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5節:蝸居
第13節:蝸居(13)
“你不在家?我以為這個時候你都該休息了。”宋思明心裏有些失望,他勾勒的那個場景原來不過是自己內心的鏡中花。純粹的女子,在這紛雜的世界裏已經沒有了,不過是自己的一個幻景而已。
“唉。”海藻不由地輕聲嘆了口氣。“我還在上班。”
“上班?你在哪上班?”
“淮海路的錢櫃。老闆請人娛樂,讓我們作陪。”海藻的聲音掩飾不住的委屈,宋思明揪心地疼。
“哦!那你忙吧!不要太晚。再見。”宋思明掛上電話,拿起外套疾步走出辦公室,下樓。
他開着車直奔淮海路。停下車后,迎着深秋略有些刺骨的風,豎起風衣的領子,抽着煙靠在錢櫃外一個不起眼的暗角等候。煙一支支地在微光中從長到短又從短到長。宋思明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了。
然後,海藻在一大幫男男女女中魚貫而出。完全不是自己設計的那個場景。既不是長裙飄飄,也不是四下環顧,卻是在一個男人的懷中半推半就。一個死胖子攬着海藻的肩,非常油滑地拍來拍去,不顧海藻的左躲右閃。海藻的表情已經說不上是笑還是哭了。若是笑,比哭還難看,若是哭,卻又努力壓抑着。海藻的老闆還在旁邊大聲招呼:“小李,你跟王老闆的車走,小肖,你去看看怎麼單還沒買好……”
宋思明怒火中燒,有拿起酒瓶砸醒那個不停拍海藻的醉鬼的衝動。不過多年工作練成的耐心,讓他只是思想跑過去撒了一回野,舉止依舊非常冷靜,近乎平淡地突然走過去,站在海藻面前:“走,我送你回家。”然後拉起海藻,這個鏡頭才是他心裏預演過的場景,義無返顧地消失在霓虹燈的魅影里。
老闆就一轉身的功夫,再看人群中,海藻不見了。
宋思明是一把將海藻塞進車門的,然後坐回駕駛位,一言不發地開了車就走。
海藻倒是乖得很,一句話都沒有。既沒有抱怨,也沒有尋話頭,而是一臉疲倦地靠在車門上不做聲,又開始夢遊。宋思明都把車開到南匯的海邊了,在路的盡頭停下來,走出去抽了支煙,又回到車裏,簡單問一句:“你住哪兒?”海藻說了個地址,在城市的另一頭。
整整兩個多小時,兩人除了問地址,沒多說一句話。
陳寺福,海藻的老闆,這兩天如熱鍋上的螞蟻,摸不清楚出了什麼狀況。中山公園附近的那一塊地就要投標了,標書到底怎麼寫,心裏沒底,而宋秘書卻消失了。打電話不接,去辦公室給攔駕。這祖宗,到底哪兒得罪他了?說翻臉就翻臉。
“小郭,你下午跟我去宋秘書那兒一趟。”老闆說。
“不行,我手頭活兒沒完。”
“先放着。”
第14節:蝸居(14)
“我不去。你叫小李去吧。”這個郭海藻,絕對是犯病了,居然敢這麼跟自己說話。算了,回來再收拾她,現在顧不上。
陳寺福直衝宋秘書的辦公室,任接待員怎麼攔都攔不住。
辦公室里,宋思明在伏案工作,看他進來,只抬了一下頭,就當沒看見似的。“呃,宋大哥,我這都找你好多天了。也不知道您怎麼沒消息了?”
“不要大哥大哥的,聽着像黑社會。你叫我宋秘書就行了。”關係突然就被拉開。前幾次陳寺福叫他大哥,他都默認的。
“呃,宋……大哥,我真有急事。後天就是標書的截止日期,您說個話,我好心裏有底。”
“這是公開招標,我們不會參與的。你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到時候行不行,還要憑實力。”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得,前一陣大把的票子,白砸了。陳寺福看着那張不陰不陽不冷不熱的臉,真想一拳打過去。
“大哥,我真求你了。這幾年的好勢頭,我都沒趕上,再這麼不死不活下去,肯定要給吞了。您就看在咱們老鄉的份上,幫兄弟我這一回吧!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陳寺福真想叩頭。
宋秘書又抬頭看一眼,放下筆。突然說了一句:“開公司做生意,旁門左道一點不會肯定要吃虧。但你也不能拿那些個女孩子的尊嚴去換自己的利益。一個男人,要靠自己的本事,而不是把希望全寄托在邪門歪道上。你回去吧,想明白了再來找我。”
陳寺福出了門一琢磨,大約就明白怎麼回事了。“得,回去也別收拾祖奶奶了,好好伺候着吧!我拴誰都不如拴她了。”
老闆回到公司,換了一副嘴臉,用非常溫和的語氣跟海藻說:“小郭啊!明天下午還是要麻煩你陪我到宋秘書那裏去一趟。你可千萬不要推辭啊!”海藻不做聲。
“要不這樣,你替我把標書送過去給宋秘書過目,我呢,就不過去了。希望你能在宋秘書那裏為我,為我們大家,說幾句好話。如果事成了,我們是不會忘記你的。”
海藻站起來,低頭想了一想說:“好”。
老闆幾乎是雀躍而去。
海藻又靜靜坐下,心頭的想法被驗證了。這是個非常糟糕的局面,海藻在思考如何脫身,她慢慢地收拾手頭的資料。
晚上海藻關起房門,靠在門上對電腦前的小貝說:“小貝,我需要你的幫忙。”小貝笑着回頭,看見海藻凝重的面色,笑容就收起了:“怎麼了,海藻?有什麼事直說。”
“我需要你支援我12000元。要得急,馬上就要。我一有錢就還給你。”
“海藻,出什麼事了?你我之間為什麼要用借和還?”
“就是上次,我姐姐急用錢,你不願意,我偷偷地問別人借了2萬塊先給姐姐救急。不過,現在人家催着要,我拿不出來。”
第15節:蝸居(15)
小貝站起來,徑直走到衣櫥下,打開抽屜,在裏面翻着查看,選來選去,選出兩張存單,塞到海藻手裏:“一張是9000塊,剛存的,一張是1萬3千塊,存的時間也不長,你明天去銀行取出來拿去還人家吧,密碼是你的生日。”
海藻塞回那張9000塊的,說:“這個就夠了。”小貝又塞回去,說:“那天你跟我說姐姐要借錢的事情,我當時沒同意,過後其實懊惱了很長時間。我自己沒有兄弟姐妹,體會不到你的心情。可如果你不開心,我即便存夠了錢買了大房子,又有什麼意義呢?你叫我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支援姐姐,我承認我做不到。但如果讓我拿出1/3,我覺得可以。這是最好的方法,你不會太難過,我也能安心。多出的2千,你留着吧,把自己戶頭上的錢湊個整數,也存一張。這是我留給你的種子。以後咱們可以展開競賽,看誰存得快!你這個小東西!工作也不好好做,做做停停,老是存不下錢來。其實,我覺得吧,老跳槽並不是一件好事,沒積累,也沒升職的機會。”
小貝看看眼淚都要掉下來的海藻,有點慌,忙說:“算了算了,其實工作就是為個開心,不開心,不做也罷,以後我養你。我要努力工作,你這個小女人愛怎麼就怎麼吧!”
“小貝……”海藻將頭埋在小貝的懷裏,眼淚簌簌落下。
下午,海藻抱着文件夾來到宋秘書的辦公室。
“海藻!”宋秘書顯然非常高興。
“宋秘書。”海藻一副彙報工作的樣子,“我們老總讓我把標書給您送來,讓您幫着看一下有什麼問題沒有。”
“坐!坐!”
“我還有事,不坐了。哦!對了,宋秘書,非常感謝您在我困難的時候給予我的幫助,這是兩萬塊錢,我已經存到了。還有,這部手機,當時您說試用產品,兩個月以後要還,正好我男朋友艘一部新手機,這部也沒用了,還給您。裏面的信息反饋書,我填好了,手機非常不錯。呵呵。”
宋秘書明顯感到兩人之間築起了一道厚厚的牆。海藻每當結束一個動作,都將兩手防衛式地抱在胸前,表現出一副敬而遠之的架勢。宋秘書的心又開始揪起地疼了。他知道,這是海藻在用自己的方式委婉地跟自己道別。
“哎呀!我的海藻啊!你到底跟我的財神爺說了什麼嘛!你倒是說話啊!”
海藻一臉無辜:“我什麼都沒說呀!你不是讓我去送標書嗎?我就送了呀!”
“你什麼都沒說?你沒說他怎麼會那樣!啊?他怎麼會那樣!”
“哪樣?我真的一句話都沒說。”
“你一句話都不說,我要你去溝通什麼感情?!我送你去,不就是叫你去說話的嘛!”
海藻懶得裝下去了,臉色一沉道:“陳老闆,你一個月就付我3680塊,我自然只干3680塊的活兒。你招聘的時候明明白白寫的是‘文案’。文案包括溝通感情嗎?文案包括暗渡陳倉嗎?我除了文案,還打雜當信使陪吃飯陪唱歌陪跳舞,就差陪人睡覺了。總不至於,你出那點錢,就想讓我賣身給公司吧?現在人力市場再賤,也找不到一個如意算盤打成你這樣的!我掛價出售的是我十幾年的知識!不是我這個人!你要是再有過分要求,我就不幹了!”海藻的臉都氣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