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1
紫苑路3號大院的入口處張貼了一張公告,進來出去的人都要駐足看上一陣,漸漸地公告前面就聚攏了一堆人。公告的題目是《紫苑路3號院管理改革方案(徵求意見稿)》。看公告的人都沉默着,這也是住在這個大院裏的人們長期磨鍊出來的功夫,有什麼想法、看法,悶在心裏,決不當眾表達出來。當然也有例外,比如市長錢向陽的老婆陶仁賢,她在大院裏算是個異類,心直口快、口無遮攔,按照一般標準,她是個很不適合給領導幹部當老婆的女人,她卻當得有滋有味,而且自我感覺良好。此時,她抱着那隻小狗也站在公告欄前面,其實她已經看過三遍了,她在這裏,只不過是不斷向新加入進來閱讀公告的人介紹自己的看法:“嗯,說得有道理,現在是什麼年代?就是改革的年代么,這麼改一改也好,再這樣下去我們都成了沒人管的野人了。我支持改革,你呢?你呢……”
被她追問的人有的笑而不答,有的漠然冷對,也有的哈哈一笑說:“我跟你一樣。”
陶仁賢未能得到期望中的回應,便有些意興闌珊,從人叢里鑽出來,把小狗放到地上:“自己走走,老讓人抱着,累死人了。”無辜的小狗抬頭看看她,眼神迷離恍惚,不明白這個主人要幹什麼,明明是她要抱着它,這陣卻像是小狗張口鬧着讓她抱了似的。小狗愣怔了片刻,扭頭跑到草地上撒歡去了,陶仁賢一轉眼看到了孫國強,馬上迎了過去,熱情洋溢地跟人家打招呼:“孫副市長,今天沒出去啊?大禮拜是該好好休息一下。”
孫國強不想跟她聊天,哼哼哈哈地應付着。陶仁賢卻是個對別人反應並不敏感的人,或者說她自我感覺過於良好,對別人的反應習慣性忽略,所以她追着問:“孫副市長,最近好長時間沒有見到你愛人了,她幹嗎去了?出差了?”
孫國強含糊其辭地說:“嗯,有點事不在家。”
陶仁賢自以為幽默地說:“丈夫丈夫,一丈之外就不是夫了,她老不在家對你放任自流,那可就有點太大意了。”
孫國強原地踱來踱去,正在等車,對於這位喋喋不休的市長夫人真是有點無可奈何,驀然想到這位市長夫人有一張漏勺嘴,是最好的傳話筒,便壓抑下對她的厭煩,做愁眉苦臉狀對她說:“她最近身體不好。”他知道,只要他說出這一句話,陶仁賢肯定會刨根問底,那樣他就可以以被動的方式說出想主動告訴她讓她當義務宣傳員的話來,肯定比主動告訴她效果要好得多,可信度也高得多。果然,陶仁賢立刻滿臉關切,急不可待地問他:“怎麼了?是不是掙錢掙的太猛,人給累垮了?唉,錢那個東西多少是個夠?家有千貫萬貫,不如一條好漢,病得重嗎?住院了沒有?”
孫國強:“陶大姐你就愛開玩笑,她能掙什麼錢?真能掙錢的人保險累不壞,累壞的都是掙不來錢還老想着掙錢的人。張大美的病跟掙錢沒關係。”
陶仁賢:“那到底是什麼病啊?你看你這個人,說個話吞吞吐吐的,我看你上電視講話的時候,滔滔不絕、振振有詞,誰能想到一下了電視就不成了。”
孫國強也讓她逗笑了:“陶大姐你真有意思,電視又不是樓梯,什麼上來下去的。告訴你吧,在電視上講話都是事先準備好了的,你們家錢市長也是一樣,沒準備好誰敢到電視上胡說八道去?”
陶仁賢:“你快告訴我,你愛人到底怎麼了?得了什麼病?說不定我還能找到偏方把她治好呢。”
孫國強這才長長嘆息了一聲,指指腦袋說:“她是這的毛病,精神有問題,住院了。”
陶仁賢驚訝了:“什麼?她是神經病?”
孫國強哭喪着臉說:“是啊,誰能想得到。過去她長期患有憂鬱症,我們誰也沒在意,最近一段時間突然變得非常嚴重,也怪我,光顧了忙工作,對她關心不夠,結果病情越來越嚴重,醫生診斷說她已經轉化成精神分裂症了,就是你剛才說的‘神經病’。”
陶仁賢:“是嗎?那種病能治好嗎?”
孫國強:“醫生說了,只能緩解癥狀,徹底去根不太可能。你還記得那天晚上,她說把我殺了,把警察叫來折騰了一晚上,那就是精神病發作了。”
陶仁賢:“她現在住院我能不能看看她去……”
孫國強的車來了,孫國強就要上車,陶仁賢扯着他的衣袖追問:“我去看看她行不行?”
孫國強邊往車裏鑽邊說:“醫生不讓探視,你去了她也不認識你,弄不好還得打你撓你,好了,我替她謝謝你了,我今天還得到環城公路的工地上看看去,你忙吧。”上了車孫國強對司機說:“快開車。”
汽車開走了,陶仁賢站在原地悵然若失,嘴裏喃喃念叨着:“好好個人怎麼就瘋了呢,好好個人怎麼就瘋了呢。”
旁邊過來一個人跟她打招呼:“她陶阿姨,散步啊。”
陶仁賢回過神來,馬上就着人家開始表達同情:“你知道嗎?孫副市長的愛人瘋了,唉,真可憐,孫副市長也太辛苦了,老婆瘋了呆在醫院裏,大禮拜雙休日,別人都休息了,他還得往工地跑,公而忘私,真是好乾部啊。”
那人驚訝地問:“你說什麼?孫副市長的愛人瘋了?怎麼可能。”
陶仁賢馬上開始詳細介紹過程:“這是孫副市長親口說的,你還記得那天晚上警察跑到他們家折騰的事吧?那就是張大美犯病了,說她把孫副市長給殺了,才把警察招來了。孫副市長說了,過去她長期有憂鬱症,這方面我懂,憂鬱症不小心就會變成‘神經病’的……”
這時候又有一些人圍攏過來聽,聽眾數量的增加,令陶仁賢更加興緻勃勃,滔滔不絕地開講,宛若一個生意很好的街頭賣藝者。
2
鼠目決心要動用趙吉樂了,儘管陳律師已經開始到法院申請對張大美進行精神鑒定,但是鼠目對他玩的那一套不抱多大希望,甚至有些蔑視:“你算了吧,孫國強一個電話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你沒聽老百姓說么,‘法院大樓高又高,見了領導就彎腰;法院大院寬又大,見了領導就害怕。’其實孫國強也是多餘,張大美要離婚,他只要給院長打個電話,你去立案人家連受理都不會受理。”
陳律師是吃法律飯的,如果跟鼠目一樣的思想認識,那就連掙飯吃的平台都沒了,所以堅持依法辦事,要以張大美法律代理人的身份申請法院對張大美進行精神鑒定。鼠目就不再寄希望於陳律師,決心自己採取行動。他動用趙吉樂的理由有三條:其一,趙吉樂是科班出身的警察,擒拿格鬥、偵察反偵察都有一手,這對突擊解救人質非常有用;其二,對張大美跟孫國強的事情趙吉樂多多少少有所了解,激發他的正義感,可以爭取他的理解和同情;其三,辦這種事情必須是非常絕對可靠絕對可信賴的人,眼下只有趙吉樂具備這個條件,儘管這個外甥有時候對他這個舅舅缺乏晚輩對長輩應有的尊敬,可是他也絕對不會壞鼠目的事。因此,趙吉樂現在成了鼠目心目中最為理想的同謀人選。
現在的問題是找到趙吉樂,雖然都在一個屋檐下面生活,可是正應了那句話:用不着的時候覺得絆腳,想用的時候找不着。趙吉樂搬到周文魁家,給周文魁當了假外甥,對潤發實施監控,對周文奎家實施保護,鼠目卻一點也不知情。他給趙吉樂打了幾次電話,都被趙吉樂給按掉了,根本不接,過去這種情況鼠目也經常碰到,如果趙吉樂正在執行一些特殊任務,除了局內人的電話,局外人的電話一般都不接。鼠目由此斷定,趙吉樂又在執行什麼特殊任務,如果他單槍匹馬去突襲康復醫院營救張大美,他自忖沒那個能力,所以只好守株待兔在家裏等趙吉樂,他想,再有任務,趙吉樂也不能不回家,起碼他得換衣服。梨花幾乎一天二十四小時在醫院陪伴照顧李寸心,趙寬下班后就到醫院陪李寸心,直到睡覺的時候才回家,現在鼠目反客為主,反而成了趙家的主人。
在家裏等了兩天,趙吉樂蹤影全無,鼠目實在悶得受不了了,就到外面散步,不由自主地就來到了張大美家外面,想到張大美此刻還在精神病院受苦,而自己卻無力拯救她於水火之中,惆悵和鬱悶涌塞在胸腔里,也更加急於找到趙吉樂,便開始給趙吉樂打電話,電話通了,趙吉樂卻壓掉不接,鼠目無奈地收起手機,一轉臉卻看到陶仁賢快步走了過來:“唉,老鼠兄弟,老鼠兄弟……”看到她鼠目便想拔腿逃跑,這個時候這個心情,他沒心思陪陶仁賢聊天。而陶仁賢卻是個不太在意別人感受和情緒,只關注自己主觀感覺的人,一路叫喊着“老鼠兄弟”追了過來。鼠目無奈地停下步子,哭笑不得地糾正她:“老鼠姐姐,你這麼‘老鼠兄弟老鼠兄弟’地喊,人家還以為我們在演動畫片呢。”
陶仁賢振振有詞:“咳,你倒是不吃虧,我叫你老鼠兄弟你反過來就叫我老鼠姐姐,哎,我不叫你老鼠兄弟叫什麼?你的筆名不是就叫老鼠么。”
鼠目:“我的筆名是‘鼠目’,不是‘老鼠’。”
陶仁賢:“鼠目長在什麼地方?不就是長在老鼠身上嗎?那麼計較幹嘛。”
鼠目苦笑,只好默認,反過來問她:“老鼠姐姐,你不上班在大院裏轉悠啥呢?”
陶仁賢:“你不知道啊?咱們大院要搞管理體制改革,組織居民委員會,要從大院裏抽幾個人幫助街道辦事處和機關事務管理局搞籌備,我是專門從單位借過來搞籌備的,不是吹牛,我還是你姐夫趙書記親自提名的,不然我才不幹呢。”
鼠目:“那好啊,我也覺得你當居委會主任最合適了,到時候我投你一票。”
陶仁賢倒非常明白:“少來,賣空頭人情是不?你的戶口不在我們大院,沒有選舉權。”
鼠目:“沒有選舉權也沒關係,我可以幫你宣傳,製造輿論,反正我支持你。好了,你忙吧,我該走了,我還有事呢。”
陶仁賢一把抓住他:“不許走,我還有要緊話告訴你呢。”
鼠目掙扎:“我真的有事,改日我到你們家聽你詳細說。”
陶仁賢:“是孫副市長家的事,你聽說了嗎?”
鼠目停下了步子:“孫副市長家怎麼了?”
陶仁賢:“孫副市長的愛人瘋了,讓他給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鼠目本能地反駁:“胡說八道,那是他陷害人家,張大美你又不是沒見到,好好個人怎麼可能瘋了呢?你這是聽誰說的?”
陶仁賢:“我可不是隨便傳閑話的人,告訴你吧,這可是孫國強親口告訴我的,不然我哪敢給人家造謠。”
鼠目:“嘿,我的老鼠姐姐,你也不想想,人家為什麼告訴你?不就是要借你這張嘴造輿論嗎?不然他瞞都來不及,哪有家裏人得了精神病滿大街吆喝的?好了,老鼠姐姐,你別再給人家當義務宣傳員了,到時候張大美回來了,知道你到處說人家是瘋子,不找你算賬?”
陶仁賢:“嘿,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有點問題,你肯定知道內幕,對了,我聽孫國強說,那天晚上張大美犯病了,說她殺了孫國強,是不是對你說的?”
鼠目:“是啊,那只是氣話,我當時當真了,就報了案,其實人家根本就沒有瘋,跟瘋是兩回事兒。”
陶仁賢:“是嗎?到底怎麼回事,你給我說說。”
鼠目也想通過陶仁賢來消除孫國強造成的影響,便對陶仁賢說了起來:“過去我跟張大美不認識,那天晚上碰到了張大美,張大美情緒很不好,跟我聊了起來,說她回家發現枕頭上有別的女人的頭髮,一氣之下恨不得把她老公殺了,我問她殺了沒有,她順口說殺了,我嚇壞了,就報了案……”
鼠目在不違背基本事實的基礎上,運用記者對同一事實改頭換面來證明不同觀點的本事,把張大美描述成了一個無辜的受害者,一個精神健全卻又忍受非人精神折磨的受難者。果然,陶仁賢義憤填膺,咬牙切齒地咒罵孫國強:“這個人面獸心的東西,怎麼敢把臟女人帶到家裏來?我要是張大美,就不光那麼想,我就真的殺了他。噯,照你說孫國強就是因為這件事情,把張大美弄進精神病院的?”
鼠目:“這是事情的起因,真正的原因是,張大美要跟他離婚,孫國強不離,張大美就請了律師到法院起訴,孫國強哪敢離婚,一離婚這些破事不就全都露餡了?所以就乾脆把她送進精神病院,這樣法院就不會判離了,而且張大美做說啥也都不會有人相信了,誰會相信一個瘋子的話呢?”
陶仁賢聽得張大了嘴,恍然大悟:“真的?我說孫國強怎麼突然對我說起了他家裏的事情,原來是這麼回事。這個混蛋,把我當傻子耍,讓我給他製造輿論,嗨,我的天啊,這個人真毒啊。”
鼠目:“好了,我給你說的這些話你可千萬別給別人說,即便給你貼心的人說,也別說是從我這知道的,這是人家的家務事,我只不過偶然知道了一些,如果把我牽扯進去,我可不承認啊。”
陶仁賢:“你看你嚇的,我陶仁賢向來是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會狗扯羊皮沒反正的,你放心吧,一來我不會亂說,二來即便我說了,也絕對不會牽扯你,你相信我把這些話給我說了,我再把你給賣了,那我成什麼人了,要是那樣,你今後見了我,就給我臉上吐唾沫。”
鼠目:“那就好,我就是相信你老鼠姐姐是個女中丈夫,才對你說的,也是不願意讓你稀里糊塗給人家當槍使。好了,我還有事,我先走了,等有時間我再詳細跟你聊。”
陶仁賢撲哧笑了,鼠目愕然問她:“你笑什麼?”
陶仁賢:“我叫你老鼠兄弟,你就叫我老鼠姐姐,多好玩。”
鼠目:“好好好,叫啥都行,別人聽了以為我跟你玩過家家。”
鼠目急匆匆走了,陶仁賢一轉眼看到了大院裏的鄰居,馬上湊過去開始宣傳:“你們知道孫副市長的老婆到底怎麼回事嗎?人家根本就沒有瘋……”
3
周文奎家,電話響,吳敏接了電話,聽到是找潤發的,就叫潤發下來接電話,趙吉樂跟潤發一同從樓上下來,潤發接電話,趙吉樂急忙示意另一個負責監聽電話的警察打開監聽。擦皮鞋的約潤發見面,潤發看趙吉樂,趙吉樂點點頭,潤發就說:“好,什麼時間,到哪?”
對方告訴他就是現在,他們就在大院外面,讓他出來接他們。趙吉樂又對潤發點點頭,潤發就答應了。趙吉樂對潤發吩咐:“你去接他們,我們有人在一旁監控,你放心好了,別想我們,該怎麼樣就怎麼樣,自然一些。”
吳敏擔心地說:“不會出什麼事吧?”
趙吉樂安慰她:“沒事,我保證沒事,他們來了肯定說是潤發的同學、朋友,你就當他們是同學朋友,他們要是在客廳坐,你招呼一聲就上樓,如果他們要上樓,你就在客廳獃著,不要管他們說什麼。”然後又對那個監聽的警察說:“這幫傢伙也夠油條了,大白天,說來就來,如果我們事先沒有準備,還真得讓他們鬧個措手不及呢。”
潤發問:“我還要換件衣服不?”
趙吉樂:“換啥衣服,又不是相親,該幹嘛幹嘛,越隨便越好。”
潤發問:“那你呢?”
趙吉樂:“我不能跟你去,你只管去就成了,我盡量不露面,萬一我露面了,你就把我叫哥,告訴他們說我是你表哥,投奔你爸來找工作的。”
潤發:“好,那我們走吧。”
趙吉樂:“你走你的,別管我。”
潤發就出門向大院外面走去,趙吉樂遠遠跟在他的後面,緝毒警察早一步來到了大院門口,蹲在大院門口的馬路砑子上吸煙,默默注視着來來往往的行人。潤發出了大門,才走了幾步就在馬路邊上看到了擦皮鞋的和華哥,這倆人真的按照潤發的提示裝扮了一番,華哥西裝革履,還在鼻樑上架了一副眼鏡,擦皮鞋的也換了行頭,穿了一件休閑衫,皮鞋擦得甑亮,頭髮梳得油光水滑,蒼蠅落上去都得摔跟頭。潤發暗暗好笑,搖搖晃晃的趨了過去招呼道:“華哥,你親自來了?”
華哥也不跟他嗦,直截了當地說:“走吧,到你家串串門。”潤發問擦皮鞋的:“條件你都跟他說了嗎?”
華哥:“說了,不就是七折、提成這些事嗎?小事一樁,你如果照應得好,還能有好處,你是不是還要讓我給你寫個承諾書啊?”
潤發笑笑說:“華哥開玩笑呢,你就是寫了承諾書也沒用,這種事情哪敢見官?江湖上么,人言為信,說出來的話就是合同書。”
華哥:“你還挺明白啊,你們家怎麼樣?你爹媽不會起疑心吧?”
潤發:“我爸整天上班瞎忙,我媽也得上班,今天休大禮拜,我媽在家,我爸又不知道跑哪去了,平常家裏就我一個人。對了,最近我姑的孩子來了,算是我的表哥吧,想在海陽市找個工作,農村來的,傻乎乎啥也不明白。”
華哥:“走吧,去看看。”
於是在潤發的帶領下,擦皮鞋的跟華哥一起進了大院,朝潤發家走去。
4
鼠目回到家裏,繼續孜孜不倦地給趙吉樂打電話,趙吉樂索性關機,鼠目再也無法忍耐,直接把電話打到了刑警隊找趙吉樂,刑警隊說趙吉樂在外面執行任務,不好聯絡,鼠目說:“我是他舅舅,他如果跟你們聯繫,請你們告訴他我有急事找他,讓他趕緊跟我聯繫。”
剛剛放下電話,電話就響了,鼠目以為是趙吉樂,抓起電話忙不迭地接通:“喂,吉樂嗎?”
“什麼吉樂,我是陳近南,你有時間嗎?”
鼠目:“我現在除了時間就啥也沒有了。”
“那好,你儘快到我這來一趟,或者我到你那兒去。”
鼠目:“我得在家裏等我那個外甥回來商量事,還是麻煩你過來一趟吧。”
陳律師無奈,只好說:“那好,你等着我,對了,進大門麻煩不?”
鼠目:“不麻煩,登記一下,通報一下就行了。”
陳律師:“這還不麻煩,跟探監差不多了,用不用帶單位介紹信?”
鼠目:“我到大門口接你。”
陳律師:“這還差不多。”
放下電話,鼠目便到大門口等陳律師,順便遛遛彎,活動活動筋骨。等了一支煙的功夫陳律師就趕到了,鼠目急忙迎了過去:“什麼事情把大律師急成這樣?”
陳律師只說了三個字:“他媽的。”
鼠目拉着他:“走,到家裏說去,有什麼苦水到家裏倒個痛快。”
兩個人便回到了趙寬家。陳律師東張西望,對鼠目請示:“我長這麼大可是頭一次到這麼大官員的家裏,能不能上樓看看。”
鼠目:“這不過就是個家么,跟普通老百姓的家相比,房子大一點,跟大款暴發戶相比,房子舊一點,本質上沒什麼區別,你要是想看就隨便看,別偷東西就行。”
陳律師罵了一聲:“胡說八道,我除了人別的什麼都不偷,你要是怕我偷東西,就跟在我後面監督。”
鼠目正在給他沏茶倒水,打趣道:“你這個人除了風流,再沒別的缺點,偷東西不會,偷人我這也沒人可供你偷,看看快點下來,說正事。”
陳律師倒也不客氣,管自上樓四處看起來,過了一陣下來,鼠目問他:“怎麼樣,什麼感覺?”
陳律師:“三個字:髒亂差,難以想像市委書記那麼大的官兒,家裏竟然這副德行,這麼好的房子真可惜了。”
鼠目:“你喝口水,平常也不是這樣,現在我們家是非常時期:我姐姐病的挺重,一直住院;梨花,就是我們家的保姆,一直在醫院裏陪我姐姐;就剩下我們三個男人,而且是三個懶惰的男人,能維持到這個程度不錯了。你說,什麼事情把你急成那個樣子?”
陳律師嘆息了一聲:“不幸讓你言中,我到法院去了,申請對張大美進行醫學鑒定,法庭說他們商量一下,今天正式答覆我,由於張大美一直沒能親自到庭,所以至今連離婚案都沒立案,申請對張大美進行精神鑒定也就無從談起。”
鼠目:“怎麼連離婚都沒立案呢?”
陳律師:“我已經把訴狀交給法庭了,過去法庭接受了訴狀,程序上沒有什麼問題就算立案了,這一回人家說了,離婚案必須當事人親自到庭提交訴狀,才能正式立案。”
鼠目:“法律是怎麼規定的?”
陳律師:“法律沒有這方面的具體規定,離婚屬於一般性的民事案件,立案程序上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啊。我是全權代理,張大美可以不必去,起碼申請立案的時候可以不去,開庭的時候離婚案她倒是必須親自到庭的。”
鼠目:“這也沒啥奇怪的,即便沒有孫國強的干擾和影響,法院對這種案子也不可能隨隨便便,開玩笑,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離婚,誰敢判?能不能離婚倒是后話,現在的問題是,張大美怎麼辦?就那麼扔在瘋人院裏?”
陳律師:“法院不承認我們立案,我們到法院申請司法鑒定就沒有道理,人家肯定不會搭理我們。現在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到公安局報案。”
鼠目馬上否決了他的意見:“胡扯,這是不可能的,我那天把公安局都叫到瘋人院去了,警察接了孫國強一個電話就嚇跑了。再說了,瘋人院的院長跟孫國強是一夥的,他一口咬定張大美是精神病,誰說也沒用啊。”
陳律師:“那怎麼辦?你有什麼辦法?”
鼠目:“你說我如果到裏邊把張大美弄出來,會不會出什麼問題?我是說算不算犯法?”
陳律師:“應該不犯法吧,瘋人院說到底不過就是醫院,又不是監獄,到監獄裏把關的人接出來是劫獄,到瘋人院接病人法律上沒有不允許啊。現在的關鍵問題是你能不能把她接出來,不把她接出來,她這個人就毀了。瘋人院那種地方,瘋子進去是治病,好人進去就是找病。沒有她親自出面,後面的事情就沒法辦了。”
鼠目:“你這是教唆慫恿我深入虎穴啊。”
陳律師:“太誇張了吧?不過就是一個精神病院么,又沒有荷槍實彈的武裝警察站崗,不就是沒經過他們同意接個人出來嗎?即便發現了也不能把你怎麼樣。”
鼠目沉吟不語,陳律師知道他已經躍躍欲試了,便起身告辭。鼠目急着想招解救張大美,知道這種忙陳律師幫不上,也就沒心思留他閑聊天,順水推舟送客。
5
趙吉樂急匆匆地搶先回到了周文魁家,把監聽器材等等物品收拾了起來,又在自己的腦袋上抓了兩把,把頭髮弄得亂糟糟的,人馬上就變得土氣了許多,活像剛剛進城的農民工。趙吉樂剛剛收拾好,潤發就帶着擦皮鞋的跟華哥來到了家裏。趙吉樂見他們進來也不打招呼,盯着電視節目管自呵呵地笑,好像看得很開心。華哥瞪了他一眼,潤發說:“這就是我表哥,農村人,剛剛進城,別理他,走,上我屋去。”
這時候吳敏從樓上迎了下來,見到潤發領了兩個人,愣住了。潤發介紹:“這是我媽,這是我的同學,小柳、小李。”
華哥大大方方地叫了一聲:“阿姨,你好。”
吳敏忙不迭地回應:“好好,你們好。”
潤發:“媽,我的這兩個同學可都是大學畢業的,最近要幫我聯繫工作,你給他們沏點水,我們到我屋去聊天。”
吳敏只能連連答應,有幾分手忙腳亂地下樓去了。
華哥疑惑地問:“你媽怎麼回事?緊張什麼?”
潤發:“我從來沒有帶朋友同學到家裏來過,你們今天來得突然,她也有些懵,不是緊張。”
華哥:“噢,那就好,我們到你屋裏看看。”
三個人便上樓來到了潤發的屋子。趙吉樂在樓下看電視,吳敏過來偷偷地問:“這兩個人就是?”
趙吉樂:“可能是,也可能不是,阿姨,你別緊張,潤發說是他的同學你就當他的同學,客氣點,別讓人覺得你緊張不安,沒關係,他們不會在這兒這個時間干出格的事情。”
吳敏:“那好,那好,我去給他們沏茶。”
趙吉樂:“一會茶沏好了,你就大聲叫我送茶,我不去,戀着看電視,你就上去,然後當他們的面抱怨我幾句,這樣就自然了。”
吳敏答應了,沏好茶果然大聲喚趙吉樂:“吉樂,把茶水給潤發的同學送上去。”
趙吉樂:“俺不去,讓他自己下來端,憑什麼讓俺伺候他。”
吳敏見趙吉樂裝得像模像樣的,忍不住撲哧一笑,緊張情緒大為緩解,嘮嘮叨叨地上去送茶了:“這孩子,自己的表弟來朋友了,送趟水有什麼,還低看你了是怎麼的,真是的,現在連農村孩子都這個樣子,真沒轍了……”
來到樓上,吳敏笑容滿面地把水放到桌上,然後對潤發說:“你的同學朋友難得來一次,你好好招待,中午就在家吃。”又對擦皮鞋的跟華哥說:“我們家潤發從小就不愛學習,要是他也能像你們一樣上個大學,哪怕是最差的大學,我都燒高香了,找工作也不至於高不成低不就這麼為難了。”
潤發不耐煩:“行了媽,讓我們自己聊會吧。”
吳敏連忙退了出來:“好好好,你們聊,你們聊啊。”
吳敏一退出來,華哥便起身:“走,參觀參觀高幹住宅去。”
潤發滿心不願意,可是還得陪着他從房間出來,一邊走一邊講解:“這是我爸我媽的房間,這是客房,現在我表哥住着,這是書房,這間房子閑着,這間房子也是閑着的,放雜物的。”
華哥的姿態活像買房的客戶:“到底是高幹住房,夠大,不過裝修和擺設都太一般了,我們用着還不錯。”
擦皮鞋在一旁敲邊鼓:“那是,閑房子多,視野又開闊,門口還有把大門的,安全着呢。”
回到房間,華哥喝了兩口水,對潤發說:“沒問題,就按我們商量好的辦,到時候我跟你聯繫,事情順當說不定老闆一高興,會跟你見一面,只要跟老闆見面,就算是公司的員工了,能拿固定提成呢。”
潤發裝作極為高興的樣子:“真的?那太好了,有料用,還能掙錢,我保證沒問題。”
幾個人說說叨叨地往下走,樓下趙吉樂把腿搭在沙發扶手上趔着身子看電視,見他們下來置之不理,華哥瞪了他一眼,顯然對他的冷漠和傲慢非常不滿,潤發推着華哥往外走:“別理他,農村人沒教養,我爸下班回來他都不知道起來打個招呼,還想讓我爸幫他找工作呢,我媽說了,不管他,讓他耗上幾天沒意思就自己回去了。”
這幾個人剛出去,趙吉樂掏出手機正要撥,手機卻先響了,趙吉樂看了看是刑警隊的電話,只好接:“喂,誰啊?我忙着呢。”
對方說:“你舅舅打電話到處找你,說是有急事,把電話都打到刑警隊了,你快跟他聯繫一下。”
趙吉樂:“他沒啥正經事,我知道了,你別管了,我有急事,不多說了,掛了啊。”說著掛斷電話急忙給外面的緝毒警察掛電話:“目標出去了,注意貼上。”緝毒警察回答已經知道了,趙吉樂才掛了電話。吳敏從另外一間屋子出來,趙吉樂連忙坐正不好意思地說:“吳阿姨,我有點放肆,別笑話我啊。”吳敏:“沒關係,沒關係,你隨便。剛才這兩個人就是毒販子?”
趙吉樂:“都是小嘍,大街上轉悠的,我們早就掌握他們了。”
吳敏:“我怎麼看也不像啊,一個個文質彬彬的,怎麼會是干那種事情的。”
趙吉樂:“那你看我像不像警察?”
吳敏這才認真看了看他,趙吉樂穿着舊襯衣,襯衣下襟搭在褲腰外面,頭髮也讓他揉搓的亂蓬蓬活像一堆茅草,吳敏忍不住笑了:“不像警察,像剛剛進城的農民工。”
趙吉樂:“這就對了,走在大街上,人人都像模像樣的,可是誰知道誰是幹嗎的?”
吳敏:“這倒也是。噯,你說吳阿姨今天表現得怎麼樣?合格不?”
趙吉樂:“太合格了,恰到好處,吳阿姨你能當演員。今後他們再來,你根本用不着管他們,最好根本別想他們是幹嗎的,就當是潤發的同學,客氣點親切點都成,千萬別太靠近他們,免得他們發現什麼。”
吳敏:“那你說我是去上班呢,還是在家幫潤發?”
趙吉樂:“你上班啊,一切照常,你放心,有我們在,潤發絕對吃不着虧。”
吳敏:“噢,阿姨放心你們,阿姨不是想幫你們么。”
趙吉樂:“你什麼也別幫,就是最好的幫忙。”正說著,手機響了,潤發看看號碼,是自己家裏的,就接通了:“喂,什麼事?”
鼠目:“哎吆我的好外甥,你還活着呢?我上天入地地找你,你幹嗎去了?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
趙吉樂:“我有工作,忙着呢,哪像你那麼舒服,自由自在,說吧,你找我幹嗎?”
鼠目:“你現在在哪?我過去找你。”
趙吉樂:“我在外地呢,你就在電話上說。”
鼠目:“我的天啊,這可怎麼辦?都要出人命了,這個時候你跑到外地幹嗎去了?”
趙吉樂:“什麼事,你就電話上說么。”
鼠目:“說什麼?你在外地我說了也沒用,不說了,聽天由命吧。”說著壓掉了電話。
他壓了電話,趙吉樂反而心神不定了,他知道,鼠目不是那種不知道輕重的人,這麼急着找他,肯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起碼是他認為非常重要的事情,想到這裏,連忙起身向吳敏告辭:“吳阿姨,我回去一趟,一會潤發回來了你給我來個電話。”
說著急急忙忙出門朝自己家裏奔去。
6
鼠目放下電話,知道指望不上趙吉樂幫忙,便下了決心,自己獨闖精神病院解救張大美。想到精神病院重症監護區堅固的鐵門鐵鎖鐵窗,他就開始準備工具,從趙吉樂家的儲藏室里掏出鉗子、螺絲刀、榔頭等等往一個包里裝。趙吉樂推門進來,看到他像老鼠搬家一樣弄了一攤子雜事,奇怪地問:“你這是幹嗎?要入戶盜竊啊。”
鼠目讓他嚇了一跳,回過頭來驚問:“你不是到外地去了么?”
趙吉樂:“相對於我家那不就是外地嘛。你火燎毛地找我幹嗎?行星要撞地球了?”
鼠目:“你還記得我給你說過的張大美的事嗎?”
趙吉樂:“記得啊,你不是說要調查么?有什麼重大發現嗎?”
鼠目:“發現個屁,張大美讓孫國強給關到精神病院去了。”
趙吉樂:“張大美成精神病了?”
鼠目:“什麼精神病,如果有精神病關到精神病院不就正常了嗎?問題是她沒精神病啊。”
趙吉樂:“沒精神病怎麼可能關到精神病院?精神病院又不是孫國強家開的,即便是他們家開的,也不能想關誰就關誰啊。”
鼠目:“你還是刑警呢,腦袋瓜子一點都不轉彎,我們不是到精神病院給張大美看過病嗎?就是那天晚上張大美犯癔症的時候,你還記得吧?”
趙吉樂:“這一輩子都忘不了,她說她把孫國強殺了,害得我們興師動眾丟人現眼。”
鼠目:“孫國強跟精神病院的院長勾結起來,硬說張大美瘋了,把她關進了精神病院天天強迫她吃鎮靜劑,想把她給弄成白痴。”
趙吉樂:“真的啊?那可太黑了。孫國強肯定是怕張大美把他的老底給掀開。”
“張大美要跟他離婚,如果他不離,張大美就要在法庭上提出證據證明他包二奶有私生子,這樣一來勢必要牽涉到別的問題,所以孫國強也就對她下了黑手。唉呦呦,我去看過了,張大美真慘啊,讓人家給關在小屋子裏面,窗戶、門上都是鐵條,還強迫她吃藥,這樣下去好人也得給逼瘋了。”
趙吉樂嘖嘖有聲:“孫國強這孫子真敢這麼干?我都不敢相信,到法院告他啊。”
鼠目:“沒用,張大美的律師出面找了法院,讓法院對張大美進行精神醫學鑒定,法院駁回了,因為沒有張大美親自出面或者親筆簽字,根本就不可能辦。”
趙吉樂:“那報案啊,按非法綁架報案。”
“我們把110都叫去了,孫國強一頓臭罵就把警察都罵走了。警察也沒辦法,人家是夫妻,當大官的丈夫跟醫院都說她有病,警察也不能單憑我們一兩句話就強行從精神病院把人帶走啊。”
趙吉樂:“讓你這麼一說,這件事情還真有點麻煩,是啊,既然法律上孫國強是張大美的丈夫,他們是夫妻,這種事情外人包括法律還真不好插手干預。關鍵是精神病院操蛋,他們怎麼能那麼不負責任,隨隨便便就把人家弄進去了?可是,好像他們也夠不上犯法。”
鼠目:“所以我才急着找你商量。”
趙吉樂:“你跟我商量?你該不會是讓我帶着刑警隊的人到精神病院強行把張大美弄出來吧?”
鼠目:“如果你真能那麼干,當然最好。”
趙吉樂:“你覺得我有那個權力嗎?我要是那麼干,可能我就也得被送進精神病院了。”
鼠目:“其實也用不了幾個人,你一個,再加我一個就足夠了。”
趙吉樂:“舅舅,你是不是應該清醒一些了?我是警察,不是大街上的混混,更不是黑道上的打手,我看你腦子短路了。”
鼠目振振有詞:“正因為我知道你是警察,我才跟你商量這件事情,警察是幹什麼?不就是打擊犯罪、除暴安良、維護法律、保護人民群眾嗎?你眼睜睜看着犯罪行為卻無動於衷,還好意思說自己是警察呢。”
趙吉樂:“人家是不是犯罪,那得由法律來決定,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
鼠目:“法律都定了的事情還用得着你們警察嗎?你就說一句話,管不管?”
趙吉樂:“倒是應該管,可是我不能管,這件事情得你管,我要不是警察我就跟你去。”
鼠目:“空肚子放屁,沒勁又沒味,算了,你不管拉倒,我也不指望你了。”
趙吉樂:“怎麼,你要獨自出馬,英雄救美啊?就憑你這一副小身板,人沒救出來自己也讓人家給當成瘋子關進去。”
鼠目:“他們不敢關我,第一,他們不是公安局派出所,沒有關我的權力。第二,他們那裏不是監獄,我進去也不違法,就是你們警察來了也不能把我怎麼樣。第三,精神病院終究不是黑社會的黑窩子,他們也不能把我怎麼樣。”
趙吉樂:“嗬,你想得倒挺明白啊,看樣子已經醞釀成熟了,你準備怎麼辦?”
鼠目:“你不去就算了,別問那麼多。其實我就是對那個大鐵門,還有房間的小鐵門發怵,到處都是鐵的,大鎖頭跟拳頭似的,沒有專門的工具真的弄不開。如果我去了,動靜鬧大了驚動了他們,下一次再想救她就困難了。”
趙吉樂擺弄着他找出來的鉗子、扳手和螺絲刀那些工具,呵呵笑着說:“不知道的人看到你這些東西還以為你要入室行竊呢。”
鼠目:“我要是有個幫手,花點功夫,撬開門還是有可能的。”
趙吉樂:“我勸你還是不要干,你剛才說的根本站不住腳,你那屬於非法侵入,人家可以告你的。而且,張大美跟你非親非故,沒有任何法律關係,人家的老公送人家進去治病,你卻非要給弄出來,到時候你也說不清道不明,人家還是可以告你。這件事情還是要通過正常的法律途徑來辦。”
“你說我腦子短路,我看你的腦子裝的不是腦漿是糨糊。我剛才不是對你說過了嗎?法律渠道根本走不通,人家張大美有委託律師,律師出面都沒辦成。等到法律渠道走通了,張大美早就變成橫路敬二了,孫國強不正好可以為所欲為逃脫法律的制裁了嗎?”
趙吉樂:“橫路敬二是誰?”
鼠目:“笨蛋,日本電影《追捕》裏的,就是讓人家給關進精神病院吃藥,吃成傻子白痴的。”
趙吉樂:“那是日本電影,我們海陽市的康復醫院還不至於那麼干,即便他們想那麼干,可能也沒有那麼高的科技手段吧?”
鼠目憤怒了:“這你個人怎麼一點正義感和同情心都沒有?是葯三分毒,那些鎮靜劑是給病人吃的,好人天天吃怎麼受得了?算了,我也不跟你多說了,你不幫忙我自己去,告訴你,一個警察如果連起碼的正義感和同情心都沒有,不管他是哪家公安大學畢業的,都不配當警察。”
趙吉樂愣住了,鼠目雖然是他的舅舅,卻極少對他發火,兩個人的關係更近似於朋友、哥們。小的時候,鼠目還是他打架鬥毆的後台、支柱,趙吉樂打架吃虧了,鼠目便出手幫忙。看着鼠目氣惱的樣子,趙吉樂瞠目而視,半晌才說:“是不是有什麼別的因素?你不至於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對我這樣吧?”
鼠目:“怎麼是不相干的人?即便是不相干的人,難道就不能見義勇為、拔刀相助嗎?”
趙吉樂嘆息了一聲:“舅舅啊,別的話也不說了,沒辦法,我是警察,一切都得按照規矩辦事……”
鼠目:“滾蛋吧,好好當你的白痴警察去,我的事不靠你。”
趙吉樂:“你讓我把話說完么,你要是再這種態度,我真的不管了。我是說,我不能去,我是警察,要按照規矩辦事,可是我可以讓別人跟你去,幫你這個忙。你不就是想偷偷溜進去,把大鐵門的鎖打開,然後把張大美偷出來嗎?我找個開鎖專家陪你走一趟,不過萬一讓人家抓住了,你可千萬別把我供出來。”
鼠目一下子蹦了起來:“我就說么,我們家吉樂絕對不是那種膽小怕事、見死不救的人。要是他把你供出來怎麼辦?”
趙吉樂:“他不會,到時候他肯定會說是你花錢雇他的,你也統一口徑說是花錢雇他的。他有開鎖的特殊行業執照,吃的就是這碗飯。行了啊,廢話少說,我給他打電話,看看他有沒有時間,有沒有興趣。”
趙吉樂給他的朋友打電話,鼠目在一旁專註地聽着,滿臉的渴望和期待。
趙吉樂:“師傅嗎?有個事求你,不是我,是我舅舅,晚上想到康復醫院串門,好好好,那就這麼說定了,不見不散。”
就說了這麼幾句趙吉樂就收了電話,然後對鼠目說:“說好了,他跟你約好晚上在江濱茶樓見面,見面后他直接跟你走,需要做什麼你直接告訴他就行了。”
鼠目半信半疑地問:“這人行嗎?我聽你也沒跟他說什麼啊。”
趙吉樂:“你別擔心了,你不就要找個幫你撬門開鎖的嗎?即便我跟你去了,也開不了門鎖,我沒學那個專業。”
鼠目追問:“那個人長什麼樣?多大歲數?姓什麼叫啥?”
趙吉樂:“咋地,要給人家介紹女朋友啊?”
鼠目:“不是,我今天晚上去了總得能認出來他呀,我到江濱茶樓總不能對着所有喝茶的人吆喝:‘誰是趙吉樂的朋友?晚上跟我上精神病院撬鎖去?’”
趙吉樂說:“這些你都別管,只管去,去了人家保准能認得出你來。你也別管人家姓什麼叫什麼,你就跟我一樣把他叫師傅就行了。”
鼠目:“我怎麼覺得你們辦事有點大忽悠勁兒,這麼重要的事情,就這麼三言兩語把我打發了?”
趙吉樂:“你以為還要開三天大會討論研究啊?不就是讓他跟你去一趟,把需要開的門開了,把需要領出來的人領出來嗎?行了,你別尋思了,記住,晚飯後,江濱茶樓迎門的座位,30來歲,平頭,個子跟我差不多,反正你去了人家就能認得出來。”
鼠目:“對他的信任度能達到多少?”
趙吉樂:“沒什麼信任不信任的,你想幹什麼告訴他,他能幹的就幫你,不能幹會明白說出來,別的廢話也用不着說,估計你們也沒多少聊天的機會。行了,沒別的事我走了,我還忙着呢。”
鼠目看看錶:“我也走,到醫院看你媽去,你去不去?”
趙吉樂:“我抽空再去,今天沒時間了。”
鼠目:“有沒有什麼事情讓我帶過去?”
趙吉樂:“沒什麼事兒,告訴我媽我好着呢,就是工作忙,過兩天我一定抽時間去看她。”
鼠目:“那好,我到醫院去,然後直接從醫院到江濱茶樓。”邊說邊收拾他找出來的那些工具。趙吉樂:“你啥也別帶了,人家用不着你那些東西,萬一讓人家抓住了還是證據。”
鼠目就把那些工具一股腦地扔回了儲藏室,然後跟趙吉樂一先一后地出門,趙吉樂朝大門口走,鼠目開車追上他問:“上哪去?我送你。”
趙吉樂擺擺手:“我有車,馬上就過來,你走你的吧。”
鼠目開車朝醫院奔去,趙吉樂見他走了,扭身回了大院,來到周文魁家。
7
錢向陽乘車駛進大院,一眼看到趙寬站在大院裏面的公告欄跟前看公告,便讓司機停車:“停停,我就在這下,你回去吧,明天早上提前半個小時過來接我。”
錢向陽下車,來到趙寬背後問道:“書記看什麼呢這麼專心。”
趙寬回頭對錢向陽說:“看看大院管理的改革徵求意見公告。”
錢向陽:“看完了沒有?看完了我跟你說兩句話。”
趙寬:“看完不看完,市長有話也得先聽市長的,就在這說還是邊走邊說?”
錢向陽拉了趙寬沿着小道邊走邊說:“趙書記,你是不是一直在打我們家陶仁賢的主意?”
趙寬:“難聽,什麼叫我打你們家陶仁賢的主意,這話讓別人聽去了,還以為我這個書記跟你這個市長怎麼了呢。”
錢向陽:“嘿嘿,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你是不是想把我們家陶仁賢調到大院居委會來?”
趙寬:“我哪會那麼霸道?人家居委會的幹部是民主選舉產生的,不是市委市政府任命的。”
錢向陽:“你別跟我彎彎繞了,你是不是要讓陶仁賢當居委會主任?”
趙寬哈哈大笑:“你呀你,如果把我作為居民大院的普通市民,你徵求我的意見,我可以告訴你,我會給你們家陶仁賢投一票的;如果你把我當市委書記問,我就只好告訴你,我絕對不會幹預大院居委會的民主選舉。”
錢向陽:“好你個書記,人家都說你待人誠懇,誠實可信,對我你可就不這樣了,你剛才說的話雖然彎彎繞繞,可是我也聽明白了,你就是想要把我們家陶仁賢推出去,難怪我們家陶仁賢這兩天風風火火意氣風發動力十足,就好像屁股底下裝上了原子彈,就是你給鼓搗的。”
趙寬:“這跟我沒關係,人家街道辦事處組建居民委員會籌備小組,肯定要從大院裏挑選幾個有人緣、有積極性、人品好,熱愛公益事業的人來籌備,你也不想想,我怎麼可能直接給街道辦事處下命令,讓錢市長老婆當籌備組成員呢。”
錢向陽:“什麼?陶仁賢那個人,整天破馬張飛,嘴就像個漏勺,好事精,哪有熱鬧往哪鑽,跟這個吵架,跟那個找事,你還說她有人緣、人品好,你對她的評價是不是水分太大了。難怪人家都說,老婆是別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
趙寬哈哈大笑:“你這個老錢啊,真有你的,啥話都敢說。我說你的認識才有偏差呢,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人跟人的距離太近了,關係太密切了,往往習慣了從微觀角度觀察,缺乏宏觀上的整體把握,就像觀賞油畫,要有一定的距離,才能領略作品的整體,如果爬到跟前,湊得太近,看到的只會是一團粗糙的顏色而已。這樣吧,咱們倆誰對誰錯,讓群眾來打分,如果你們家陶仁賢這次選上居委會主任了,就證明我是正確的,如果你們家陶仁賢落選了,就證明我看問題片面,你是正確的,好不好?”
錢向陽:“好,那我們就賭一把。”
趙寬:“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同意陶仁賢參選居委會主任,就不能反悔啊。”
錢向陽猛然醒悟:“我找你就是想告訴你我反對陶仁賢參選,怎麼繞來繞去讓你又繞進去了,你這個書記啊,欺負我老錢老實。”
趙寬哈哈大笑。
8
入夜,鼠目來到江濱茶樓,剛剛上樓,便有一個30來歲,留平頭,精幹健壯的人過來招呼:“您就是李記者吧?”
鼠目知道此人便是趙吉樂介紹的那位“師傅”,連忙說:“對,我就是李寸光,吉樂都告訴你了?”
那人點點頭:“都告訴我了。”
鼠目張口想問人家姓名,想到趙吉樂囑咐過不讓他問,可是見面不問人家姓名,又顯得彆扭,便直截了當地說:“吉樂不讓我打聽你的姓名,讓我管你叫師傅就行了,我也就不打聽了。這是我的名片,今後你如果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儘管打電話,我能辦到的一定會儘力而為。”說著把自己的名片遞了過去。
“師傅”看看鼠目,嘿嘿一笑:“趙吉樂就是愛故弄玄虛,我的名字有什麼可保密的。我就是修鎖頭的,公安局有時候開鎖,或者110聯動需要幫沒帶鑰匙的人家開鎖,就派我去,我就是這麼認識趙吉樂的。”
鼠目見人家還是沒說自己叫什麼,也就沒有再問,客氣道:“我們坐下慢慢說。”
“師傅”說:“不坐了,這種地方賣的就是座位錢,一坐下就得花錢。我們走吧,有什麼事情邊走邊說。”
鼠目見他不是那種拖泥帶水、虛頭巴腦的人,也就不跟他客氣,從茶樓下來,直接帶他上了車,到了車上才對他說:“我有一個朋友,讓人誣陷說是精神病,關到精神病院去了,沒辦法,我不能見死不救,今天晚上就得把她弄出來,可是精神病院的大鎖頭太結實了,沒個能工巧匠還真就開不了門,所以……”
“師傅”打斷了他:“沒問題,走吧,我管開鎖,別的我不管,要是人家追究起來,我就說是你花了100塊錢雇來的。”
鼠目見他如此乾脆,愣了一愣,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既然人家來了,就說明人家根本就不在乎你是為了什麼,或者說人家根本不需要知道你要幹什麼,鼠目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真的什麼都不想知道就跟我跑這一趟?”
“師傅”:“不是趙吉樂讓我跟你去的嗎?”
鼠目:“是啊。”
“師傅”:“這就夠了,肯定不是壞事。”
鼠目不好再說什麼了,他捫心自問,有沒有一個像“師傅”信任趙吉樂那樣信任自己的朋友,一時半會在心裏還真翻騰不出來一個,不由暗叫慚愧。
兩個人很快來到了康復醫院,鼠目把車停在了停車場裏,然後領着“師傅”來到了重症監護區,這裏他已經來過兩次,可以算熟門熟路了。大門是從裏面鎖上的,即便“師傅”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開門,鼠目只好示意兩個人要翻牆。“師傅”倒也不客氣,按了按鼠目的肩膀,鼠目明白,人家是讓他蹲下做人梯,只好蹲了下來,“師傅”可不像他那麼講究,穿着大皮鞋就踩到了他的肩膀上,皮鞋底子硬邦邦的,硌得鼠目肩膀生疼,鼠目只好咧着嘴咬着牙忍了,然後挺身而起,把“師傅”抬舉上去,“師傅”身手麻利,輕輕一躍就竄到了牆頭上,鼠目以為他上去之後會返身下來拉自己一把,正要伸胳膊,人家卻已經跳到了牆裏面,鼠目暗暗叫苦,想不到這位師傅是個腦袋缺弦的主兒,急得在外面悄聲怒罵:“你自己進去有什麼用?笨蛋,你又不認識人,難道仗着你會開鎖,把所有的精神病人都一齊放出來嗎……”
人家已經跳進去了,鼠目又不敢喊叫,急得在外面捶胸頓足恨不得把高高的院牆扒一個窟窿鑽進去。正在着急,卻見大門悄無聲息的裂開一道縫隙,“師傅”從縫隙里露出半片腦袋朝他招手,鼠目這才明白,人家是先跳進去給他開門去了,便急忙從門縫擠了進去。“師傅”待他進來以後,又認認真真地把大門的鎖鏈搭好,把拳頭大小的鐵鎖掛好,然後才示意他帶路去找張大美。鼠目心裏暗想,這個“師傅”辦事倒是光屁股坐板凳有板有眼,看來還真是個老手,對今晚的行動又有了幾分成功的把握。
鼠目做賊一樣躡手躡腳地摸索着找關押張大美的病房,“師傅”毫無聲息地悄悄跟在他的後面。院子裏冷清極了,偶爾能聽到病人的嗥叫聲,活像曠野暗夜裏孤獨的野獸在嘶喊。院子裏雖然有照明的燈光,但是燈光暗淡,影影綽綽的樹陰、屋影活像一張龐大的不規則的暗黑色地毯遮蓋了院落的大部分區域。病房大都沒有開燈,大概醫院認為精神病人不需要燈光,所以就節省了電費這筆開支。院子裏靜謐、黑暗,但是卻也沒有鼠目想像中的那種恐怖、緊張、戒備森嚴的氣氛,到底是醫院,管理上終究沒有監獄那麼嚴格。鼠目這兩天一天到晚就在琢磨營救張大美的事兒,重症監護區的房屋佈局在他腦子裏翻來倒去不知道擺設了多少回,所以到了這裏之後,鼠目就像回到自家客廳一樣熟門熟路沒經過什麼周折就找到了張大美的病房。越是靠近張大美的病房,鼠目的心情就越是緊張,腿軟氣短喉嚨發乾。
來到張大美病房的窗戶跟前,鼠目探出腦袋透過窗戶朝裏面窺視,裏面沒有開燈,而且有窗帘遮住,什麼也看不見。鼠目壯着膽輕輕敲了敲窗戶,窗帘立刻拉開,窗戶後面露出了一張蒼白的臉,正是鼠目日思夜想的張大美。張大美看到他也是大吃一驚,半張着嘴差點沒喊叫出來,鼠目急忙豎起一根手指頭,“噓”了一聲,又作了個手勢告訴她他們馬上過去,然後就拽了“師傅”繞到房子前面。房門果然用大鐵鎖鎖着,“師傅”也不說話,從腰裏掏出一串亂七八糟活像大小不一的牙籤似的工具,七捅八捅幾下子鐵鎖就應聲而開。鼠目迫不及待地衝進房間,張大美迎面撲上緊緊抱住了他:“快,快帶我出去,求求你了,快帶我出去。”
鼠目撫慰着她:“我一定帶你出去,我現在就帶你出去,你受苦了,沒事吧?”
張大美:“我沒事,你還好吧?”
鼠目:“還有什麼要帶的東西沒有?一塊帶出去。”
張大美搖搖頭:“沒有,衣服和隨身帶的包都讓他們給沒收了,就留下這一身病號服還有這一雙拖鞋。不要了,啥也不要了,只要能出去。”
“師傅”在一旁提醒他們:“走吧,有什麼話出去再說。”
鼠目也顧不上向張大美介紹這位師傅,二話不說拉了張大美就朝外面走。“師傅”沒有馬上跟着他們走,折身進到屋裏也不知道鼓搗了一陣什麼,出門來又把門鎖原封不動地鎖好后,從地上撿了一根草梗從鎖眼裏塞了進去。鼠目好奇地問他:“你這是幹什麼?”
“師傅”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嘿嘿一笑:“我把她的被子弄得鼓起來,再給鎖頭裏增加點零件,明天他們要想見這位女同志可就得花點功夫了。”
撤退的時候一路順暢,沒有遇到任何阻擋就順順噹噹地來到了大門口。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事先想得非常複雜、困難的事情,辦起來往往卻非常簡單、順利;而有些事前覺得非常簡單、容易的事情,辦起來卻又非常困難、複雜。在考慮營救張大美的計劃時,鼠目設想中這幾乎是無法完成的任務,而真正實施起來,根本沒有他所想像的那麼困難,真正能算作難題的就是開鎖,這個難題解決了,其他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大門的鎖本來就已經開了,只不過是虛掛在那裏,“師傅”過去把門鎖打開,三個人順利地從大門出來,鼠目跟張大美不約而同地長長舒了一口氣。鼠目這才想到,如果剛才不是“師傅”事先開了大門,這陣多了一個張大美,如果再想翻牆頭出去,難度就大了。三個人坐進車裏,鼠目把車開得風馳電掣,經過江濱的時候,“師傅”招呼他停車:“好了,我該下了。”
鼠目:“我把你送到家吧。”
“師傅”說:“不用,我住得不遠,走幾步就到了。”
鼠目連忙下車:“師傅,實在是謝謝你了,吉樂不讓我問你的姓名,我也不好問,就這麼分手了又覺得心裏不忍,今後有什麼事情你儘管找我,我一定會全力以赴。”
“師傅”咧嘴笑笑:“那是趙吉樂故弄玄虛,我的名字有什麼可保密的?我就是一個手藝人,這是我的名片,今後有這方面的業務找我就行了。”說著遞過來一張名片,鼠目接過來就着車燈看看,上面寫着:劉偉,開鎖、修鎖、刻字,然後就是聯繫電話、傳呼等等。鼠目連忙說:“今後有這方面的業務我一定找你,過兩天我抽時間請你吃飯。”
劉偉連連答應着匆匆忙忙消失在夜色中。回到車上,張大美問:“這個人是誰?”
鼠目:“一個朋友,專門幫我營救你的。”
張大美:“那你也不說清楚,我得好好謝人家。”
鼠目:“要謝今後有的是機會,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你打算怎麼辦。”
張大美:“我得先藏起來,下一步怎麼辦再說。”
鼠目:“藏起來倒不困難,我的房子是現成的,你還是先住到那裏去。問題是你這一身打扮可能不好過日子。”
張大美:“我現在除了身上這一套病號服就再也沒有什麼了,嚴格地說,這身病號服也不是我的,是人家醫院的。”
鼠目:“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么,需要什麼一個字:買,我負責採辦。”
張大美:“女人需要用的東西哪是你能辦得了的?”
鼠目:“我們家附近有一家晝夜超市,現在還沒下班,你趕緊先去買一些需要的東西,正式隱藏起來之後,就不能隨便露面了。”
張大美到了這個時候也就只能聽從鼠目的安排了,於是點頭同意,鼠目興高采烈地駕車朝他家駛去。
9
孫國強得知張大美夜間離奇失蹤的消息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十點多鐘了。電話是院長親自打過來的。
孫國強難以置信:“她一個女人怎麼可能從你們那裏跑出去?”
院長也覺得莫名其妙:“我們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門是從外面鎖着的,早上護士查房的時候,門鎖打不開了,但是門鎖卻是好好的,後來才發現,門鎖被人用草梗塞死了。可以肯定一點的是,張大美是由外面的人領走的,因為大門的門鎖開了。”
孫國強:“門鎖是撬開的?那得多大動靜,你們的人怎麼一點都沒有警覺。”
院長:“門鎖不是撬開的,是用鑰匙打開的。”
孫國強:“外面的人怎麼可能有你們門鎖的鑰匙?”
院長:“這就難說了……孫副市長,我們是不是應該報警?”
孫國強忍不住罵了一聲:“扯淡,報什麼警?你要讓警察幹什麼?幫你找病人還是幫我找老婆?說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話,病人從你們醫院跑了,今後誰還敢再到你們醫院治病?”
院長:“那您說怎麼辦?”
孫國強:“算了,我自己想辦法找,這件事情你們不要到處亂說,注意保密,影響你們醫院的聲譽可別怪我。”其實孫國強說這些話的時候心裏已經非常明白,能把張大美從精神病院重症監護區弄出去的,除了鼠目沒有別人。掛斷電話孫國強覺得腿發軟,喉頭髮干,他知道,大事不好,張大美從精神病院脫逃,意味着一場巨大的危機已經變成現實,這場危機有可能讓他遭受到滅頂之災。他在沙發上坐了一陣,然後撥通了趙寬的電話:“趙書記嗎?你好,我是孫國強啊,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你彙報,好好好,我馬上過去。”
10
清晨,鼠目來到“新聞小區”自家樓下,猶豫片刻,還是先給樓上掛了個電話:“你起來了?早飯吃了沒有?沒吃我給你帶上來。”
張大美告訴他已經吃過了,鼠目就說那好,我馬上上來。
鼠目進門后先問張大美:“昨天晚上休息的怎麼樣?”
張大美:“還好,我讓你聯繫陳律師,你聯繫了沒有?”
鼠目:“我還沒有。”
張大美:“怎麼了?”
鼠目:“還沒想好怎麼對他說,也沒想好跟他會面的方式地點。”
張大美再次問:“怎麼了?”
鼠目:“我如果直接告訴他我把你從精神病院偷出來了,他會怎麼想?另外,你現在藏在我這兒,如果讓他過來面談,他就知道了你的下落,萬一把口風露出去,讓孫國強知道了,他帶着精神病院的醫生硬來綁架你,又是麻煩。如果跟他約在另外的地點會面,你就得出去,我也怕再發生別的問題。”
張大美:“你這個人不是挺果斷的嗎?怎麼現在變得瞻前顧後、婆婆媽媽的,我總不能老在這兒藏一輩子吧?”
鼠目長嘆一聲:“我承認我想得有些多了,可能這就是關心則亂、牽腸掛肚吧。你也應該知道,如果再出現什麼事情,不但你承受不了,我也承受不了了,所以我不能不盡量想得多一些。”
張大美默默無言,起身給鼠目沏了一杯茶,雙手捧着放到了鼠目的面前。此時無聲勝有聲,張大美的心情通過這默默無言的動作表達得淋漓盡致,鼠目有些痴,能言善辯的他此時此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準確地表達自己的心情,只好保持緘默。片刻,鼠目啜了一口茶水打破沉默說:“我們還是先通過電話跟陳律師聯繫一下,看看他怎麼說。”
張大美點頭:“也好,我直接跟他說。”
鼠目便用手機撥通了陳律師的電話,聽到陳律師接了電話,也不說話,直接將電話交給張大美。聽到張大美的聲音,陳律師大吃一驚:“你不是在精神病院嗎?什麼時候出來的?”
張大美:“剛剛出來不久,我想問你一下的是,我委託你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陳律師:“還有幾個手續需要你親自簽字,另外還有一個重要情況,就是你丈夫孫國強提出,說你的精神有問題,沒有獨立民事能力,所以……”
張大美:“那是他胡說八道,你不應該相信。”
陳律師:“不是我相信不相信的問題,而是要讓法庭相信你的精神沒有問題,這就需要我們申請精神鑒定,這件事情我已經給李記者說過了,他沒告訴你嗎?”
張大美看了鼠目一眼,含糊其辭地說:“他可能還沒顧得上說。”
陳律師這才進一步解釋:“如果孫國強正式提出你的精神有問題,我相信他能夠拿到這方面的證據,甚至已經拿到了這方面的證據,那法院就不可能受理你跟他的離婚訴訟。所以,我們也必須用證據來反駁他的主張,我已經跟省精神病康復中心的專家聯繫好了,由他們對你進行一次精神科鑒定,你願不願意做這樣的鑒定呢?”
張大美想了想說:“好好的人誰願意做這種鑒定,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只好去做了。”
陳律師:“那就好,我馬上安排,現在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做這個鑒定,然後馬上到法院要求立案,這樣法院也就沒有理由再拖延不立案了。”
張大美點點頭,好像陳律師隔着電話線能看到她似的:“那好吧,我等你的電話。”
掛斷電話,張大美對鼠目說:“奇怪,他怎麼沒問我在什麼地方?”
鼠目:“因為他知道你肯定跟我在一起,所以也就沒必要問了。”
張大美又說:“他也沒問我怎麼突然出院了。”
鼠目:“那也是因為他知道肯定是我把你弄出來的。”
張大美問道:“你跟他關係很近嗎?怎麼他什麼都知道。”
鼠目:“我跟他很熟,但並不是很近,他知道的都是顯而易見的事情,稍有生活常識和推理能力的人用不着耗費多大工夫就能知道。”
張大美說:“你估計孫國強下一步還會做出什麼事來?”
鼠目:“如果孫國強正在準備對你殺人滅口,我也不會驚訝。”
張大美:“你估計得還不夠充分,因該把你也加入到他殺人滅口的對象里,你怕不怕?”
鼠目:“我怕什麼?我要是怕就不會到精神病院去偷你了。”
張大美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會害怕,也知道你會為我做什麼,可是你知道我會為你做什麼嗎?”
鼠目惶惶然:“不敢想你會為我做什麼,也不會去想你會為我做什麼,我主要想的是能為你做什麼。”
張大美過來坐到他的身邊,隨即又依偎到了鼠目的懷裏,對着鼠目的耳朵輕聲說:“我現在惟一能做到的就是把我自己送給你。”
鼠目輕輕摟住了她,雙手不含一點慾望地撫摸着張大美光柔的肌膚:“我要的是你的一生,懂嗎?我也會把我的一切都送給你的,只要你願意接受。”
張大美在他的懷裏微微頷首,鼠目感到有滾熱的液體滑落在他的手上,他知道,那是張大美的淚。
11
和孫國強的談話讓趙寬尷尬、震驚。送走孫國強之後,憤怒的情緒夾雜着無奈讓趙寬坐卧不寧。他實在想不透鼠目到底要幹什麼。這個問題他問過孫國強,孫國強的回答讓他難堪:“這個問題好像應該由您的內弟回答。”
根據孫國強的說法,他妻子張大美有精神病,而鼠目利用人家精神不健全,經常去勾引、騷擾人家。後來孫國強把他妻子送進了精神病院醫治,鼠目竟然半夜三更潛入精神病院重症監護區把人家的妻子張大美給誘拐了,至今下落不明。不管怎麼說,也不管鼠目出於什麼目的,趙寬認為這都是無法容忍的卑劣行為。現在讓他最感到為難的是,作為姐夫,他對鼠目的影響是有限的,而且這種問題也不適合他這個當姐夫的出面,最好由李寸心出面跟鼠目談談,可是,李寸心的病情非常嚴重,別說讓她出面找李寸光談了,連這件事情都不能讓她知道。孫國強作為班子成員,鄭重其事地找趙寬談這件事情,等於把這件事情上升到了政治層面,具有了私事公辦的性質,從一定意義上說,趙寬能不能處理好這件事情,已經成了關係到領導班子團結和分裂的大問題。趙寬躊躇良久,還是決定要干預這件事情,情勢也擺在那裏,他不干預也不行了。於是他撥通了鼠目的電話,口氣嚴肅地約定晚上在家裏跟鼠目見面,有重要事情相談。鼠目問他到底有什麼事情,電話上能不能談,趙寬斬釘截鐵地說不行,必須面談,你也必須按時回家。
鼠目雖然對趙寬並不是那麼惟命是從,甚至在許多事情上往往還有些逆反,但是作為姐夫、市委書記、他父親的學生,趙寬用這種不容置疑的口氣對他發佈命令實屬罕見,他倒也不敢用以往那種半真半假、玩世不恭的態度應付,只好服從命令,鄭重承諾下班以後回家聆聽趙寬的教誨。放下電話,鼠目立刻想到,趙寬這麼著急着找他,八成是跟張大美一事有關,只是還不清楚趙寬對這件事情的了解有多深,抱了什麼態度,具體要跟他談什麼。於是安頓好張大美之後,鼠目如約回到了紫苑路3號大院。
家裏冰鍋冷灶,梨花一直在醫院照顧李寸心,家裏自然也就沒人做飯,趙寬的臉跟家裏的鍋一樣冰冷,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着鼠目。鼠目進來的時候他還有意無意地看了看手錶,鼠目想盡量把氣氛搞得輕鬆一些,就涎皮賴臉地打趣:“書記,你這是準備開常委會啊。”
趙寬冷着臉說:“寸光,今天你別當我是書記,也別當我是姐夫,就當我是一個同事、朋友,一個你父親教出來的學長,另外,你說話也別用那種嘻嘻哈哈的方式,我不喜歡。”
鼠目只好自我解嘲:“沒辦法,你是家裏的老大,一切都按你說的辦,你在我面前身份太多了,用哪一個身份我都得聽你的。對了,你吃飯了沒有?我也沒吃,不行叫兩份外賣我們邊吃邊談。”
趙寬:“還是談完了再吃吧,這件事情不說清楚,什麼東西我也吃不下。”
鼠目:“啥事那麼嚴重?”
趙寬:“你最近在忙什麼?”
鼠目:“沒忙什麼,一切正常啊。”
趙寬出其不意地問他:“正常嗎?我看未必。你把人家孫國強副市長的老婆藏到哪去了?”
鼠目萬萬沒想到趙寬會這麼直截了當,老臉微紅卻還硬着頭皮抵賴:“什麼?孫國強的老婆我怎麼知道到哪去了。”
趙寬:“行了,別說那些沒用的,人家找我要人來了,我相信這件事情孫國強不會無的放矢,更不會沒有確鑿證據就貿然去找我。”
鼠目舌頭變短了,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一道坎兒,要想邁過這道坎,就必須如實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向趙寬說清楚。趙寬可不會像孫國強那樣拿他沒辦法,到時候國法家規一起上,他鼠目如果不把張大美交出來,趙寬既可以動用司法、行政手段處置他,也可以運用道德、倫理來逼迫他,他如果冥頑不化,肯定會鬧得灰頭土臉、焦頭爛額,在這個家裏也會永遠抬不起頭來。最要命的是,最終張大美肯定也保不住。可是,他又沒有做好如實向趙寬彙報這件事情的準備,因為他把握不準如果如實彙報了,趙寬將會作出什麼樣的反應,更難以預料趙寬一旦知曉這件事情的底細,這件事情將會朝什麼方向發展,結果會是什麼。無法預知結果的事情總會讓人產生本能的畏懼感而躊躇不前,所以,鼠目在趙寬直截了當的攻勢面前,本能的反應就是矢口否認:“沒有,姐夫書記,我怎麼能把人家的老婆藏起來呢,況且還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的老婆,我哪有那個本事,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么。”
趙寬:“那好,我現在就把孫副市長請過來,你當面跟他說清楚。我告訴你,人過留名,雁過留聲,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想想,半夜三更跑到精神病院誘拐人家的病人,你能不留痕迹嗎?我們放着公安局、刑警隊是幹嗎的?人家早就把你們的痕迹都取到了,就連監控錄像的資料都清清楚楚,現在人家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願意把事情鬧得太大大家都難以下台,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不然人家早就直接抓你了。”
鼠目懵了,他當然想不到這位身為市委書記的姐夫會用這種辦法蒙他,而且趙寬說得合情合理,憑孫國強的聲勢,老婆丟了,動用公安局刑警隊開展偵查那是太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拿到他夜闖精神病院的充分證據也不是什麼特別困難的事情。趙寬接著說:“寸光啊,你身上雖然有些小毛病,比方說有時候玩世不恭,有時候做事任性,可是我從來沒有對你的人品產生過懷疑。我一直認為你是一個正直的人,一個有很強道德約束力的人,現在我開始對自己的看法產生懷疑了。你應該對我解釋清楚,你到底要幹什麼?總不至於是第三者插足,利用人家孫國強愛人有精神病,誘拐矇騙人家吧?如果那樣,你就太卑劣了,你還有什麼臉見你的姐姐,還有什麼資格當記者?”
趙寬的話刺激得鼠目暴跳如雷:“你怎麼那麼相信孫國強的一派胡言?張大美根本就沒有精神病,那是孫國強迫害人家。我也根本沒有誘拐任何人,我是把張大美從孫國強設置的陷阱里拯救出來。”
趙寬冷冷地說:“你承認這件事情是你做的了?你別忘了,張大美是孫國強副市長的合法妻子,你跟她是什麼關係?單憑這一點,你到任何時候、任何場合都無法解釋清楚。我現在就問你,你到底要幹什麼?你知道你這麼做的後果有多嚴重嗎?現在你面前的路只有一條,那就是立刻把張大美交還給孫副市長,並且向人家誠心誠意地道歉,爭取人家的寬容和諒解。”
鼠目讓趙寬連蒙帶逼此時除了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向趙寬說清楚之外,已經沒有退路了,只好橫下心來破釜沉舟:“姐夫,你別說那些難聽的話了,你要是真對這件事情感興趣,那我就從頭到尾告訴你,你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聽到這件事情的真相之後,血壓不要升高,心臟不要亂跳,關鍵是你要還給我一個說法。”
趙寬愣了片刻,然後鄭重其事地說:“你說吧,我倒要看看有什麼事情能讓我血壓升高心跳加速。”
鼠目:“你還記得吧?那天晚上,張大美說她把孫國強殺了,然後我就報了案,刑警隊趕到咱們大院,結果啥事情也沒有……”接下來,鼠目就把整個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對趙寬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趙寬聽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會兒才問了一句:“你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鼠目:“當然是真的,我不是作家,是記者,真實是我的生命。”
趙寬長出一口氣:“你說的這件事情太大了,我真不願意相信它是真的。”
鼠目:“世界上的事情十之八九都不會按照人的主觀願望發生髮展,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趙寬:“是啊,是很無奈,可是也得面對,這件事情你不要再向任何人說了,到我這兒為止。”
鼠目:“要不是你逼我,連你我都不會說。”
趙寬:“為什麼?”
鼠目:“說不清為什麼,就是不想告訴你,起碼不想由我來告訴你。現在我已經告訴你了,你準備怎麼辦?”
趙寬:“這沒有疑問,黨紀國法在那兒擺着呢,不管是誰,犯到哪一條就按哪一條處理么,這種事情父子兄弟都包不了。”
鼠目:“這我就放心了。”
趙寬:“你放心什麼?張大美怎麼辦?難道你就這麼把她藏起來?”
鼠目:“我尊重她的意見,眼下最急迫的任務就是證明她不是精神病。”
趙寬嘆息一聲:“唉,天要下雨,娘要家人,太多的事情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了。”
鼠目:“那就順其自然。”
趙寬:“也不能放棄主觀努力,這才是積極的世界觀。好了,要飯吧,你要我買單。”
鼠目:“叫外賣,什麼要飯,哪有要飯的還買單的。”
“不管什麼叫法,也不管天下不下雨娘嫁不嫁人,飯都得吃。你叫飯,我上去掛兩個電話。”趙寬上樓去了。鼠目心裏有些忐忑不安,他知道,自己把海陽市的天捅了個不大不小的窟窿,至於這個窟窿會漏下多大的雨來,他一點把握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