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鬥爭到了招架不住的時候
正當呂西安踏上自稱為西班牙使節的馬車的時候,夏娃起來給孩子吃奶,發現那封訣別的信,拿來念了。她早晨睡了一覺,身上有些汗濕,這一下變了冷汗。她一陣眼花,隨即喚瑪麗蓉和科布上樓。
她問:“我哥哥可是出去了?”
科布說:“是的,太太,天還沒亮就走了。”
夏娃囑咐兩個用人說:“我告訴你們的話千萬不能泄漏,我哥哥大概去自殺了。你們倆一齊去打聽,說話小心,一路留心河道。”
夏娃一個人留在家裏,如醉如痴,叫人看着害怕。早上七點光景,她正在六神無主,柏蒂-克洛上門來商量正事了。
在這種情形之下,一個人聽到無論什麼意見都會接受的。
代理人說道:“太太,咱們親愛的大衛進了監獄,他落到這步田地,案子一開始我就料到的。我當時勸他跟同行庫安泰弟兄合作,共同經營。這樁事業在你丈夫手中不過是空想,兩個庫安泰卻有辦法實現。因此,昨天晚上一聽見他被捕的消息,你知道我怎麼辦?我馬上去看庫安泰弟兄,想叫他們接受一些能夠使你們滿意的條件。若要保住大衛的發明,你們眼前這種生活勢必要繼續下去:官司糾纏不清,你們非拖倒不可,等到精疲力盡,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你們照樣要找一個出錢的老闆,照樣要做一樁交易,和我建議你們同庫安泰做的一樣,說不定還是你們吃虧;那不如趁早跟庫安泰弟兄合作,還有好處可得。省得發明家再忍飢挨餓,傷心絕望,同資本家的貪心和社會的冷淡掙扎了。你說吧!倘若兩位庫安泰先生代你們還了債……倘若除了還債以外,不論發明的東西價值怎麼樣,前途怎麼樣,希望大不大,叫他們再送一筆錢,將來事業辦起來,讓你們永遠分一部分盈利……你們不是稱心了嗎?……太太,印刷所的生財機器變了你的產業,你以後必定要出讓,那也值兩萬法郎,我保證替你找一個買主出到這個價錢。如果你們和庫安泰弟兄訂了合夥契約,到手一萬五,連印刷所共有三萬五,按照時下的利率,每年有兩千法郎收入……兩千法郎在外省也好過日子了。太太,別忘了你們和庫安泰合夥以後,可能還有別的希望。我說可能,因為要防事業失敗。現在我有把握做到:第一,還清大衛的債;其次,給大衛弄到一萬五千法郎,酬勞他的研究工作,日後庫安泰弟兄不得以任何理由要求收回,即使發明的東西沒有出息,也不能討還這筆款子;最後讓大衛同庫安泰弟兄合夥,等領到了發明執照,大衛的製造方法由雙方共同秘密試驗,成功以後,正式經營。條件是一切費用歸庫安泰弟兄負擔;大衛名下的股款拿他的發明執照抵充,日後再分四分之一的利益。你是明白人,極有見識,這在漂亮太太中是少有的;你考慮一下這些辦法,準會滿意……”
可憐的夏娃傷心之極,直淌眼淚,叫道:“哎!先生,幹嗎昨天晚上你不來提出這個和解的辦法呢?那就免得我們出醜……也不至於鬧出更大的亂子了……”
“我同庫安泰弟兄的談判到半夜才結束;你大概也猜到了,他們是拿梅蒂維埃做幌子。可是除了可憐的大衛被捕以外,昨天晚上還有什麼更大的亂子呢?”柏蒂-克洛問。
“你看,我一早醒來就得到這個可怕的消息,”夏娃說著,把呂西安的信遞給柏蒂-克洛。“現在你這樣關切我們,的確是大衛和呂西安的朋友,保守秘密的話用不着對你多交代了。”
柏蒂-克洛看完信,還給夏娃,說道:“你一點不用着急。呂西安決不會自殺。妹夫被他拖累,抓去了,他當然要找一個借口離開你們。在我看來,這是下台以前的一大篇說白,跟做戲一樣。”
庫安泰弟兄的目的達到了。他們先折磨發明家和他的家屬,然後趁對方疲勞過度,需要歇一歇的時間下手。從事發明的人不一定都象鬥牛狗那樣的狠,會咬着野獸至死不放,庫安泰把大衛一家的性格研究得很透徹。在長子庫安泰心目中,逮捕大衛是這齣戲的第一幕的最後一場。柏蒂-克洛提出的辦法是第二幕開始。代理人精明透頂,認為呂西安的一時衝動是個意想不到的機會,可以決定大局。柏蒂-克洛早已發覺妻子對丈夫的影響,看見夏娃為著呂西安弄得六神無主,更想趁此騙取她的信任。所以他不再增加夏娃的絕望,而是竭力安慰,很巧妙的慫恿夏娃就在心亂如麻的時候到監獄去,知道她一定會說服大衛跟庫安泰弟兄合作。
“太太,大衛告訴我,他想發財只是為了你和你哥哥。事實證明,想叫呂西安有錢根本是痴心妄想。別說一份,就是三份家私也不經他花。”
看夏娃的態度,她對哥哥的最後一點幻想也破滅了。代理人說到這裏停了一會,有心讓夏娃的緘默變成默認。
接着他又說:“所以,在這個問題上只要考慮到你和你的孩子。要快快樂樂的過活,兩千法郎是不是足夠,應當由你決定。不用說,你們以後還有老賽夏的遺產。你公公一年收七八千法郎進款,已經有好多年了,資金存放出去的利息還不算在內。歸根結底,你們的前途大可樂觀,幹嗎要煩惱呢?”
代理人辭了賽夏太太走了,讓她考慮這個遠景,這遠景是前一天夜裏長子庫安泰很巧妙的設計的。
昂古萊姆的銀錢老虎聽見代理人報告抓住大衛的消息,說道:“你去透露一些口風,讓他們知道可能有筆款子到手,只要有錢可拿的念頭印進了他們的腦子,他們就逃不了啦;我們再討價還價,一步一步的逼他們就範,接受我們願意收買那個發明的價錢。”
這句話等於這出銀錢劇的第二幕的綱領。
賽夏太太一邊為著哥哥的下落心中憂急,一邊換好衣服,下樓往監獄去。她想到要獨自在昂古萊姆街上露面,好不驚慌。柏蒂-克洛退回來,說願意陪她同去;他不是同情當事人的痛苦,而是另有一套老奸巨猾的打算;夏娃被他的體貼感動了,向他道謝,他也不道破夏娃的誤會。那麼生硬那麼冷酷的人這時竟有這點兒心意,使賽夏太太改變了她以前對柏蒂-克洛的看法。
他對夏娃說:“我特意帶你繞遠路,免得碰到熟人。”
“先生,我第一次走在街上抬不起頭來!昨天人家很不客氣的點醒我了……”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噢!這個城裏我決不再住下去……”
到監獄門口,柏蒂-克洛對夏娃說:“那些條件我和庫安泰弟兄差不多講定了,要是你丈夫同意,你叫人通知我,我馬上帶着卡尚的證明來接大衛,大概他不至於再回監獄的了……”
在監獄前面說的這幾句話,便是意大利人所謂策略。他們用這個名詞稱呼一種很難說明的行為,或是半正當半奸詐的事情,或是時機恰當而無人指責的騙局,或是近乎合法而做得很妥貼的把戲;照意大利人的說法,聖巴托羅繆案①便是一項政治策略。
①一五七二年八月二十四日法王查理九世下令屠殺新教徒。八月二十四日為聖徒巴托羅繆紀念日,故稱聖巴托羅繆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