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1
鼠目頭上裹着繃帶,身上掛着吊瓶躺在病床上,張大美在一旁照顧他。他已經清醒過來,張大美俯身過去湊近他的耳朵問他:“還疼不疼?”
鼠目:“不疼,一點都不疼。”
張大美:“摔成那樣哪有不疼的,你這個人啊,也太冒失了。”
鼠目:“我能眼看着那個殺手在我眼前把你撞死嗎?”
張大美撲哧一聲笑了:“別再一口一個殺手了,公安局已經查清了,人家根本不是殺手。”
鼠目:“即便不是有意謀殺你,如果當時我不阻擋她,也得把你撞進醫院裏來。”
張大美感動了,眼圈發紅:“一個男人為了救他心愛的女人挺身而出,置生死於不顧,這種事情我過去以為只不過是小說、電影裏的情景,沒想到今天發生到了我的身上,我這一輩子活的值了。”說著俯身下去,把臉貼到了鼠目的臉上,悄聲說:“我一定要嫁給你,我一定要給你生個孩子。”
鼠目高興了,儘管腦袋包得像顆粽子,還是抓緊時機在張大美臉上吻着:“好,我們共同努力,等我出院咱們就結婚。”
張大美起身嗔道:“又說胡話了,那頭還沒了結,怎麼結婚?”
鼠目:“很快就會了結的,即便你了結不了,共產黨也會了結此事的,我不相信他那種貪官污吏能長久。”
正說著,病房外面衝進來一個女人,撲到鼠目跟前就要抓撓他:“你賠我老公,憑什麼把我老公摔成那樣,賠我老公……”
張大美極忙攔住那個女人:“你幹嗎你,這是病房,請你出去。”
那個女人跟張大美撕扯起來:“我老公招他惹他了,他憑什麼把我老公摔成那樣,你讓開,我讓他賠我老公。”
幾個醫生護士聽到吵鬧聲沖了進來,醫生嚴肅地訓斥道:“幹什麼?你老公活着呢,賠什麼賠?有什麼問題等病好了再說,打架還是打官司隨你,不準在醫院鬧。”
女人不敢跟醫生鬧,委屈地訴說:“我老公好好地做生意,招誰惹誰了,一下子摔成那樣,醫藥費、誤工費、療養費、精神損失費誰來出?”
醫生:“這種事情要找法院,不準在醫院鬧,你要是再鬧,擾亂醫療秩序,我們就請你們都出院,到外面愛怎麼鬧怎麼鬧去,你老公現在就出院出了什麼事情我們一概不負責任。”
女人顯然怕醫生真的把他老公從醫院趕出去,不再大呼小叫地哭鬧了,幾個護士趁機連勸帶拖地把她請出了病房。人都走了,張大美犯愁了:“這可怎麼辦?你出院以後看樣子還有一場官司等着你呢。”
鼠目:“打就打唄,這樣的生活才豐富多彩。你放心,交警已經有結論了,她老公違章超速駕駛,危及到了你的生命安全,我是見義勇為避免了一場交通事故,雖然屬於行為過當,但是不承擔任何責任,打官司他也沒理。”
張大美:“那個人也夠倒霉,碰上你了。”
鼠目:“他倒霉也是自找的,不值得同情。開個破摩托車就在大街上耀武揚威,橫衝直撞,要是開個小轎車,滿大街的人不都得讓他撞死。話說回來,我住院期間,你就在這好好地陪我,還是那句話,不要單獨出去。”
張大美:“我總得出去吃飯吧?還得給你買飯吧?”
鼠目嘆息一聲:“唉,我姐姐的病情況不好,梨花得陪她,不然可以讓梨花每天給我們送飯,也就省得你為吃飯冒生命危險了。”
張大美:“又誇張了,哪有那麼嚴重,我看八成是你庸人自擾,杞人憂天,兇殺片看多了。”
2
趙吉樂在醫院大門口的馬路砑子上蹲着,過了一陣華哥從醫院裏頭出來,對趙吉樂說:“他媽的,有警察。”
趙吉樂裝傻:“什麼警察?”
華哥:“警察把病房護起來了,聽說這個男的是大官的親戚,到底不一樣,住個院也有警察保護。”
趙吉樂:“既然有警察就算了吧,別啥也沒幹成先把自己送進去了。”
華哥:“算不算了你說跟我說都不算,這得老闆說了算。”
正說著張大美提着一個保溫飯盒從醫院裏出來,華哥正要跟過去,卻見兩個便衣警察綴在張大美身後,張大美沒有察覺,華哥和趙吉樂看得一清二楚,趙吉樂根本不敢靠近,怕警察跟自己打招呼露底,華哥也失望了,嘆了一口氣說:“看樣子警察是專門保護這個女人的,不行了,這事鬧不成了,我給老闆說一聲,看看他怎麼說。”說著就給老闆打電話,通過電話興奮地對趙吉樂說:“沒問題了,撤退,老闆說既然公安盯上了就暫時別動,不能種了別人家的地荒了自己家的田,讓我們回去辦正事。”
趙吉樂:“辦什麼正事?”
華哥:“我們吃什麼就幹什麼,這就是正事,好了,別嗦了,趕緊走,客人都到了。“說著急匆匆攔了一輛出租車,趙吉樂跟着他上了車,華哥吩咐司機:常委大院。”
3
孫國強辦公室,文老闆推門而入,秘書慌亂不堪地跟在後面阻攔:“哎,你不能進去,不能……”
孫國強見狀吩咐秘書:“讓他進來,你忙你的去。”然後問文老闆:“你這是幹嗎?把市政府當成你家後院了。”
文老闆有幾分氣急敗壞:“好我的孫市長呢……”
孫國強冷冷地提醒他:“是孫副市長。”
文老闆:“您當市長是遲遲早早的事兒。”
孫國強哼了一聲:“狗屁,交上你這樣的人,進局子是遲遲早早的事兒。說吧,又有什麼事。”
文老闆愁眉苦臉:“孫市長,我這是沒辦法了才斗膽闖宮啊。”
孫國強:“怎麼回事?說啊。”
文老闆:“我們中標取消了。”
孫國強:“我知道。”
文老闆:“你知道啊?知道也不幫我們說說話,您老人家放個屁比我們說一千句一萬句話都頂用啊。”
孫國強:“能說話我還能不說嗎?這一回不能說話了,這是趙寬親自干預的。”
文老闆:“是嗎?他為啥要跟我過不去?我沒招他惹他啊。”
孫國強:“這不是你招沒招他惹沒惹他的事,你碰到槍口上了,算你倒霉。”
文老闆快哭了:“那我怎麼辦?你也不是不知道,為了能拿到這項工程,我老文就差傾家蕩產了,現在你讓我怎麼辦么。”
孫國強:“你真是個農民,眼光短淺。這項工程雖然沒有拿到,可是你把關係建起來了,關係是什麼?關係就是資產啊。來日方長,現在城市建設項目就跟酒席上的下酒菜一樣,一道接一道,將來還怕沒你乾的活?就怕你老文忙不過來。”
老文:“孫市長,你真是寒冬臘月富人看着窮人打哆嗦,自家暖和了就不知道別人冷啊。不錯,我就是農民,將來是什麼樣子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就是我眼下就過不去了。”
孫國強:“有什麼過不去的?”
老文:“我們農民出來混社會跟你們當官的不一樣啊,你們每天只要開開會,看看報紙喝口茶,兜里的錢就沒處花。我們那幾個錢都是一顆汗水摔八瓣,一分一厘掙出來的,容易嗎?我出來整整13年了,人能吃的苦都吃過了,人能受的罪都受過了,死熬硬扛才拉起了這麼一個施工隊,施工隊拉起來容易找活難啊,找不到活就只有死路一條。你知道我這一次投出去多少錢嗎?150多萬啊,裏頭有一半是東挪西湊借的,如果你孫市長不拉我一把,我老文就死定了。”
孫國強:“好好好,你先別急,我再想辦法從別的地方給你弄點活先幹着,好賴先把你的人養活住,以後再說以後的事兒。”
文老闆定定地看着孫國強,問道:“什麼活?”
孫國強敷衍道:“回頭我想想,找市建委的人問問。”
文老闆:“孫市長,明人不說暗話,您老人家也別跟我藏貓貓玩了,我可聽說了,上面現在正在查你呢,萬一有個啥事兒,您說話還能算數嗎?”
孫國強故作鎮定地強辯:“你這是什麼意思?查我什麼?我有什麼好查的?我孫國強走得正行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斜,腳正不怕路不平,你聽誰說的?”
文老闆譏諷地笑笑:“孫副市長,我對您是明人不說暗話,你也別開戲園子說相聲——只用大白話應付人,別人不了解您,我還不了解您嗎?”
孫國強惱羞成怒了:“你這是什麼意思?不錯,你是低三下四地給別人送過錢、送過禮,可是那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從你手裏拿過一分錢嗎?你如果這樣跟我說話,那我只好說請你出去。”
文老闆:“您說的沒錯,我是沒直接給你送過什麼,可是我也不是瘋子傻子,我的錢也不是刮大風吹來的,我憑什麼要給那個娘們低三下四地送錢?還不是看在你的面上嗎?她要不是你的女人,說實話,睡她一夜也不過就是三五百塊的事兒,我值得給她幾十萬嗎?再說了,就算你不認賬,那個女人跟你沒任何關係,你總從我的賬上走過款吧?你可能還不知道,這件事省紀委已經派人來查了,我還在替你擋着,硬着頭皮說賬本已經毀了,如果我實在過不下去了,我也只好把賬本交出來,起碼換個寬大處理。”
孫國強慌了:“你說什麼?省紀委找你了?”
文老闆:“是啊,你還不知道吧?不過你放心,只要你能讓我過得去,我也絕對不會坑你害你,坑了你害了你對我任何好處沒有。”
孫國強:“那你要怎麼樣?”
文老闆:“我敢怎麼樣?我只想活下去,這就看孫市長的能量了,現在我的命就抓在你孫市長的手裏,你讓我活我就能滋潤地活着,你不讓我活,我立馬就得死。”
孫國強是聰明人,他聽懂了,文老闆這是在說反話,這句話如果倒過來聽就是:現在你的命就抓在我手裏,我讓你活你就能滋潤地活着,我不讓你活,你立馬就得死。他的眼珠子都氣紅了,恨不得現在就把文老闆一把掐死。然而他終究是一個有理智的人,他知道即便他真有那個本事一把將文老闆掐死,他也逃不脫那顆抵命的槍子。況且憑體力,他也不見得能對付得了這位農民工出身的老闆。他鐵青着臉說:“你走吧,你的事我馬上辦,不過你要牢牢地記住,我孫國強如果有三長兩短,你文老闆可就真地死定了。”
文老闆馬上恢復了一貫的恭敬,點頭哈腰地表白:“謝謝孫市長,謝謝孫市長,我保證一定會按孫市長的指示辦,泰山壓頂不彎腰,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說,這個道理我懂,你誤會了,我絕對不敢威脅恐嚇孫市長,我也是逼得沒辦法,來向您求情的。”
孫國強已經看透了這位過去對他畢恭畢敬的文老闆,只盼望他馬上變成一隻蟑螂,那樣他就可以一腳踩扁他:“行了,你去做準備吧,三天以內如果建委不恢復你的中標資格,我就把中山路道路整修工程交給你,怎麼樣?”
中山路道路整修工程也是一塊肥肉,但是因為工程量沒有環城路附屬工程那麼大,所以並沒有引起大的建築施工隊伍的重視,市裡也就沒有公開發包。文老闆聽到孫國強這麼說,嘴樂得咧成了瓢,臉上露出了紅光,更加客氣恭敬了:“那就太謝謝孫市長了,孫市長簡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我保證把這項工程幹得漂漂亮亮的,到時候也絕對不會忘了孫市長……”
孫國強厭煩地打斷了他:“好了,你回去做準備吧,這兩天我就給你消息。”
文老闆樂滋滋地告別了孫國強,哼着小調從市政府大樓出來,正要爬上他那輛新買的舊皇冠,從車旁邊過來三個人圍住了他,其中一個年長點的人問道:“請問你是東方建築工程公司的文老闆嗎?”
文老闆正處在精神亢奮狀態,滿不在意地隨口回答:“對啊,沒錯,什麼事?”
那人說:“請你跟我們走一趟。”
文老闆:“幹嗎?我還忙着呢,你們是幹啥的?”
那人說:“我們是省紀委聯合調查組,找你了解情況,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調查。”
文老闆自認為多多少少還懂得一點法律,到了這個時候還想給人家上法律課:“我不去,你們沒有權力抓我,我不是黨員,紀委管不着我,你們要抓我,拿逮捕證過來。”
另一個人冷笑着說:“你倒挺懂啊,別忘了,我們是聯合調查組,什麼叫聯合?就是紀委、檢察院、公安局一起辦案。給你看看,這是公安局的拘傳證,你簽個字就跟我們走吧。”
文老闆沒招了,他明白這一關是度不過去了,只好在拘傳證上籤了字,老老實實被那幾個人押着爬上了停在他車旁邊的那輛吉普車。
樓上,孫國強透過窗戶看到了這一幕,他呆住了,過了一陣回過神來,渾身的骨頭就像是被抽掉了,癱坐在沙發上,嘴裏喃喃自語着:“完了,全完了。”癱坐了一陣,他打起精神開始掛電話,電話通了,他氣急敗壞地問:“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杜斌回答:“孫哥,對不起,那個娘們讓公安局給罩起來了,不容易下手,等過了這一段時間,公安松神了我再辦,現在辦風險太大了。”
孫國強:“什麼?公安怎麼插手了?是不是你們露餡了?”
杜斌:“我現在也弄不清公安怎麼會把她罩起來了,我還以為是看在你的面上呢。不過孫哥你放心,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我這兩天有點大事要辦,忙完了馬上就辦好不好?”
孫國強:“你可別泡我啊,這件事情關係到我的身家性命,你一定要抓緊。”
杜斌:“沒問題,你放心,我把這單活做完了馬上就辦。”
放下電話,孫國強長嘆一聲,他知道,對方也只是在敷衍他,終究他跟對方沒有過硬的交情,人家答應他幫忙做這種事情,看重的就是他這張常務副市長的牌子,而且一旦給他辦了這樁事情,今後他就等於賣給了人家。如今倒也好,這件事情沒辦成,今後他也就不會被杜斌那種人要挾了,如果他還有今後的話。這一剎那間,他的心靈深處湧上了深深的悲哀,他知道自己的路走到盡頭了。
4
紫苑路3號大院,陶仁賢正在往告示欄上貼告示,告示上寫着:關於選舉居委會主任及辦事機構的通知。路過的人紛紛圍攏過來觀看,陶仁賢貼好告示,回過頭來見人挺多,立刻來了精神,開始現場動員:“各位鄰居,下個星期我們大院居民委員會就要成立了,這可是關係到我們每個居民切身利益的大事,也是我們每個居民行使民主權利的大事,今後我們大院能不能建造起和諧的文明社區,能不能讓每一個居民過上安寧、安靜、安全的生活,就靠我們自己了。”
一個女人問道:“陶大姐,成立居委會以後,是不是家裏有啥事就可以找居委會了?”
陶仁賢:“那當然,居委會就是為居民服務的么,不然要居委會幹嘛?”
一個幹部模樣的人問道:“他陶阿姨,離退休人員居委會管不管?”
陶仁賢:“你又沒離休也沒退休,身強力壯的急着問這事幹嘛?你啊,不看報不學習,所以啥都不知道。今後凡是離退休人員,人事關係組織關係一律轉到社區居委會,轉過來以後,要正常參加組織活動,參加政治學習,我們還要組織各種各樣的文化體育活動呢。”
那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你說對了,我現在一般不看報,只看電視,我這是為我爸爸問的。”
陶仁賢:“噢,我說么,你怎麼突然關心起老幹部來了。你放心,除了居委會,老幹部都是黨和國家的寶貴財富,還有老乾局管,雙重管理,雙重保護,回家告訴你爸爸,讓他就放心吧。”
一個家屬模樣的人問陶仁賢:“他陶阿姨,如果我選你當居委會主任,你當不當?”
陶仁賢樂呵呵地說:“有群眾擁護我就干,為什麼不幹?”
那人說:“那我就選你了,你這個人熱心腸,沒有市長太太的架子,我就選你了。”
眾人紛紛起鬨:“對,就選陶大姐,就選陶阿姨……”
眾人半真半假的擁戴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對陶仁賢工作和為人的肯定,陶仁賢激動得滿面紅光,宣示般地說:“只要大家信任我,我就一定干好,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把咱們大院建成文明社區。”
錢明從人叢中擠出來對陶仁賢說:“老媽,你還是先把咱們家建設成文明家庭再說吧,你看看都幾點了,還做不做飯了?讓我們回來餓肚子,還文明社區呢,文明社區能讓居民餓肚子嗎?”
眾人聞言哈哈大笑,陶仁賢嘻嘻哈哈地自我解嘲:“我這個人啊,腦子不夠用,兒子媳婦孫子今天回來吃飯,早就定桌了,結果跟你們一嘮起來就忘了。好了好了不說了,我得建設文明家庭去了。”說著從人叢中擠了出去。
5
周文魁家,趙吉樂進來告訴潤發:“老闆一會過來,這一次可能要辦真事,你說話小心點,眼睛放亮點,千萬不能出事。”
潤發問:“老闆什麼時候來?這一次是不是正式交易了?”
趙吉樂:“很可能,一會如果他們開始交易,你就躲出去,如果躲不出去,你就找個借口上樓藏起來。”
潤發:“那就剩你一個人怎麼辦?”
趙吉樂:“我沒問題,你把自己顧好藏好就行了,萬一動起手來,可別誤傷了你,你傷了,我們即便把毒販一網打盡,也評不上功,拿不上獎。”
潤發連忙點頭應承:“好,到時候我趁別人不注意就藏起來。”
正說著電話響了,趙吉樂接聽:“好好好,我馬上出來迎。”放下電話急匆匆地對潤發說:“老闆來了,我們去接。”
兩個人便出門來到大院的門口,等了一會就見駛來一輛出租車,杜斌提着一個沉甸甸的編織袋從出租車上下來,見他們二人已經等在大門口,非常滿意,點點頭:“不錯。”說著從兜里掏出兩個紅包,給趙吉樂和潤發每人發了一個。趙吉樂裝作傻乎乎的樣子,忙不迭地打開紅包數了數,1000塊,作出極為興奮的樣子:“這麼多啊,謝謝老闆,在俺們老家,半年也掙不了這麼多。”
潤發配合他演出:“德性,真是農民,也不怕老闆笑話。”
杜斌呵呵笑着說:“不笑話,不笑話,這才是真情流露,人活在世上啊,最重要的就是要知恩圖報。”
趙吉樂作出非常感激的殷勤樣兒:“俺給老闆提東西,潤發,你前面帶路。”
潤發瞪了趙吉樂一眼,嘟囔了一聲:“德性,指揮誰啊。”說是說,還是領頭朝前走去。杜斌把編織袋交給趙吉樂,趙吉樂掂了掂,編織袋的分量不輕,心裏明白,裏頭裝的是人民幣,八成是要交易了。
杜斌邊走邊說:“今天要辦正事,你們兩個多加小心,千萬不能出事,事情辦完了還有獎勵。”
趙吉樂跟潤發異口同聲地說:“沒問題,沒問題。”潤發還補充了一句:“我爸我媽都上班去了,家裏沒別人,想幹嘛都成。”
趙吉樂裝殷勤打聽情報:“老闆,你讓俺跟華哥辦的那件事,俺們都準備好了,怎麼又撤退了?”
杜斌呵呵笑道:“你呀,實誠人。那種事又不是我們自家的事兒,朋友托的,能辦則辦,不能辦也千萬不能勉強。其實,我根本不會真的幫他辦,那是要冒大風險的,辦了我們的買賣還做不做了?就這樣最好,他既欠了我們的人情,我們又沒有風險。”
趙吉樂:“俺當時還真有點怕呢,公安局的整天盯着那個女的,萬一讓他們抓去了,可就是死罪啊。”
杜斌:“我能冒那個險嗎?我們有自己的生意,讓警察盯在後面的日子沒法過,除了電影電視胡編出來的事,誰敢隨便殺人?做做樣子讓他領情就行了。”
趙吉樂從老闆的口氣中判斷,孫國強跟他並沒有猜想中的上下線關係,僅僅是朋友之交,至於這種朋友關係是怎麼建立起來的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這也不在他的偵察範圍,當下也不再多說,陪着老闆來到潤發家裏。進了門老闆直接上樓,透過窗戶朝外面窺測着,正是上班時間,大院裏非常清靜,偶爾有不知誰家的保姆提着從市場買來的菜從樹木草坪之間的小路上走過。老闆放心地點點頭:“很好,確實沒問題。”然後掏出手機撥打電話:“你那邊怎麼樣?好好好,可以帶他們過來了。”
過了一陣電話又響了,老闆接聽之後吩咐趙吉樂:“華哥來了,你出去接一下,小心一點。”
趙吉樂知道是送貨的毒販子來了,連忙出門迎接,抓緊時機把事先擬好的短訊發了出去:“老闆已到,即將交易。”那邊馬上就發回了信息:“按原定方案辦。”
趙吉樂知道局裏已經部署妥當,便放心大膽地來到大門外等着接人。片刻又是一輛出租車停到了大門外邊,華哥陪着兩個人從車上下來,其中一個體格壯碩的漢子手裏提着一個編織袋子,另一個人是個禿子,看樣子是頭兒。趙吉樂迎上前去:“華哥,老闆讓俺過來接你們,咦,你們怎麼都坐出租,連輛轎車都沒有啊?”
華哥嘲弄道:“笨蛋,電視劇看多了吧?干這行哪有坐自己的車出來的,出租車最可靠。別廢話,你在前面帶路。”那兩個人也不跟趙吉樂打招呼,冷眼看着他,趙吉樂也不跟他們說啥,領着他們朝潤發家裏走去。
路上那個禿子嘟囔了一句:“你們老闆真鬼,安排到這裏接貨,倒是別出心裁啊。”
華哥說:“我們老闆說了,這就叫利用燈下黑。”
禿子反覆念叨着“燈下黑”三個字,然後說:“好,真好,好辦法。”
一行人進了潤發家,杜斌迎上前跟禿頭握了握手,兩個人也不廢話,分別坐到了沙發上,其他人都沒坐,在他們身邊站着。禿頭對他的手下示意,他的手下便放下手中的編織袋子,在裏頭摸索了半會兒,掏出一個膠袋,裏面裝着白粉,扔給了華哥。華哥扯開袋子的一角,用手指頭沾了一點粉末放在舌尖上品了品,又放在桌面上用打火機烤了一下,聞了聞味道,朝杜斌點點頭,告訴杜斌貨沒問題。
禿頭這才說話:“貨沒問題,錢呢?”
杜斌朝趙吉樂點頭示意,趙吉樂裝作懵頭懵腦:“老闆,幹嗎?”
老闆苦笑,只好說:“把袋子解開。”
趙吉樂裝作笨手笨腳,翻來覆去地擺弄着編織帶,就是解不開系袋口的繩子。對方有些着急,禿頭問杜斌:“在哪找來這麼個笨蛋?”
華哥看不下眼了,過來推開趙吉樂搶過編織袋罵道:“笨蛋,農民,這麼點事都辦不好。”
趙吉樂總算找着機會了,反過來狠狠推了華哥一把罵道:“你才是笨蛋,農民怎麼了?就該受你欺負嗎?今天當著外人的面還欺負俺,俺操你八輩子奶奶。”
華哥讓趙吉樂罵愣了,隨即怒火攻心,狠狠地抽了趙吉樂一巴掌:“滾開,別礙手礙腳的,笨蛋,等事情辦完了再跟你算賬。”
趙吉樂撲過去一把扭住了華哥,連踢帶打嘴裏還一個勁罵著:“還動手打人哩,俺長這麼大還沒誰敢打過我,今天俺不讓你這個雜種活了……”
華哥哪能對付得了趙吉樂,其他的人也都讓這突如其來的打鬥鬧懵了,不知道該怎麼辦。華哥掙脫了趙吉樂的追打,跑到一邊對杜斌說:“老闆,這小子瘋了。”
杜斌讓他們鬧得非常尷尬,根本沒有餘暇來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麼,只好制止趙吉樂:“幹嗎?住手,別鬧了,丟人敗興。”
趙吉樂卻還不依不饒,真像一個脾氣倔強的農村人受了欺負,抓起桌上的煙灰缸狠狠朝華哥砸了過去:“俺今天毀了你。”煙灰缸砸得不準,從華哥腦袋旁邊飛過,砸爛了窗戶玻璃,飛出了窗外。
杜斌勃然大怒:“你要幹嗎?再鬧老子廢了你。”
杜斌的話音剛落,潤發家的大門和窗戶同時被猛然撞開,穿着防彈衣帶着頭盔的警察蜂擁而入,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室內的每一個人。嚴肅的槍口和緊繃的面孔告訴這幫毒販子,這個時候誰敢有任何動作,惟一的結局就是被槍彈鑽成篩子。廣林子、王處長緊隨在警察後面也沖了進來,警察動作熟練地將室內的毒販子們按倒、搜身、戴上了手銬,這幫傢伙身上除了手槍,居然還有幾顆手雷。
禿頭被警察按倒在地,腦袋幾乎貼到了地板上,掙扎着扭過頭猙獰地對老闆說:“好你個混蛋,跟老子玩這套把戲,老子死了變成鬼也饒不了你。”
杜斌見對方誤認為自己跟警察串通設套,急得臉紅脖子粗要辯解,警察卻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憋得面紅耳赤。誰都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讓他們相互猜疑,有利於提取口供。趙吉樂抓緊時機又點了一把火,對杜斌說:“老闆,謝謝你了,沒你的幫助我們真辦不了這麼順利。”
杜斌狠狠瞪了他一眼,無奈地垂下了腦袋。廣林子用腳撥拉了一下杜斌,對王處長說:“這小子先借我用一用。”
王處長問:“幹嗎?”
廣林子:“眼下最緊要的是,我得弄清楚,到底是誰為什麼命令這小子謀殺張大美。”
趙吉樂見廣林子腦門子上鼓了一個大包,大包上還滲出了血,臉頰上有一道刮痕,也滲出了血,擔心地問:“隊長,你負傷了,趕緊包一包吧。”
廣林子氣沖沖地罵他:“沒事,死不了。你們怎麼商量的?什麼辦法不好,非得用這種摔東西砸玻璃的老套子發信號。我剛剛摸到窗檯下面,你的煙灰缸就飛出來了,看看,腦袋讓你砸了不說,臉也讓玻璃劃破了,差點沒破了我的相。”
王處長插了一嘴:“你的那張臉還用得着別人給你破相嗎?”
王處長這麼一說,趙吉樂捧腹大笑,其他警察也都笑了起來。
6
孫國強躲在辦公室里收拾東西,他明白,到了這個分上,除了出逃已經再沒有出路了。這時候有人敲門,孫國強置之不理,外面有人問話:“他在不在?”
秘書回答:“在啊,我親眼見孫副市長進了辦公室,一直沒有出來。”
便有人下達命令:“把門撬開。”立刻就有人開始撞門。
孫國強無可奈何知道大勢已去,只好過去開了門,一群人堵在門口。孫國強強自鎮定,冷然問道:“你們幹嗎?”
一個中年幹部自我介紹:“我們是省紀委聯合調查組,現在對你宣佈省委、省紀委的決定。”
孫國強:“有話進來說吧。”
一群人跟了進來,中年幹部打開手中的公文包,掏出一頁紙宣佈:“根據省紀委聯合調查組的調查,現任海陽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孫國強,涉嫌參與境外賭博,挪用公款支付賭債,收受東方建築工程公司巨額賄賂,雇兇殺人滅口,經省委常委會、省紀委常委會議討論決定,從即日起指定孫國強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交代問題。現在請跟我們走吧。”
孫國強本能地伸出了雙手,中年幹部微微一笑:“這是雙規,不是逮捕,用不着戴手銬。”
孫國強嘆息一聲:“戴手銬也是遲早的事。”說完,順從地跟着省紀委聯合調查組離開了辦公室。
7
潤發一家三口提着營養保健品、捧着鮮花到醫院看望李寸心。下了車,周文魁再一次叮囑潤發:“潤發啊,你這一次立了大功,法院只判你兩年徒刑還是監外執行,你知道為什麼嗎?”
潤發:“我知道,全靠李阿姨保了我,不然我立了功也得判刑。”
周文魁:“知道就好,知恩圖報,這是做人的根本,你現在報答李阿姨最好的方式就是到戒毒所去把毒癮徹底戒了,一會你給李阿姨說一聲,明天你就要進戒毒所了,該說什麼你都知道吧?”
潤發乖乖地點頭答應:“我對李阿姨說,請她放心,我一定會重新做人,我還要好好學習,考警校,像吉樂哥一樣,當一個好警察。”
吳敏:“好孩子,你李阿姨說了,你本質上是好的,只要下決心學好,今後日子還長着呢,別忘了對你李阿姨說謝謝,還有,給你李阿姨說,讓她好好保養身體,等你從戒毒所出來了再來看她。”
三口人上樓來到李寸心的病房外面,看到的情景讓他們大驚失色。趙寬、趙吉樂、鼠目、張大美還有李寸心的學生們都守候在外面。醫生護士出來進去的忙成一團。周文魁來到趙寬身邊問道:“怎麼了?”
趙寬說:“情況不好,病危通知書已經下了,正在搶救。”
周文魁握了握趙寬的手,嘆息了一聲,在趙寬身旁坐了下來。
吳敏雙手合十在一旁開始禱告:“老天爺啊,你不能太狠心了,千萬不能就這樣讓好人走了啊,無論如何讓我們再跟她見一面吧……”
主治醫生從病房出來,趙寬他們急忙迎了過去,醫生無奈地搖搖頭:“對不起趙書記,我們已經儘力了,但是……”
趙寬茫然若失,癱倒在椅子上,趙吉樂跟鼠目衝進病房,潤發也撲進病房,跪在地上大哭起來,病床上李寸心已經永遠閉上了雙眼,神色平靜、安詳,好像正在睡鄉之中。
幾天後,墓園,天上陰雲滾滾,雲后的陽光用神奇的筆觸在雲層的邊緣勾畫出了複雜多變的金黃線條,然後又把金燦燦的光輝潑灑在林木蔥蘢的山坡上,景色生動而肅穆。趙寬、趙吉樂、鼠目、張大美還有李寸心的學生、同事站在李寸心的墓前,向李寸心的墓鞠躬致敬。還有許多趙寬的同事、大院的居民也來向李寸心告別。吳敏跪坐在李寸心的墓前述說著:“李大姐,潤發進了戒毒所,今天不能來送你,他讓我替他向你告別,他說了,你對他的大恩大德他只有下一輩子償還了,這一輩子他一定要記住你的話,徹底戒掉毒癮,重新做人,還要考警校,像他吉樂哥哥一樣,做一個好警察……”說完后,把隨身帶來的水果、糕點恭恭敬敬地擺放在了李寸心的墓前。
8
紫苑路3號大院,正在召開居民大會,趙寬、錢向陽、周文魁等一些市領導都參加了會議,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坐在主席台上,而是坐在台下普通群眾席。台上只有前來主持選舉工作的街道辦事處幹部,看到趙寬和錢向陽、周文魁等市領導都坐在台下,街道辦事的幹部惴惴不安,起身邀請他們上主席台就座,趙寬擺擺手推辭:“我們都是三號大院的普通居民,今天這個會你們是主角,我們是配角。”
街道辦事處的幹部見他們執意不肯到主席台就座,只好作罷,對居民們說:“各位居民同志們,今天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協、市委紀委的趙寬書記、錢向陽市長、周文魁主席等市領導都以普通居民的身份來參加我們這個大會,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他們。”居民們以熱烈的掌聲表達着對趙寬這些市領導這種做法的讚賞。街道辦事處的幹部接着宣佈:“現在我們舉行無記名投票,我們實行的是差額選舉,候選人一共五人,選舉出三人擔任居民委員會委員,然後再從這三人里選舉一名居民委員會主任。如果對以上候選人不滿意,有自己想要推選的人,可以在選票留出的空格處填寫你要選舉的人的名字。下面我們以舉手表決的形式先選出監票、驗票工作人員。我來提名好不好?同意的話就鼓掌通過……”接着就宣讀了幾個人的名字,監票、驗票只是一次性的工作人員,誰也不會對這種性質的工作人員公開表示反對,於是統統鼓掌通過。選出來的監票、驗票人員走上台,從街道辦事處的幹部手裏拿過選票開始給居民們發選票,拿到選票的人就開始填寫,寫好了就到主席台前的投票箱投票。整個投票過程秩序井然,氣氛熱烈,有的人嘻嘻哈哈,相互打聽着對方選了誰。有的人態度嚴肅認真,好像不是在選一個小小的居委會主任,而是在選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趙寬和錢向陽這些市領導也都填好了選票,並且在投票箱裏投下了自己莊嚴的一票。
投票結束,街道辦事處幹部宣佈:“紫苑路三號大院享有選舉資格的居民人數是三百四十六人,實到二百三十二人,超過半數,選舉有效。下面請計票人員開始計票。”
計票人員便在一張小黑板前面畫正字統計票數,最終統計結果,出來了,街道辦事處的幹部大聲宣佈:“陶仁賢得票二百零五票,當選為紫苑路三號大院居民委員會主任!下面請新當選的居民委員會主任陶仁賢同志講話,大家歡迎!”
台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陶仁賢居然扭捏起來,一個勁朝後面躲,但是最終還是被人們推到了台上,她臉紅脖子粗地說:“我不會講話,只能表個態,既然大夥信任我、支持我,我今後一定全心全意為居民同志們服好務,爭取一年內把我們的大院建設成全市最好的社會主義大院。”
錢向陽聽得直皺眉頭,對趙寬嘟囔道:“什麼年頭了,怎麼社會主義大院又上台了,現在講的是社會主義文明社區。”
台下也有人喊:“現在不講社會主義大院了,講的是社會主義文明社區。”
陶仁賢眼睛一翻說:“把土豆叫洋芋,把地瓜叫紅薯,社會主義大院和社會主義社區都是一回事,用現在的時興話說,不管叫什麼,都得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系,利為民所謀,‘立黨為公,執政為民’么。”
小小的居民委員會主任用這種話來自詡,多少顯得誇張、滑稽,台上台下哈哈大笑,趙寬對錢向陽說:“怎麼樣?你們家陶仁賢思想還真能與時俱進吧?”
錢向陽:“昨天晚上背了半夜,結果就記住了這麼幾句,用在這裏文不對題。一個小小的居委會主任,還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系、利為民所謀,立黨為公、執政為民呢,嘿,都是受你蠱惑,讓我們那位當眾出醜。”
趙寬:“我倒覺得沒什麼不對的,這種話是一種精神,一種原則,誰規定居民委員會主任就不能用這種精神來指導自己的工作和行為?好,說得好,我得為你們家陶仁賢鼓掌吶喊一下。”說著就帶頭鼓掌起來,有了書記帶頭,其他人也相跟着鼓起掌來,頓時掌聲響成了一片。
9
夜已深了,陶仁賢躺在沙發上哼哼唧唧,錢向陽過來:“幹嗎呢,從吃過晚飯到現在就沒動過窩,哼哼唧唧像老母雞孵蛋似的。”
陶仁賢:“真累啊,你以為像你當市長那麼舒服,對了,你現在是書記了,出門屁股冒煙,進屋看報聊天,講話有人鼓掌,吃飯有人買單。我呢,過去整天像個老媽子,現在整天就像收電費水費的,走東家串西家,過去想串門沒地方去,現在串門串得人頭疼心煩。昨天我們組織選舉業主委員會,他們還要選我當業主委員會的主任,看來是不把我累死累垮他們不甘心啊。”
陶仁賢嘴上抱怨,實際上卻是勞動得到人們認可后的滿足和炫耀。錢向陽知道她這個人的毛病,故意說:“你又要當業主委員會的主任了?”
陶仁賢:“沒有,我推辭了,兩回事兒,我說規定居委會主任不能兼任業主委員會主任的職務。”
錢向陽:“沒有這個規定吧?”
陶仁賢:“我現編的,找個借口。”
錢向陽:“實在太累了乾脆辭職算了。”
陶仁賢:“那可不行,才幹了幾個月就辭職,別人不說,讓趙書記知道了還不得笑話我?在你眼裏我是臭狗屎,在趙書記眼裏我可是女強人啊,俗話說女人為了愛人打扮,男人為了知己自殺。”
錢向陽:“什麼破話,那叫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
陶仁賢:“意思是一樣的,我說的是白話文,對了,說到趙書記,他到省上以後怎麼從來就沒有回海陽來過?你見過他沒有?什麼時候讓他回來看看,咱們紫苑路三號大院現在可是舊貌變新顏,已經申請文明社區了。
錢向陽:“趙書記新上任,光是熟悉情況就得有個過程,整天忙得腳打後腦勺,哪有時間回來舊地重遊啊。再說了,李寸心就是在這裏去世的,回到這裏他的心情能好嗎?前段時間到省上開會本來想跟他見個面,結果他到山區調研去了,也沒見上。唉,人這個東西啊就是怪,原來天天盼着趙書記提拔,給我空位置,趙書記真的走了,心裏還真有些空落落的。”
陶仁賢:“有什麼空的?人家能幹好你也能幹好。”
錢向陽:“拍拍胸脯想,我要干過趙寬難啊,一來他打的底子起點太高,二來我的助手也抵不過他當時的人員配置啊。現在的市長能比得上我那個時候嗎?”
陶仁賢:“我常聽說現在提職陞官既要跑又要送,人家都說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光跑不送原地不動,不跑不送要你沒用。也沒見你跟趙寬跑,更沒見你們送,你們怎麼都提拔了?是不是跑也跑了送也送了我不知道?”
錢向陽:“胡說八道,那種現象也有,終究是少數,一顆耗子屎壞了一鍋湯,一把耗子屎壞了全國的湯,別人不說,你看我是那種人嗎?”
陶仁賢:“我敢說趙寬絕對不是那種人,你錢向陽么,難說。”
錢向陽:“胡說八道,我更不是那樣的人。”
陶仁賢:“嘿嘿嘿,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當初你看你急得火上房猴燒腚的樣兒,深怕趙寬提拔了輪不着你,一個勁地討好順從巴結人家趙寬,還不是為了讓人家在關鍵的時候幫你說句話。現在輪上了又整天愁眉苦臉好像全國人民都對不起你,幹嗎?不就當了個破書記嗎?我又不是沒見過,人家趙寬當書記怎麼就沒像你這麼作難。難怪老百姓說,趙寬提拔了,老錢接班了,孫子判刑了,海陽快完了。”
錢向陽憤怒了:“胡說八道,胡說八道,你說說,趙寬該不該提拔?我該不該接班?孫國強那小子該不該判刑?”
陶仁賢:“別發火么,你別那麼使勁裝出一副憂國憂民的架勢好不好?要裝在外面裝裝就行了,回家就別裝了,你長得本來就不上等級,再整天驢臉倒掛,真讓人受不了。說實話,自從你當了書記,我天天半夜醒了不敢睜眼睛看你……”
錢向陽:“為什麼?”
陶仁賢:“看你那副樣兒我就以為小鬼找我商量工作來了。”
錢向陽:“你別胡說八道了,該幹嗎幹嗎去,你以為一把手好當啊?矛盾的焦點,眾目睽睽,干好了是班子的功勞,干壞了是你無能,全海陽市一百多萬人的分量,還不夠重啊?你以為我是裝出來的啊?”
陶仁賢:“壓力實在大就辭了,回家養老不也挺好么。”
錢向陽:“辭了?好容易幹上了怎麼能辭了?我還想讓海陽市在我手裏再上兩個台階呢。”
陶仁賢:“犯賤,愛干就好好乾,別老拉個臉,你那張臉拉下來比舊鞋底子都難看,還上兩個台階呢,就憑你那張臉不下兩個台階就夠好的了。”
錢向陽齜牙咧嘴:“我也覺得市委那些幹部見了我老是躲着走,原來是因為我的臉不好看啊,這樣是不是好一些?”
陶仁賢從沙發上坐起來:“這樣啊,市委那些幹部見了你可能跑得更快,還以為你要咬人呢。”
錢向陽搖頭嘆息:“難怪人家說,老公都是別人的好,孩子都是自己的好。”
陶仁賢:“睡覺吧,不管誰的好,都得跟自己身邊的過日子,我可累壞了,明天還得挨家挨戶地徵求對收物業費標準的意見呢。來,市委書記,拉我一把。”
錢向陽剛剛拉起陶仁賢,桌上的紅色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這是專門為上級領導開設的專線電話,錢向陽急忙去接電話,一鬆手,陶仁賢跌坐在沙發上:“好你個錢向陽,你想摔死我啊。”
錢向陽已經顧不上搭理她,接聽電話:“噢,趙書記啊,好久不見,還好嗎?”
趙寬:“還好,剛到任時間不長,還處在學習消化階段,怎麼樣?你還挺好吧?”
錢向陽:“你這一走可把我閃了一下,工作千頭萬緒,不知從何抓起,你得經常回來指導關懷海陽啊。”
趙寬:“你老錢是海陽的老人了,對海陽的情況熟悉,對海陽的發展有很好的想法,你這一屆班子肯定會比我這一屆幹得好。”
錢向陽:“謝謝趙書記的信任和支持,我們會儘力而為的。對了,最近趙吉樂到省城看望過你嗎?公安局報上來提拔他當了刑警隊副隊長,你知道了吧?”
趙寬:“我打電話正是想問問你這件事,該不會是你老錢的行政干預吧?”
錢向陽:“我以黨性和人格向你保證,絕對沒有。其實人家早就要提拔趙吉樂,就是你在海陽市當書記壓着。這一次他們破的那個販毒案,受到了公安部的嘉獎啊,杜斌一抓,基本上斷了我們海陽市的毒源,他們隊長,就是那個叫廣林子的,提任副局長了,臨走時大力舉薦趙吉樂,我了解過情況,完全符合幹部提拔任命程序,也經過了公示,沒有任何不正常的因素。”
趙寬:“老錢啊,我們這些當領導的孩子在同輩人里有別人比不上的資源優勢,這已經違背了社會公平法則。如果我們再有意無意地強化他們這種與生俱來的資源優勢,作為領導幹部對人民群眾沒有說服力,作為國家公務員就缺乏公信力,對孩子自身也沒有什麼好處,我就擔心你們這些老同事、老朋友看在我的面子上給他提供他沒有資格享用的東西。”
錢向陽:“趙書記,你別擔心了,趙吉樂是好樣的,有責任心,業務能力也強,又是科班出身,當個刑警隊副隊長綽綽有餘么,告訴你,他這個副隊長實際上就是隊長,他們刑警隊沒有隊長,他負全責。好了,你就別擔心這些事情了,孩子已經大了,人家自己走出來的路你就不要說三道四了。這方面你應該向我學習,對孩子的發展根本就別問,只要是正當的、又有那個本事拿得下來的,就別管他。我們家錢明現在是他們單位的副總,我既不支持,也不干預,也許別人會說,他靠了我這張老臉,實際上沒有靠,我問心無愧就行了。怎麼了?領導幹部的孩子就不能進步、發展了?領導幹部的孩子全都到大街上給人擦皮鞋才算是社會公平嗎?荒謬么!”
趙寬:“老錢啊,我沒別的意思,你可別誤會啊,我就是擔心我不在跟前你們這些叔叔伯伯把趙吉樂給慣壞了。”
錢向陽:“我的人生經驗,好孩子再慣也壞不了,壞孩子不慣也照樣壞。”
趙寬哈哈大笑:“你這是在宣傳主觀唯心主義啊。好了,不說這事了,最近還好吧?聽說你們制定了海陽市五年發展戰略,很有氣勢,很有內容,預祝你們成功啊。”
錢向陽:“書記,我們是在你奠定的基礎上竭盡全力往前邁步啊,很難,可是我們有信心在省委省政府的領導下,爭取在交棒前像你一樣給下一任留下一個良好的發展基礎。”
趙寬:“你老錢怎麼跟我說起客氣話了?我們可是一個班子的夥計啊,成績是你我和大傢伙的。好了,太晚了,不打擾你了,代問你們家陶主任好啊。”
他們對話的時候,陶仁賢在一旁急不可待地打手勢、做動作,錢向陽看看她對趙寬說:“剛才我們家陶仁賢還念叨你呢,說你是伯樂她是良馬,過幾天大院就要掛‘文明小區’的牌子了,她請你抽時間回來看看呢。”
趙寬:“我就說么,陶仁賢干這個工作最合適,一定能幹好,我有機會回海陽一定到大院看看那些老鄰居去。”
10
半年後。
紫苑路3號大院的門口站着身穿制服的保安,門口的柱子上掛着“文明小區”的金字招牌。大院的草坪上增加了一些運動器械,還有一排宣傳欄。草坪的運動器械上有老人孩子在鍛煉、玩耍,宣傳欄前面有人在張貼新的宣傳內容,大院的氣氛顯得和諧、溫馨,沒有了過去那種冷冰冰的寂寞。張大美家門外,一輛大卡車裝滿了傢具物品。鼠目陪着張大美從屋內走出,兩個人背着、提着大包小裹,搬家公司的人急忙上前接應,鼠目謝絕了他們的幫助:“沒事,這些東西我們自己來。”然後兩個人把手中的物品塞進了鼠目那輛桑塔納轎車,接着兩個人也鑽進了汽車。
汽車開出了紫苑路三號大院,後面跟着那輛搬家公司的大卡車,張大美回頭久久望着紫苑路三號大院。
鼠目:“是不是有些留戀?”
張大美:“在這裏我有最美好的記憶,也有最痛苦的經歷,現在回想起來真像是一場夢啊。”
鼠目:“你今後還會不會回到這裏來看看?”
張大美:“我永遠也不會再來了。你呢?”
鼠目:“我可能也不會再來了,姐姐在這裏永遠離開了我,姐夫又調到省里工作,房子也交了,我還回來幹什麼。有時候想想心裏也難受,我在海陽市現在只有趙吉樂一個親人了……”
張大美:“我算什麼?”
鼠目:“你算我的妻子啊,俗稱老婆,難道這還有什麼疑問嗎?”
張大美:“妻子不算親人嗎?”
鼠目搖頭:“妻子當然不是親人。”
張大美非常不快:“那你說妻子到底算什麼?”
鼠目:“老祖宗早就說過了,夫妻一體,夫妻一體是什麼意思?就是說夫妻就是一個人,所以么,今後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了。除此之外,有血緣關係的就是親人,沒有血緣關係的就是同事、朋友、路人等等。”
張大美:“哼,油嘴滑舌,總是有理。”
兩個人正說著,鼠目的手機響了,總編來電話:“寸光嗎?你承諾的那篇獨家報道我什麼時候才能拜讀啊?”
鼠目看了一眼張大美,尷尬地咳嗽一聲:“對不起主編,這件事情看來行不通了。”
主編:“幹嗎?這半年多時間你就沒怎麼干正經事,像樣的有分量的報道一篇也沒有,我一直忍耐着,就等你向我吹噓過的這篇轟動性的獨家報道呢,泡我嗎?你泡我可就別怪我也泡你了。”
鼠目開始求饒:“好我的主編大人,我泡誰也不敢泡你老人家啊。這篇報道真的沒法寫了,我對我妻子有個承諾,那就是從今往後絕對不提這個話題。實在對不起,你老人家打我一頓吧。”
主編:“什麼?你妻子?你什麼時候結婚了?”
鼠目:“正在結呢,程序還沒走完。”
主編:“什麼?你敢背着我們結婚?你還想不想在報社混了?你不聲不哈偷偷摸摸地結婚了,今後還進不進報社的大門了?看不起我們是不是?”
鼠目再次求饒:“好我的主編大人,結婚乃人生大事,誰不願意搞得熱熱鬧鬧風風光光,可是不行啊,我妻子嚴格要求,一切從簡,響應中央號召,不大操大辦。”
主編:“你剛才說正在結呢,什麼意思?”
鼠目:“我們的程序分三步,第一步,搬家;第二步出發,新馬泰半月游;第三步回來給大家發喜糖。現在才進行到第一步,明天就是第二步,半個月以後就是第三步了。”
主編:“不管你現在進行到第幾步了,我都要插上一步,今天晚上在家哪也別去,報社同仁要鬧新房,同仁們說了,哪一步都可以省略,鬧洞房這一步是絕對不能省的。”
鼠目可憐巴巴地看張大美,張大美接過電話:“你好,主編,我是李寸光的妻子,謝謝您的關懷,今天晚上我們在家等候大伙兒,謝謝了。”
放下電話,張大美對鼠目說:“都是一個單位的同志,人家這麼熱心證明你人緣還不錯,不好拒絕的。”
鼠目:“好我的老婆啊,你這麼實心眼兒也不知道過去生意是怎麼做的。你知道他們怎麼鬧洞房嗎?他們這是包藏禍心啊,什麼叫鬧洞房?一共12道程序36個節目,比方說吧,人家到時候要修電視,你讓不讓人家修?”
張大美愣了:“修電視?好好的電視修什麼?”
鼠目:“你就是電視,人家要把你當電視修,修電視先要幹什麼?”
張大美:“幹什麼?”
“先要揭電視機罩子,你的罩子能讓人家揭嗎?”
“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哪有什麼罩子?”
鼠目揪揪她的衣裳:“這就是你的罩子啊。”
張大美:“什麼?要脫我衣服啊?”
鼠目:“這還只是一個小項目,還有開汽車、裝口袋……”
張大美:“開汽車是怎麼回事?”
“開汽車就是讓我臉對臉坐在你腿上,我當司機你當車,然後掛擋、鳴笛、起步。掛擋倒還好說,就是手拉着手,你跟着我的手動彈就行了;按喇叭就不太好了,我按你鼻子一下你就得學汽車喇叭那樣‘滴滴滴’地叫喚,還要向左轉向右轉,左轉向就得按你左邊的胸脯,右轉向就得按你右邊的胸脯,當那麼多人的面你能讓我按嗎?”
張大美連連啐道:“怎麼那麼流氓?你們報社可都是文化人啊。”
鼠目:“文化人歪點子壞主意更多,如果人家讓我裝口袋,那可就牽涉到你的褲子了……”
張大美:“我不聽,我不聽了,你怎麼不早提醒我一聲?這可怎麼辦?”
鼠目:“誰讓你那麼大包大攬地答應他們呢?不過你要真的想過關我也不是那種可以隨便讓人家拿我老婆取樂的人。”
張大美:“你有辦法?快說,快說啊。”
鼠目:“晚上你一定要熱情洋溢,熱情招待每一個人,他們開始把你往洞房裏擁的時候,你就突然暈倒,昏迷不醒,我就告訴他們說你有低血糖,然後就草草收兵了。”
張大美啐了他一口:“我還以為你真有什麼高明的主意呢,鬧了半天就是讓你老婆裝暈的熊招啊。”
鼠目:“還有一招,逃跑。”
張大美:“這不行,已經答應人家了,你們單位的同事高高興興地上門來了,我們卻來個避而不見,太對不起人了。我看還是抓緊準備一下,東西搬完了,抓緊時間去買些喜糖啊、瓜子啊、飲料啊之類的好好招待一下人家,萬一他們真的開始折騰我了,我就按你說的:犯病。”
聽到她說“犯病”兩個字,鼠目嘿嘿笑起了起來:“還‘犯病’啊?”
張大美乜斜他一眼:“這次犯的是低血糖。”
正在這時,一輛警車從後面追了上來,車上的高音喇叭喊道:“前面那輛桑塔納,靠邊停車;前面那輛桑塔納,靠邊停車。”
鼠目回頭瞥了一眼,喃喃罵道:“神經病,什麼年代了還敢耀武揚威,小心老子投訴你,老子就是不停,有本事你就來撞我。”
張大美:“你停下來看看是怎麼回事再說么。”鼠目只好把車靠在邊上停了下來。後面搬家公司的車也只好跟在他後面停了下來。
警車堵到了鼠目的車前邊,車上卻不見有人下來,鼠目疑惑不解:“幹什麼呢?”搖下車窗對着警車喊:“嘿,幹嗎?神經病啊?我投訴你。”
警車的門打開了,卻不見有人露面,從車裏艱難地擠出一對龐大無比的熊貓來,熊貓的身上掛着一副對聯,上聯是:日本偷襲珍珠港,美人受驚(精);下聯是:美人兩顆原子彈,日德(的)投降。橫批是:二次大戰。鼠目馬上明白了是誰在搞鬼,叫罵著衝下車來:“趙吉樂你這個小兔崽子想造反啊……”
熊貓身後露出一張臉來,不是趙吉樂,是一位鼠目不認識的警察,笑哈哈地把這對熊貓推到鼠目懷裏:“報告,俺們隊長有緊急任務不能親自來向舅舅舅媽賀喜,特委託我轉交他的禮物,請查收。”
對不認識的人,鼠目當然不好跟人家計較,傻乎乎地抱着熊貓嘴裏連連說著“謝謝”。警察給他敬了個禮然後回身上車,警車啟動了,從車窗後面卻露出了趙吉樂的鬼臉兒,鼠目這才明白自己中了緩兵之計,抱着那對大熊貓追了過去:“趙吉樂你小子耍我哈……”
趙吉樂通過警車的高音喇叭對鼠目喊:“舅舅舅媽,我現在有急事,等我回來了晚上再麻煩你們給我表演節目啊。”
鼠目回到車上嘿嘿嬉笑,張大美問他:“笑什麼?”
鼠目說:“趙吉樂這幫警察也真夠能琢磨的,你看看這副對聯。”
張大美這才認真看了看那副對聯,笑罵道:“呸,真流氓,快扯下來扔了。”
鼠目嘆息了一聲:“這還不算什麼,麻煩在後面呢,這幫警察鬧起洞房比我們報社更殘酷,外甥鬧舅舅比起同事更放肆。”
張大美:“沒關係,老辦法,裝暈,低血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