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三十四章 暗涌
乾隆十四年二月,大金川土司莎羅奔終因在清軍久困之下難以支持,於陣前高喊投降。經略大學士傅恆於卡撒軍營外接受其投降。受降儀式結束后,傅恆即露布飛報大捷,並於次日啟程返京。
三月,傅恆率大軍返抵京師,皇上命皇長子率諸位親王大臣到郊外迎接犒勞。御殿受賀,皇上御封他為一等忠勇公,另按照勛臣額亦都、佟國維之例為傅恆建立宗祠,並追謚傅恆父親李榮保“庄恪”謚號,在東安門內賜地修建傅恆府第。
自此傅恆平步青雲,備受恩寵,無以復加。
傅恆回府之日,所有家眷皆與門外相迎,但這些人中並不包括我。我的裝扮也好,態度也好,始終與他們格格不入。
一整日他都忙於應付上門道賀的各方官員,直到斜月低垂,才得了空。
才進屋,他猝然迎上來,薄唇覆蓋住我的,強烈的男子氣息瞬時將我吞沒。
“有沒有想我?”許久的纏綿后,他霸道的支起我的下巴,眸子裏盈滿的全是疼惜。
“你說呢?”我調皮的眨眨眼睛,把問題丟回給他。
他捧着我的臉,貪婪的凝視,眼眸閃動,恍如流星。
殊不知他在打量我的同時,我也在偷偷的觀察他,於是,異口同聲:
“你瘦了。”
“你瘦了。”
他悶聲笑了出來,緩慢撫過我的頭頂,撓了撓。
我扯扯他的衣襟,小聲說:“瀟湘回來了……”
他的眉頭立刻蹙緊,我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淡淡憂鬱。“我知道。”
我伸手按上他地眉心。撫平再撫平。手被握住,又被親吻住。^6^K^更新最快
“你不去看看她么?她等你多日了。”我神情溫柔和煦,但幽聲吁嘆還是泄露了少許情緒。
他不說話。只揀起一旁的玉梳,替我慢慢的梳起了發。想是從未做過這等事。他笨手笨腳地樣子讓我咧嘴開懷。
可是,我又着實笑不出來。
這般熟悉的場景也曾經發生在某個冬日,溫暖如春地手掌也溫暖了我的心。
我張大眼睛,深深凝視他的黑瞳,瞳中小人眼微紅。他握了我的手,卻觸感冰涼,原來,他畢竟不是他。可是,不是他,是誰又有何分別。
沉默片刻,他柔聲道:“在屋中待了一天不無聊么?”他對我知之甚深,雖然性子被磨平了不少,可長此以往。定會憋壞我。
我心中溫熱,帶着期待昂起頭,“那我們出去走走?”
他終於捉了我的手。與我地視線相接,低低喚了我的名字道:“好。”
月色使人迷醉。穿過樹蔭。灑下一地的銀粉。攜手漫步於花園之中,雖不若白日的芬芳可人。然在夜色映襯下,半遮半掩間,也分外撩人。
“誰?”傅恆忽以樹枝為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擲了出去。
此時恰好經過一片矮樹,而地上卻出現了三條人影。
一人翻身滾落,樹枝失了準頭,栽進花叢中。
那是一個全身都裹在黑衣中的蒙面人,身材高瘦,我們與之面面相覷,傅府守衛森嚴,他能闖進來且沒有驚動任何人,足見此人的武藝必定十分高強。
傅恆輕移步伐,將我護在身後,舒展右手,只見他周身寒光飛旋,閃展騰挪,我還沒看清他的招式,不知怎麼就扼住了蒙面人的喉嚨,一把扯下他蒙面的黑布。
傅恆把他拖到我地身邊,我定睛看,此人臉色蠟黃,太陽穴微微鼓起,緊抿着唇,面上線條僵硬。
“你是誰?偷入傅府有何圖謀?”傅恆自皂靴中拔起一柄匕首,頂在蒙面人的背部。
“橫豎就是一死,你要殺便殺,哪來這麼多話?”蒙面人仰首大笑,似是一副慷慨就義的大無畏精神。
傅恆地聲音淡淡飄來:“我奉勸你還是早些說了的好,如若送你入了刑部衙門,他們手中有三十六種嚴刑逼供地方法,你能受地住幾種?”
我一驚,刑部逼供的事,我也略有耳聞,據說進了那裏,等於送去了大半條命,更是有很多囚犯,寧願速速求死,也不願遭這份罪。
蒙面人顯然對此並不陌生,聞言,他臉色一變,手握成拳,光潔地額頭上滿是大滴的汗珠。他動了動唇,正當我們以為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線之時,他突然慘叫一聲,暗黑色的血沿着他嘴角的兩側細紋流下,他翻了翻白眼,一頭栽倒在地。
“不好,”傅恆急忙捏住他的下顎,探他鼻息,已然遲了,蒙面人已氣絕身忙。
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在我眼前瞬間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我驚的忘了恐懼,直到傅恆扶住我的身軀,我才尖叫出聲,渾覺全身顫個不停。
“雅兒,沒事了,沒事了,莫怕。”傅恆用力的把我往他懷中帶,攬了我的雙肩,不住的安慰我。
淡淡的我聞到一股子血腥之氣,我伏在他的肩頭乾嘔幾聲,不敢再看地上的那具屍體,連腳下都在打飄。
此時有一隊守衛聽到動靜一路小跑着過來,我手忙腳亂的離了傅恆的懷抱,臉微醺,躲在他身後,離了那屍身遠遠的。
“小人來遲,令大人與沈姑娘受驚,請大人責罰。”為首的是一名滿臉絡腮鬍的中年壯漢,我認得他是傅恆一直都很信任的守衛統領額索,他誠惶誠恐的跪下,傅恆手一揮,“罷了,也不能怪你。你且命人將他拖走,再來回話。”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手始終緊緊拽着我的。
額索很快處理完畢,地上經清水沖刷后,已看不出打鬥過的痕迹,如果不是曾親眼目睹,任誰都無法想像靜謐幽深的花園之中上演過這樣血腥的一幕。
“啟稟傅大人,小人檢視過,刺客齒中暗藏見血封喉的毒藥,想必是被擒之後咬破封蠟,自盡身亡。”額索如實回報。“嗯,”傅恆像是早已洞察一切,“能看出他是什麼來路嗎?”
“小人搜遍他的全身,並沒有發現任何錶明其身份的物件,看來是早有準備。”額索素來為傅恆所倚重,又跟隨傅恆多年,他的話定然無誤。
刺客有着獨闖傅府的膽識和本事,又是有備而來,到底是誰在傅恆回京的當夜便迫不及待的潛入府中?他的目的何在?他至死不願說出來歷,又是在為誰守口如瓶?我心念一動,在傅恆背後輕輕說:“會不會是……”緊接着又閉上嘴。
我不知心中所想與他的推斷是否吻合,除了陳叔、小許子他們所謂的反清復明組織,我想不出還會有其他人與如今手握重權的傅恆為敵。
傅恆眼中滑過一道驚異,悄無聲息的跎着步。不多時,他招手示意額索附耳過來,輕聲叮囑着什麼,而額索不時的點頭。
額索領命退下,驚魂未定的我在傅恆的陪同下回了房。
而經歷過一場驚心動魄的格鬥,雖毫髮無傷,我仍在無限驚懼中度過了漫長的一夜。
翌日起身,頭昏腦脹。
對昨晚之事還是心存餘悸,乃至提心弔膽,幾乎徹夜未眠。
馨語同瀟湘對昨晚上所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但是從出門採辦的奴僕那裏依稀聽到些風聲,想來這便是傅恆交待額索要辦的事兒。
外界傳聞昨夜有刺客潛入傅府,意圖行刺,被當場抓獲。現在仍是關在府中,等候審問。傅恆命額索隱瞞蒙面刺客已斃命之事,莫非是想迷惑對手,引蛇出洞么?
一整天我俱魂不守舍,總感覺有事要發生。
可是連着幾天風平浪靜,反而讓人捉摸不透。
也曾考慮過是否判斷失誤,那刺客根本就是孤身一人,沒有同夥,所以才會多日沒有動靜。可仔細思量后,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這一夜,傅府內格外幽靜,可越是靜謐,越是透着不同尋常的氣息。
長時間坐立不安,三更時分我聽到了些許的動靜,先是呼喝和打鬥聲,再是兵器相接聲,最後漸漸的趨於平靜。
好幾次我都想推門出去看個究竟,到最後還是將好奇心強壓下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我隱約聽見門被輕輕的拍響,打開門,傅恆帶着一身的寒氣入內。“見你房中還亮着燈,知道你擔心,所以來瞧瞧你。”他陡然握住我的手,徹骨冰涼,我不由打了個哆嗦。
“很冷么?”他目光探詢似的望過來,隨手拿起坎肩為我披上,“你穿的太單薄了。”
我攏緊了領口,輕笑。“事兒都辦妥了?”
“嗯,這次他們想死也沒這麼容易。”傅恆摟過我,“額索正在審問-6-K,手機站wap,更新最快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我微微動容,心裏卻是咯噔一下。額索的手段我也略知一二,這些人即便將實情合盤托出,怕也難以活命。
我覺得自己嗓子發澀,只希望這件事不要再牽扯到如風。
房門再次被叩響,傅恆眉頭皺起。嘴裏嘟囔着,“這麼晚了……”
我斜睨他,好笑的說道:“興許是找你地。”
果然,額索略帶沙啞的獨特嗓音隔着道門傳來:“沈姑娘,是我額索。我找六爺有要事稟報。”
我瞥了傅恆一眼,他稍作思索,無奈的點了點頭。
打開門卻見額索一臉地凝重,他沖我勉強笑了下,轉向了傅恆。大人,小人連夜審問刺客,不料。尚未動刑,他們便咬舌自盡。”
傅恆面色一沉。額索慌忙屈膝跪下。“請六爺息怒,雖然無一活口。但並非一無所獲。”
“你發現了什麼?”傅恆眉梢微挑,嘴邊慢慢揚起了一抹彎度。
額索目光飛快的滑過我,我心念一動,剛想退避到內室,傅恆淡淡道:“無妨,你儘管說。”
“是。”額索手指緊握,沉默了一會終於沉聲道:“方才地刺客中,有一人是個……太監。”
一股駭人的死寂驀然籠罩,室內頓時沉悶起來,如空氣凝結。我震驚之餘話不成句,良久才道:“這……怎麼可能?”
“小人檢視再三,此人確是被凈身過的太監。”額索一字一句的說道。
我一陣心驚,他們不是陳叔之流的肖小么,怎麼又和宮裏地太監扯上了關係。抬眸堪堪對上傅恆視線,他也似滿腹心事。
我疲倦的揉着眉心,原以為能從今日所抓獲的刺客那裏順藤摸瓜,獲得有利的訊息,孰料情勢越發的詭異,形成更為混亂的局面。
三人一時皆無話可說,我老半天都沒能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心浮氣躁。
傅恆神情複雜交錯,我挽起他的手,但覺比之前更為冰涼,那一股子的寒意似從他的掌心一直延伸到了我地心裏。“你不舒服么?”我邊說邊伸手一拭傅恆的額頭,覺得異常滾燙,再看他雙頰佈滿紅暈,眼中泛紅,嘴唇發紫,與之冰冷慘白的雙手形成了鮮明地對比。他忽然呼吸急促起來,伸手在面前一陣亂抓,“雅兒,你還在么?”
“在,”我撫住他的手,儘管他地手還是冰地駭人,“我在。”
傅恆焦急的問道:“你為何突然熄了燈?”
我腦中嗡地一聲,指尖一顫,同額索對望一眼,出了滿身的冷汗。
“六爺您……”我狠狠的瞪了額索一眼,他才猛然醒悟,忙不迭的捂住嘴。
“雅兒,額索,你們怎麼都不說話?發生什麼事了?”傅恆急迫的出言探詢,我連忙接道:“想是被風吹熄了。額索,你去把燭台重新點起。”
我朝額索努了努嘴,他雖不明就裏,還是按着我的意思走到窗前。
我緊咬住下唇鼓足勇氣在傅恆眼前伸出五指比劃着,可是他沒有半點反應。我心頓時涼了半截,全身僵直,眼前一陣眩暈。
傅恆雙手伏着我的手背,又道:“為何還沒有亮起?”
我努力咽下一口唾液,已是急的滿頭大汗,只得說道:“燭台被茶水碰濕了,一時半會點不着。”
傅恆不疑有他,溫柔一笑。一滴淚水滑落,我拂手拭去。
出了這道門便無法再隱瞞下去,我咬咬牙,剛要吐露實情,額索沖我緊張的搖了搖頭。我心裏亂的很,一時之間難以抉擇。
傅恆的呼吸愈加粗重,他的重量壓到了我身上,額索一個箭步跟上,扶住了傅恆。
傅恆虛弱的笑了笑,“頭有些暈,讓你見笑了。”話還未說完,就見他頭一沉,昏厥了過去。我身體被他帶着往前重重一傾,急喚他幾聲他都恍若未聞,方寸大亂,身覺無力之感。
“沈姑娘,你伺候六爺躺下,我馬上去找大夫。”
如醍醐灌頂,一語驚醒了夢中人,我不假思索道:“現成的大夫就在府里,快去請瀟湘姑娘來。”
“對,對。我糊塗了。”額索猛拍了下大腿,飛奔而去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傅恆弄上床,我擦了把冷汗,渾身都快虛脫。
撫着他的手腕,連我這不懂醫術的人都能感覺到他脈相的紊亂。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他身上皮膚有開裂的跡象,面部潮紅,腿在微微抽搐,但是人沒有任何知覺。
我腳下虛浮,鼻微酸,不敢想像一貫英武挺拔的傅恆會變成這番模樣。
趴在床頭,無法形容此時心中的複雜情緒。
淚無聲灑落,手指觸上傅恆的臂彎,卻在下一刻被人推離。
“爺他怎麼了?你對他做了什麼?”馨語倒是比瀟湘來的更快。她的臉上浮現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情,彷彿我真是害他的罪魁禍首。
我從地上狼狽的爬起,苦澀一笑,並不在意她的無理取鬧。
她在見到傅恆此時的光景時,目光變的四散而迷離,撲到床頭大聲呼喚着傅恆的名諱。
“福晉你先起身,一切等瀟湘姑娘診斷後再做打算。”我好意拉她一把,被她狠狠的推開,她的鬢角有髮絲飛舞擋在了顏面上,我卻依舊看得到她眸子裏迸發出的恨意。
說話間,瀟湘和額索已趕到。瀟湘披散着頭髮,衣衫也是折皺不平,想是起身的匆忙根本來不及修飾。
瀟湘吩咐閑雜人等一律退避,眼角掃到我,我本無意理會她,在額索的勸說下還是低嘆一聲走了出去。
馨語執意留在房中,瀟湘並沒有異議,她所仇視的對象始終只有我。
乘着瀟湘還在屋中為傅恆診治,我故作平淡的問了句:“額索,你能否將先前所發生的事一字不漏的說與我聽?”
額索點點頭,靠着牆頭沉思片刻。“刺客於三更闖入府,早在幾日前六爺便布下天羅地網,只等他們上鉤,因此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們生擒活捉。”
“刺客一共有幾人?”我插嘴。
“總共是三人,而且武功並不算高明。”
心頭掠過一抹莫名的不祥,我急切的追問:“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額索撓了撓頭皮,“隨後我就命人將他們押入大牢,再後來的事情姑娘全知道了。^6^K^更新最快”
“六爺有沒有沾到他們的衣服或是和他們靠地很近?”一個聲音在身後陡然響起。竟是瀟湘。
她面色慘白,我從沒有見過她如此的驚慌失措。不詳的預感逮着空隙絲絲滲透進我地骨髓,身體輕顫。心沉到谷底。
“其中一人是六爺親自捉拿的,短刃相接。碰觸在所難免。”
“你速速帶我去見刺客。”瀟湘臉色愈發地凝重,我驚疑不定,脫口道:“刺客已自盡身亡,你還要見他們作甚?”
瀟湘狠跺了下腳,“六爺中了劇毒。我需要去查證。”
“什麼毒?”良久,我才聽到自己微顫的聲音響起。
“很可能是曼陀羅之毒。”帶着些許的顫音,瀟湘的嘴角微微**着,臉上有極輕的懼意。
我從未聽說過這種毒藥,自然也不知其毒性,可見瀟湘面色不佳,而額索聞言后臉部表情極不自然,我也知道必然很是棘手。
可瀟湘是名滿江南地神醫葉天士的嫡傳弟子,就連病入膏肓的晴嵐都能被她救回。還有什麼樣的毒能難倒她呢?
我嚅動嘴角,諳啞的問道:“瀟湘姑娘定有解救之法不是么?”
瀟湘並沒有正面回答我,她眼神暗淡無光。長長的嘆口氣:“中了曼陀羅毒,最初是口乾舌燥。聲音嘶啞。手足冰涼但是面部潮紅,視物模糊。嚴重的話會導致雙目失明,雙耳失聰,然後脈相紊亂,呼吸不暢,驚厥,昏迷,到最後行為不能自主,直至死亡。其最顯著的特點是中毒者的頸中會出現一朵狀似茶花地紅色暗記,隨着毒素的沁入暗記的顏色逐漸加深,形狀變大,三日後紅花變成血紅色,而中毒者毒氣攻心七竅流血而死。因此曼陀羅之毒也稱三日紅。”
我驚呼一聲,幾乎是在她話音落下地同時,我衝進了房內,深深的吸口氣,閉了閉眼,又驀然睜開,掀開被子,直探上傅恆地頸項。
“你要做什麼?”馨語揮手攔住我,怒目圓睜。
“讓她看,這也正是我要做地。”不知何時,瀟湘已走到我的身邊,那雙晶亮地眸子蒙上了一層水汽。
越是心焦動作越是快不了,好不容易我才解開傅恆的衣襟,他脖頸中一枚暗紅色的印記立時觸入眼帘,妖異的紅,不艷不媚,卻紅的令人驚悸。
“你有辦法的對不對?”我直視瀟湘,眼下她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她才能力挽狂瀾,我能信任的也僅有她。
她沉默了,避開了我的目光,側頭看向別處,眸光深處開始冰凍,我胸口堵的慌,深怕她會藉機發難,雖然我知道此刻她提出任何要求,我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馨語忽然雙膝軀地,給瀟湘行了個大禮,“煩請瀟湘姑娘多多費
“福晉您快請起,”瀟湘急的直跺腳,我冷眼旁觀,心情複雜。無論馨語怎麼對我,最初的友善也好,後來的敵對也罷,自始自終,她都是為了傅恆。
“額索,六爺中毒一事切不可泄露出去,你當暗中調查為上。”馨語在驚變過後仍能保持冷靜,也不得不讓我佩服。
她略作交待后又轉向瀟湘,“瀟湘姑娘,爺的性命就交付與你,請你務必在三日之內找出解毒之法。”
瀟湘在稍稍遲疑后,終緩緩點頭。
“雅兒,”我怔住,馨語復道:“以爺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宜移動,這幾日他的起居就有勞你了。”
“好。”我滿口應承。不管是什麼原因促使馨語做出這個決定,我都無法拒絕。
“我將星願留下,有什麼事你盡可以吩咐她去做。”我點了點頭。
額索退下,馨語亦暫時離開,瀟湘同我對望數眼后,支吾了會,道:“卓雅,你好生照看六爺,我去大牢,看看刺客身上有無留下有用的線索。”
我頷首,瀟湘走至門前時,我叫住了她,露出一個甜甜的笑靨,“瀟湘,萬事小心。”
她呆楞半晌,終於回我一個僵直的笑,“好。我會的。”
我回首俯看傅恆,他仍是昏迷不醒,嘴唇泛紫,唇角開裂,面色蒼白如紙,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在作祟,總覺得他頸子上的紅印又大上了一圈。
我沾了些水到他唇上,他輕吟一聲,輕舔了下唇,恍惚清醒過來,我忙喚道:“六哥哥,你醒了。你覺得怎樣?”卻是無人應答。
再看他,雙目依然緊閉,然眉心絞在一起,豆大汗珠自他額頭滾落,汗濕枕畔,彷彿在忍受着極大的苦楚,可當我連着呼喚他幾聲,他又似無知無覺。
他身上的單衣幾乎濕透了,我擰了絹帕不停的為他拭汗,破碎的呻吟自他口中斷斷續續的發出。這樣子下去不行啊,就算瀟湘能為他解毒,仍免不了要大病一場。
得儘快替他換下濕衣,我琢磨了下,招來星願,請她取來傅恆平日替換的常服,可當星願將之遞到我手中時,我犯了難。總不能讓我為他更衣吧。底下人雖早已將我視為傅恆的人,可我們畢竟尚未成親。
“福晉呢?能否請她前來?”猶疑許久,我悄聲問道。
“福晉正在佛堂為六爺祈福,怕是走不開。”
我遲疑道:“那你可不可以……”
星願緊張的搖了搖頭,臉上迅速飛起一抹紅暈。
我知道星願是馨語的陪嫁丫鬟,且早已許配給額索為妾,我也確實不好強人所難。
我苦笑,心中計量百轉,咽下一口唾沫,道:“那你去守着門。我來伺候六爺更衣。”
星願感激的瞅我一眼,末了還回頭說了句:“沈姑娘,奴婢就在門外守着。你有事就招呼一聲。”
眉輕揚,鬼丫頭。討了便宜還賣乖。
打發走了星願,我還是無從下手。一來,我從來沒有為旁人穿過衣,二來,也羞於動手。
無聲的嘆口氣。我閉了眼摸索過去,感覺他渾身的皮膚燙的炙人,我顧不上羞澀,硬了頭皮,從上而下為之解開盤扣,除掉他地濕衣。又閉了眼,給他擦拭全身。臨到穿衣時,實在沒辦法摸黑行事,只得半側過身。讓視線盡量不落到他的身軀上,可在替他更衣的過程中,眼角還是瞥到他不壯碩但精健地體魄。*6*K更新最快
一切就緒后。我終於長出一口氣,已是大汗淋漓。
我一手撫着胸口。喘着粗氣。道:“你可以進來了。”
身後的人一直沒有說話,替傅恆掖好被角后。我轉身時才發現站在我身後地是瀟湘而非之前一直在這兒的星願。
“星願呢?”我隨口一問。
“我讓她回福晉那了,有我在這也一樣。”她淡淡回應。
一時無話,我默默的看了她瞬息,垂下頭。
她的眼神痴痴的流連於傅恆地臉上,唇微微嚅動,似有千言萬語又不知從何說起。
“若你有話想和他單獨說,我可以迴避。”我直起身,往門外走去。
瀟湘拽住我,“不用,我想說的話,他全都知道。”臉上蜜意浮現,目光盈若秋水。
我心中哀嘆不已,馨語,瀟湘,都對傅恆痴心一片,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瀟湘手掌搭在我的肩頭,我回眸一笑,她眸底漾出深暗的遲鈍,我訝然道:“可曾探得解藥?”
“雅兒你可知……”她眸光失色,壓低了聲音,“曼陀羅之毒乃天下第一奇毒,無葯可解。”她僵着臉,瞬時背過身體。
我眼瞼下垂,故作冷靜,“我不信。你是名醫葉天士的關門弟子,哪有救不了的道理。”
“我會儘力去試,”她緩緩的吐出一句話,“可我是人,而不是神。”
喉嚨像梗着了什麼硬塊,讓我無語凝噎,瀟湘深愛傅恆,若非山窮水盡,又怎會說出這番話。
我執了她的手,久久不發一言。
“雅兒,我想試試用銀針為六爺驅毒,你幫我。”平復情緒后,瀟湘微笑着凝視我。
“好。”無需多言。此刻我們前嫌盡釋。
瀟湘自藥箱中取出數十根又細又長的銀針,在炭火上掠過,交到我手中,“替我拿着。”
我重重地點頭,彷彿現在交到我手上的不是銀針,而是傅恆的性命。
瀟湘支起傅恆地身體,示意我托住,隨後她雙腿盤起,端坐與床頭她啞聲開口,眉宇間是與之年齡不相稱的成熟。
“好。”我打起萬分精神,提醒自己一定不能有任何閃失。
瀟湘取過一根銀針,眼中精光一閃后,準確無誤地插在傅恆右肩上,露出三寸有餘,又取過一根,以極嫻熟地手法插在其後背右偏上處。這是肩井穴,這裏是天宗穴,我先在這兩處施針,以防毒素在周身蔓延。”瀟湘耐心的向我解釋,而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隨後取神道和靈台穴,這是將毒素封在一處,暫緩毒性的發作。”瀟湘比劃着穴位,拿眼睨我,“記住了么?”
“記住了。”話是出了口,但我不明白為何一定要我記住穴位,可我怕惹惱了她,又不敢問個究竟。
“風門和魂門兩處你要特別留意,既能救人又能傷人,不到萬不得已時,盡量避免碰觸。”瀟湘挺直着背脊,面無表情的說道。
見我迷茫的睜大了雙眼,瀟湘又好氣又好笑的敲了下我的腦袋,“你再重複一遍。”
我閑閑的說:“有你這個神醫在,還需要我記那麼清楚作甚?”
她面色一收,“多記些東西總有用的到的時候,萬一我不在……”她沉思的打量起我來。
我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我們現在是栓在一根線上的螞蚱,還有可能會分開么?
瀟湘收針后,傅恆原本蒼白的臉色似乎有了點血色,瀟湘同我合力扶傅恆躺下,又溫柔的為他拭去從他口中溢出的暗黑血跡。像是知道我要問什麼,瀟湘搶先開口:“我僅是將毒素逼到一處,還不能解清他體內的餘毒。”
我的失望在臉上迅速擴散開來,她輕拍我手背,“我會盡最大所能救治六爺的。”
“其實連你也沒有把握不是么?”
她默然,慘淡一笑,那看似柔媚的笑容卻讓我的心猛然一顫,但又說不上具體原因。東方漸白,經我好說歹說,終於勸服瀟湘回房歇息。
我雙手托腮,伏在床頭,一開始還能勉力支撐,漸漸的力不從心,上下眼皮開始打架。
感覺有一隻手撫上了我的額頭,又探到鼻尖,輕輕擰了一把,我嚶嚀一聲,神智還未清醒,半夢半醒之間對上一對烏黑晶亮的眼睛,驚愕的呆住,下一刻已然欣喜若狂的跳了起來,“六哥哥你醒了,太好了。”
“嗯。”他的聲音依舊虛弱而乏力。
我看着他,唇角慢慢生出抹極淺的笑:“瀟湘姑娘正在尋找解毒之法,別擔心,你會沒事的。”
“我中了毒?”沉着而冷靜。
“對,據瀟湘姑娘的推斷,可能是刺客袖中暗藏毒粉,乘你不備而加害於你。”我說的很慢,以防自己在言語上露出破綻引起他的懷疑。
他點了點頭,我故意伸手過去在他眼前晃動,他順勢捉住我的手,柔聲道:“又讓你受累了。”
我抬眸笑道:“一點都不勞累。”心裏一寬,傅恆雙目的視力已恢復,看來瀟湘的驅毒之法正在起效用。
“怎麼就你一人在此,其他人呢?”傅恆胸口微微起伏,身體動了動。
我撇了撇嘴,故作輕鬆道:“有我在這兒陪着你還不夠么?那我即刻去找福晉和瀟湘來。”
“傻丫頭,我只是不想你一人太辛苦。”他沙啞道,使勁抬手撫了撫我的面頰。
“只要你快些好起來,我再辛苦也值得。”我有點惶然,有些哽咽。他的神色略鬆弛下來,只是握着我的手愈捏愈緊。
“你的力氣不小,看來很快就沒事了。”我嘿嘿笑着調侃他,他眉頭一跳,並未出言反駁。
“瀟湘沒有交待你的飲食,我得找她去問問。”我自言自語的嘀咕着,倉促起身,卻動彈不得,回頭,裙裾被傅恆緊緊拽着,我笑道:“我很快就回來。”無人回應。
臉湊過去,才發覺他又再度失去知覺。
笑容滯住,眼中一熱。手微顫着去探他鼻息,幸好只是昏迷。
獃獃的看了他半晌,才回過神。匆忙喚來瀟湘,詳細說清細節,她雖然一語未發,但從她緊咬的貝齒和蹙緊的眉頭我清楚的意識到情況不容樂觀。
我不問她,她亦不答。似乎是心照不宣。
一連兩天瀟湘都會按時為傅恆以銀針驅毒,可他再沒有蘇醒過,氣息越發的微弱,已是出氣多而進氣少。面對馨語的質疑,瀟湘一臉的誠懇和自信,她做出保證一定能醫治好傅恆,她篤定的神情確實讓馨語安了心,可是只有我才知道其實瀟湘同我一樣在等待奇迹的發生。
除卻晨昏兩次為傅恆療毒,瀟湘幾乎每日都躲在自己房中,問她在做什麼,她總是笑而不答。問她是否真能醫好傅恆,她又說要對她有信心。到了第三日,淡定如我也坐不住了。我依稀記得瀟湘說過中了曼陀羅之毒只剩下三日的陽壽,而今天恰是第三日。
乘着瀟湘去馨語處請安之際,我偷溜進她的房裏。這幾日她的行徑過於神秘,行跡又十分可疑,不得不讓我多留了份心眼。她要我對她有信心,那我就要去找出能讓我安心的證據。
瀟湘的房間一如以往的整潔,瀰漫著草藥特有的芬香。
書案上一整排都是她從江南帶來的醫書,堆放有致,一目了然。
粗略掃視看不出任何的蛛絲馬跡。
案頭上擱着一習方硯,硯下壓着一露出一角的泛黃信封,我好奇的將之抽了出來,信封上墨跡未乾,赫然寫着:請轉交傅恆親啟。
我認得這是瀟湘的字跡。
頓覺迷霧重重,有什麼事不能等傅恆病好以後親自對他訴說,而一定要採用書信的形式?
照着原樣放好,心中忐忑不安。一種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答案呼之欲出。
眼角掃到那一整排醫書上,瀟湘曾說過曼陀羅之毒乃天下第一奇毒。無葯可解。既然如此,她又為何自信如斯。她當日這般說的時候我不信,可經過了這三天。由不得我不信。
手觸碰上醫書,隨手抽出一本。翻到療毒篇。粗粗瀏覽一番,並沒有提到曼陀羅毒的救治之法。,更新最快我心念一動,取下所有地醫典,匆匆翻閱,如若提及曼陀羅的毒性時。皆有說明:此毒毒性奇特,配置不易,沒有解藥。
無一例外。
猶如晴天霹靂,眼前幾乎漆黑一片。再也無法承受住這個打擊,我頹然摔倒在地,任憑那一溜的書籍齊齊滑落。
曼陀羅之毒,當真無葯可解。瀟湘並沒有誆我。
一行蠅頭小字在我眼前跳過,我忙不迭地抓起最靠近我的那本書,一句話揪緊了我地心:雖無解藥。但可以命續命。
思緒豁然清晰,我終於明白為何瀟湘斬釘截鐵的說曼陀羅的毒性無葯可解,可又從沒有放棄對傅恆的救治。也終於知道為什麼她一定要我認清穴道。是因為她存了必死之心,要將她身後之事託付給我。終於明白為何她敢向馨語發下重誓。又要我無條件的相信她。
原來她是動了這個心思。她早就做好了打算。以命續命。用她地命來換取傅恆生的希望。
原來如此。
我沒有哭,我怕我的淚水會淹沒一切美麗。
我又笑不出。我不可能帶着這樣的微笑看着她墜落。
微掀嘴唇,我就這樣呆坐着,望着滿地的醫書痴傻憨笑。
房內蕭瑟冷清,沉寂如死,直到被一低呼聲打破。
“你怎麼會在這裏?”是瀟湘驚訝的聲音。她踉蹌的退後兩步,警覺的盯着我。
我毫無表情的抬眼看她,話到嘴邊,又實在不知該用什麼樣地眼光看她,又該說怎樣的話才能凸顯我此刻的心情。她亦沉默。俯身彎腰將書一本本地撿起,放好,最後,伸出手,拖我起來。
在這過程中,我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再難移開半寸。
“你為什麼用這樣地眼神看我?沈卓雅,很醜,很駭人,你知不知道?”她斜睨我,忽而笑了出來。
我嘴角咧了咧,無聲地笑了笑,沒有鏡子照面,我也知道這笑容極其難看。
“你發現了什麼?”她用話拿住我,冷冽的眼神逼將過來,自以為很有氣勢。
“我只想找本書看,不小心弄亂,給你添麻煩了。”我輕笑,連我自己也不知曉為何不說破。
“沒什麼,”她擺手,“我只是不喜別人碰我地醫書,以後……”她頓了頓,“以後不要再動就是。”“好。”我想都沒想,一口答應。
她平靜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微妙的變化:“你回去守着六爺,晚上再施一次針毒素就能徹底清除了。”
“嗯。”我掩去目中的不舍,轉過身。
“卓雅。”她叫住我。
我回過頭,她清澈的眼中沒有一絲雜質,“好好照顧六爺。”我心中驟然漾起了幾許傷悲,仍是點點頭,“好,你放心。”
瀟湘滿意的笑了,我始終保持着從容不迫的姿態,直到遠離了她的視線,眼淚終不爭氣地紛紛墜落。
夜已深。露重。
幽冷的光投射進來,斑斑點點的灑落在窗台上。
不知何時飄起了瀟瀟細雨,微帶着寒意,風挾着潮濕拂面而來。
眼眶裏似有淚水在不自覺的打轉,這樣的氣候這樣的意境,總是能輕易的撩撥起塵封已久的心弦。憂鬱的心隨着茫茫煙雨拂起飄落。不願觸摸的心傷卻是無法忘卻的記憶。
瀟湘只道不給我看醫書我便不懂那以命續命之法,她自個都忘了多年前她曾經送過一本薄冊給我,那裏所記載的醫術雖然比不上醫書的博大淵深,可那以命續命之法偏巧就被記錄在案。
有因必有果。她多年前的無心之舉,在今日能救下傅恆的性命,亦能使我成全她的一片痴心。
走至床前,俯下身。
緩緩的撫上他的眉心,他總喜歡在思考問題的時候擰起眉,每當我為他撫平的時候,他就會笑着捉住我的手親吻,再埋怨我使他分了心。
人生要經歷怎樣的苦痛,才會在千年守望后,收穫真愛?瀟湘對他的深情,義無反顧,哪怕前方是懸崖峭壁荊棘密佈,她還是會微笑着前行,如今我亦沒有後路可退。
他曾信誓旦旦的說要同我重新開始,可如今他悄無聲息的平躺在那裏,這算哪門子的承諾?
任由淚水佈滿整個臉龐,心抽痛着,暈眩感再度襲來。
他總說欠我太多,我笑着揶揄,那就下輩子一併償還吧。
傅恆,徘徊於茫茫天地之中,我們也曾經擁有過美好的記憶,跋涉在涌動的人潮之中,終抵不過宿命的感傷。我對你的愛,遠不如瀟湘的廣博和深遠,就讓它就此沉澱下去。
瀟湘,緣分都是註定的,可結局誰都無法欲知,如今我只能最後輕嘆一聲,將他託付給你。雖然當他醒來后,最初的記憶還縈迴不去,但最終也會消逝。
我心頭髮酸,手指撫過他冰冷的唇。傅恆,你知不知道,其實我也願用我的死來換取你的生。也願犧牲我一個人,來成全你們二人的幸福。
再低頭時,我的手中多了一把匕首。撩開他的衣襟,探到領口,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仍是被那已有巴掌大的妖艷紅花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事不宜遲,我咬牙用匕首在他頸中割了一道淺淺的口子,覆身上去,用力的吸吮着,吸出一口吐一口,一命換一命,上天其實很公平。
“雅兒,你瘋了。”一頓劈頭蓋臉的咒罵聲后,頭暈目眩的我被迅速的推到角落。瀟湘用手抵着我的喉嚨,給我猛灌了一杯清水后,又抓着我的肩膀使勁晃了幾下,我乾嘔幾聲,吐出幾口濁水。
“你真是瘋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沒命的。”瀟湘嘴唇咬出了深深的白印,面色慘淡的盯着我。
“你何嘗不是呢?”我緩緩抬起頭,木然的望着她。她換了一身湖綠色的衣衫,婀娜修長,妝容一絲不苟,顯然是花了心思精心修飾過。心頭一緊,這身衣裳,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分明就是她第一次見到傅恆時所穿的那件。她姣好的面容在月色的映襯下,更是顯得千嬌百媚。
“沈卓雅,事到如今你還是要和我搶。”她狠狠推了我一把,我一下抱住了她,她掙扎了幾下終復平靜。
“其實你早有了這個打算對么?”我幽幽的開
她一震,眉宇之間染上一抹輕愁。
“如果不是我去了你的房中,你打算瞞到什麼時候?明天早上?讓我們面對你冰冷的屍體?瀟湘,你以為你自己很了不起么?”我又哭又笑,一邊不停的嘲諷她,一邊又抱的她更緊。
“沈卓雅,你現在像什麼樣子,還不快放開我。別惹人笑話。”她啐道,手指點在我鼻尖,眼圈亦有些泛紅。
我攬過她的肩頭,輕聲說:“瀟湘,這次聽我的好嗎?讓我去,不要再同我搶。”
“你一直都和我爭,就不能讓我一次嗎?”她不以為然。我失笑。這性命攸關的大事到了她的嘴裏,竟成了爭,成了搶。
她轉即凄然一笑。“卓雅,你究竟懂不懂。六爺心中只有你一人,而這也許是唯一能讓他記得我地方式。”她滿身的蕭索,一行清淚默默滑下。
我背過身,抹去眼角的淚水。我地決定沒錯,瀟湘對傅恆之心遠甚於我。只有她才能夠帶給他真真正正的快樂。他對她地冷淡,僅是因為他知道無論怎麼樣,她都會站在他身後,無怨無悔。可當他失去他的時候,才會明白失掉的是怎樣一塊瑰寶。如果真到了這一天,便是追悔莫及,難以再挽回。
就如同我和紀昀的情分,人總是要到失去的時候才會倍感珍惜,我不希望傅恆步上我地後塵。我語氣一轉。冷冷的說道:“這次我不會讓你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她正想爭辯,忽又抿嘴笑道:“好,我不和你搶。,更新最快讓老天爺來決定。”
我納悶道:“你要怎麼做?”
“抓鬮。”她嘴角上揚。吐出兩個字。
在這樣一個特別的夜晚,兩個本敵視的女子互相為對方的性命下了一場賭注。
“唰唰”幾下。大筆揮就。瀟湘將分別寫上我和她名字的紙卷拋進茶盅,“是你抓還是我來抓?”
時機稍縱即逝。自然要把握在自己手中。“我來。”
她狡黠的笑了笑,“好。”
我隨手抓起一個,看都不看塞進嘴中,吞咽下去。瀟湘驚呼一聲,笑容凝滯在了嘴邊。
我努嘴道:“把剩下的那個紙卷打開,就會知道我抓地是誰的名字了。”雕蟲小技,何足掛齒。這種把戲我八歲那年就同如風玩過了。
她理了理雲鬢,故作冷靜道:“你怎會知道?”
我笑而不答。
“好,既然老天都幫你,我無話可說。”她伸出手,似笑非笑,我沒做多想,也伸手迎上,不料,她手指輕揚,在我肩頭輕拍兩下,我便再也動彈不得。
“我封住了你的啞穴和雲門穴,兩個時辰后穴道自解。”她仍舊笑着,我仰首閉目。
她深藏不露,我居然從來不知。
我倆僵持着,她像是察覺到我心中所想,輕笑:“你不用覺得委屈,除了師傅以外,沒有人知道我會武。”
我現在除了苦笑還能做什麼。
我眼睜睜地看着瀟湘視死如歸的大步邁向傅恆,看着她痴痴凝視含情脈脈,看着她回眸對我娉婷一笑,看着她俯身,低頭,看着她一步步踏上不歸路。我多想叫她住手,求她停下,可是我發不出半點地聲響。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濃重的血腥味充斥口腔,淚水自臉上劃出兩行清痕。
時間在一點一滴地流逝,我看着瀟湘從傅恆頸上吸吮出的血從暗黑色逐漸變成鮮紅,又看着她的臉色從紅潤變的慘白,她的生命也在一點一點的流失。
我從來沒有覺得時間是這樣難熬,終於,她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她虛弱的沖我笑了笑,比了個手勢。我的眼淚已流盡,無聲啜泣。
她掙扎着站起來,朝我走了幾步,跌倒,爬起,跌倒,再爬起。如此反覆了數次,她才在我面前站定。拍開我的穴道后,她又再度倒下。
我顧不得安撫自己酸脹的雙腿,張開雙臂緊緊摟住了她,結果卻是雙雙摔倒在地。
“我現在都這個樣子了,你還要欺負我。”她調皮的嘟起嘴,可我笑不出來。
“瀟湘,瀟湘,你為什麼這麼傻?”我哆嗦着嘴唇,總算叫了出來,淚如雨下。
“卓雅,你笑時容顏還勉強能和我打個平手,可是哭的時候實在是難看。真不知道我是怎麼敗給你的。”她自嘲的笑笑,唏噓不已。
我的氣力不足以托她起身,只得扶她倚牆而坐,強顏歡笑,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她的頸項,腦子裏忽然生出一計。
“你在想什麼我很清楚。我勸你放棄這個念頭。以命續命法對被續命者而言只有一次機會,而對續命者則不再有用。”她說這話的時候,一字一頓。清晰分明。
我地心思被她輕易的看透,只得斷了念想。
她忽輕喚我的名字。我定神應聲,她搭上我地手背:“六爺已無大礙,你只需每天為他銀針刺穴,三日後便可痊癒。”我哽咽着點頭,她又喘息着說:“不用多久。他就會醒來。我怕是等不到那時候了。卓雅,我房中的書信煩請你轉交給他。”她眼中發光,似有萬般憧憬。我背過身抹淚,心肺俱絞在一起,痛到骨髓中。“雅兒,”我緩緩對上她視線,四目相接,她眼神中帶着無盡地歉疚,“我就快支持不住了。但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我做過一件對不住你的事。”
我悚然驚住。“你說吧。無論你做過什麼,我都會原諒你。”
她搖頭,“我不求你的原諒。因為再給我一次選擇我還是會這麼做。”她幽聲一嘆,聲音低下去。“還記得你第一次來傅府的事么?”不待我回答她又自顧自的說道:“那次。你因腹痛昏迷之後,我在你地葯里動了手腳。”我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一陣輕咳后,她微微喘息道:“一味葯的增減無關別人的痛癢,可是對於你卻是滅頂之災。終此一生,你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我愕然,渾身僵硬,只覺的全身的血脈都涌到了胸腔里,沉重壓抑的使我險些喘不過氣來。眸光一黯,抬手揮在她臉上。我拼盡全力,手掌生疼,她蒼白的面頰上立現五道指印。
我手握成拳,指甲掐進了掌心也不放手,生怕自己在衝動之下會傷到她。
“你為何要告訴我真相。瀟湘我恨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我欲哭無淚,心頭寒意叢生。
“你恨我也罷,怨我也罷,終究是我對不住你。卓雅,對不起。原本我以為今生不會有釋然地這一天,可是,你的大度和善良征服了我,我……”她氣喘吁吁,氣息越發的急促,幾乎是說一句要停上老半天。
“不要再說了,”我捂住了耳朵,淚眼婆娑,她帶給我地這個訊息太過震驚,我一時之間難以承受,以至於惡言相向,可我知道,在眼下這樣的境遇之下,我根本恨不起來。
我抱着肩膀失聲痛哭,不知是為自己地遭遇感到悲哀抑或是為了她越來越孱弱地生命而感無助。
幾聲悶哼從屋子的另一頭隱隱約約地傳來,我立時反應過來,跌跌撞撞的奔到床前。傅恆雙眼半睜半閉,口中逸出呻吟,頸中的紅色已褪盡,身上的體溫也已然恢復正常。
“雅兒,我覺得人舒坦多了,可是苦了你了。”他斷斷續續的說著,我拚命的搖頭,淚如泉湧,“六哥哥,是瀟湘,是瀟湘救了你啊。”
“噢,”他支撐着起身,“她在哪裏?容我好好的謝過她。”
淚水無意識的揮灑,一滴滴的落在他的手背上。我搖着頭,泣不成聲。
傅恆跟隨着我的目光往角落裏探去,驚異的問道:“瀟湘她,怎麼了?”
“她為了救你,甘願捨棄自己的性命。”我低喝,傅恆怔住,而瀟湘微微抬首,虛弱而柔媚的微笑。那一笑傾國傾城,百媚叢生,是她最後一次肆意的笑,也是人生最完美的終結。
見他雙目獃滯,渾身打戰,但硬撐着直起身,我好意的說道:“六哥哥我扶你過去。”他置若罔聞。我低嘆着攙扶住他,卻被他硬生生的推開,隨後劇烈的咳嗽起來。
我呆立在床頭,一動不動,傅恆蹣跚而行,瀟湘滿懷期盼,而我就被孤立於這茫茫人世中,苟延殘喘。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這間屋子的,留在腦海中殘存的印象便是瀟湘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帶着些微的不舍,綻放最美的笑顏,虛軟的說道:“傅恆,我有些冷,你能不能抱緊我?”月涼如水,然滿室清輝,紅顏薄命,徒留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