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純真年代
1、捕魚
初見它時,只見黑暗深處,一根銀色蛛絲浮動,若隱若現,並不十分真切,卓木強需要縮緊瞳孔才能勉強辨認,但他堅信,是光,那一定是光明的出口!
涌動的空氣帶來了遠方的消息,鼻端將它捕獲,肺將它解讀,從未有過的清爽和快意,是從那個有光的地方傳來的。和煦的微風中蘊藏的暖意,驅散了身體內的寒冷,這就是光的力量,創造生命的力量。
漸漸近了,那條銀色蛛絲變得粗大,它飄逸靈動,它蜿蜒宛轉,那是一條扭動的絲帶,卓木強甚至能看到,一根根宛如針刺的光芒,從那絲帶上射出來,射在自己身上,射在船身上。
他張開雙臂,用身體去迎接,每一縷光芒都帶來新生的力量,身體貪婪地吸吮着,那一刻,光明佔據了全部視野。
只有死寂和黑暗的地下海,他們渡過來了!
躺在船內的人,也漸漸感覺到了光明的變化,原本只有漆黑的空間,變成一片混沌的黑暗。那是一種很難訴說的感覺,黑暗還是黑暗,但明顯感到與先前不同了,彷彿多了一些什麼東西,只是此刻還分辨不出來。
隨後,他們便感覺出來,黑暗正漸漸褪去,就像不斷被清水沖淡的墨汁,眼睛隨之漸近恢復視力,甚至能看到岩頂模糊的輪廓。
這段黑暗消退,從渾沌走向光明的歷程,用了兩個小時。是的,這是岳陽看著錶記下的,雖然原子表已經不能準確反映時間,但它畢竟又開始了運作,像一顆死而復生的心臟一樣,有力地跳動起來。
當強巴少爺高呼我是措姆強巴的時候,人心、儀器、船,乃至整片地下海,都活了過來,彷彿冥冥中有一種力量,讓一切蘇醒。
兩個小時之後,哪怕躺在船內,也能看到光明。那是一層淡淡的銀色,如同烙鍍在船身表面的光華。
還有船首那人,在黑暗中辨認方向、指引光明的人,強巴少爺!
銀色光輝輕柔地包裹在這個男子的古銅色肌膚上,他面朝遠方,昂首而立,聖潔的光芒雕刻出鋼鐵般的線條,清除了身上的污漬和殘破的衣服,只看到一層柔和的、淡淡的白色光芒,從他堅毅的身體中散發出來。
岳陽喃喃道:“張健……快來看上帝。”片刻才想起,張健已經離開他們好多天了。
肖恩看着那具發光的身體,難以掩飾心中的詫異:“那個傢伙,什麼時候站起來的?他……他竟然還能站起來!那體魄、那背影散發出來的是什麼光?那才是真正的卓木強嗎?被莫金視為可以匹敵的對手,自己唯一要小心的傢伙?他體內的那股力量,就是傳說中永遠壓不倒也打不死的精神?他和那些人一樣,都是不信命運,敢與天斗的人。好久沒有遇到這麼可怕的人了,他的自信來自何處?”
“嘩啦”一聲,船旁傳來浪花掀動的聲音。“有魚!”亞拉法師和呂競男幾乎同時從船底跳起來,動作不遜靈猿獵豹,那神采奕奕的樣子,哪裏還有半分疲憊?變化如此之大,讓人瞠目。
肖恩徹底無語了,這都是一群什麼人啊?
唯一有心理準備的或許僅有卓木強,他當然明白,剛剛能掌握查克拉的自己,尚且能從空氣中吸收力量,更何況是這兩名經過嚴格特訓的密修者?他們就算餓一個月,恐怕也沒有問題。
“是魚群!”
只見船下方,成千上萬的不知名小魚聚集在一起,如同變幻無常的魔毯,反射無數銀鱗光芒。
亞拉法師和呂競男各守一邊,憑藉光明探查船下的魚情。亞拉法師突然一翻手腕,一條金屬絲脫手而出。飛索!飛索也能再度使用了!
待飛索拉起,一隻不知道什麼名字的魚,長得扁扁平平,被拉出水面,扔在船上。
剛開始他們還只是看着這些外形怪異的魚兒,但巴桑帶頭,根本不管扔上船的是什麼,抓起來就往嘴裏塞,像野獸一般用嘴扯下一塊肉來,嚼兩三下就往下咽。跟着,船內的人也都撲搶上去,什麼都不顧,只管撕裂了吞下。肖恩由此學會兩個成語——生吞活剝和狼吞虎咽。
過往呂競男教的,怎麼辨認生物有毒無毒,怎麼防止寄生蟲,早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只要有東西能放進嘴裏,哪裏還顧得上那許多?
一條又一條的魚從海中被飛索射中,拋入船內,往往還沒有落地就連骨頭都不剩。岳陽抹去嘴角不知道是魚腸還是魚肚的東西,心滿意足地咂咂嘴,這是他一生中吃過最美味的食物,甚至根本沒吃出是什麼味道,只知道放入嘴裏嚼,嚼得非常開心,非常滿意,那滿足感絕不是尋常美食能帶來的。
張立則吃得呵呵傻笑,忘乎所以。
雖然那魚怪模怪樣,沒有尾巴,外形像一隻眼睛,但絲毫不影響這群人進食的興緻,連唐敏也不顧形象地和一眾男子伸手,搶食,滿口囫圇,大嚼特嚼。這一刻,生命的第一本能完全爆發。
胡楊隊長用指甲剔着牙,不知道是不是一塊魚骨卡在牙縫裏了。他不敢想像,自己是怎麼把堅硬的魚頭骨像嚼口香糖一樣咬成一團橡膠的。
肖恩吃得肚子發撐也不鬆口,一面吃,一面將無數魚兒往懷裏摟。天知道下一秒還有沒有那麼湊巧,一群魚會出現在船經過的地方?
直到吃飽了、吃足了,看着呂競男和亞拉法師以及卓木強三人慢慢地剖開魚腹,洗乾淨魚肉,其餘人才發現,或許有些不該吃的,自己也吃掉了,不過沒關係,至少活下來了,這比什麼都重要。
抹抹嘴,唐敏道:“我去看看那兩位冬眠的。”
胡楊隊長則對張立道:“看看能不能聯繫上外面?有沒有無線電波信號?”
王佑和趙祥的呼吸還算平和,唐敏欣慰地點了點頭。張立這邊就沒那麼好運了,搖搖頭道:“沒有信號。”
胡楊隊長微微點頭,這早在意料之中。
卓木強看着手中的魚,無鱗無尾,伸手觸及之處,連魚骨都極少,實在不明白,這樣的魚是如何在海里遊動的?咬一口,魚肉並不十分細膩,倒有幾分枯草的感覺。他問道:“你們見過這種魚嗎?”
大家搖頭,張立道:“不過,我肯定它沒毒。”
卓木強笑了笑,如果亞拉法師和呂競男判斷有毒,自然不會將它們拋入船內。
這時候,肖恩才首次打量起自己用衣服兜住的魚兒來,但搜遍記憶,別說是名字了,連與這種魚類似的種群都沒印象。他不由想,難道又是深海魚種?
唐敏道:“不管它是什麼魚,既然能食用,我們就應該多儲備一些,這種魚汛不是每次都能碰上。”
肖恩表示贊同,卓木強道:“好啊!如果休息夠了,能活動的,大家都去捕魚吧!”
張立和岳陽早就躍躍欲試了,如得到特赦一般站了起來,也不顧身體虛弱以及尚在發抖的肌肉,趴在船舷,頻頻揚起手腕。
說也奇怪,那些魚群就像聞到血腥的鯊魚,始終聚集在船的周圍,有時飛索一揚,能同時穿透三四尾。
一時間,船內船外水花四濺,初見光明的人發出來自心底的笑聲。
卓木強將一片魚肉放入嘴中,非常粗糙,奇怪道:“這種魚沒有魚刺?”
呂競男道:“嗯!連鰭也沒有,但它又不是軟體動物,它有脊柱,只是脊柱與我們見過的魚也不同。你瞧……”朱唇里吐出一根魚骨,圓圓的,好似哨笛。
肖恩拿起一尾魚,好似研究學者一般端詳着,搖頭道:“首先確定它是脊椎動物,但不清楚是否屬於魚這一種類。硬骨魚肯定是談不上,如果說是軟體魚類,我還從沒見過這種形態的。”
卓太強道:“肖恩對動物原來這麼了解。”
肖恩笑道:“在考古的同時,我對動植物都相當感興趣。”
呂競男道:“那麼,這條魚,你怎麼看?”
肖恩道:“它給我的第一印象,好像是還未發育成熟的畸形魚。不管怎麼說,能吃是最主要的。”
“強巴,魚!”唐敏呼喚着。
卓木強抬頭一看,一條無尾魚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徑直向他飛來。
舉手去握,誰知道這無鱗魚滑不留手,竟然沒抓住,哧溜從衣襟鑽了進去,趕緊站起來抖動衣衫。唐敏咯咯嬌笑,長睫毛上掛着水珠,那一刻的唯美,掩蓋了所有憔悴,卓木強不由看得痴了。
同一時刻,呂競男看着卓木強,肖恩看着呂競男,亞拉法師則望着肖恩,神色似乎一樣,但心裏各有所想。
“強巴,快來看啊!”唐敏又雀躍着叫了起來,“水母,好多水母啊!”
卓木強將一大塊洗凈魚肉放入嘴裏咀嚼,跨到唐敏身邊。唐敏摟着他的胳膊,指着海面道:“看!好漂亮,好漂亮哦!”
光照水面,無數傘狀水母抖動着裙邊,從海下面浮遊上來,均有拳頭大小,顏色竟然好似霓虹燈光,有淡藍色,有粉紅色,有淺綠色,繽紛艷麗,成百上千一齊遊動,場面讓人心動。
卓木強看着,卻隱隱感到不妙,這些小東西似乎也是被這條蛇形船吸引過來的,有越聚越多之勢。
肖恩起身看了看,奇怪道:“怎麼會是這種顏色的?這是什麼水母?”
2、重返古生代
卓木強敏感道:“有什麼不對嗎?”
肖恩道:“你看這水,現在光線並不是十分明亮,仍算比較暗淡,是淡灰透明的,可這些水母的顏色卻看得很清楚,很明顯不是由共生菌藻附着體表而產生色彩。它們在發光,是生物光。”
唐敏聽得神往,道:“哇哦!好美麗啊!你看,看那隻……”
順着她手指的方向,一隻彩綠色水母的尾部拖着一條長長的觸手,一直延伸到海下,那觸手不僅很長,而且每隔十厘米,就有一粒珍珠般大小的發光點在水中漂蕩,看上去就像亮着彩燈的裙飄帶。
肖恩又道:“那觸手和體型明顯不符,這……這究竟是些什麼東西?”
一隻水母正在船邊,張立也看見了,道:“敏敏,你看我把它給捉上來。”說著,就準備俯身去撈。
呂競男忽然大聲道:“張立,別動!”
張立身體僵在半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小心有毒。”呂競男站在船邊,觀察着那些水母,然後指着魚群對他道:“你看那些魚。”
那些無尾小魚好像非常慌亂,原本整齊的隊形散開來,但亮着發光點的裙帶就像牢籠的柵欄,它們怎麼闖也闖不出去。不少魚兒從那些裙帶旁邊掠過,跟着就沉了底,再不見上來。
唐敏不滿道:“怎麼會這樣?”
張立趕緊回身,撫着胸口道:“好險,好險。”
岳陽笑道:“還想捉水母?要不是教官,你就被水母捉去吃了。”肖恩看了看四周分佈的發光裙帶,猛然道:“我們看見的不是水母的本體,只是它的觸手!它的身體應該在下面,船的正下方,這是個大傢伙!”
胡楊隊長也好奇地站起身來:“什麼?又是個大傢伙?”
肖恩緊張地看着船下,道:“有些水母體型巨大,好比霞水母,傘徑可達三米,觸手可以伸長三十到五十米,整個展開來,方圓數百平方米內的魚群都很難逃掉。這隻水母,希望不會有這麼大……”
這時,船尾的巴桑開口道:“比你說的還要大。來看看吧!”
肖恩趕到船尾一瞧,嚇了一跳。船尾下方,有一團模糊的影子,正從漆黑的海底浮上水面。忽略深度帶來的視覺誤差不算,那輪盤狀的影子,起碼也超過五米直徑,發光的裙帶正是這大傢伙的觸手。他發音也不規整了,結結巴巴道:“我們……我們看到的只是觸手聚集處,它的傘蓋只比這團黑色更大,那觸手……觸手不是能超過五十米?這是什麼怪物?”
唐敏看到發光飄帶的本體,嚇得將手放在嘴上。岳陽趕緊收起飛索,對卓木強道:“強巴少爺,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啊?怎麼動物全都是這種身材?”
他話音末落,突然蛇形船跌宕起來,海面不安地晃動着。胡楊隊長抓住船舷道:“難道又是潮汐浪?”
亞拉法師道:“不,時間未到。”
岳陽道:“會不會是底下那個水母搞的鬼?”
肖恩道:“不會,它的觸手沒有那麼大力量。”
“這裏啊!是那個東西!”張立在船頭叫道。
大家從船尾趕到船頭,見遠處好像有一座小山沉入水中,跟着,一個黑影飛速向船靠近,形成的水波讓海面震蕩起來。
隨着黑影飛速向前,船上的人心一直向下沉。那影子……那影子太大了!當它來到蛇形船下方,所有人竟然不敢有所異動,只能靜靜地看着它悄無聲息地從船下滑過。唐敏嚇得將頭埋入卓木強臂彎,連看也不敢看。
肖恩略微估算了一番,體長約是蛇形船的二至三倍,體積約有十條蛇形船大小,那傢伙頭長應該接近五米,體重起碼超過一百五十噸。在這海洋上,碰到這般巨大的猛獸,任何武器似乎都顯得渺小,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
那黑影似乎對他們的小船沒有興趣,飛快地從船下掠過,巴桑磕巴道:“很顯然……是吃那巨型水母去了。”
岳陽努力地搜索自己的記憶,回憶道:“是……是藍鯨吧?一定是藍鯨了!”但他也不敢肯定,因為藍鯨不應該是那樣子。那黑影看上去就像一台肉食機器,明顯是張牙舞爪的類型,和藍鯨那種溫柔的名字不靠邊啊!
肖恩抹了抹額頭冷汗,機械地搖頭道:“不!不是藍鯨,或許要小一些,可是……可是,藍鯨肯定不是那傢伙的對手!那黑影……那黑影,簡直就是一個食肉鏈發展到頂端的怪物!你們沒看到那頭顱的影子嗎?就像鱷魚一樣,也就是說……它的嘴……它的嘴和它的頭一樣長!這樣的嘴,能吞掉任何東西!該死的,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怪物!”
肖恩覺得自己快崩潰了,剛剛燃起的求生希望完全被那可怕的黑影粉碎。他原本對自己的生物學知識頗有自信,可在這片陌生的海域,在這片任何地圖上都無法標註的海域裏,沒有一樣生物是他認識的,而且全都巨大到了可怕的程度。這是一個荒誕的世界,一定是在黑暗的地下海里待久了,人人都產生了幻覺。對!集體幻覺!醫學裏是有這麼一種疾病的。
“啊!”巴桑突然發出一聲驚呼,倒退一步。
卓木強道:“怎麼了?巴桑,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
巴桑搖頭道:“不!不是!我剛才看到……那黑影,好像被另……另一種東西,口吞掉了!”
張立愣在那裏,胡楊隊長極目眺望,只見船尾向後一片漆黑,哪裏能看到什麼?
岳陽道:“巴桑大哥,你……你不會看錯了吧?你是說剛才從海里游過來的那黑影嗎?它會被別的東西一口吞掉?會不會是它游進黑暗裏,所以你感覺像是……”
巴桑冷冷道:“不,我沒看錯,被別的東西一口吞了。”
卓木強的手心開始冒汗了,如果有東西能把剛才那黑影一口吞掉,那他們這艘小船,加上這一船的人,豈不是給人家塞牙縫都不夠?這個地方不僅是詭異,以地獄作別稱恰如其分,難怪被稱作冥河地獄。他不停地問自己,不停地思索,如果方新教授在這裏,他會怎麼做?
胡楊隊長一屁股坐在船底,喘息道:“沒看見還好點。”
張立也道:“是啊!在黑暗深處,什麼都看不見,反而沒這麼怕,這鬼地方……”他抬頭望了望前方,弧形的懸崖好像一張巨嘴,光明透過上唇照進來,看起來很快就能出去,但再走幾個小時,恐怕小船還在嘴裏,不禁嘆息道:“究竟距離出口還有多遠?外面又是什麼?”
岳陽道:“外面是什麼?還不是這些怪獸唄!我還以為已經脫離死亡威脅了,哼哼……真可笑,弄了半天,仍是岌岌可危啊!隨便來一頭怪獸,都能把我們生吞了。”
張立自我安慰道:“不怕不怕,如果能走出去,抵達香巴拉就好了。”
肖恩道:“哼!如果海里都是這些龐然大物,岸上又能好到哪裏去?”
岳陽忽然想到什麼,忙問道:“強巴少爺,你……那個……那本古經怎麼說來着?就是你家那本……”
張立回憶道:“他們在冥河裏漂流了幾萬萬年,一路上遇到許多怪獸惡魔,有會飛的牛,有能潛水的大象,裏面的怪獸有三層樓那麼高,皮比裝甲坦克還要厚,蚊子比豬大,蟑螂能吃人……”
唐敏哭喪着臉道:“是真的……原來他們說的是真的!那看來,就算我們上了岸,也是怪獸橫行啊!這……這算什麼香巴拉?
岳陽呢喃道:“三層樓那麼高,就像這些海里的怪獸一樣……可是,究竟會是些什麼怪物呢?”
張立猛然醒悟,抓住卓木強道:“強巴少爺……你說……你說,有沒有可能……是恐龍啊!”
卓木強道:“不可能!”
張立道:“為什麼?”
卓木強答道:“恐龍滅絕了。”
胡楊隊長道:“不管是什麼,總之人家已經告訴我們,是一些可怕的怪獸,應該商量一下怎麼應對了。就咱們手裏這幾枝破槍,恐怕起不了多大作用。”
肖恩警惕地看着遠處閃過的另一道黑影,海面又一陣波濤翻湧,心寒道:“如果我們能活着靠岸,再討論吧!”
卓木強環伺船內,大部分人眼中都閃過深深的不安,一下子想起阿爸的話:“人們真正害怕的,是未知。”
是了,正因為不知道將要面臨什麼樣的情況,所以害怕,在黑暗是如此,現在,在這些怪獸面前,也是如此。看見的東西不像恐龍,卓木強也不相信這裏真會有恐龍,可究竟是些什麼怪獸,誰又說得清?
對了,計算機!方新教授交給自己的計算機里,不是裝進了整個大英圖書館?應該可以查找出相關資料。
一想到這層,卓木強馬上道:“不用那麼擔心,不知道是什麼,查一查不就了解了?岳陽,計算機。”
岳陽道:“對啊!把實物掃描入計算機,讓它做圖像對比,就可以從大英圖書館的館藏數據中找到對應的數據。我怎麼沒想到?方教授還特意交代了這件事的!”
計算機取來了,裝配好之後,工作完全正常。他們先用小型鏡頭將那怪魚的實體掃描到計算機內,處理為圖像,然後使用方新教授特別配備的軟件開始搜索。輸入一些條件之後,計算機會將掃描到的實體圖像和自身的圖庫進行比對,滿足條件的圖像將被調出。如果沒有相對應的數據,則會將這種新東西自動添加進檔案內。
計算機運算速度很快,一共有一百三十八幅近似圖片被搜索出來。九個人湊成一圈,盯着屏幕,用肉眼辨認那些圖像。具明顯不同特徵的魚陸續被淘汰掉,觀察到第五十七幅圖時,岳陽搶先叫了出來,道:“就是它!”
確實,計算機上的魚和被捉住的魚十分相似,也是像一隻眼睛一般,沒有尾巴,也沒有鰭,身體扁平扁平的,但下面的註解卻讓他們嚇了一跳——這是一條海口華夏魚化石復原模型圖,生存年代為距今五點三億年前的寒武紀,體型僅有一公分到一點五公分長短,被科學家公認為現代脊椎動物的始祖。
肖恩揪着自己的銀髮,高聲叫道:“噢!狗屎!”
岳陽變聲道:“寒武紀!五億年前!比恐龍還早!”
張立則一個勁兒道:“不可能!這不可能!我們抓住的比上面寫的體積大多了絕不可能。”
胡楊隊長擦拭着手中的槍道:“看來,我們誤闖入史前世紀了,哼……”
巴桑頭殼猛的一炸,同樣的話,自己肯定聽到過。“看來,我們返回史前世紀了!”那是誰說的?
卓木強也沒想到,竟然查到這樣一個結果,可是,圖像上的3D復原模型,和方才捉住的魚近似率高達95%。這些生物的存在,超出了他可理解的範圍。難道在這個傳說中的秘境,史前生物一直保存至今?看來,香巴拉不僅是人類的天堂,還是所有生物的天堂。
在這片巨獸環伺的土地,生還的機率有多少?
不!不能害怕!我不能害怕!他搖了搖頭,鬆弛繃緊的面部肌肉,露出笑容。
岳陽捕捉到卓木強臉上的笑意,問道:“強巴少爺,難道你不怕?”
卓木強微笑道:“既然已經知道它們是什麼東西,還有什麼好怕的?最黑暗、最艱難的一段路程都挺過來了!還有什麼能比在沒有光明,沒有方向,沒有食物的海洋里漂流更可怕?何必自己嚇自己呢?”
岳陽想想,也是,聽強巴少爺這麼一說,恐懼之心頓時減輕不少。
這時,亞拉法師道:“看哪!我們快到出口了!”
如果將這地下海和上方的岩層比作一張大嘴,他們的小船已從咽喉深處行駛到舌尖位置,此時,可以透過這張巨口的上唇,看到只屬於香巴拉的天空。
只是……在這嘴的外面,又將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3、一線之天
頭頂的黑色岩層是傾斜向上的,由近及遠畫出一道弧形,兩側最終與海相接,如今距離海面已高達數百米,再往前,斜面陡然加大,好像被刀劈開。
無數說不清來歷的藤蔓植物懸垂在切面邊緣,像水母扭動的觸手,或許很長,但遠遠望去,只感到如這弧形的睫毛。
透過這道藤蔓圍成的帘子,外面便是香巴拉的天空,一個不屬於世界任何角落,唯存在於香巴拉的天空。如那香巴拉密光寶鑒所映照的圖像,此刻他們才明白,古人的描繪是多麼的寫實,也明白了,那個日光燈管似的太陽是怎麼回事。
香巴拉的天空,是一條縫隙!
就好像走在深谷之中,看見的一線天!
但,又和一線天有所不同,仰頭看到的並不是天空,只是雲。這是一個分明看不到東天的太陽升起,也看不到西天的太陽落下,但籠罩在陽光之下的世界。
整個香巴拉的天空,都被白色的雲層籠罩,不見藍天,也不見山峰,只看到那道白色的狹長的縫隙,無數白雲在其中翻滾。那些白雲,也不是平日看到的白雲,在雲層中不時地變幻着顏色,有的如霞,有的好似極光,而那些光芒不知從何而來,就好像雷雨時爆發的閃電,但威力更要大上千百倍。整條狹長的雲帶都發出白色的耀眼光芒,照射着整個香巴拉,於是就形成了張立所說的,日光燈管一般的太陽。
或許更準確地說,香巴拉的天空,就好像一條渾身散發著銀色光芒的扭動的蛇。在那銀蛇的下方,又能看到一朵朵真實的雲,色彩隨着天空的色彩而變幻着,時而火燒紅霞,時而呈閃電之藍,轉而又是霓虹之綠,更似有無數朵禮花不停炸開,那一朵剛剛銀裝素裹,這一朵又是萬紫千紅,某一朵在上演層林盡染,另一朵又展現着火樹銀花。
這就是香巴拉的天空,更像被燈光裝點得繽紛璀璨的大舞台。在巨大的白色日光燈之下,另有無數霓虹閃光投射而出。那是另一種美,那種美麗,源於大自然的恩賜,看到的人才能體味,筆墨實在難以形容。
艙內的人都昂首眺望天空,竟忘了自身所在和身邊的危機,一時呆住。
“無數的雲霧擋住了天空,外界的陽光透過雲霧發生反射、折射,在裏面看,就看到了可以發光的雲。”張立道。
“是啊!我們知道。”岳陽和其他人道。
“雲層里有無數正負離子,它們相互碰撞,發生閃電現象。閃電爆發出的能量不同,因而呈現出不同的顏色。”胡楊隊長道。
“是啊!我們知道。”唐敏和其他人道。
“這裏有足夠大的空間,形成了獨有的大氣系統,所以在雲霧的下方還有雲朵。由於周圍環境和此地獨特的氣候性質,導致那些雲看起來要白一些。”巴桑道。
“是啊!這些我們都知道。”岳陽忍不住道:“可是,將它們如此完美地結合起來,除了大自然,又有誰能做到?”
張立忍不住朝着海的另一頭大吼道:“香巴拉!我們來啦!”
“香巴拉,我們來啦!”受到張立的情緒感染,朝着那迷霧,大家一齊呼吼起來。
儘管前方還是一片迷霧茫茫,儘管香巴拉還在霧中隱藏,但那一聲吼,彷彿驚醒了沉睡的歷史。這群人站在船頭,目光穿過重重雲霧,迎着海風,浪擊飛舟。香巴拉,在沉寂了一千之後,將再一次迎來新人的足跡!
彷彿香巴拉對他們的呼喊做出了響應,遠遠的,嘈雜之聲從身後的黑暗深處傳來。船上還活着的人都已有經驗,那是暗潮湧動的聲音!
終於迎來了第十五次潮汐,只是這次,巨大的浪潮將把他們推向香巴拉,那個傳說中最聖潔的地方。
所有人回到自己的位置,系好安全繩,屏息等待。潮汐浪急速地推着蛇形船向目的地前進,但前面是開闊的海洋,不是喇叭口地形,它已經沒有了黑暗海洋中的洶湧澎湃,就好似移動的沙丘,平穩地讓小船從黑岩下方飛速掠出。終於,蛇形船如同脫離桎梏的小鳥,完全離開了頭頂的刀削巨崖。
此時,才真正看清這充滿史前動物的海洋。
海水下,完全是浮游生物的天堂,各式不知名的原始魚和水母在水面聚集成群。時不時有一道巨大的黑影從深海浮出,大嘴就像巨大的勺子,將那些群體生物一口吞沒,然後飛速逃離,唯恐被更巨型的生物擒殺。
一隻長相好似大白鯊,體形卻是大白鯊的二至三倍,約有十米長度的巨鯊,在吞食一種擁有盔甲似的頭顱的小魚時,只貪婪地多吃了一口,便被身後的可怕獵人攔腰咬為兩截。而那好似座頭鯨,卻長有兩排森寒利齒的大型獵手,僅咬住巨鯊的後半截便匆匆逃離現場。在它的身後追逐的,正是那有槳狀鰭,長着鱷魚腦袋,體長足有三十米的可怕傢伙。
座頭鯨長相的獵手,囫圇吞掉半截巨鯊后,被追得急了,一個猛子向海洋深處扎去,可身影只在黑暗中一閃就不見了蹤跡,好像被更可怕的埋伏者給吞下了肚。那鱷魚腦袋也似乎預感到危機,掉頭就往回遊,眨眼消失在深海。
海面上很快又聚集了數量龐大的漂浮生物和小魚,同蛇形船一起,隨着潮汐浪向海洋的另一頭涌去。
這就是充滿殺戮與掠奪的原始海洋,每時每刻都上演着追捕與逃亡。
看着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魚兒和海生物,終於確信,這裏是古生代。時光在此處停歇,封閉的環境造就了永恆,即便是幾億年前的古生物,也早已不再進化。
海面有淡淡水氣氤氳,能見範圍大概不超過兩公里,他們便在這半徑為兩公里的圓形區域內,看着一幕幕生存之爭反覆上演,好像一場場史前影片,卻又如此真實。
這時候,呂競男提出一個問題,問道:“在這裏,我們的船體積並不算大,為什麼沒有遭受襲擊?”
胡楊隊長沒好氣地回答道:“哼哼!是啊!只需要遭受一次襲擊,咱們就全完了。”
岳陽道:“我想我有頭緒。強巴少爺,還記得剛發現這條船的時候嗎?當時討論過,這船的外殼是用什麼做成的,那時認為是人工合成的膠狀物,因為我們認為古人不可能找到這麼巨大的生物,來替一條十幾米長的船綳皮,可是現在看來……”
卓木強道:“你的意思是,這船的外殼,是……”
岳陽道:“沒錯,這就是古代戈巴族人或是密教徒的智慧。這船是用某種生物的皮革綳制而成,而且是一整塊皮。能夠取下這麼大一張皮的生物,活着的時候,本身一定是非常巨大的。製成這艘船的生物皮革內,一定有什麼我們無法感應的生物信息,告訴海里的其他生物,船是危險的,而那些小魚,很明顯是來尋求庇護的。水母沒有眼睛,或是缺乏感應,所以貿然來尋找食物,而其餘的巨型生物,都沒敢過於靠近。也就是說,哪怕別人也找到了地下河入口,可只有咱們搭乘的這艘船,才能靠近香巴拉!古人的智慧,可怕的智慧!”
肖恩道:“不對!你忘記了黑暗中的那條大烏賊嗎?它可纏住了我們的船體呢!它也缺乏感應?”
岳陽道:“那條烏賊並未對船發起攻擊,只是纏上來,輕輕的、緩緩的,唯恐驚動或是劃破了船,不是嗎?”
肖恩點頭思索道:“你是說,那條烏賊並不打算襲擊我們的船,它的目的和那些小魚一樣,只是為了尋求保護?”如此一想,頓覺寬心。擁有二三十米長觸腕的龐然大物,也要尋求這艘船作保護,足以想像,製成這船的生物,在世時有多麼龐大。
張立道:“嘿!這條船可是後來造的,那麼,那些古人最初是怎麼抵達香巴拉的?他們總不可能在沒抵達的時候,就先擁有了這樣的船隻吧?”
岳陽道:“還記得強巴少爺說起的倒懸空寺壁畫嗎?古人搭乘的船,遠比我們這條船巨大,他們找到的,是一條適宜巨型船舶通航的地下水道,而且不只動用一艘巨船。如果說在這片海上,漂浮着成千上萬艘巨型船舶組成的艦隊,那他們當然會是這片海洋的主宰。再龐大的自然生物,終究不能大過人類設計的機械,你看過上萬噸的油輪嗎?哪種生物能長到那種體積?”
岳陽的話,引得眾人浮想聯翩。一千年前,成千上萬的巨型船舶組成了無敵艦隊,漂泊在這片原始的海域,浩浩蕩蕩,駛向心目中的聖地,該是何等壯觀的一幅畫面!
就在這時,唐敏的呼喊聲,將大家的思緒從想像中拉回現實,“香巴拉!看啊!那是香巴拉!”
4、純真年代
越往前,氤氳的水氣越是淡薄。那遙遠的地方,就像迷霧中的一幅水墨畫。
傳說中的香巴拉,逐漸褪去朦朧的輕紗,將它那唯美的一面,真實地展現在這群久經磨難的人眼前。
浪頭推動下,遠方的香巴拉如同少女的初夜,逐一褪卻薄如蟬翼的輕紗,半帶羞澀地將最迷人的胴體裸露,怦然心動地出現在視野之中。
最初浮現在迷霧中的,是青灰色的樹影,不,應該說是森林的影子。那片墨綠森林,遠遠望去,憑空虛立,蒼蒼鬱郁地連綿成起伏的草甸,就像鋪在半空中的魔毯,向遠處展開,最後同霧化開,隱於天際。
船中的人都明白,那是三級平台。從遠處觀,只看到前端,便是這般如空中樓閣的景象。疊翠壘碧,雲籠其間,逶迤緩行,好似雲中有仙人駕馭,留戀美景不勝收,一步回頭,步步回頭。
浪卷飛舟,及至更近了,便能看見樹影中另有奇景,水影迢迢,卻是那飛瀑流雲,但那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氣魄,卻是詩仙李白所未能親見。
只有這裏的三層平台,才有超過兩千米垂直落差。除去香巴拉,地球上任何一個地方,任何一個角落,再也看不到這般瀑佈景色。遠遠看去,似無數縷銀絲秀髮,從碧綠美少女光潔的肩頭垂下。有的垂入海中,讓人感覺好似通天絲帶,能順着攀爬上去,更多的只在半空就消弭得無影無形。當狂風崩吹,那絲髮亂舞,猶勝真龍戲於九天之上,騰於雲海之中。
更近了,水朦朧迷離,飛瀉千里,飄帶迎風抖光華,宛若仙女指尖散落的銀沙,從三級台階一掠一滑,便如古人所云:“上級如飄雲拖練,中級如碎石摧冰,下級如玉龍走潭。”林木也褪去墨綠之色,漸顯翡翠之綠,青翠欲滴,如詩如畫。
一剎那衝破層層迷霧,光明乍現,再無氤氳的水氣阻隔。水在山中,山映在海里,碧海銀沙,水天相接,雲在海里游,魚在天上飛,再也分不清哪裏是天,哪裏是山,哪裏是水?腳踏古生代,身在水雲間。
那一刻令人窒息的心醉啊!已不需用雙眼去觀察。呼吸清新的海風,聆聽和弦的濤聲,整個身心舒展開來,每一寸肌膚都被情人的手輕輕觸碰,每一個毛孔都在貪婪地吸吮着空氣,要同這個世界融為一體。
那是香巴拉的召喚!承載了太久的眷念,只渴望為這船插上一雙翅膀,迎着風,飛向那神聖的彼岸,如乳燕投林般,回歸心中的天堂。
所有的人都無法剋制心潮的澎湃,不管起先帶着何種目的,當親眼看到香巴拉時,便放棄了一切世俗的念頭,只渴望離它近些,近些,更近一些……
只有巴桑,那雙冷漠的眼睛藐視着遠方,心中譏笑道:“一個怪獸橫行的世界,地獄莫過於此!”
不久,岳陽首先感到納悶,那青山綠水中,並末看見香巴拉密光寶鑒上描繪的一座座宏偉建築,只有茫茫一片綠色,心中不禁疑道:“這裏究竟是不是香巴拉?我們會不會漂到了另一個奇怪的地方?”
“或許,是目前所處的角度不對。”他接着安慰自己。
這次的潮汐之浪,一直把小船送至距離海岸不足十里的地方才平息。順着海濤繼續向前,看到那一抹新綠的人們,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不需要發號施令,紛紛抄起船槳,船內響起了敲破水花的聲音。
接近海岸的水域,與大海深處全然不同,清澈的海水足以倒映出天上白雲的每一根雲絲,也可以看見海面下的沙以及另一個絢爛的世界。七彩的珊瑚築起城堡一般的珊瑚礁,五色的水母和各種閃着粼粼波光的魚在城堡中暢遊,還有些不曾見過的生物露出猙獰的面孔,虎視眈眈地盯着城堡的原住民和尋求庇護的逃生者。
沙盤下是三葉蟲的棲息地,那種長着外骨骼的硬殼動物一定不怎麼好吃,它們在水中到處竄游,卻絲毫不擔心自身安危。只是有時,沙地會突然騰起一股煙霧,一些偽裝得很好的龐然大物猛然自沙底現身,擁有強勁的巨螯。在那鉗子面前,三葉蟲的外殼根本不堪一擊。
卓木強等人看見了有三四十米長,如人臂粗細的海參的祖宗(岳陽命名法,不認識但似曾相識的生物,使命名為某種生物的祖宗),有體寬兩米,身體加雙螯長度超過了六米的螃蟹的祖宗,還有蝦的祖宗。它們都是另一種巨大的盔甲型動物的盤中餐,后經查實,那種古生物叫飛羽鱟,是現代鱟的祖宗。
海星的祖宗偶爾會被珊瑚的祖宗驅逐出城堡,可憐地淪為各種生物的美味。海膽的祖宗看來從很遠古就開始對珊瑚的祖宗下手了。筆石、海蕾、海百合等奇形怪狀的東西競相出現,當場也說不出是什麼的祖宗,得查閱數據才知道。
絕大多數生物,連數據里也是一片空白,諸如一隻巨大的海蜘蛛——估計是蜘蛛的祖宗,有六條長逾三米的細腿,可以在水下面結網。為了保障呼吸,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將一大團空氣罩在海下,形成一個可供休息的氣囊,隨後就像漁夫捕魚一樣,將編織好的漁網拋撒出去,自己待在氣囊里,等待獵物上鉤。
他們還看見許多奇怪的水藻類植物,有些像那巨大的海參,有些則好似海膽,不知道是海生物寄生在了那些植物上面,還是那本就是一種動物。
近了,海岸近在眼前。一望無際的銀色沙灘,後面是一抹火紅的熔岩,再往裏,便有稀拉的巨樹,最後融合成一片綠色海洋。湛藍、銀白、火紅、碧綠,便如同油畫家手中的筆,均勻地塗抹在香巴拉的天空下,好似波浪並未在沙灘止步,而化作另一種色彩蕩漾開。那碧海銀沙,細膩得讓人想起夏威夷之春。
無數貝殼和好似烏龜的甲殼類海生物,正隨着浪頭反覆練習如何登陸,看那蹣跚的步履,很明顯,它們還在初學階段。
這裏是被歷史遺忘之處,一切的一切,都停留在最唯美的純真年代。
5、香巴拉
“哈哈!我們到了!哈哈!”張立、岳陽、肖恩等人大笑,在船頭蹦跳。他們活着,他們到了,他們要向天空呼喚,讓整個香巴拉聽到幸福的呼聲!
水深不足兩米了,張立迫不及待地想要跳下海去,感受一下香巴拉的海洋,卻被胡楊隊長一把拉住,問道:“你還想不想往裏面走得更遠?不怕被吃掉?”
張立心中一震,這才想起,這裏並非表面看到的那樣平靜,同樣是危機四伏呢!
直到船在沙灘上擱淺,再也無法前進,大家這才停止揮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確定是否該馬上跳下船去,最後,全都看向卓木強。
卓木強看着船頭平整的沙灘,只有些小型的甲殼動物,遠處散步着許多月牙形沙丘,更遠處開始有植物生長,再往裏,可以看到銀絲帶從天上垂下。這裏是香巴拉,他們醉心嚮往的地方。
“既然能來到此,就說明香巴拉的神明同意我們登陸,雖然前面或許還有考驗,但是,這第一步總是要邁出去的!拿好你們的背包,我們走!”說著,他一手挎起自己的背包,第一個跳下了船。
腳踏上柔軟的沙灘,一切都那麼真實,不是夢。
肖恩、張立、岳陽,一個個跟着跳了下來,在沙灘上拔足狂奔,來回呼嘯。呂競男喝問他們在做什麼,張立大笑着回答:“我們在考察這裏是不是有危險,對吧?”
岳陽在沙灘上雙足並立,然後態度嚴肅地跨了一步,將槍橫握在胸前,就像一個儀仗兵一般,振振有詞道:“這是我,岳陽,邁出的一小步,但是,這是全人類,邁出的一大——”
話音未落,張立先整個兒跳到他背上,兩個人旋轉起來,跌倒在地。
卓木強將唐敏抱下船來,看了看身邊的同伴們。出發時十八個生命力澎湃的人,此時只剩下九個還能行動,人人瘦骨嶙峋,好似剛從非洲逃飢荒來的,男人們鬍子拉碴,頭髮像雞窩,女人面容憔悴,頭髮糾結,身上散發出一股連她們自己也無法忍受的味道。聽到岳陽那好似正式的宣言,卓木強心中一酸。
這次冒險,永遠也不會有人書寫,黑暗中與絕望和死神的一次次搏鬥,僅僅留存在有數的幾個人的記憶中。那些對香巴拉充滿嚮往而隕落在黑暗中的人,名字更不會被留在歷史上,但,會銘刻在他們心中。
卓木強告訴唐敏,自己要去沙丘處觀察地形,唐敏點頭,回望船內,表示還有兩個安睡的同伴,該是叫醒他們的時候了。卓木強對她的成熟備感欣慰,若是年前,她肯定迫下及待地撲到自己背上,非一起去沙丘那裏不可。
卓木強站上距離最近的一個沙丘,眺望遠方,沒有發現大型生物,看來暫時是安全的。轉過頭來,唐敏吃力地拖着巨大的背包在沙灘步行,肖恩和胡楊隊長正幫忙把趙祥和王佑抬下船來,張立和岳陽瘋夠了,開始系船纜,他們還得把這條船拖上岸來,畢竟目前誰也說不清,是否還要靠搭乘這艘船返迴文明世界。
巴桑遠遠站着,手裏拎着三個背包,模樣像是在回憶,不過從表情看,似乎沒勾起多少記憶。亞拉法師和呂競男在調試儀器,法師頻頻搖頭,隨後呼叫張立。
卓木強心頭百感交集,這群人,剛剛伴隨自己經歷了一場不可能完成的旅程。在最黑暗、最絕望的時候,正是靠着大家的相互鼓舞,才能堅持到最後。
他們經歷了一場或許是人類歷史上最艱難的漂流,七名最優秀的探險家永遠消失。這些人,是靠着何等堅強的意志力堅持下來的?擁有怎樣的信念?沒有他們,便沒有此刻。而最令他感動的是,不管遭遇怎樣的困境,不管面臨怎樣的危機,哪怕是死亡逼近,也沒有一個人說要回去。
一陣細微如破殼的聲音響起,卓木強登時警覺,腳不離地地稍稍用力,只覺腳下的沙丘有鬆動的跡象。再觀察遠方,沙灘之上,大小交錯着幾十個月牙形沙丘,形狀如出一轍,只有大小之別,看起來太過規律了。
他趕緊跳下沙丘,往船那邊走去。
岳陽一邊繫繩一邊詢問道:“強巴少爺,有什麼情況嗎?”
卓木強道:“那邊的沙丘太規整,好像某種生物築的巢穴,雖然目前還沒動作,但不保證沒有攻擊性。動作要快些!我們可能要遠離這裏!我去看看敏敏,她在招呼我。”
呂競男見卓木強走過來,告訴他道:“這裏還是受到某種電磁或別的什麼的屏蔽,指北針和羅盤無法指向。”
卓木強疑道:“還是不能與外界聯繫?”
呂競男點頭道:“但是,我們能相互通訊。”
張立指着頭頂道:“周圍的岩體和頭頂山峰附近都有強磁場,就好比一個屏蔽罩,任何電子都無法穿越,不但不能和外界取得聯繫,外面也無法發現這裏。”
卓木強道:“其餘儀器呢?能正常工作嗎?”
呂競男道:“目前看不出什麼問題,各種資料還在收集整理中。對了,知道嗎?這裏的氧含量高達37%,接近我們呼吸的空氣的一倍了。”
岳陽道:“難怪我感覺空氣特別清爽,力氣好像也突然增加了一樣。”說著,又猛吸兩口。
肖恩道:“這或許是生物巨型化的一個因素。”
此時,一旁的唐敏道:“他們兩個……似乎不大對勁。”
卓木強道:“怎麼了?”
唐敏搖頭道:“不知道,他們睡得很死,保持着深度睡眠狀態,叫不醒。”
張立道:“是不是用藥過量了?”
唐敏道:“不,我還減了量,藥品根本不夠維持這麼久的冬眠狀態。”
卓木強道:“暫時不管這些了,準備簡易擔架,我們得離開,沙里好像有東西。他們兩人……”他碰了一下趙祥的頸動脈,感覺搏動有力,接着道:“或許多休息一下就會好起來。”
看了看還在眺望山頂平台的巴桑,他問:“巴桑,想起什麼了嗎?”
巴桑摸了摸他的羅圈胡,不過現在,鬍子已經長得很長了。他搖頭,答道:“如果是那裏……”
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香巴拉的第三層平台完全在雲霧籠罩之中,與發光的天空同為一體。身在第三層平台之上,根本看不到下面,而且平台只是一個形象的稱謂,它實際上應該是寬度在三、四十公里左右的階梯地形,在平地走也要花上一兩天,更何況是危機四伏的原始叢林?即便巴桑他們真的抵達過第三層平台,恐怕也未到過邊緣。
這邊,纜繩已經系好,簡易擔架也做好,張立收起電子儀器,和呂競男一起抬王佑,岳陽和唐敏抬着趙祥,其餘的人都扛着繩纜當縴夫,要將這艘蛇形船拖至岸邊安放。蛇形船不僅堅固耐用,而且重量極輕,重量估計不到一百公斤,卓木強一拉之下,馬上讓胡楊隊長和巴桑替下了呂競男和唐敏。
一聲吆喝,一行人向沙地深處走去。
剛走沒兩步,走在前頭的岳陽突然道:“等一下,大家不要動!”
看他那緊張的模樣,張立打趣道:“怎麼了?踩到地雷了?”
岳陽道:“強巴少爺,你說,那些沙丘,是某種生物築起的巢穴,所以我們應該盡量避開,是不是?”
卓木強道:“嗯,怎麼?有什麼問題?”
岳陽道:“不,我現在才發覺,那種生物的巢穴恐怕不只是那些月牙形沙丘,而是……整個沙灘!你們看,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