而複雜的問題來。官冕心裏清楚,一名在延江市武警支隊服役的軍官,與當地社會上的人,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加上毛志平曾經有一段時間,在勞改農場駐紮的看守大隊擔任大隊長。那個職務,與農場的管教幹部、家屬,與囚犯,囚犯的家屬,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聯繫。會發生事情的可能性有無數種。而這樣的關係,勢必留有一部分,持續到毛志平被調任武警支隊後勤處長的職務上來,也有一部分保持到他專業后,被分配到交警支隊事故處理處來。這樣的人的人際關係,比一般單純在地方上工作的人更具有複雜性。

官冕在毛志平的名字旁邊用紅筆連續打了十個問號。

8

官冕的目標當然,是要排查延江市裡與毛志平有關聯的人。若是在排查的對象之中,同時能發現其中與魏大若,或者柯逍烽有瓜葛恩怨者,調查的步驟就能加快,接近真相的距離就在縮短。

官冕覺得很有必要找毛志平談一談。即使官冕不去找毛志平,也不能說明毛志平就不會知道這件事情會牽連到他的身上。一個事故處理處的副處長,其所有的關係,足以證明他應該是個神通廣大之輩了。與其讓傳聞攪得毛志平心神不安,還不如直接找到毛志平,把他需要調查的實踐如實相告。而毛志平從官冕嘴裏得知的真相,只是官冕需要讓毛志平知道的真相。

這個時代的真相,實在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情。

真相早已進入市場化了,是根據利益的需要,製造出來的。

官冕放下那張寫有毛志平名字的紙,幾天來的沮喪,總算被一陣清風掃除了。時針指向凌晨兩點了,官冕想睡一會兒了,上午好好地睡上半天,讓混亂了許多的腦子清醒清醒,便於更好地思考以後會遇到的一大堆勞什子麻煩。

官冕先把手機關上,再把家裏的電話線給掐斷。

當官冕彎下腰,伸手去拿電話線的那一瞬間,電話響了。

"誰?"官冕不乏警覺地問。

"我。"對方簡練地回答着,"毛志平。"

官冕不可能不驚訝,晚上十點鐘才拿到的有關毛志平的個人資料,經過幾個小時足不出戶的分析,才在毛志平身上理出些許思路來,萬沒有想到居然天還沒有光亮,毛志平已經先他找來了。

"請問…什麼事?"

"上午八點,三號橋上等我。"毛志平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官冕拿着電話聽筒,懵懂地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用不着再把電話線掐斷了,天亮之前,不會再有人打電話來找他了;而天亮之後,是否有人打電話來,已經不重要了。再說,官冕的那點睡意,在毛志平的聲音撞擊他的耳膜的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官冕重新給自己泡了杯茶,然後緩慢地坐在沙發上,兩隻腳擱在茶几上,閉上眼睛,隨手把燈拉滅了。天上的秋月,把自己僅能發出的那點陰冷的光,從官冕的窗戶上透進來,扔在地上。官冕不想睡去,也不再去想着天亮之後的八點鐘,在三號橋上遇到毛志平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毛志平會對他說點什麼?不去想,一點也不想,他把自己的腦子裏騰得空空的,讓那杯新泡的茶所散出的清香,濯洗着自己的腦子、情緒和將要度過的時間。

9

時間:上午八點正。

地點:三號橋。

人物:官冕。

可橋上除了來往的車輛之外,官冕沒有看到任何人。既然毛志平約的時間和地點,毛志平肯定會來。

官冕轉身看着運河裏的船隊平靜而過,偶爾前面拖輪上的汽笛拉響,讓人覺得這個船隊正在運行着,要過許久許久,船隊才能從視線中消失。古老的運河自它開鑿之日起,就被視作孕育文化和經濟的母親河,而當年隋煬帝決意開鑿這條從京城到杭州的運河時,民間的傳說,以及後來對封建王朝的鞭韃中,都說隋煬帝僅僅是為了來看看揚州城那美麗絕倫的瓊花,為了到江南尋歡作樂。如今,開鑿運河的成千上萬的平民百姓,早就湮沒在浩瀚的歷史裏了。

自盤古開天劈地至今,平民百姓從來都是風中的灰塵,只有帝王將相才能在歷史長河裏留下蹤跡。即便是隋煬帝為了看瓊花,為了到江南尋歡而開鑿的運河,隋煬帝依舊活在歷史教科書了,昏庸也罷,腐敗也罷,暴政也罷,愚蠢也罷,遺臭萬年也罷……

一輛小車悄然無聲地停在了官冕的身邊,毛志平把車窗上的玻璃搖了下來,伸出頭看着正面對着運河發獃的官冕。

視線里的船隊消失了,官冕長嘆一聲,轉過身來,發覺毛志平正坐在小車裏抽着香煙。

"你……來了?"官冕有點意外。

"十九分鐘了。"毛志平瞥了一眼小車上的電子時間,"你的手錶走快了。"

"噢。"官冕有點惱火,為自己居然不知道毛志平十九分鐘前就來了,也為毛志平十九分鐘之前來了居然不聲不響。

"上車吧。"毛志平說了聲之後,雙手放在方向盤上,引擎隨即發動。

官冕拉開一邊的車門,坐上,車門剛碰上,小車已經離開了原地。

一路上,毛志平專心地開着車,官冕也不說話,扭頭看着車外的風景,從兩個人的臉部表情上,根本無法窺視出他們將要去談一個極其嚴肅的問題。三十分鐘之後,毛志平把小車停在了一片人工開鑿的魚塘旁邊。

"這是我一朋友的養漁場,休息時間,我總喜歡到這裏來釣魚。"毛志平下了車,朝前走,"當然今天不想釣魚,沒那份心境了,再說,你也不想坐下來安心地釣魚吧。"

官冕沒說話,跟在毛志平身後走着。

漁場周圍很靜,沒有一點雜聲,只有微風輕輕地吹着,只有秋天的太陽溫和地照着,路邊上的長了一春一夏的草,已經失去了繼續生長的能力,倒伏在地,接下來就是該承受着秋霜秋露,然後漸漸地染上秋日的黃色,枯萎下去,一直到冬季,給它一點火,便會成片片地燃燒。小時候隨父母下放在農村的官冕,就羨慕着冬天能在農田的田埂上,放一把野火,對着隨風漂移而燃燒的火,很純潔朗誦着:"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可那個時候,田埂上幾乎難得一見成片的野草,在進入秋天之前,田埂上的草都已被割去,當作有機肥料,漚在草塘里,等到冬天給地里的麥子上肥,以期獲得來年夏季麥子的好收成。

走在鋪滿一地的草上,官冕覺得腳下柔軟舒適,走着走着,官冕停下了腳步,慢慢地蹲了下來,伸出手去小心撫摸着那柔柔的草,彷彿那草中儘是他少年時的美好,可就在他的手接觸到那倒伏的草時,那些美好又消失殆盡。

官冕站起身來,努力地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再扭過頭去,見毛志平正站在高高的魚塘埂上,注視着他。官冕拋開了那一瞬間所泛濫的情緒,快步朝毛志平走去。

"你暈船嗎?"毛志平大聲地問正向他走去的官冕。

"不暈。"

"那我們在坐在船上說話吧。"

"隨便。"

毛志平所說的船,就是那隻系在看守漁場的小屋旁邊的那隻用來付魚食的小得無法再小的水泥小舟,比農家的洗澡木盆稍微大一點,官冕甚至懷疑他和毛志平坐在那隻小船上,小船會立即沉沒。

其實沉沒倒並不至於,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其中一人,只要站在小船上使勁一晃蕩,小船立刻就會翻身,人自然也就落入水中。

看來毛志平確實經常來這個地方,他走到小屋門前,伸手一摸,就摸出一把鑰匙,把小屋的門打開,從裏面拎出一隻熱水瓶,另一隻手,用食指和中指夾了兩隻看上去不是太乾淨的茶杯。

"你先上去,我來穩着小船。"毛志平邊對官冕,邊用一隻腳搭在小船上。

官冕小心地上了小船,他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經歷,或許曾經的什麼時候他看到過這麼大小的船,可從來沒有上去過,毛志平站在那裏問他是否坐在船上說話時,官冕一點沒有意識到居然是這麼一隻船。官冕本來想站在船上的,可是一上了船,不由自主地坐了下來,屁股剛接觸到船尾,毛志平大步跳了上來,小船頓時在水面上劇烈地晃蕩起來,毛志平的身子傾斜着,像是即刻便墜入水裏,官冕的雙手緊緊地拽着小船,惟恐自己被甩入水裏,再看毛志平,一副坦然,一手拿着熱水瓶,一手夾着兩隻茶杯,他的雙腳與小船黏結在了一起。

"狗日的。"官冕暗子罵道。

官冕不希望毛志平發覺他的窘態,偏偏自己的窘態暴露無遺。

小船平靜了下來,毛志平坐在了官冕的對面,放下熱水瓶和茶杯,從口袋裏拿出一隻裝着茶葉的膠袋。在把茶葉放進杯子之前,毛志平看了看官冕,又把茶葉放在了旁邊,把茶杯放在池塘里的水裏洗了一下,然後才把茶葉分別放在了兩隻茶杯里,倒上開水。

"在水面上喝茶,別有風味啊。"毛志平大聲地說著,笑着。

"你找我不會就是為了請我來這小船上喝茶吧?"官冕很直接地問着。

"覺得這沒有意思嗎?"毛志平四下張望着,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這可比在城裏的茶室里享受多了。"

官冕點點頭,承認毛志平說的話有道理。

"算了吧,既然你沒有這份情趣,我也就不勉強。"毛志平坦然而坐,大有身置世外之態,看看官冕,說,"我正在考慮離婚。"

這是個很私隱的問題,並且與官冕所需要了解的事件風牛馬不相及,莫不是毛志平需要官冕的調查公司去調查他的妻子婚外的情況吧,調查公司這類的業務很多。

官冕沒有搭理毛志平的話頭,聽。

"我妻子正與我的一位部下私通,而且那位部下一直與我的關係不錯,他們之間的關係好像目前很熱烈,我在考慮,是否我該退出來?"毛志平也沒有看官冕,"從我感覺到我的部下與我妻子私通,到有明顯的證據證明他們確實有關係,我是指性關係,已經三個多月了。"

官冕還是沒有弄明白毛志平究竟想對他說什麼。

"所以啊,那天我沒有提醒他電腦不能上網。"

官冕這才明白毛志平的話在轉了幾個彎之後,回到了正題上。

毛志平所說的"他",當然是指的那位年輕警察。

"你可以相信,也可以不相信。"毛志平喝着茶,"我無所謂,不過我知道你所調查的事件的嚴重性和正義性。"

毛志平朝官冕點着頭,微笑着,"你需要什麼?不就是那次車禍的資料嗎?其實啊,用不着那麼辛苦地調查,也用不着只相信電腦,你完全可以直接來找我啊,犯不着通過關係了解我的資料,然後從我的身上下手的,沒有這個必要,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毛志平的話讓官冕感受到了尷尬。

更尷尬的事情還在後面呢。

毛志平給兩隻茶杯續了水之後,看着水面上偶爾出來曬陽光的魚兒,伸手潑着水,魚群嘩地躲開了。

"上小學的時候,我最怕做的就是老師規定的每天記日記,為這件事情,我沒少挨我老師的批評,也沒少挨我父親的棍子打……人啊,就是那麼賤,居然我在老師的罵聲和我父親的棍子下,養成了記日記的好習慣,雖說沒有長篇大論,也就是流水帳,可一記就是三十多年,再忙也記。"毛志平自嘲着說,"你需要的車輛號碼、車輛單位,我的日記中都有,若是你給我打個電話,我就會全部告訴你,你也就不需要一個星期費了那麼多的人力財力。"

官冕只能拿起茶杯,用喝茶來掩飾一下此時此刻的窘迫。

"魏局這個人,我也不喜歡,太他媽的原則。"毛志平搖着腦袋,"這也是他媽的讓人欽佩的地方,我希望你好好調查,把那個狗日的查出來。"

官冕的臉發燙,沒想到一直覺得自己是打雁的高手,這次在全神貫注的警惕之中,反而被雁戳了眼睛,太丟人了。

小船在晃蕩着。

小船上的茶杯里的茶正瀰漫著清香。

"你說我離婚嗎?"毛志平認真地徵求着官冕的意思。

官冕居然一時間找不到話去接毛志平的提問。

"其實啊,我當兵第二年就與機關一位幹事的妻子就私通了好長時間。"毛志平狡黠地笑着,"那位幹事新婚,帶了妻子回部隊第三天,有一個外調,派他去了,去前,幹事把我喊我,讓我給他的新婚妻子打水打飯,我答應了,哪知道當天晚上我送熱水去幹事妻子的房間裏時,幹事的妻子說害怕,要我陪她說一會兒話,我就陪啦,人家是官太太啊,再說,長得那麼漂亮,多看幾眼也舒服啊,無意中,她的手碰到了我的手,我就拽住了她的手,她呢,索性倒在我懷裏了,於是就做了啊,不滿你說,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還沒有插進去呢,就射了,非常難為情,不過她鼓勵我,讓我重新來,半個小時后,我們再次做了,以後的半個多月里,不管白天晚上,只要有時間,我就跑去,然後她就教我,真美……後來還是那個幹事說了我很多好話,機關才讓我去教導隊學習,提了干,可以說我的軍官生涯,就是與幹事的妻子私通起步的。"毛志平開心地笑着,"也是從女人身上止步的,支隊辦了個招待所,招收了不少年輕姑娘,我出差回來,看中了一位,那姑娘也沒有拒絕,上床了,一得空就做,哪知道那姑娘早就與政委上了床,那次我正與那姑娘幹得起勁呢,政委把門打開了,當時那個難堪啊,真的是滿地找洞,鑽進去得了,好在政委寬宏大量,站在床邊拍着我的屁股教育我,說招待所這麼多女人,為何我還要跟他搶糧食?政委臨出門時,扔下一句話,要麼處分,通報全支隊,上報省總隊,要麼打報告轉業。於是我就轉業了。"

10

"……很少有人懂得雲的美麗。其實,每片雲都是美麗的。雖然有時空中罩着烏雲,又黑又暗,無美可言,令人心灰意懶,但是,試看雲的那一面,依舊光明燦爛。

神的孩子啊,使你痛心的遭遇,使你流淚的難處,都是你歷程的烏雲。你若從地上望去,又黑又暗;可是你如果從基督同坐在天上望下來,就會看到你所懼怕的烏雲,正是光明無比,美麗絕倫的彩雲,宇宙中美妙絕倫的飾物。這樣也許你會興高采烈,把所有的疲憊和沮喪都忘記了。"

官冕回到家裏,翻讀着《荒漠甘泉》,從默讀到漸漸地放聲讀出來,才使自己的心情好轉過來。他需要一種安慰,尤其是在這紛雜的階段,得讓自己的心態保持平和。

官冕是多麼想很快把事件調查清楚,讓那些可以把他牽扯進去的罪犯們,繩之以法。那樣就能還他官冕一個清白,要不,不管到什麼時候,他都無法與那次車禍脫去干係,都被糾纏在一樁罪惡之中,一生都將伴隨着犯罪感。

只是放下手裏的書,拿起毛志平抄給他的那張紙條,紙條上那一串車牌號碼和車主的名稱,使官冕如鯁在喉,如芒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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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貪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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