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
省委領導走了,司機們結束了特殊值班時期,司馬達惦記李桂香和小燕,就向洪鐘華請了假到醫院看望李桂香。司馬達照例先到醫生值班室詢問李桂香的病情,醫生告訴他,李桂香已經基本痊癒了,不再打針,每天僅僅服三次葯做一些鞏固治療。司馬達問醫生還得住多久才能出院,醫生說根據治療效果,現在隨時可以出院。但是院長交代了,什麼時候出院要看洪書記的意思。司馬達聽醫生這樣說,大大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好笑。李桂香病情痊癒,什麼時候出院,那本來應該是醫生決定的事情,僅僅因為李桂香成了洪書記的"親戚",他們連什麼時候出院都不敢決定,還要看洪書記的意思,很多人在領導面前真的成了徹頭徹尾的軟體動物。
司馬達來到病房給李桂香報告她已經痊癒的好消息。李桂香躺在病床上休息,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休息,她氣色好了很多,白了,胖了,也顯得年輕了。見到司馬達李桂香一個勁道謝:"司馬師傅,太謝謝你了,小燕都給我說了,這些天她吃的喝的都靠你照顧,你和洪書記都是好人,如果不是碰上你和洪書記,我們娘兒倆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司馬達說:"這沒什麼,小燕聰明懂事,我很喜歡她,覺得就像我自己的侄女似的。"
李桂香最關心的還是什麼時候能夠出院:"司馬師傅,我已經好了,能不能給醫生說說,讓我早點出院,多住一天就得多花一天的住院費啊。再說了,我也得早點出院出去找活啊,不然這住院費怎麼付得出啊。"
司馬達說:"我進來之前已經問過醫生了,醫生說你恢復得很好,明後天就可以出院了。住院費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有我和洪書記替你出,你就別為這件事情操心了。"
李桂香說:"那怎麼行,怎麼能讓你們出呢,就這我和小燕都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們了,再讓你們墊住院費我們這一輩子都不安心,這絕對不行。"
司馬達說:"你這病就是我和洪書記造成的,要不是我們,你也不會生這一場病,現在說不定已經早就找到工作上班掙錢了。我跟洪書記已經商量了,你的醫療費就由我們負擔,你就別管了,這是應該的。"
李桂香更加惶惶不安了:"這怎麼能行,哪有這個道理,你們當時也是為了救我們小燕嘛,又不是有意害我,還是怪我的身體抵抗力不行,你們天天在那麼涼的車裏坐着都沒事,怎麼我一坐就病了?這怪我自己,怎麼能怪你們呢?"
司馬達說:"你不怪我們,我們自己會怪我們,這件事就別再爭了,我跟洪書記都有公費醫療,用醫療卡結賬,你就別管了,這也是洪書記的意思。"
說到這裏,李桂香突然下床開始收拾東西。司馬達問她:"李大姐,你要幹嗎?要做什麼你說話我來。"
李桂香說:"既然病好了,就趕緊出院,不能再多住一天了,多住一天都是錢啊。"
司馬達說:"再着急也不在這一天兩天,我剛才不是說了嘛,醫藥費不用你管,洪書記那麼大個官,就這幾個醫藥費還管不起嗎?"
李桂香說:"不行,洪書記的錢也是錢,你的錢也是錢,我絕對不能再多住一天了,司馬師傅,麻煩你了,幫我辦一下出院手續。"
司馬達說:"我來的時候也沒準備給你辦出院手續,身上沒帶那麼多錢。這樣吧,明天我帶了錢就過來幫你辦出院手續。"
李桂香背過身去在褲腰裏摸索了一陣,轉過身來遞給司馬達一個存摺說:"這是我存起來準備以後小燕上學用的,上面大概有三四千塊,你先把賬結了,我今天無論如何要出院,再說了,整天放小燕一個孩子在家我也不放心。"
司馬達估計這三四千塊錢也差不多夠這一個來星期的住院費了,別的不說,小燕一個人在家裏確實讓人不放心,他是個大男人,白天幫忙照顧一下小燕的吃喝還行,晚上就沒有辦法陪小燕,這邊李桂香住着院,那邊萬一小燕再出個什麼事就沒辦法交代了。想到這兒,司馬達就接過了那個存摺說:"好吧,我去給你辦出院手續,你等着,辦好了我就過來接你。"
司馬達是這樣打算的,拿這個存摺先做抵押,給李桂香把出院手續辦了,過後自己再拿錢過來結賬,這個存摺無論如何是不能動的。來到住院部結算窗口,司馬達把情況給收費的人說了之後,收費的人一看李桂香的出院單,馬上打電話請示院長,通過電話之後收費的說:"院長說了,你們有急事要出院就先出,這個存摺醫院不好抵押,以後什麼時候想起來了,過來結賬就行了。"
司馬達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好事兒,馬上辦理出院手續,收費員讓他在欠賬單上簽字的時候,他才看到,住院底單上面,李桂香的名字後面,用括弧注着"市委洪書記"的字樣兒。這所醫院工作確實夠細緻,難怪他一提給李桂香辦出院手續,收費員馬上打電話通報院長,這肯定都是事先交代好的。不管怎麼說,小燕的存摺可以不動了,人也能走了,這就是好事。辦好手續司馬達就回到病房接李桂香,病房裏的景象又讓司馬達大吃一驚。院長已經帶了一幫隨從來到了病房歡送李桂香,李桂香千恩萬謝地感激不盡,一個勁夸人民醫院為人民,服務態度好,治病也治得好,這麼重的病,到他們這兒才住了一個多星期就好利索了。院長代表醫院請李桂香多提寶貴意見,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他們今後一定改進。
司馬達覺得這個場面實在好笑,他實在不忍心看着李桂香感激萬分地向那些根本不值得感激的人千恩萬謝恨不得跪下來叩頭,連忙拎起李桂香的東西,拽着她像逃難似的出了病房。一路上李桂香都在埋怨他:"司馬師傅,我的話還沒說完呢,你就把我拽跑了,我得好好感謝人民醫院。醫院的院長、大夫、護士態度可好了,跟我說話都那麼和風細雨,光聽他們說話,我的病就好了三分。"
司馬達開着車,心裏說,人家那不是對你好,是對洪書記好。當然,這種話他不能對李桂香說出來。把李桂香送到家,李桂香留他在家裏吃午飯,司馬達說他還要接洪書記下班,謝絕了。往市府趕的路上司馬達覺得今天的經歷就像剛剛看過的卓別林的電影《摩登時代》,哈哈大笑過後,忍不住就想流淚。
2
車軲轆來到交警大隊的時候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危機來臨。儘管他和葫蘆定了攻守同盟,但是交警隊仍然找到了他的頭上。事先驚嘆號就已經警告過他,讓他找魏奎楊的司機做做工作,該花的錢就花一點,想辦法把他的嘴封住,省得魏奎楊的司機不但到交警隊咬他,還到處亂說,造得滿城風雨。車軲轆思前想後,覺得自己一個大大的局級幹部去找一個司機低三下四求情太丟面子,話也不好說,等於此地無銀三百兩,搞不好反而讓人家抓住了他的把柄,如果人家告到交警隊或者紀委,他更加被動。於是就讓葫蘆出面找魏奎楊的司機,從葫蘆的角度做工作,請魏奎楊的司機收回自己的指控,不要讓葫蘆把飯碗丟了。
魏奎楊的司機也不是省油的燈,葫蘆一找他人家就明白葫蘆要幹什麼:"你傻不傻?這件事情你根本就沒什麼責任,對啊,你是把車給車軲轆開了,我親眼看見的,可是車軲轆自己也有駕駛執照,又是你的領導,即使交警隊查清楚了,你說說你自己犯了哪一條?哪一條都沒犯啊。"
葫蘆說:"按照交通法規看我確實沒犯到哪一條,可是市紀委有規定,司機把車借給領導幹部開,不管領導幹部有沒有駕駛執照,都是不允許的,到時候還不得照樣追究我的責任。"
"那又能怎麼樣?難道還能比你現在更慘嗎?工作已經丟了,你覺得如果把這件事情瞞到底,車軲轆還能再安排你到民政局開車嗎?做夢去吧。再說了,紀委是管黨員的,管幹部的,你一不是黨員,二不是幹部,紀委憑啥處理你?難怪人家都把你叫葫蘆,真沒腦子。如果車軲轆真的想解決這件事情,你讓他自己來找我。"
葫蘆按照事先跟車軲轆商量好的策略裝可憐:"劉哥,我也是沒辦法,如果這件事情露底了,不但車軲轆完了,我也就慘了。現在我就已經被局辦公室主任給開了,多虧車局長還在極力維護我。"
魏奎楊的司機姓劉,年齡比葫蘆小,求人矮三分,葫蘆現在是求人家,就主動給人家長了歲數,把人家叫劉哥。劉哥倒也不含糊,說出來的道理讓葫蘆難以反駁:"葫蘆,你也不動腦子想一想,這件事情我要是能救得了你,我看在咱倆都是車夫伺候人的分上,絕對幫你過關。可是即便我認了,也救不了你啊,就算我撤回證明,你也不可能再到民政局開車了。懂不懂?白在政府機關里混了。"
葫蘆還不死心,掏心窩子地說:"劉哥,我也不是為難你,不管怎麼說魏奎楊已經死了,你就不要再為難活人了好不好?你說你乾的這叫什麼事,就算你把車局長拉下來了,對你能有什麼好處?"
劉哥咧咧嘴不以為然:"你這不是為難我是幹什麼?難道讓我跑到交警隊再把我說過的話收回來?怎麼收?就說我眼瞎看錯了?還是說我是有意陷害車軲轆?"
面對執拗的同行,葫蘆真的沒招了,只好把他和車軲轆商量好的殺手鐧使了出來:"劉哥,這件事只要你抬抬手,大家日子就都好過了,你說,要什麼條件?"
魏奎楊的司機反問他:"你這是什麼意思?車軲轆準備拿多少錢收買我?"
葫蘆沒辦法回答,因為車軲轆沒對他說準備掏多少錢收買魏奎楊的司機。葫蘆是個老實人,馬上對劉哥說:"你想要多少錢?我給車局長彙報。"
劉哥說:"我想要一百萬,你問問他拿得出來不?如果能拿得出來,那他也比魏奎楊好不到哪去。"
葫蘆為難地說:"太多了吧?我估計他肯定拿不出來,他雖然也是局長,可沒魏奎楊那樣的局長權力大。"
魏奎楊的司機急了:"你這人傻還是怎麼的?我再給你說一遍,這不是錢的問題,你也不想一想,這件事情上你也是受害者。如果車軲轆老老實實地當他的官坐他的車,別吃喝玩樂全報銷了還總想飆車,哪能有這麼一場車禍?魏奎楊哪能就這麼死了?不管魏奎楊這個人怎麼樣,那總是一條人命吧?還有你,如果不是車軲轆撒野瘋狂,你能混到今天這個份上嗎?駕照讓交警隊扣了,工作也丟了,你還替他賣命,世界上哪有你這樣的傻人?只要事實搞清楚,你的駕照就能拿回來,到哪還找不上工作?實在不行就乾脆開出租去,還省得伺候人看人眼色呢。"
葫蘆讓劉哥說得直發愣,他不能不承認,這位劉哥說得有道理,現在這一切都是車軲轆太狂造成的。魏奎楊的司機又說:"你替車軲轆背了這麼大的黑鍋,你自己想想,他給你什麼補償了?還花錢堵我的嘴呢,他怎麼不花錢先把你的嘴堵上?他有多少錢夠堵我們的嘴?你回去告訴他,他如果真有本事,就學電視上演的黑社會,派個殺手把我殺了。也就是你這樣的傻子才肯替他跑腿賣命。"
說完,魏奎楊的司機不再答理葫蘆,拂袖離去。葫蘆站在原地沒動,他的腦子裏一直轟響着劉哥的話:"你替車軲轆背了這麼大的黑鍋,他給你什麼補償了?"是啊,車軲轆不但沒有給他任何補償,還像過去一樣對他呼來喚去,好像他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他被解聘了,也沒見車軲轆實實在在出面幫他一把,這人也確實夠冷的。葫蘆想到這些,對車軲轆也有些憤憤不平了。
葫蘆找過魏奎楊的司機以後,魏奎楊的司機不但沒有撤回對車軲轆的檢舉,反而到交警隊又把葫蘆找他企圖封嘴的事情揭發了一遍,於是交警隊正式打電話找車軲轆。找他的時候,交警隊徵求他的意見,交警到局裏來找他談,還是他到交警隊談。車軲轆怕警察找到局裏影響不好,就說他到交警隊去談。到了交警隊之後,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倒很客氣,一口一個車局長,端茶倒水,一切搞定之後才跟他談話。談話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就是問了問車禍發生時候的情況,詢問得雖然非常詳細,卻根本沒有提當時誰在開車的問題。談過話之後,警察讓車軲轆看了談話筆錄,然後讓他在談話筆錄上按手印,車軲轆聲色俱厲地拒絕了,他認為這是對他一個局級幹部的侮辱。在他的心目中,只有那些讓公安機關逮捕的罪犯才會做這種按手印的事情,堂堂一個局長在談話筆錄上按手印,實在有失體統。這個時候,警察說了一句讓車軲轆膽戰心驚的話:"車局長是不是有什麼顧慮啊?"
車軲轆強作鎮靜:"我有什麼顧慮?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警察說:"這隻不過是正常的工作程序,我看車局長反應這麼強烈,還以為您有什麼顧慮呢。沒有顧慮還是希望車局長能夠支持我們的工作,讓我們完成必須的程序,不然今天的談話就一點價值也沒有了。"
車軲轆仍然堅持不按手印,這一次他倒不是覺得自己一個局級幹部在談話記錄上按手印失身份,而是警覺到,交警可能是在用這種辦法採集他的指紋!他說:"我懂,這也就是一般的談話記錄,並不是正式的司法文書,我有必要在上面按指紋嗎?我也有權利拒絕按手印,請你們尊重我的人格。"
交警倒也好說話,打着哈哈說:"好好好,既然車局長覺得為難那就算了,正像您說的,這確實就是一般的談話,調查了解情況。"
車軲轆起身告辭:"沒別的事情我就走了。"
交警說:"這次車禍事故影響很大,市委市政府領導都過問關注,我們壓力也很大,對於事故原因有不同的說法,所以我們今天請車局長過來談談,還請車局長理解。"
車軲轆說:"理解,理解,沒關係,隨時需要只要有時間我都可以過來。"
交警一直把他送到樓下,坐進車裏,車軲轆忽然想起自己的手機落在了交警隊,連忙下車跑上樓拿手機,卻見交警正在用一個膠袋子把他用過的茶杯套起來,車軲轆呆住了。警察看到車軲轆突然返回,抓起用膠袋包好的茶杯就跑了,好像怕車軲轆動手搶一樣。車軲轆知道,人家這是要採集他的指紋,說明人家對他的懷疑已經加深了。回到車上,車軲轆心神不定,開車的小沈問了他幾聲到哪去,他都沒聽到,見他心情不好,小沈不敢再問,只好把車開回了局裏。車軲轆回到辦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找葫蘆。
3
省委張書記離開之後洪鐘華沒有任何反應,這讓銅州市黨政領導班子成員都暗暗納悶。按照慣例,上級領導來視察過後,市裡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傳達貫徹上級領導視察期間針對銅州市的成績和困難作的重要指示,研究貫徹落實領導指示的具體措施。這一次卻大大不同,張書記走了之後一連幾天洪鐘華保持緘默,連萬魯生都覺得反常,不知道洪鐘華要幹什麼。實在忍不住,萬魯生打電話找洪鐘華,試探着問他準備什麼時候向市裏的幹部通報省委張書記視察情況,傳達貫徹張書記在銅州期間所作的重要指示,尤其是張書記再次給銅州市題詞,周圍的城市知道了都羨慕得要死,這麼一場盛事總不能不了了之吧?
洪鐘華現在非常討厭這個放屁賴別人的市長,反問萬魯生:"你真的認為張書記給我們銅州市題詞是表揚鼓勵我們嗎?"
萬魯生想了想回答:"也許張書記有張書記的想法,但是張書記給我們題詞總是好事不是壞事吧?我個人認為應該從正面理解。"
洪鐘華說:"不管從哪方面理解,我個人認為張書記的題詞都是對我們的批評。"
萬魯生沉吟片刻說:"可能有那麼點意思,不過還是要從正面理解。"
洪鐘華說:"對照張書記的題詞,認真檢查我們工作中存在的問題和缺點,我認為這才是真正的正面理解。"
萬魯生說:"那倒也是,不管怎麼理解,總不能就這樣悶着啊。"
洪鐘華倒不是真的這麼悶着,他也知道悶也悶不住,張書記到銅州市視察調研期間發生的問題張書記親眼目睹,張書記題詞的含義他們應該心知肚明,那是對他們婉轉而嚴厲的批評。
萬魯生隨即說出的話讓洪鐘華大驚失色:"書記,不管怎麼說,張書記視察期間聚眾鬧事的那些人不能就這樣不了了之,那是有組織有預謀的甚至可能還是有政治目的的違法行為。該抓的就要抓,該管的就要管,該判的就是要判,我已經通知公安局對這些事情開展全面調查了。"
洪鐘華急了:"你這是幹什麼?非要把事情鬧大,非要鬧得我們下不來台才行嗎?你給我說說,那些集體上訪的人,哪個是刑事犯罪分子?哪個是反革命分子?不都是老百姓嗎?群眾對我們的工作不滿意,給我們提意見,伸張自己的權利,有時候方式方法上有問題,我們可以教育引導,必要的時候也可以採取一些措施予以制止,但是絕對不可以採取這種對付刑事犯罪分子的手段。我申明我的觀點,我不同意這麼做。"
萬魯生說:"我也承認他們不是犯罪分子,可是起碼他們違反了治安管理條例吧?違反了交通管理條例吧?還有三順灘那塊碑上的字,不是明目張胆地破壞公共財產嗎?"
洪鐘華髮火了:"我並不是說不應該按照法律辦事,如果確有證據那些人違反了交通管理條例,違反了治安管理條例,那也要看看為什麼違反。什麼叫官逼民反?別的不說,就拿市裡搞的那個什麼停車年費來說,我們就沒有違法嗎?人家上街停車交錢,那是一種消費行為,沒上街沒停車,你們憑什麼讓人家按年繳費?人家能不找你的麻煩?噢,你發個紅頭文件老百姓就得交錢,難道市政府的紅頭文件比國家法律還大嗎?我們難道就沒有違反《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嗎?還有,我們和三順灘的老百姓簽好了合同,讓人家讓出農田,搬出家園,把自己祖祖輩輩安身立命的老家交給我們建設開發區,可是我們按照合同履行自己的義務了嗎?安置房到現在八字沒有一撇,大部分人擠在周轉房裏湊合三年多了,補償金還差了老大一塊還不上,老百姓為什麼不能找我們要求我們說話算話履行合同?這麼多年了,人家找了多少次了,正規渠道我們理睬人家了嗎?正規渠道你不答理人家,人家不這麼干怎麼辦?老萬,你聽着嗎?老萬……"
洪鐘華有些激動,說了一大堆才發現電話那頭萬魯生一聲不吭,便追問他是不是還在聽着。萬魯生悶聲悶氣地說:"聽着呢,不聽我還能怎麼樣?書記,我提醒你,三順灘那三個字可是衝著你去的,這件事情造成了多壞的政治影響難道你就不明白嗎?造成的惡劣政治影響可不僅僅是你個人的問題,而是對我們銅州市整體形象的嚴重損害,所以這件事情我們必須認真追查,一查到底,而且要對照相關法律嚴肅處理。"
洪鐘華有讓人打了一悶棍的感覺,萬魯生表面上義憤填膺要替他洪鐘華主持正義,實際上是要用"馬屁灘"三個字悶住他,把"馬屁灘"當做絆馬索攔截他,讓他對萬魯生即將進行的大規模追查和懲罰行動放行,最終結果很可能會讓他陷入更加難以轉圜的被動之中。洪鐘華但願這不是萬魯生精心策劃的,而僅僅是他思維的簡單化和市長當長了養成的霸道習慣使然。所以他鄭重其事地對萬魯生說:"萬市長,我以市委書記的名義提醒你,在市委沒有對這件事情作出正式的決定之前,希望你不要採取任何行動,如果你採取行動追查、處理這次群訪事件,一切後果由你個人承擔。"
萬魯生沒有說話,從電話里可以聽見他在喘粗氣,洪鐘華可以想像得出他在電話那頭的表情:憤怒,無奈。但是這也沒辦法,雖然創建一個團結戰鬥的領導班子是市委書記重要的甚至是首要的職責,可是也絕對不能維持那種無原則的和稀泥的所謂團結,在原則問題上,涉及到大是大非的重大問題上,絕對不能退讓妥協,如果在這種時候為了維持團結而隨波逐流,那就是市委書記的失職。洪鐘華也不說話,等着聽萬魯生的態度,兩個人拿着電話聽筒,隔着電話線僵持着,有點像正在慪氣的孩子。終於萬魯生吃不住勁了,嘆息一聲:"好吧,你是書記,聽你的,不過我要求儘快召開常委擴大會議,討論這些問題,我保證按照會議決議執行。"
洪鐘華大大鬆了一口氣,他松這一口氣並不是因為萬魯生妥協了,而是他確認了一個事實:萬魯生要追究、懲處群訪事件並不是精心策劃的謀略,而是對整個事態缺乏正確的認識和全局性的把握作出的意氣之舉。了解了這一點,洪鐘華也就擺出了相應的緩和姿態:"老萬啊,我們倆共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剛才我的話說得有些激烈,我向你道歉。但是,我說的做的往大里說是為了我們銅州市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往小里說是為了我們黨政領導能夠保持團結一致避免陷進新的困境裏。現在我們已經非常被動了,省委領導回去以後一直沒有對在銅州市發生的問題有任何態度和意見,這本身就是一個信號,說明這個問題可能比我們想像中的更加嚴重,省委是在等着看我們的態度,等着看我們銅州市委、市政府到底有沒有能力處置複雜局面,維護銅州市社會經濟發展的穩定局面啊,老萬,希望你不要着急,冷靜一點,一定要理解我啊。"
萬魯生喘粗氣的聲音聽不見了,半晌才說:"好吧,書記,也希望你理解我,我是着急啊。"
洪鐘華說:"還是那句老話,理解萬歲,只要我們這些主要領導能夠相互理解,相互支持,我們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你說是不是?"
放下電話,洪鐘華還是有些不放心,馬上又給公安局長掛了電話,要求他可以對省委領導視察期間發生的問題作一些調查取證工作,但是不能作任何處理,一切都要等到市委常委擴大會議討論作出決議以後再說。市委書記極少直接過問公安局的具體工作,洪鐘華直接對公安局長發號施令,讓公安局長誠惶誠恐,連連答應,保證在沒有向洪鐘華彙報之前,不採取任何措施。洪鐘華把對萬魯生說的話又對公安局局長說了一遍:"我代表市委提醒你,在市委沒有作出決定之前,任何人無權命令你們對那些群訪人員採取司法措施。"
公安局長是個聰明人,馬上明白洪鐘華的"任何人"指的是什麼人,馬上也婉轉地向洪鐘華告了萬魯生一狀:"洪書記您放心,我們一定會依法辦事,堅決服從市委的領導,其實在您打電話之前市政府主要領導已經要求我們採取司法措施了,我們僅僅作了一些一般性的社情民情調查,並沒有採取任何具體的行動。"洪鐘華知道這個公安局局長還不是那種拿着雞毛當令箭,見了市長跟着轉,只知道唯上不知道法律的糊塗蛋,也就放了心。
4
市府車隊的值班室很大,可以放下兩個班的學生上課。條件可要比學生上課的教室好得多,冬天有暖氣,夏天有冷氣,司機們雖然沒有辦公桌,坐的卻都是沙發。這些沙發都是機關退下來的舊貨,還有一些是舊車上拆下來的汽車座椅。值班室的正前方有一個電視櫃,放着一台二十九英寸的大彩電,窗檯下面是報架子,各種報紙琳琅滿目,如果想把車隊訂的報紙挨個看一遍,一天啥也不幹都看不過來。報架的旁邊還有一個書架,上面擺滿了各種各樣油膩膩的雜誌供司機們翻閱解悶。最近市裡還要把一些退休下來的電腦下放到司機值班室,讓司機們值班的時候能夠打打遊戲,使司機們枯燥的等待變得更有意思一些。
不管是配電視,還是配電腦,司機們最傳統打發時間的方式還是聊天、吹牛、胡諞。省委書記視察時發生的問題現在是司機們的熱門話題,一談論起這件事情,大家的觀點就混亂不堪,有的同情那些上訪群眾,有的反對這種做法但是同情他們上訪的原因,也有的對這種做法持徹底的否定態度。司馬達不太參與這種討論,別人說話的時候他就看電視,或者在一旁聽着,這既是性格,也是在武警部隊多年訓練養成的習慣。還有一個不太參與這種討論的就是驚嘆號。誰也說不清驚嘆號的觀點是什麼,正方反方發言他都用"我靠!"來呼應。
司馬達是領導專車司機里最老實的,只要洪鐘華在辦公室待着,他也就在值班室待着,哪也不亂跑,隨時聽從洪鐘華的召喚。司馬達話少,即便待着也從來不參加別的司機們閑聊,不是看電視就是看報紙。今天司馬達卻有些坐卧不寧,上班的路上他看到馬路相對的車道上有一個給汽車司機塞小廣告的女人特別像李桂香,他正想仔細看看,綠燈亮了,他只好駕車離開。他本來想給坐在後面的洪鐘華說,可是透過後視鏡看到洪鐘華面色陰沉,就沒敢說。那個女人戴着遮陽帽,穿着一件短襯衣,胳膊上戴着護臂,以防胳膊上的皮膚被烈日灼傷。銅州市的主要路段紅綠燈附近都有一些人利用汽車停下來等綠燈的時候散發小廣告,小廣告的內容也是五花八門,有飲食、裝修、收購廢舊物品、代售機票、盲人按摩師上門服務等等這些正經生意的,也有代做假證件、推銷應召女郎的邪門歪道。在交通要道干這種散發小廣告的事情非常危險,市裡多次發生車輛撞傷這些人的事故,而且有些小廣告的內容涉及到黃賭毒,市裡曾經多次對這種散發小廣告的違法行為進行整頓取締,抓到了就沒收所有廣告。一次,公安、城管聯合執法整頓在交通要道非法散發小廣告,一個散發小廣告的人落荒而逃,被一輛經過的沙石車撞成重傷,送到醫院不治身亡。此事成了銅州市轟動一時的大新聞,很多市民譴責執法部門粗暴執法,反而同情這些散發小廣告的人,結果市裏的執法部門一提起上路執法、清理整頓散發小廣告就頭痛,誰也不願意去。於是,這種散發小廣告的行為愈演愈烈,幾乎每個路段的紅綠燈附近都有人冒險做這種非常辛苦也非常危險收入還非常微薄的工作。
司馬達估計李桂香八成是因為找不到工作,不得不幹這種既危險又違法的行當。當時隔了兩三個車道,又是逆向,所以他沒有看清楚,儘管沒有確認,但是他的心裏仍然暗暗擔憂,如果,萬一,那個女的就是李桂香;如果,萬一,李桂香真的出個三長兩短,想到可愛的小燕,司馬達的心就開始顫抖。
"隊長,"司馬達忽然想到,驚嘆號混在銅州多年,接觸面廣,認識人多,馬力大,能量足,如果托他幫李桂香找個工作應該不是太大的難事,便擱下萬事不求人的清高,向他求援:"我有點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驚嘆號歷來對司馬達這樣的司機高看一眼,照顧得也相當周到,他就是給主要領導開專車出身的,給領導開專車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清清楚楚,將來這些給領導開專車的司機到底會成什麼氣候,誰也不敢說。現在的市政管理局有個副局長就是給原來的老市長開車的,也不知道怎麼弄了個黨校的大專文憑,轉眼就混成了市政管理局的幹部,又混了幾年稀里糊塗就成了市政管理局的副局長了。像驚嘆號這樣的,如果有文憑、年輕,通過黃書記的關係鬧個局長副局長乾乾也不是沒有可能,可惜的就是他先天不足,文化太低,能當上現在這個車隊隊長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所以他聽到司馬達叫他,便馬上腳跟腳地來到了走廊里。
"我靠,什麼事這麼神秘?"
張嘴求人歷來是司馬達的弱項,想到小燕那可愛的孩子,他也顧不上臉面和人情了,鼓足勇氣求人:"隊長,你在銅州市人頭熟,能不能幫我個忙?"
驚嘆號真的感到好笑了:"我靠,你司馬還有什麼事情要讓我幫忙?"以他的經驗,像司馬達這種給洪鐘華開車,而且深受洪鐘華喜愛的司機要想在銅州市辦什麼事,只要不是特別出格,不是國家政策法令禁止的,一般應該不會有太大的阻力,他實在想不出有什麼事情司馬達還要求他幫忙,所以他又追加了一句,"我靠,什麼事情?你辦不了的估計八成我也辦不了。"
驚嘆號完全是以己度人,司馬達絕對沒有他想像的那種能量。他到銅州市給洪鐘華開車之前,一直在省城的武警部隊當兵,雖然也是給部隊首長開車,跟地方上卻很少接觸,跟銅州市更少接觸。到了銅州市之後,整天上班下班兩條線,根本沒有什麼能讓人幫忙的關係。加之司馬達的性格比較敦厚、內向,不善交際,他想辦什麼事情求人還真是老虎吃天無處下嘴。
司馬達說:"我真的有事想求你幫個忙,你放心,絕對不是違反原則的事。"
驚嘆號半信半疑:"那好,你說,什麼事,我看看我能不能幫上忙。"
"我有一個親戚,沒有工作,想找一份工作。"
驚嘆號真的吃驚了:"我靠,你的親戚要找工作?是不是要求太高了?不然銅州市哪還會沒有你親戚乾的工作。"
司馬達說:"我這個親戚是個下崗女工……"
驚嘆號:"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司馬達赧然:"我哪有什麼女朋友,人家都三四十歲了,就是因為年紀大,想找個工作非常困難,這才求你幫忙。"
驚嘆號說:"她有什麼要求?有什麼特長?"
司馬達搖搖頭:"沒什麼要求,也沒什麼特長,過去是生產線上的工人,工廠破產了,到處混着幹活掙錢,有一頓沒一頓的,還帶個孩子,真的挺困難。洪書記也認識她。"司馬達說最後一句話的意思是想用洪鐘華證明自己說的是事實,驚嘆號卻理解成他拿洪鐘華當雨傘,便說:"那你就給洪書記說一聲,讓他幫幫忙啥樣工作找不到。"
司馬達說:"前段時間我這個親戚病了,住了幾天院,已經給洪書記添了不少麻煩,最近洪書記事情太多,像這種私人小事我哪敢再麻煩他。"
驚嘆號相信司馬達說的是真話,因為前一段時間司馬達一把洪鐘華卸到辦公室就不知道去向。像洪鐘華這種領導的專車司機名義上歸車隊管,實際上都歸領導直管,領導用車都直接打電話找自己的司機,誰也不會像過去沒有配專車那樣打電話到車隊找隊長派車。所以對於專車司機,驚嘆號一般也不過問他們到哪去了幹嗎去了,他當過那麼多年的領導專車司機,當然知道領導有很多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事情需要司機去辦。那段時間司馬達很少在值班室待着,這種事情只要洪鐘華不吱聲,輪不着別人去管。驚嘆號當時也挺納悶,司馬達過去從來不會在洪鐘華坐辦公室的時候離開值班室,現在驚嘆號才知道,原來是他親戚有病住院了。
"你說,她有什麼要求。"驚嘆號覺得這件事情並不難辦,辦了司馬達就欠他一個人情,讓市委書記專車司機欠自己一個人情,驚嘆號覺得很賺。
"我也不知道有什麼要求,根據我的了解,可能不會有什麼要求,只要能穩定地上班,有穩定的工資收入就行了。"
驚嘆號根本不相信司馬達的親戚對工作沒有什麼要求,他認定司馬達的親戚之所以沒有工作就是要求太高。市委書記專車司機的親戚沒有工作在驚嘆號看來是難以想像的事情。眼珠一轉,他來了主意:"你的親戚真的沒有什麼額外要求嗎?"
"沒有,這是真的,只要有個工作,苦點累點都不怕。"司馬達知道李桂香的處境,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她怎麼會跑到大馬路上干那種散發小廣告的事情?那種事情是既違法又危險的。
"那好,現在公安局交通管理科招收交通協理員,男女不限,工資還可以,出滿勤一個月九百塊,每天干六個小時,加班還有加班費,就是辛苦,一天到晚站在馬路邊上吹哨子,日晒雨淋的,你問問你的親戚干不幹,如果幹我馬上給她聯繫。"驚嘆號估計司馬達的親戚肯定不會幹這種事情。
司馬達連忙說:"干,為什麼不幹?肯定干。"
驚嘆號問:"我靠,你就能決定了?你能決定我現在就聯繫。"
司馬達說:"我能定,能定。"
於是驚嘆號當著司馬達的面給交管科的朋友打電話,說他自己有個親戚,下崗在家沒事幹,想出來掙點錢,能不能安排一個交通協理員的工作。對方一聽說是他的親戚,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問他叫什麼名字,驚嘆號捂住話筒問司馬達,司馬達說了李桂香的名字,驚嘆號就把名字報了過去,對方說讓你親戚帶着身份證來報到就行了。
掛斷電話,驚嘆號對司馬達說:"看看,就這麼簡單,讓她報到去吧。"
司馬達非常高興,連連道謝。驚嘆號看他這樣,倒也有些不忍:"我靠,我老覺得我自己老實,你小子比我還老實,這樣吧,你讓你的親戚先干幾天試試,不行告訴我一聲,我再另想辦法,不能讓我們司馬同志的親戚太受累了。"
有了這話司馬達對驚嘆號更是千恩萬謝。驚嘆號說:"沒事,都是一個隊裏的司機,用過去的難聽話說,都是車夫,相互幫忙是應該的。"
兩個人回到值班室別的司機都眼巴巴地看他們,誰都存了一份好奇心,想知道他們倆到外面走廊幹了些什麼。驚嘆號心情挺爽,揮揮手:"我靠,都看着我們倆幹嗎?懷疑我們同性戀啊?"
毛毛雨說:"我靠,司馬達要是跟你搞同性戀那他就不但瞎眼,還口糙不講究。"
別的司機哄堂大笑。驚嘆號嘿嘿一笑:"我靠,老子長得有特色,懂不懂。"
5
車軲轆找來了葫蘆,告訴他情況不好,交警隊把他騙去取了他的指紋。葫蘆並沒有他預想中的那麼吃驚,神情也有些冷冷的:"這是肯定的,他們要拿你的指紋和車裏留下的指紋比對。"
車軲轆:"比對能有什麼用?即便是方向盤、擋桿上都有我的指紋又能怎麼樣?那也說明不了當時就是我開車啊。"
葫蘆說:"那樣我的壓力就大了,交警隊肯定會對我採取措施,如果轉給刑警偵查我可就不得不繳械投降了。不過我已經諮詢過了,就算當時是你開車,我也沒有什麼責任。我現在最着急的就是把我的駕照拿回來,就這樣拖着,我吃什麼啊?如果有駕照,我哪怕開個出租車也不至於餓肚子啊。"
車軲轆心裏涼了半截,看樣子葫蘆這傢伙肯定背後受了別人的挑唆,話里話外透露出對他的不滿。如果葫蘆反戈一擊,向交警隊說了真情,他就完了。車軲轆也想到,從出事以來,葫蘆一直替他頂着,他卻什麼表示也沒有,現在又讓衛駿那個笑面虎從中插了一杠子,通過解聘衛駿來對他施加壓力,看樣子笑面虎這一招奏效了,車軲轆費盡心力紮起來的籬笆終於破了一個大洞。車軲轆看到了自家籬笆上的大洞,便馬上採取措施來堵漏洞:"葫蘆,你別這樣說,你的事我並不是沒有放在心上。你要想清楚,如果你現在到交警隊如實交代問題,你真的會沒有任何責任嗎?交警隊如果追究你隱瞞事故真相的責任呢?那可是要追究刑事責任的。你別聽別人胡說八道,這件事情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圓滿的交代,不然我車福祿還算個人嗎?這樣,你最近沒有什麼收入了,我給你拿點錢,不多,應急夠了,先渡過這一道難關,等到那邊的事情搞定了,你的駕照拿回來了,我要是不能讓你回局裏上班,我就辭職不幹了。"
車軲轆本來給魏奎楊的司機準備了三萬塊錢的封嘴費,魏奎楊的司機不買賬,車軲轆便從這三萬塊里抽出一萬塊遞給了葫蘆。葫蘆本能地謝絕:"這哪行,車局長,你這就見外了,我給你開車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你對我怎麼樣我心裏有數,你可別這樣,這樣就見外了。"
車軲轆把錢硬塞到他的兜里:"你別跟我客氣,我知道你現在不管有錢沒錢心裏頭都不踏實,你就把心放踏實了,不就那麼大點事嗎?很快就會過去的。到時候你昂着腦袋回局裏上班,讓衛駿那狗東西看着你生悶氣去吧。"
葫蘆讓魏奎楊的司機鼓勵起的一點反叛之心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馬上表態:"車局長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吃裏扒外給你惹麻煩,這件事情說到死我一肩挑了,就像你說的,仔細想想,只要我們口徑一致,誰又能把我們怎麼樣?"
車軲轆放心了,拍拍葫蘆的肩膀:"葫蘆啊,危難時候見真情,從今往後,你跟我就是哥們兒、兄弟。"
送走了葫蘆,車軲轆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踏實,尤其是交警隊居然對他採取了只有公安機關開展偵查活動才會採取的取證手段,更讓他心驚肉跳,他又給驚嘆號掛了電話:"老弟啊,情況不妙啊。"
驚嘆號驚訝:"我靠,舒舒服服當局長,還有什麼不妙的?"
車軲轆說:"交警隊找我取證了,偷偷從我的茶杯上提取指紋,你說他們想幹什麼?"
驚嘆號倒也明白:"我靠,他們是想用你的指紋跟車裏留下的指紋比對啊,這說明他們心裏對你大大地懷疑,如果沒有八成把握,他們不會採取這種措施的。你開車的時候戴手套了嗎?"
車軲轆說:"你傻啊?現在這個季節開車哪有戴手套的?"
驚嘆號:"我靠,情況確實不妙啊,如果人家確定你就是開車肇事的真兇,不說判刑,起碼你這個局長是當不下去了。"
車軲轆嘆息了一聲:"你說這事該怎麼辦?好在葫蘆讓我穩住了,不然我早就變成刷鍋水讓人倒了。"
驚嘆號:"要說這事也不是沒辦法,什麼事不都是人辦的?咱們之間我也不跟你玩虛的,我跟交警隊王隊長有一面之交,這個忙我得幫,不能眼看着你因為這麼小小不言的一件事把後半輩子毀了。不過,你得準備出血。"
車軲轆:"出血是沒辦法的,關鍵是出多少,把我這點血都放光了,那我還不如老老實實投案自首爭取一個寬大處理呢。"
驚嘆號:"我靠,你的血還能放光?只要國家在,你的血就放不光"
車軲轆實在沒心思跟他逗趣,直截了當地問:"你說個數,擺平這件事情要多少?"
驚嘆號:"我靠,你以為是我要錢啊?以我倆的關係幫你辦事我掏錢都行,我是說人家不能白辦。"
車軲轆:"我知道你說的是運作費,不是你要,你要我還不給呢。"
驚嘆號:"我靠,這件事情我得探探底去才行,一下子我也說不上來,過去我還真沒找王隊長辦過這種事情,也說不清人家胃口大不大。"
車軲轆說:"那你就抓緊一些,別等我已經栽到溝里了你再辦也來不及了。"忽然想起財政局張副局長求驚嘆號幫他哥跑官的事,便問,"張副局長讓你幫的忙有沒有成果?"
驚嘆號得意洋洋:"還成果呢,人家老哥都上任了,高興得鼻涕泡鼓出來比氣球還大。"
車軲轆大吃一驚:"什麼?這麼快?"
驚嘆號說:"這種事情也要趕巧,碰上了說成就成了,碰不準機會說啥也沒用。"頓了頓驚嘆號感嘆,"我靠,你可別小看張副局長,那人辦事真有章法,我領他去認了個門,人家自己一個月就跑了整整十多趟,我都怕黃書記煩他了,結果不但沒讓黃書記煩,他幾天不去黃書記滿世界找他,咱們銅州還真有能人啊。"
車軲轆也來了興趣,問道:"你沒問問他有什麼絕招?"
驚嘆號:"我靠,能不問嗎?你猜他怎麼說?"
車軲轆:"怎麼說?"
"我靠,人家就說了八個字:投其所好,精神飽滿。"
車軲轆說:"投其所好容易懂,精神飽滿怎麼講?"
驚嘆號說:"我問了,那小子說,精神飽滿就是看望領導的時候,一定要有好的精神面貌,對領導熱衷的事情要表現得比領導更加熱衷,但是絕對不能表現得比領導內行。反正,我服了這小子,我覺得我自己就可以了,跟他一比,真應了那句話,強中更有強中手。"
車軲轆反問:"那你看我怎麼樣?給我也穿穿黃書記弄個正職乾乾。"
驚嘆號說:"我靠,你差得太遠了,就那麼一個小小的交通事故就把你折騰得焦頭爛額,你就在這副局長的位置上好好混就不錯了。現在不都說吃飯要吃素,穿衣要穿布,當官要當副嗎。"
車軲轆說:"那純粹是瞎胡扯,是當不上一把手的人的自慰。如果我是局長而不是現在這個副局長,那個衛駿敢這麼跟我較勁嗎?我活剮了他。你真得給我到黃書記那拉呱拉呱,給我也謀個正局長算了。"
驚嘆號:"我靠,你還是老老實實先把眼前這件事情了了再想別的吧,就憑你那個勁兒,沒事就想飆車,不說好好地當你的官,飆什麼車呀?想飆車就別當官,要當官就別飆車,你說你飆車有什麼意思?"
車軲轆說:"穿黃書記的事情也就是那麼一說,不着急,反正你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等我把眼前這麻煩處理明白了,咱們專題研究。交警隊那邊的事情你得抓緊啊,這件事情把我纏得幹啥都沒心情。"
驚嘆號:"我靠,我現在就給你穿王隊長,你等着吧。"
車軲轆連忙放了電話,拿了一張報紙無聊地翻動着等驚嘆號的消息。驚嘆號給省委黃副書記當了那麼多年的專車司機,又在市府車隊當了那麼多年隊長,人又活泛,善於拉關係編織人情網,他估摸着驚嘆號肯定有渠道幫他放血,現在的關鍵是對方要價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