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38
九百九十九盞裝飾彩燈,將環湖山莊打扮成了人間天堂。
李紅旗和顧燕的婚禮,在煙花燦爛中,走完了所有的程序,進入了“喝喜酒”的高潮。
這場婚禮,也許是湖東近幾年來少有的聲勢浩大的一場婚禮了。全部來賓有八百多人,而且不僅僅人數多,更重要的是來賓的級別高。湖東縣委主持工作的副書記程傑之,縣長宗榮,還有若干科局級領導,都來道賀。這裏面,當然絕大部份是衝著顧懷成來的。但也很不少人是因為李紅旗才來的。李紅旗老家的村裡,也專門委派了李大寒過來。李大寒除送了三千塊錢外,還告訴李紅旗:村裏的路修通了。過幾天,新媳婦上婆家,就能直接到門口了。到那時,我們村裡再搞一個歡迎會。
李紅旗說謝謝了,我們明天就出去旅遊了,等回來再說吧。
喝喜酒,一個最大的看點就是新人敬酒。李紅旗拉着顧燕,每人倒了杯乾紅,開始一桌桌地敬酒。主桌上,除坐了顧懷成,李紅旗老娘外,還有程傑之,宗榮,姚和平,和縣委辦的各位主任。敬酒當然先得從這兒了,李紅旗端着杯子,笑道:“感謝各位領導,特別是爸爸,和老娘,我和燕子敬你們酒了。”
大家都表示了下,姚和平說:“這大喜事,紅旗可以多喝點。我批准了。”
程傑之一笑,“平時工作你可以批准,這結婚的事,你可不能做主啊!”
宗榮也笑笑,泯了口酒。李紅旗正要轉身時,宗榮又拉住顧燕,“小顧啊,我再敬你們一下。兩個人走到一起不容易啊,一定要珍惜!我祝福你們!”說著,把杯子裏小半杯子酒喝了。
顧燕說:“謝謝宗縣長,紅旗,我們喝了吧。”
李紅旗也喝了,再轉到別的桌上,就沒有主桌這麼斯文了。至少每桌得喝上一杯。三五杯下去,李紅旗有些怵了。這麼多桌,每桌一杯,一圈喝下來,豈不成了爛泥?顧燕也說這不成,咱們每次喝小半杯吧。
又走了幾桌,就到了司機們所在的桌子。當李紅旗和顧燕敬了他們酒後,竟然沒有一個人回應。一桌子人都像約好了似的,望着他們,只是笑,卻誰也不吭聲。李紅旗一看陣勢,就知道,在這桌上,不僅僅要喝了,而且干紅是不行的,得改喝“老白”了。
李紅旗索性一爽快,換了白酒,往桌子上一放,大家馬上哄地笑起來。毛旺說:“我就知道,一個要結婚的男人,能挺不起來?”
“就是嘛,我們紅旗可是一向很硬的。”吳坤也望着顧燕調侃道。
黃炳中出來打圓場了,“別亂說了,人家不好意思呢。來,我們喝,紅旗,祝賀了。”
酒喝下去后,魯小平又給倒了一杯,說:“我們哥們,平時也沒多在一塊喝酒。這樣,藉著紅旗的喜酒,我再敬弟妹一杯。”
“這是啥話啊?”李紅旗嚷道:“借我的酒,敬燕子,啥話?不過,她不能喝,我喝了吧。”
魯小平開了頭,這桌上就喝開了。顧燕看着,覺得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就輕輕對李紅旗道:“別喝了,再喝,我看你……”
李紅旗點點頭,說:“你先回桌子吧,我馬上想辦法走。”
可是哪能走得了?每個人都有祝福,每個人也都有理由,更重要的是每個人都是飽含真情的。李紅旗能不喝?一定要喝,那就喝吧!一圈子又喝下來,李紅旗覺得自己有點飄飄的了。就像兒時自己喜歡吹的那朵野地丁花,飄飄的,向著空中了……
黃炳中道:“紅旗也不少了,不能再喝了。回去吧。晚上還要做大事呢。”
大家哈哈一笑,李紅旗步伐有些慌亂地回到了桌子。顧燕瞅了一眼,問是不是醉了?李紅旗說沒事,沒醉,還行!
已經吃好飯的來賓,先離席了。李紅旗和顧燕站在門口,一個個地送着。程傑之、宗榮也出來了,李紅旗說:“真的謝謝領導,我和燕子會記得的。”老娘也吃好了,要跟姐姐姐夫們一道回去。臨走時,老娘拉着顧燕,“燕子,謝謝你啊,我們家紅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多擔待些。”又朝顧燕的手上看看,轉過頭來問李紅旗:“紅旗,那鐲子呢?”
李紅旗趕緊道:“還放着。沒來得及呢。”
老娘生氣了,“你這孩子,唉!晚上回去快給燕子,一定要戴着。那可是吉祥的,吉祥的……”
大部分人都走了,司機們這一桌還在繼續喝着。婚禮前,黃炳中就給李紅旗提了個建議;今天晚上就想辦法找個車子,領導們就別用我們車了。領導一用車,我們就喝得拘謹,放不開了。李紅旗想想也是,就安排徐五四和日出的另一個師傅,同時請了幾台出租,專門負責晚上的車子。司機們難得一輕鬆,酒勁上來了。個個喝得臉色通紅,翟軍半倚着桌子,大聲喊:“李紅旗,李紅旗,過來,咱們喝!”
李紅旗望了望顧燕,顧燕皺了下眉,說:“你去吧,注意點。”
李紅旗一過來,酒就斟滿了。又喝了三杯,李紅旗說我真的不能喝了,再喝,就得癱了。魯小平笑着,“癱了好,免得欺負弟妹,是吧,哈哈!”
正喝着,翟軍卻起來了,走到顧燕坐的桌子邊,同顧燕說話了。
不到三分鐘,就聽見顧燕喊:“紅旗,紅旗”。李紅旗馬上跑過去,翟軍正拉着顧燕,要敬她喝酒。李紅旗道:“她真不能喝,大頭,別為難她了。”
“不能喝?真……真的?我可是……大……大媒人啊,她怎麼能……怎麼能不喝?”翟軍說話有些哆嗦了。毛旺和黃炳中也過來,一起勸翟軍:“就別喝了,你也多了。坐着,說說話吧。”
“那……那不行。喝!李紅旗,當初要不是我給……給上海的那小子……”翟軍望了李紅旗一眼,“打電話,她能跟你……跟你?顧……顧,你說是吧?”
翟軍的話一落,李紅旗的酒全驚醒了。
顧燕也獃著,問翟軍:“什麼?什麼?難道是你……難道?”
“是……是我,不然……我怎麼是……大媒人呢?這事紅旗清楚,他……清楚。清楚啊!”翟軍還要說,毛旺已經把他拉開了,“胡說什麼?酒多了,走,我帶你出去醒醒酒。”
李紅旗看見,顧燕正憤怒地看着自己。他頭一低,上前道:“燕子,別……”
“我終於明白了。明白了。李紅旗,我終於明白了。你為什麼要讓我知道啊,為什麼?”顧燕哭着,沖了出去。李紅旗也緊跟着衝出去,顧燕小跑着,出了山莊的大門。李紅旗想攔住她,卻看見她招了輛出租,已經開走了……
第二天上午九點,李紅旗接到了顧燕的短訊:
我已經離開湖東了。我很失望。我知道你對我是真的。但是,我不能容忍。我出去走走,也許有一天我還會回來的。也許……
李紅旗看着短訊,在新房裏大聲地哭了。
哭完后,李紅旗給顧燕回了個短訊:
一切都是我不好。不管你出去多長時間,我都會在我們的新房裏等你。
顧燕沒有再回了。李紅旗感到,這隻曾給他無數溫暖的燕子,正在向著渺茫的虛空飛去,飛去……
梅雨季節過去后,天氣漸漸地熱了。嬸嬸也走了,跟着堂姐到上海了。李紅旗一個人住在寬大的新房裏,常常對着結婚照發獃。最近一個階段,自從婚禮后,縣委辦里的人都發現,李紅旗不愛說話了,一個人獃著,沉靜,甚至有些憂鬱。薛茵望着李紅旗靜靜的樣子,跟左安副主任說:這孩子不會出事吧?左安道:大概不會吧。應該不會。
李紅旗雖然喜歡發獃,但是一開上車子,精神就不一樣了。拿着方向盤,他的心就定了。左安曾建議程傑之副書記,說李紅旗情緒不好,是不是暫時別讓他開車了,至少請程書記暫時別坐他的車了。程傑之不同意,程傑之說:這孩子心裏本來就有事,再這樣,不更有事?何況為這事,老顧也傷腦筋。再不讓他開車,豈不是逼他?
不僅僅如此,這一段時間,程傑之副書記出去得特別多。“兩會”已經確定了六月二十日召開。大量的籌備工作,都得由縣委這邊來牽頭。宗榮縣長的情緒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個女人嘛,到了這個關節眼上,能挺多久?
下午從鄉下回來,朴格找到程傑之,說經過詳細調查,已經確定莫天來涉嫌充當顏氏集團黑社會的保護傘。省里已正式決定對莫天來採取措施。
“什麼措施?”程傑之問。
“雙規。”朴格道:“不過莫天來情況特殊,他是公安局長,隨身是配槍的。這個我很有些顧慮。”
“是啊,這個情況要高度重視。我看這樣吧,請宗榮同志,能文同志一道過來商量一下,怎麼樣?”程傑之問朴格。朴格點點頭,程傑之就給宗榮和葉能文打電話,正好他們都在辦公室,不一會兒就到了。
程傑之將省里的指示傳達了下,說:“這事,省里直接出面也不太容易。本來,可以直接由省紀委的人,到公安局去直接宣佈。但是,莫天來是局長,他配槍。這個就不得不小心了。一旦他情緒失控,這事就……所以,請大家來,還是商量個萬全之策為好。”
葉能文端茶杯的手,突然晃了一下,杯子裏的水也灑了出來。他趕緊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將手伸進口袋裏。但兩隻手彷彿是“帕金森氏綜合症”一般,一直抖着。宗榮一定是看見了,悄悄問:“怎麼?感冒了?”
“是啊,是,有點傷風了。”葉能文坐到沙發里,盡量控制着。
宗榮道:“不行,請莫天來到縣委來吧,怎麼樣?”
“這個也有風險。縣委人多,要是真出事,就更麻煩。”朴格說:“一個公安局長,充當黑社會保護傘,這事本來就是大事。莫天來這人,一向情緒急躁,我怕……”“那……能文同志,你看呢?”程傑之把眼光轉向了葉能文。
“這個……這個……”葉能文連着說了兩個“這個”后,鎮定了下來,“既然事情已經定了。我想這樣吧,直接打電話請他到縣委來吧,就到我辦公室來。這個理由充分些,是吧。他來了后,我先找他談談。然後再……我想,應該行的。不會出事的。”
“這……我怕會影響到葉書記的安全啦。”朴格說:“最好還是不接觸好。由我陪紀委的人直接到公安吧。”
“這個不妥。我想還是我來吧。這有什麼安全不安全的。莫天來難道就那麼一點覺悟也沒有?就這麼定了,我去打電話。”葉能文說著,就拿出手機,給莫天來打電話,說有點事,請他到辦公室來一下。
莫天來問什麼事,葉能文小聲你來了就知道了,是關於公安人事的事,先徵求一下你的意見。莫天來猶豫了一下,說那好,我就來。
這邊,朴格也將有關事項安排好了,一等莫天來到葉能文副書記辦公室,只要時機合適,就宣佈省紀委的雙規決定。然後就讓調查組的人帶他出去。這件事情,因為涉及到的是一個副縣級的公安局長,所以程傑之和宗榮都一再要求,一定要低調處理。在帶走莫天來時,最好不要使用警車,同時,請朴格安排,在最快的時間內,到公安局宣佈,以免影響公安局的正常工作。縣委考慮,在莫天來雙規后,暫時由副局長華山主持工作。
調查組派來了三名便衣,上樓后,就暫時留在程傑之副書記的辦公室。不一會兒,就聽見樓梯道上傳來莫天來說話的聲音,似乎是在接聽手機。接着,就聽到葉能文副書記的聲音了:“啊,來了,進來吧。”
莫天來似乎是關了門,裏面的聲音再也聽不見了。朴格望了望程傑之,又望望宗榮,似乎是在問怎麼辦?程傑之笑笑,說別急。能文同志知道怎麼處理的。
果然,門開了,葉能文朝樓底下喊了聲:“左安”,然後又進屋了。
朴格小聲道:“這是……是不是說行了?”
“應該是吧?”宗榮朝外望着,程傑之也點點頭,朴格對三個便衣說,我們一道進去吧。
可就在他們走上走廊,開始往葉能文副書記辦公室走着的時候,一聲沉悶的槍響,打破了縣委大樓的寧靜。朴格呆住了,三個便衣迅速地衝進葉能文副書記辦公室。葉書記已經出來了,莫天來歪倒在沙發旁邊,子彈從左腦進入,直貫全腦,血正順着頭髮往下流。三個人立即將莫天來抬出來,外面有人已經叫救護車了。
程傑之看着莫天來被抬着從走廊上下去,頭上的血,滴在走廊上,好像還在冒着熱氣。他心裏一陣顫抖。宗榮閉了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朴格也已經隨着其它人魚貫着下去了。
李紅旗他們正在辦公室里,一聽見上面的響聲,李紅旗就知道這是槍響。當兵三年,槍響總是一下子就能聽出來的。他迅速地衝出來,剛到樓梯口,就碰到了被抬着出來的莫天來。他驚得站在了那兒,剛才莫天來上樓前,在門口他們還碰到過。那時,莫天來還笑着和他們說:“哪天有空請你們釣魚去!”
可是現在,莫天來頭上的血一直沿着樓梯,穿過大廳,直到門外。從樓上的窗子裏,不斷有人伸頭出來看着下面。救護車到了,莫天來被迅速地抬了上去,李紅旗看見,莫天來就像一具柔軟的章魚,被不斷地擺弄着。車子裏,已經有醫生在他的頭顱邊開始檢查了……
十分鐘后,翟軍給李紅旗打來電話,問是不是莫天來局長自殺了。李紅旗說是的,就在縣委大樓里。不過,詳細的情況我們不清楚。正說著,程傑之副書記和宗榮縣長下來了。宗榮喊過李紅旗,“走吧,我們到市裡去!”
車子出了湖東縣委的大門,向著市裡疾駛而去……
尾聲
十天後,市裡在湖東召開領導幹部大會,宣佈劉向東同志擔任湖東縣委委員、常委、書記。程傑之同志擔任湖東縣委委員、常委、副書記,擬提名為湖東縣人民政府縣長人選。
宗榮同志調任市旅遊局副局長。
葉能文同志提名湖東縣人大常委會常務副主任人選。
註:劉向東,男,45歲,原省委組織部幹部二處處長。
後記
我一直以為:關注現實,是每一個作家的責任。同時,豐富多彩的現實,又給每個作家,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創作源泉。
我喜歡“社會小說”這個名詞。作家是社會的,文字是社會的。我們的良知與責任是社會的。
在寫作《秘書長》1、2和稍後的《掛職》時,我就不斷地想,我的筆下應該出現更多的底層人物的。比如司機,比如在官場上行走的司機。
想久了,便有了許許多多的活生生的人物,便有了。
這是一部我用了心的長篇,我力求從容地敘述,真實而近乎原生態地描繪。我想走進他們,也想讓他們成全我內心的理想與期待。
感謝很多人,朋友,親人,還有我的讀者們。
2008、10於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