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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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銅州市的副熱帶高壓被東南方向壓過來的熱帶風暴驅趕到了更遠的北方。銅州市空中濃雲滾滾,氣溫雖然降了下來,可是卻又不下雨,空氣悶得讓人透不過氣來。如果說天人合一,那麼,現在洪鐘華的感覺就是名副其實的天人合一。他的心情跟這天氣一樣,也悶得他透不過氣來。今天一上班,他就正式接到了省委張書記的電話,詢問市長萬魯生的老婆、宏發公司總經理李芳的情況。面對省委書記的關切,洪鐘華既不敢誇大也不敢縮小,實事求是地把李芳的審查情況給張書記彙報了一遍。張書記說:"這樣看來萬魯生說的倒還都是真話。"
顯然,萬魯生直接找到了省委張書記那裏,而且省委的反應如此快,這倒是洪鐘華始料未及的。儘管省委張書記已經明確講了"萬魯生說的倒還都是真話",洪鐘華還是忍不住又夯實了一遍:"萬市長找您了嗎?"
張書記證實了:"是啊,這麼大的事情他能不找我嗎?找我也沒什麼不正常嘛。"
洪鐘華聽出了張書記的話外音,急忙解釋:"對不起啊張書記,我沒那個意思。我只是想知道省委對這件事情有什麼指示沒有。"
張書記說:"省委沒有專門研究這個問題,我倒可以說說個人的看法。我覺得吧,雙規是審查的手段,而不是一種懲罰措施,你說是不是?"
洪鐘華聽到這裏,就知道情況有些不妙,嘴裏連連應答着:"是啊,是啊……"心臟卻開始怦怦狂跳,他已經聽懂了張書記的意思,張書記不同意對李芳採取組織措施,如果那樣,銅州市委和市紀委就會非常被動,甚至可以說非常狼狽。
果然,張書記開始說了:"從李芳的情況來看,目前還沒有充足的證據或者線索證明她本人有什麼經濟問題,那六百多萬的資金,都是以信息諮詢費、業務活動費等等名義支付到魏奎楊指定的賬號上,錢也都從魏奎楊的家裏找到了,說明李芳說的都是實話嘛。魏奎楊已經死了,如果要徹底調查他跟李芳之間的問題,又不會存在串供的問題,如果怕李芳逃逸或者有其他問題,可以讓萬市長負起這方面的責任嘛。"
從省委書記那一級別的高級領導一般不會聽到對某一具體問題的具體意見,都是原則話兒,原則話的準確含意要靠下級去領會。洪鐘華是領會上級原則話的高手,況且,張書記的原則話表達的含意已經足夠明確,洪鐘華連忙表態:"好好好,我馬上找紀委的同志傳達省委領導的指示精神。"
張書記馬上說:"我沒什麼指示,我僅僅是提醒你們一下,處理班子內部領導同志的問題,一定要謹慎。特別是現在,你們現在的注意力應該集中在什麼方向,現在你們面臨的主要是什麼問題,需要解決的最主要的矛盾到底是什麼,等等這些問題都需要你們坐下來冷靜地思考,審慎地處理。在這個時候,最重要的就是保持領導班子在思想上、認識上的一致,保持銅州市的穩定大局,保證銅州市的經濟社會建設不出現大的動蕩,我說的這些僅供你們參考啊。"
書記的話說到這個份上,洪鐘華無法解釋,只能一個勁翻來覆去地說好好好。張書記等他說完好好好,又鄭重其事地加了一句:"還有,案子不能不查,反腐倡廉,懲治腐敗是我們黨的重要工作任務,我絕對不是不讓你們查誰,而是建議你們查得高明一點,懂不懂?高明一點。"說完,張書記也不跟洪鐘華說一聲再見,直接就壓了電話。
放下電話,洪鐘華坐到椅子上,身上大汗淋漓。他忽然想起來,應該請示張書記一下,怎麼做才能算查得高明一些。他抓起了電話,隨即又無奈地把電話放了下來。他明白,如果他一本正經地請示張書記怎麼樣查案才算查得高明一些,張書記肯定會說:你自己去想。如果放在他身上,下面的人請教這樣的問題,他也照樣會那麼回答。洪鐘華喝了幾口茶水,今天秘書沏的茶茶葉放多了,苦得要命,他把秘書叫了進來:"你昨天是不是把茶葉鋪搶了?"
秘書膽怯地笑笑:"是不是茶葉放多了?我重泡。"
洪鐘華沒想到自己的秘書反應這麼靈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努力在臉上擠出一縷笑紋:"算了,已經泡上了就這樣吧,不花錢的東西也不能浪費,以後注意。"秘書抱歉地笑了笑,關上門溜了。
苦茶醒腦,喝了幾口苦澀澀的茶水,洪鐘華開始冷靜、全面衡量面臨的局面,他不得不承認,張書記講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如果在這個時候強行對萬魯生的老婆採取組織措施,肯定會在銅州市掀起一場輿論風暴,萬魯生很難在銅州市發揮市長的作用,對銅州市的社會經濟穩定到底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確實是難以預料的。想到這些,洪鐘華反過來就有些抱怨單立人,心裏埋怨單立人太能忽悠,太具有煽動性,自己也讓他忽悠得頭腦發熱,結果一腳踢到了鐵板上。他卻忘了,在聽到單立人彙報這件事情的時候,他自己的潛意識裏也曾經產生過佔據道德制高點,讓萬魯生狼狽一下的快感。
無奈,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也由不得他了。洪鐘華拿起電話給單立人撥,一想到單立人身上那股髒兮兮、臭烘烘的煙油子味道,那股倔哼哼咬個屎橛子給根麻花都換不下來的勁頭,洪鐘華覺得心裏發虛,他不知道傳達了省委張書記的指示之後,單立人會鬧出什麼事情來。
2
王副市長今天也差點發生車禍,他的專車又讓他老婆坐走了,他只好又坐值班車,而且又是毛毛雨的桑塔納。毛毛雨現在有點怕王副市長,王副市長也有點煩這個毛毛雨,知道這是一個對領導不滿的傢伙,所以上車之後,王副市長板了一張油餅臉一聲不吭,不給毛毛雨任何發言的機會。毛毛雨知道王副市長不待見他,也苦了一張柿餅臉沉默不語,怕說出來的話王副市長不愛聽罵他。
王副市長今天要去他分管的市政管理局聽取工作彙報。自從魏奎楊死了之後,市政管理局的工作就出現了一片新氣象,仍然活着的副手們瘋了一樣地拚命工作,很多過去長期得不到解決的問題,比如蓮花小區外來人口租用一樓車庫和儲藏間胡作非為的問題,比如偏遠城區的路燈長期不明的問題,比如"三順灘"的公路綠化問題,比如……總之一句話,很多魏奎楊活着的時候長期得不到解決的問題,短短一兩個月內都解決了。王副市長高興之餘暗暗感嘆,如果魏奎楊早點死就好了,魏奎楊早點死了,副手們的積極性早點爆發出來,他也就能少挨點市民的罵。曾經有一段時間,分管市政的副市長簡直成了網民們憤怒聲討的公敵,讓他在市委、市政府裏頭成了大家憐憫和嘲笑的小丑。王副市長心知肚明,現在的這幾個副手為什麼會突然迸發出如此高昂的革命熱情,根本原因就是大家都有了現實的既可望也可即的奮鬥目標——局長。所以,當組織部門就魏奎楊的繼任人選徵求他的意見時,他馬上表明態度:現在還沒有成熟的人選,不急,不急,等忙過年了再說吧,搞得組織部門直犯暈。王副市長算是徹底明白了一個道理,沒吃到嘴裏的誘惑力最強,他要儘可能地延長這個足以讓那幾個副局長瘋狂的誘惑期。
毛毛雨的車技很好,一路超車,中途要經過一座高架橋,下橋的時候迎面一台公交車避讓路邊的行人,半個車身佔據了逆行線,毛毛雨發現險情,及時減速剎車,把車停到了橋邊上,給公交車讓道。就在這個時候,王副市長看到一個車軲轆順着下坡的橋面滴溜溜地滾了下去,忍不住哈哈大笑着喊了起來:"這是哪個二百五,車軲轆都飛了。"話音剛落,擦身而過的公交車在他們身邊停了下來,公交司機大驚小怪地衝著毛毛雨喊:"嗨,哥們兒,車軲轆掉了。"
毛毛雨還以為人家逗他玩呢,回嘴罵人家:"你他媽的軲轆才掉了呢。"
公交車過去了,毛毛雨的車也開始起步,剛剛鬆開離合器,車子晃悠一下,左後部像陷進了地面一樣突然塌了下去。毛毛雨大驚,連忙再一次剎車,跳下汽車一看頓時蒙了,剛才蹦蹦跳跳跑了的那個輪胎果真是自己這台車的後輪。王副市長跟着下來,一看車子沒了后軲轆,氣哼哼地罵毛毛雨:"你這也算司機,車軲轆都掉了還跑,坐你這車真要命。怎麼搞的?"
毛毛雨暈頭轉向,莫名其妙:"這台車剛剛做完二保啊,怎麼會出這種事呢?"
王副市長氣急敗壞:"什麼狗屁二保,把車軲轆都保掉了,多虧剛才剎車了,不然正跑着車軲轆掉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們這些司機真操蛋,就知道躲在值班室里傳閑話,沒事為什麼不好好地保養車?我看你們那個車隊真應該好好整頓整頓了。"毛毛雨自知犯了大錯,不敢吭聲,任由王副市長臭罵,埋頭苦幹抓緊更換備胎。車子不能走了,堵塞了交通,跟在後面的車停了一大溜,急不可耐的司機們紛紛按響喇叭,震耳欲聾的喇叭聲吵得人恨不得從橋上跳下去。很快交通警察來了,一看這種情況也確實沒辦法,只好拚命擺手制止那些亂鳴喇叭的司機們,另一個警察便攔住了對面的車輛,輪換着給兩方面對開的車放行。王副市長憋了一肚子氣,揪住一個警察吩咐:"算了,我等不及了,你把我送到市政管理局去。"
現任的市領導都是當地電視台當然的電視明星,警察當然認得這是王副市長,便請王副市長坐到摩托車後面,載着王副市長一溜煙地跑了,扔下毛毛雨一個人在馬路上汗流浹背地換輪胎。
3
李桂香現在每天早上六點鐘就得起床,趕七點鐘一定要到達路口上崗。她起床后簡單地洗漱一下,然後給小燕把頭天晚上司馬達送來的飯菜熱上,等着她起床以後當早餐吃。小燕昨天晚上吃多了對蝦,有點積食,起床以後洗漱完畢,對着難得的美食卻沒有胃口,只吃了兩個奶油小饅頭,又喝了點花蛤湯,便匆匆忙忙上學去了。剩下的吃食如果不趕緊吃完,天氣這麼熱,放到中午肯定就壞了,"貪污和浪費就是犯罪"這句名言,真正的踐行者都是窮人,貪污沒有那個機會,浪費又浪費不起,李桂香是窮人,根本捨不得浪費哪怕是一個發了霉的饅頭,更別說這麼多難得一見的豐餐美食了,於是她把剩下的食物都吃了。
李桂香來到了自己工作的路口,七點鐘,還沒到上班高峰時間,路上的汽車稀稀落落,斑馬線活像清閑自在的跑道。天氣陰沉沉的活像一張生氣的臉,讓人有些憋悶。李桂香在崗位上認真地履行自己的職責。七點半鐘的時候,上班高峰時間來到了,從現在開始,一直到九點,都是李桂香最為繁忙的時候。汽車明顯地多了起來,幾乎要排成隊才能通過路口,行人焦急不安地被車流堵在馬路兩旁,一個個躍躍欲試,活像一群站在起跑線上等待槍聲的賽馬。
正在這最為關鍵的時候,李桂香鬧肚子了。她的肚子裏咕嚕嚕地活像有七八個孫悟空在翻跟斗,腸子一陣陣地絞痛,無形的力量一個勁朝下朝後沉墜,李桂香暗暗吃驚,完了,出事了。正在緊急關頭,李桂香絕對不能離開崗位,她也根本沒有在這個時候離開崗位的念頭,這不符合她的觀念。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雖然李桂香已經在生活中學會了忍耐,也適應了忍耐,可是,很多事情是無法忍耐的,比如說鬧肚子。李桂香咬着牙堅持履行自己的義務和責任,不時地揮舞着小旗示意過往的車輛減速慢行,不時地吹着哨子制止企圖和車輛搶道強行通過馬路的行人。可是,肚子裏翻江倒海,折騰得她苦不堪言。有幾個小學生過馬路,李桂香護送他們來到了對面,搭檔老劉看見她大驚失色:"李師傅,你怎麼了?是不是病了?臉色怎麼那麼難看。"
李桂香說:"可能早上吃的東西不幹凈,肚子難受。"
老劉說:"撐不住就趕緊到醫院看看,這邊我照應着。"
李桂香說:"沒關係,等這陣高峰期過了再說。"
老劉說:"你這個人也真是的,除了身體我們這種人還有什麼本錢?你要是連這個本錢都賠了,那可就真沒活路了。趕緊去吧,有病就怕拖,小病拖成大病後悔都來不及。你趕緊去,我在這兒守着。"
李桂香真的有點撐不住了,可是她又不敢也不願意在高峰時間離開崗位,恰好她看到了老劉身後不遠處有一家自選商場,靈機一動說道:"我也沒什麼,就是肚子不太好,你幫我稍微照應一下,我去去就來。"
老劉知道"去去就來"是女人告訴異性上廁所的委婉語,連忙說:"你去你去,沒事,這有我看着呢。"
李桂香已經顧不上再聽老劉啰唆了,三步並作兩步躥進超市問人家要尿不濕,商場售貨員見來了生意,迎上前來熱情洋溢地開始介紹尿不濕產品,李桂香心急慌忙地說:"我要成人用的,最便宜的就行。"
導購員從貨架上抽下來一打尿不濕給她說:"這種最便宜,一包十片裝,一包十六塊錢。"
李桂香猶豫了,按照一個月一千來塊錢算,她每天的工資收入不過三十來塊錢,買這一包尿不濕她半天就算白乾了。可是,如果不買,她就不能安心地在馬路上盡職盡責地干自己那份工作,想到這兒,她咬咬牙說:"我要一包,你們這有廁所沒有?"
導購員指指貨架後面:"從那個走廊拐進去就是。"
李桂香搶一樣從導購員手裏抓過尿不濕就鑽進了廁所。從廁所出來,李桂香又有些後悔,方便過後,肚子好像沒有剛才那麼鬧騰了,早知道這樣就不買這一包尿不濕了,可是尿不濕已經拆包了,也已經有一張穿在了自己身上,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李桂香交完錢,趕緊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剛剛回到崗位上,肚子就又開始折騰起來,李桂香長舒一口氣,有點賭氣地對自己的肚子說:鬧吧,鬧吧,這回我可不怕了,我有尿不濕。有了尿不濕,她就可以抵擋到下班時候,下班回到家,吃上一兩片痢特靈估計就能徹底解決問題了。
這一天,李桂香憑藉著尿不濕一直堅持到下班,下班回到家裏她就虛脫倒在了床上……
4
驚嘆號這幾天遇到了大麻煩,麻煩是由毛毛雨惹出來的。王副市長坐他的車,把車軲轆都跑掉了,王副市長越想越后怕,如果當時車子正在高速行駛,車軲轆掉了汽車一腦袋從高架橋上倒撞下來,那他就吃嗎嗎不香了。越后怕越生氣,回來以後從裏到外從上到下把機關事務處和市府車隊罵了個底朝天。這件事情的後果雖然不嚴重,性質卻非常惡劣,搞得市領導人人自危,誰都怕自己的車發生類似的問題,誰都怕自己沒有王副市長那麼好的運氣,車子軲轆都掉了,他卻一點也沒有損傷。於是車隊的管理和安全就成了市領導們共同關注的嚴重問題。
在這種形勢下,驚嘆號猶如被人舉着拖鞋追打的蟑螂,惶惶不可終日,隨時隨地都可能被拍成一攤平面體。驚嘆號心情糟透了,連襟車軲轆兩次約他去瀟洒他都拒絕了。現在他面臨的首要問題就是分析事故,從而對上面作出能夠自圓其說能夠讓上面相信的說明來,並且徹底杜絕類似問題的再次發生。
過去市裏的公車都由市裡指定的幾家擁有一級資質的修理廠包干,據說這樣既能夠保證維修質量,也能避免修車的不正之風,當時還把這作為改革的新舉措在新聞媒體上大吹大擂了好一陣。事實卻是,毛毛雨的車剛剛經過二保,卻在行駛中出了這麼大的問題,這就讓人難免產生各種各樣的猜測和質疑來。在機關事務處分管車隊的副處長親自主持下,對這次事故進行了嚴格的分析。開車的誰也不是外行,事故也並不複雜,很快結論就出來了:汽車二保的時候,輪胎卸下來檢查剎車片磨損情況,再往回裝的時候,後輪螺栓沒有按照技術規範上緊,結果汽車跑了一段時間之後,輪胎就脫落了。倒霉的是,輪胎脫落的時間太不地道,恰恰在王副市長乘坐的時候露了丑。
事故的主要責任者無疑是政府汽車定點維修廠,毛毛雨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作為司機,尤其是政府車隊給領導開車的司機,居然不知道經常對涉及到車輛行駛安全的重要部位如輪胎、剎車、方向等等這些部件進行檢查。如果他認真檢查了,輪胎螺栓鬆動就能及時發現,不至於發生輪胎逃跑的事故。既然事故確定主要責任者是修理廠,驚嘆號便有了難以推卸的責任,因為,汽車的維修保養都是由他統一安排的。於是乎便有了各種各樣的傳言,有的說驚嘆號利用跟定點廠的關係,每修一台車都要拿百分之十的回扣。也有的說這些定點廠都是市裡有關領導的親戚開的,所以才能成為市府車隊的定點維修廠,反正出了事說啥的都有。
市長萬魯生也知道了這個情況,把機關事務處的處長叫去訓了一通,指示他們立刻查清車輪上的腐敗問題。同時指示,不管有沒有腐敗,今後都不能再在這家修理廠定點了,要改成公開招標,誰家的服務質量好,價格低,就把誰家定為市府車隊的定點維修單位。處長在萬魯生那裏受了委屈,回頭就把委屈轉嫁到了副處長和驚嘆號頭上,讓他們馬上了清和那家維修廠的合作關係。於是,副處長揪着驚嘆號兩個人一起到維修廠興師問罪。
這家維修廠是市裡著名的一級汽車維修廠,很多著名的進口車都在這家修理廠定點維修。俗話說店大欺客,客大欺店,這是規律。市府機關事務處分管車隊的副處長和車隊隊長驚嘆號親自拜訪,屬於客大,維修廠的廠長連忙親自迎接。副處長也不跟他多說,讓他把市府車隊的維修記錄拿出來,廠長面帶難色,一個勁盯了驚嘆號看,把驚嘆號盯得毛骨悚然,生怕副處長誤會他跟這家修理廠有什麼不正當的關係,趕緊擺出公事公辦的架勢說:"我靠,你盯着我幹嗎?想必你們也知道,剛剛經過你們二保的車差點沒把王副市長給害死,現在這件事情誰想壓也壓不住了,誰想瞞也瞞不住了,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給我們說個明白話,今天我跟處長來就是徹底跟你們了清這件事情的。"
修理廠廠長的表情讓副處長懷疑驚嘆號跟這家修理廠有不正當的關係,可是看看驚嘆號那義正詞嚴的樣兒,又不太像。驚嘆號是經過大場面的主兒,副處長的心裏在想什麼,根本瞞不了他,他馬上作出了進一步的姿態:"我靠,實話告訴你,今天你如果不老老實實把我們車隊修車的記錄拿出來,來找你們的可就不是我了,公安局會直接來找你們。今天我們過來並不是我們沒事幹找你玩來了,我們是受市紀委的委託來找你們的。"
這種事情輪不到市紀委管,驚嘆號在機關裏頭混慣了,知道官員們都怕紀委,所以也拿紀委來嚇唬修理廠。修理廠廠長更是稀里糊塗不明白紀委是專門管黨員幹部的,光知道紀委很厲害,多大的官都敢辦,如果要辦自己這樣一個小小的汽車修理廠廠長更不在話下了。於是老老實實地把市府車隊的維修記錄交了出來。拿到記錄副處長和驚嘆號迫不及待地看了起來,這份記錄記得還真夠詳細,每一台來修過的車,項目、價格都記得清清楚楚。看到很多車的後面還有一組數碼,副處長追問修理廠廠長:"這組數目是什麼意思?"
廠長囁嚅半會兒,才說:"這是給師傅的辛苦費。"
驚嘆號氣壞了,這個修理廠是他確定的,修車也都是他安排的,回扣都讓手底下那幫司機拿了,反過來還得讓他頂槍子兒,罵罵咧咧地說:"我靠你媽的,把這本記錄帶回去慢慢查,查清一個開除一個。"
副處長也覺得問題挺嚴重,把修車記錄收了起來,專門追問毛毛雨那樁事兒:"毛毛雨那台車你們給了他多少回扣?"
修理廠廠長說出來的話讓副處長和驚嘆號大吃一驚:"那個毛毛雨啊,就他不要回扣,來修車毛病還特別多,不到公里數多換一桶機油都不幹,這不,修理工看他難纏,不配合,給他整車的時候就故意坑他,沒把螺栓上緊。當時我也不知道,事情出來之後,修理工們議論我才知道的,我知道壞事了,把那個修理工扇了兩個嘴巴子開除了,可是還是沒躲過你們這一劫啊。"
驚嘆號說:"我靠,算你們這幫王八蛋福大命大造化大,要是王副市長這一次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一個個都得送去啃窩窩頭。今天我跟我們處長一起來正式通知你們,從現在開始,我們的定點維修合同作廢,今後市府的修理費你們一分錢也別想再掙着。"
從修理廠回到車隊,副處長就開始對車隊進行整頓,徹底清理從修理廠拿回扣的司機。除了司馬達、毛毛雨少數幾個人之外,絕大多數司機都或多或少地拿過修理廠的回扣。司馬達開的是市委書記的專車,不跟修理廠同流合污,修理廠也不敢胡來,毛毛雨開的是值班車,不肯和修理廠同流合污,修理廠就拿他下手整他。經過這一次調查,本來準備從車隊開掉的毛毛雨反而成了正面典型。其他司機惶惶不可終日了幾天,好在法不責眾,大家都這麼幹了,如果按照驚嘆號的氣話一律開除,沒辦法一下子找那麼多合適的司機頂班,領導就沒車坐了,所以市裡決定,給這些司機一個改過的機會,下不為例,凡是拿過回扣的司機只要主動退賠不予追究,於是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事後,不知道誰又給市領導寫了匿名信,說開公車的司機不少都偷偷賣油,把公車油箱裏的汽油抽出來低價賣給開私車的人,然後再到加油站加。市領導又讓車隊狠抓油耗子,這種事情不像修車拿回扣那麼好查,沒抓住現行誰也不會承認。驚嘆號跟省城的聯繫多,偶然間得知省級機關車隊實行加油卡來控制公車司機偷油,驚嘆號便向機關事務管理處打了引進省級機關先進管理模式的報告,報告馬上就批了,不是由機關事務管理處批,而是由市委市政府辦公室聯合發文,讓驚嘆號美美地露了一把臉。根據市委市政府辦公室的文件規定,銅州市所有公車採取定點使用加油卡加油的辦法,任何公車司機不再用現金加油,一律使用加油卡,一車一卡,車卡之間不能互用。於是市裏的各種新聞媒體又開始大吹特吹,說這是控制公車消費的重大舉措,每年可為納稅人節省多少多少錢云云。其實,公車司機想偷油照樣可以偷,因為他們控制的僅僅是加油站,而司機偷油是直接從油箱裏面抽。對此,大家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依靠司機自律,除非油耗高得離譜了,驚嘆號狠罵一通,別的也沒什麼好辦法。
驚嘆號面臨的危機有驚無險地過去了,還擇清了自己跟修理廠之間稀里糊塗令人猜忌的關係,心裏輕鬆了,主動打電話跟車軲轆聯繫,邀請他瀟洒,車軲轆一口拒絕了:"我哪有那份心情,你沒事了,我的事可麻煩了。"
驚嘆號還以為車軲轆是惱火前兩次約他瀟洒他沒去,電話上還嬉皮笑臉地跟車軲轆逗笑:"我靠,你怎麼跟個娘兒們似的,前段時間我真的很不順,差點讓修理廠把我給栽到溝里去。"
車軲轆反過來關心他:"怎麼樣?現在沒事了吧?"
驚嘆號說:"我靠,我是誰?我能有什麼事?告訴你,整個車隊,除了個別人以外,我是最乾淨的。我早就說過了,黃書記的教導我永遠不會忘,我現在是國家幹部,雖然不像你們能吃喝拉撒國家全包,可是起碼生老病死有國家保着,這就夠了,沒事再給自己找麻煩,我瘋啊?傻啊?"
車軲轆長嘆一聲:"我倒也沒貪污受賄,可是該倒霉照樣倒霉。"
驚嘆號連忙問:"我靠,你又怎麼了?是不是嫖娼讓人抓了?"
車軲轆連連"呸呸":"凈胡說,我能幹那種事兒?即便幹了也不至於傻到讓人家抓。還是那件事情,魏奎楊的事兒。"
驚嘆號愕然:"魏奎楊的事兒你也有份?分了多少錢?"
車軲轆:"分什麼錢,不是錢的問題,就是那場車禍嘛。"
驚嘆號奇怪了:"不是已經擺平了嗎?怎麼又出事了?"
車軲轆長嘆一聲:"唉,問題複雜化了,什麼時候有空?出來坐坐,喝酒聊天鬆弛鬆弛。"
驚嘆號只好答應:"好吧,時間地點你定。"
車軲轆遲疑了一陣,說:"還是到大紐約吧,那地方我熟。"
驚嘆號掰着手指頭盤算了一陣說:"這兩天不行,正在搞汽車油耗定額核對,每天得等到那幫司機全部收車以後才能下班。忙過了這一陣我約你。"
車軲轆無奈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