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牤牛河扶貧

第二十一章 牤牛河扶貧

1

還是在二舀到S縣任職前,省委一位退下多年的老書記來縣視察,臨別時,留下一個沉甸甸話題:中央明確提出,在進入二十一世紀時,要全面達到小康社會。省委非常重視,採取了轉移支付、項目支持、對口幫扶等一系列措施,作為貧困地區,也不能等靠。目前,S縣貧困線下的人口有增無減,需要引起重視。扶貧經驗是你們創造的,但現在牆裏開花牆外香。再不加大工作力度,就要拖全省的後腿。

老書記一走,縣委、縣政府即刻召開縣委常委會擴大會議,圍繞老書記的指示,展開學習討論,一連坐了三天,四大班子很快統一了思想認識,並形成了兩個重要文件:奔小康五年規劃和脫貧三年計劃。在脫貧計劃中,明確了要採取直接幫扶辦法,要求縣裏所有規模以上企業黨組織對口幫扶一個貧困村,所有縣直機關黨員幹部包一戶貧困戶,並作出不吃請、不收土特產品、不給基層增加負擔的規定。

這項工作由縣扶貧辦具體負責。按照扶貧辦最初的想法,給縣領導安排的都是貧困程度較輕的對象,仇長喜發覺后,把扶貧辦主任錢輝良一頓批評。錢輝良一肚子意見,但表面上不敢說半個不字,不知是報復還是別有用心,仇長喜的扶貧對象竟是一精神病患者,第一次認門,仇長喜沒留神挨了一嘴巴,十多天,臉才消腫。

二舀來縣裏后,也給安排了幫扶的貧困戶,戶主叫李素芳,在窮鄉僻壤的黃石砬鄉牤牛河村。二舀雖在農村長大,但上學后,農村是何情況,今天的貧困戶是何狀態,還真心中無數。他知道,在中國,沒有農民的解放、富裕和進步,就無從談及中國的解放、富裕和進步,說句實在話,我們的二舀沒把幫扶當成負擔,而是當成了解農民生活狀態的一次機會,當成了凈化靈魂傾注真情、為他們辦點實事的一次機會。

這天一早,二舀帶上田小亮,去認新結的這門親戚去了。

黃石砬鄉是距縣城最遠的鄉鎮,也是全縣最落後的地區,基本沒啥像樣的企業,財政收入占支出的一半不到,差額部分全部靠上級財政資助。二舀還從沒到過這個鄉。一路上,二舀欣賞着兩側山頭已變黃變紅的叢林,領略着北方才有的秋日風光,但他的心情卻並不輕鬆。往黃石砬鄉的路,越來越不好走,路由寬變窄,從柏油路變成沙石土道,最後的幾里路,坑坑包包的簡直沒法走。虧得出發前,老趙換了一台北京吉普,把擋桿掛在低位,忽靠左、忽向右,在土道上顛簸着“畫龍”。老趙罵著,黃石砬這個窮地方,連兔子都不拉屎,牤牛河連個兔子影都找不着,全鄉數它最窮,到現在連電燈還沒點上。那地方的人一到晚上早早把被窩焐了,抹黑,干點那事兒取樂。田小亮說,其實那都是幾年前的事兒,當時還有段順口溜:牤牛河,不知道愁,山上不長樹,下雨流石頭;牤牛河,不知道丑,男的不洗臉,女的不梳頭;牤牛河,不知道羞,晚上沒電燈,摸黑瞎扯咕。啥叫瞎扯咕?二舀沒聽明白最後那句。瞎扯咕嘛,對有權有勢的來說,叫找情人;對普通老百姓來說,就是搞破鞋。老趙直言不諱。

2

牤牛河村由五個自然屯組成,每個自然屯多的有一二十戶,少的只有七八戶,散落在黃石砬子山腳下。村裡房子都是就地取材,石頭砌的,冷眼看,你分不出誰家家境如何,仔細觀察,差距便顯露出來。那些房基堅實、高脊大瓦、圍牆高築、院門寬闊、柴堆碼得溜齊,不用問,日子過得要相對好些。

接近中午,車子才到牤牛河村,不巧的是,村委會鎖頭看家。田小亮就近去打聽,去敲不遠處一戶深宅大院的門,巧了,主人正是村支書苟福。

聽說縣長來了,苟福屁顛顛地一溜小跑奔過來。瞧着肥頭大耳的支書,二舀覺得與這貧困山村多少有點不相稱,握着那油乎乎的肥手,不由得生出一絲反感。知道了來意,苟福手指半山腰,說李素芳家就在山坡上,得勞駕李縣長徒步上去。原來李素芳是個男的,家裏五口人,老媽長年有病,生活不能自理,媳婦是個傻子,還有兩個未

上學的孩子。

二舀邊爬邊望,但見一孤零零的石頭房子,已七扭八歪,靠路邊房山頂着兩根木杆。屋前有一不大平地,鋪了一地高粱穗,一頭驢拉着碾子,拴驢繩子系在院中間一女人腰上,那女人持鞭瞎胡吆喝着,見有人來,呵呵傻樂。苟福背手喊着:快點干,別他媽的在那磨洋工,你和驢沒吃飽咋的,這可是給你自己家幹活。二舀與李素芳打了招呼,便邁進石頭房子。屋裏蒼蠅成群,在盛着高粱米飯的大盆打轉轉,那高粱米飯還有半盆,如果這一家吃完,至少還要兩三天。屋裏只一個破舊地櫃,沒有任何多餘擺設;牆角堆着些裝糧菜的麻袋。在炕頭卧着的李素芳老媽,兩眼昏花盯着二舀這個陌生人。二舀給老太太拉了拉被子,那被子已不見一點本色。倆孩子的臉髒得如小鬼兒,在炕上玩耍着。二舀皺緊眉頭又開始察看房子,屋裏竟如外牆,並沒用泥抹平,他將手伸進一處透風的石縫裏

“這房子很危險呀,為啥不採取措施?”二舀繃臉對苟福說。

“村裡沒資源、沒企業、沒有啥來錢道,何況也不是就他一戶。要說一點措施都沒有也冤枉,外面支的木頭杆子都是村裏的嘛。”苟福爭辯着。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對李素芳這樣特困戶,每年都有一筆救濟款,不知道村裡是怎麼用的?”

“嗨,那幾個錢好乾啥,每家也就攤個十塊八塊的,發到手裏,也都就酒喝了。”

二舀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又不好與這剛認識的基層幹部發火,說以前的事不提了。既然我和李素芳結上對子,我同你商量一件事。沒等二舀說完,苟福笑嘻嘻地說不是商量,是指示嘛。

“那好,我想李素芳家的燃眉之急,是蓋房子問題,我倆共同負責把李素芳的房子給翻蓋了,你看怎樣?”

“行啊,那就得有勞李縣長大駕了。”

“咱們分個工,你負責沙石、人工;磚瓦、木材、水泥、玻璃,我負責落實。上凍前,給戳起來。”

苟福不假思索地點着頭,說李縣這麼重視,蓋房子的事兒,沒問題。

3

回去的路上,二舀讓田小亮要了幾個電話,向林業局、縣水泥廠、物資局的頭頭說了情況,幾個頭頭立馬應允下來。具體事兒,二舀交給了田小亮。

黃石砬鄉全縣最窮,牤牛河村又在全鄉最窮,說村窮,具體講誰窮?是老百姓窮,村幹部並不一定窮。這苟福送走二舀,偷着樂了起來,樂啥?又有人送錢送物來了,能不樂?苟福有套理論:有權靠權、有錢靠錢、有水靠水、有山靠山,牤牛河靠啥?當然靠“窮”。

二舀到省參加發展鄉鎮企業拉練會,一開就是一周,回來看見田小亮,開口就問那事兒辦得怎樣。田小亮拍着胸脯,說砍伐證已辦妥,水泥、玻璃、磚瓦昨日全部拉到村裡,我親自押車,全部搞定。

“沒有拉到李素芳家嗎?”

“李縣,你也不是不知,他家在半山坡,車根本開不上去。”

“你去沒去李素芳家,苟福他們動沒動工?”

見二舀刨根問底,田小亮一時沒了話說。二舀還想往下說,仇長喜的秘書敲門進屋,說仇縣請李縣去一下。

過幾天,市委組織部要對黨政班子進行年度考核,當然,今年的年度考核與往年不同,因為,年底縣人大、縣政府要換屆,考核可能要對此有所涉及,因此找你嘮嘮。仇長喜以平和的眼光瞧着二舀。二舀有點發愣:仇縣是縣領導中最忙的一個,農忙時要下去抓春耕秋收,農閑時組織興修水利,到了汛期要指揮抗洪搶險,老天無雨還要領着抗旱,還要把精力用在發展縣鄉工業上。他的工作都是用分鐘計算的,一年四季無休息而言;到了節假日,也要在辦公室度過,要處理那些永遠處理不完的“文山”。二舀原以為會過問扶貧的事兒,沒想到竟要談心。

這也是書記的意思,由我倆分別徵求一下意見,特別是對縣主要領導的意見,當然也包括個人有啥想法。仇長喜補充着。二舀忘了帶煙,在口袋裏摸來摸去。仇長喜將自己的遞給二舀。二舀在手裏捏弄着,說我對組織一向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對商書記我談不好,因為

我到縣裏時間短,又接觸不多,應該說沒有更多的發言權,如果打票的話,我只能憑印象打,當然,我決不能給打不稱職或是基本稱職的。對譚主任,我覺得有點陰陽怪氣的,身上缺乏領導幹部的正氣。對仇縣您,我學還學不過來呢,哪還有啥意見呢?要說我個人有啥想法,那只有一個,就是把工作干好,履行好職責。我也想徵求一下仇縣長對我的意見,或是叮囑也好。

“啊呀二舀,也學會忽悠了,這可不行,今天必須給我說實話。”二舀說的,並沒讓仇長喜滿意。

“仇縣,我說的是心裏話,絕沒半點忽悠的成分。”

“你不說我說,比如在礦管局蓋樓這件事上,本來我可以大筆一揮:不予同意。可當時繞了個圈子,把矛盾推給了你;還有煤礦瓦斯爆炸后,你被停職檢查的事兒,我要堅持到底,也不至於讓你停職檢查;還有”仇長喜嗓子有些發乾,咳嗽了起來。

二舀沒讓仇長喜再說下去,換了個話題,說我想提個問題,如果仇縣不介意的話,也是我對仇縣在一些問題處理上的不解之謎吧。

“你看又來了,不是說好了,有話你直說嘛。”

“我發現,仇縣對縫縣所言所為有些遷就,有時本是縫縣做得不對,卻違心遷就”

仇長喜沉思了一會兒,問二舀中日關係這幾天有啥變化知道不?二舀說,還真沒太注意。仇長喜說,那我給你說說,中日關係相當複雜,也多變,談得好時,雙方都講,日中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出現裂痕,雙方都據理力爭,甚至經濟制裁。因此說,出現了好形勢,並不等於問題與矛盾已解決;情況發生逆轉,並不是沒有轉機。中日關係有許多焦點問題,其中之一就是釣魚島主權問題。最近,我國一些公民自發地組織起來,與日本當局對抗,央視還做了直播。中國政府對此則是一個溫和的甚至是迴避的態度。網友很不理解,發了很多不滿意的帖子。其實,我的理解是,中國政府絕不是軟弱,而是一種策略,或是考慮着更大的一個局:中國在那個時期,急需日本國的支持!

桌上電話鈴響了,仇長喜接電話,只“嗯”了兩聲就撂了。說今天的談話先到這,我談了國際形勢,還沒聽你的看法,今天沒時間了,要馬上到市裡開個會,改日聽你的高論。又說,省里派了個年輕的科技副縣長,叫劉可可。

4

次日,二舀把壓了幾天的文件處理完,就去了劉可可的辦公室。可可見是二舀,立馬起身握手,讓座倒茶。二舀說,沒想到人事專家能到基層。可可興奮地說,我可是走後門要到這兒的,從某種意義說,是奔小哥來的。二舀說,縣裏工作不比在省直,處事忌繞彎子,為人得實在,特別是我倆,有啥說啥,不存在虛頭巴腦的事兒。幾句話說得可可臉紅。又問住處,說要有困難先到我那兒,不好同別人張口的,跟小哥先說。說今天還要到黃石砬鄉開個辦公會。

老趙只用兩小時就把車開到鄉里,二舀見時間還來得及,就讓老趙把車開到牤牛河村村委會。說是村委會,其實就是在村小學旁擠了兩間房,在這辦公的除了苟福,還有村會計、婦女主任兼治保主任三人。早晚雇了個老頭兒打更,是苟福的本家叔叔。

村委會只有打更的老頭兒在。田小亮打問,老頭兒說,苟書記剛才還在,要走也沒多遠。田小亮掉轉身去了隔壁小學。屋裏有個老師在看報,聽說是找苟福,不以為然地說,這時候能上哪兒?除了喝酒就是喝酒唄。

就在田小亮找苟福時,二舀圍村委會轉了一圈兒。見田小亮從屋裏出來,便問運來的磚瓦水泥在哪兒。田小亮手指村委會檐下,說當時怕雨澆了還蒙了苫布,八成是盤騰到李素芳家了。二舀說要那樣就好。

離村委會百十多步有家小酒館,酒館只兩間房大。沒到中午,肉香卻飄散出來。二舀和田小亮走近酒館拉開房門,見苟福等五六人吆三喝四地喝上了。苟福的大臉蛋子紅紅的,桌上的一瓶白酒已見了底。二舀的突然造訪,使苟福很不自然,一會兒找酒盅,一會兒讓座。

這是吃得什麼飯呀?早飯?有點

晚,午飯?還不到時候。是不李素芳的新房上樑了?要是這樣,老苟,你得提前通知我一聲,再忙,也不能只你們偷着吃偷着喝呀。二舀手捏酒盅,盯着苟福,等他確切地回答問題。苟福聽着二舀這話裏有話,不好意思起來,反覆抹扯着肥臉,哼哈地胡亂應着。幾個人知道是縣長來了,說話又帶着刺兒,都有些驚慌失措,喝也不是,吃也不是。有的懸着要夾菜的筷子;有的剛把酒送到口裏,不知是咽好,還是不咽好,像群木偶僵在那兒。

還是苟福先轉過神兒來,說李縣,你真能掐會算,今天還真有一好事:俺村有個在城裏當老闆的能人,在外闖蕩了幾年,發大了。手頭有個項目,想回來辦個廠,回報一下父老鄉親。這不,就備個便飯,不知咋的,他媽的,人家涼鍋貼餅子溜了。二舀說,上項目是個好事,如果早琢磨點致富門路,有些積累,也不至於留不住人家。今天我是到鄉里開會的,到這兒是順腳。當然要關心一下李素芳蓋房的事兒,還有啥困難沒?說著,同大家一一碰杯,算是給苟福一個台階下。差不多、差不多了。李縣,你打發田秘書拉的東西,我都盤騰到李素芳家了。你就把心裝在肚裏,不就蓋個房子嘛,我打保票,上凍前,保准讓那李傻子家住上新房。說著,苟福又開了一瓶白酒給二舀斟上。二舀見苟福這麼說,爽快地把盅里酒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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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舀從政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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