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雨魂”騎手

六、“雨魂”騎手

麥多牧場,瑪麗蘭德11月

當他們靠近家時,凱麗打了一下“長安卡”的頭,讓這匹栗色的經過閹割的馬沿着撒滿樹葉的馬道疾馳而下。她時而低頭去躲避倒垂的枝條。瑪麗蘭德的群山被第一場小雪覆蓋,掩蓋了那似乎永不改變的山谷綠色,那些把麥多牧場大馬房隔開的厚厚的樹牆現在已是光禿禿的。即使在兩個月後的現在,當她看到在十一月的一個下午那陰間的氣氛之下的無規則的殖民地時期的宅邸時,她仍感到有一絲涼意。

這裏有庫爾華達的兩倍大,這表明一間農舍佔地非常廣。帶有護牆板的房子使人容易錯誤地認為它們很簡單明了因為它們並不能顯示室內的豪華,也不能顯示它作為瑪麗蘭德最令人羨慕的馬群農場的名聲來。每次在凱麗騎馬之後走進房子時,她總幻想這是她自己的房子。幾百次當她低頭去看她潔凈的騎馬裝時,就很容易使她產生這樣的幻想。她的騎馬裝是在格林頓用莎倫給她的一張支票買的。在過去她想要的東西現在都是她的了,就在商店櫥窗剛擺上時,她買好了全部裝備,從齊腰的黑色夾克,暗褐色的褲子到系脖的裝束。在黑色的男用禮帽下,她把頭髮用黑色的網網住,凱麗已完全超過了她以前所狂熱閱讀的騎馬者讀本中所欣賞的那位跨越比賽騎馬者。但是當她看到靴子時,她的心跳加速了。它們有着不能令人相信的昂貴,是用最上好的皮革製成的,遠遠要比在威士波鎮她所欲求的那雙高級得多。

凱麗使馬快步進入鋪有圓石的馬房場地,向一個馬夫揮手,他正把一匹純馬領入它的房子。今天是感恩節,她和傑克已被馬房的其他僱員邀請去一所大房子吃一頓大餐。到那時候,整個本-布恩家族將會聚集到那兒,儘管她已從傑克和其他僱員中聽說了關於他們的許多事情,感覺她已認識了他們,但是她從未見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她拍掉“長安卡”身上的灰塵后,用肩膀把馬鞍向上推了推,走進工具房,在那兒她看到一個年輕人正把馬鞍放回掛鈎上,她立刻就知道他是誰了。

“你好。你是馬克-本-布恩,對嗎?”她非常伶俐地說道,伸出她的手。

“你好。你一定是傑克-范林的侄女吧。我聽說你已經到了。”

毫無疑問,凱麗對馬克-本-布恩非常失望。二十歲的他還有些不成熟;儘管這是他在哈瓦那大學的最後一年,他仍然有着高中生那種身體瘦長的外表。作為第二個兒子,在他的哥哥林迪兩年前在維他內姆被殺后,他已成為財產的繼承人。林迪漂亮,聰明,每個人都喜歡他。即使現在,他的故事仍在麥多牧場流傳。林迪有馬克沒有的任何東西。感覺到馬克的舉止中有一種本能的羞澀,凱麗便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

“你叔叔一定了解馬。”他支吾一下說道。

“對。他總說他是從做馬掌中起家的。”

馬克大笑,凱麗知道她已打破了冷場。

“我非常希望仍然喜歡美國。這裏和澳大利亞完全不同。”

“的確是這樣的。你知道嗎,直到這個星期,我才第一次見到雪。”

“真的嗎?”

“當然,醒來向窗外望去,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澳大利亞沒有雪嗎?”

“是的,但是在維多利亞南部有雪。那距我來的地方新南威爾斯有上百里路。”

凱麗和馬克離開屋子時,在他們之間已輕而易舉地建立了一種友好關係。

“你打算在這兒呆多久?”馬克問,他的眼睛帶着不斷增長的興趣追隨着凱麗的雙眼。

“很久。我在這兒呆得很好。”她快活地回答道。

“我真的很喜歡你的澳大利亞口音。這非常好聽。我以前從沒聽人們說過。”

“你真的喜歡嗎?傑克叔叔告訴我說只要我在這兒呆久了,我就會丟掉它的。”她回答道,沒有說出她為了使她的鼻音柔和而受的苦。“當然,范林一家是地道的愛爾蘭人,在利麥利克那,這是最古老、最貴族味的名字。”

她抬起頭來看着他,她意識到自己的緊身馬褲一定使她成熟的身材變得更完美了。

“你來這兒是為了感恩節晚宴,對嗎?”

“當然是了,我真的非常盼望它的到來。傑克叔叔告訴我,在美國的感恩節晚宴是最值得親眼目睹的。”

“好,我想到那時我會再見到你的。”

凱麗看着他離去,然後非常自信地轉過身,明白她至少在一個本-布恩身上建立了美好的形象。計算起來還有兩個沒有見到,馬克的父親林頓和馬克妹妹卡特。凱麗不能想像出為什麼人們會把一個女孩叫為卡特。她跳上台階,這所公寓在車庫之上,自從她來到麥多牧場后,這裏已是她和傑克共用的家了。聽到她進來了,傑克從窗邊的椅子迴轉過頭來。

“我不早說過了嗎。你已經騎着‘長安卡’出去好久了。我開始懷疑是否你已經忘了感恩節晚宴了。一旦你跨上了馬,小姐,你就似乎忘了時間。”他帶着一種慈祥的微笑說道。

“今天不會的。”她反駁道,她的眼睛在閃爍。摘掉了手套,她對他微笑着說。

在她叔叔身上,幾乎沒有什麼可以讓她想到布萊德。他是矮小、結實,有着猴般的敏捷,他遺傳了他母親的黃色頭髮和有着雀斑的皮膚。在他孩子氣的臉上有着直率的特徵,這使得他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年輕些,他紅棕色的眼睛一眨,就象是硬幣扔在了綠水裏。他的眼神就象布萊德一樣能夠表達他的喜怒哀樂。但是在他身上卻有一種自信和內在力量去贏得人們的尊敬。不象他的哥哥那樣自吹自擂,隨時準備向人挑戰,任性地度過了一生,相反,傑克卻選擇了一條實際的道路,通過勤勞的工作增長財富和豐富技巧。

傑克看着用騎馬服全部武裝的凱麗,想起了年輕漂亮的嘉芙蓮,他的母親,凱麗的祖母,她永遠不會讓常規去阻礙她的激情。母親自己是洗衣店的女工,她與主人發生關係,然後成為兩個私生子的母親。於是她遭到了盎格魯——愛爾蘭貴族的蔑視。儘管如此,她的情人以各種默許的方式給予了她支持,她高昂起了她的頭。毫無疑問,年輕的凱麗已繼承她的光輝點。凱麗是小骨骼的,婀娜多姿,她棕紅色的小捲毛與他祖母的極象,還有那張狡猾的臉上的誘人的表情。她對於馬有一種萬無一失的駕駛本能,她訓練純種馬時矯健的身姿讓傑克由衷的自豪,儘管有時他想知道在小時候自從他把她第一次放在橙色的箱子上學習花式騎術的基本知識后,她是否還有其他的才能。

他曾向她暗示女孩騎馬畢竟是不合適的。但是當她從莎倫那兒意外地得到一筆款子時,她堅持要去買一整套裝束,這身裝束使她更象是狩獵群體中突然抖起來的一員,而不再象馬房伙頭兒的侄女。但是從凱麗所走過的路看,傑克沒有必要對她太誠實了。因為他知道她還有足夠的時間去學着體會周圍上流階層與下等人細微的社會差別。麥多牧場是一塊封建領地,凱麗將花費相當久的時間去找到她在其中的適當位置。

那天下午很晚的時候,他們兩個人穿過冰凍的馬房院去大房子赴感恩節晚宴。凱麗穿着一身紫色皺摺的棉絨服,緊緊地懷抱着她的胳膊,希望傑克不要因為她沒穿大衣而責備她。她沒有一件絕對棒的衣服。她特別焦急地朝大廈望了望,無數的窗子在淡黃色的燈光下閃着光,在連綿起伏的山丘領地外,密密麻麻分佈的光禿禿的樹木與耀眼的桔黃色晚霞交匯。

“我告訴你什麼了?要走這麼遠卻不穿大衣簡直是件蠢事。你會凍僵的。”傑克責問道。他穿着件花呢夾克和斜紋布的褲子,由於不習慣戴領帶,他顯得很不自在。

凱麗趕緊改變了話題,她說,“你認為麥多牧場有多少間房子?”

“我想至少有三十間。都是好房子。據說是為一個鄉紳修建的。”

“要比庫爾華達大多了。”

“那是。”他同意道,已經開始想着那豐盛的晚餐了。

凱麗告訴她自己,她不是因為寒冷而顫抖,而是因為能在那座大房子裏進餐過於興奮而顫抖的。他們走上了寬闊的台階,台階兩側是高大的白色柱子,柱子環繞着一條深深的圓形走廊。傑克按響了門邊的黃銅門鈴,這個門大得足以接納一輛四輪馬車。一個穿黑色制服的僕人打開了門。

“晚上好,卡拉?”傑克點頭說道。

“你好,傑克先生,凱麗小姐,每個客人都在客廳里。快請進。”

他們在門廳里停了一會兒,為了使凱麗看到如此豪華的場面不致失去冷靜。他們站在通往曲形花梨木樓梯的發著光的橢圓形席紋地板上。然後凱麗跟着傑克走進了一間簡直無法想像的豪華大廳里。裏面坐滿了人,僅有幾個她熟悉的。大多數都是陌生人,他們那昂貴的、莊重的衣眼,還有他們與人交談時的冷漠態度,使他們顯得與眾不同。凱麗從來回走動的一個僕人托的銀盤中拿了杯雪梨酒,傑克拿了杯威士忌。環視四周,凱麗意識到自己打扮得不合時宜。其他婦女似乎都穿着淺色的衣服,她們所戴的唯一珠寶是一串珍珠項鏈或一串金項鏈。現在由於意識到自己不善交際,她的面頰開始泛紅。

凱麗立刻開始搜尋本-布恩顯赫家族的一家之長,自從她來這裏后,還不曾在農場見過他。他通過電傳和電話來控制他的王國,同時他還在歐洲買了馬,在帕爾瑪海濱玩馬球,現在因為他回來了,他把屋子整飾得就象一個青銅巨人。當林頓-本-布恩轉過頭來環視來賓時,凱麗發覺她不能夠把視線從他身上轉移。當他向著她和傑克走來時,她感到異常緊張。

“晚上好,傑克。見到你很高興。”

“晚上好,本-布恩先生。你還沒有見過我的侄女吧。這是凱麗-范林。”

“歡迎你到麥多牧場來,凱麗。”他和藹地說道。

她伸出了她的手,意識到他以閃電般的一瞥已接納了她。但是透過她劇增的緊張感,她驚愕地發現在他那雙精明的眼睛裏露出了一點點對自己的興趣。

“傑克,今天下午我從都柏林收到一些非常肯定的回答,明天我,再告訴你,九點鐘在我的辦公室見。順便問一下,塔麗絲曼怎樣?”

“先生,就在我們來之前我看了一下它。環節上的問題已完全了結了。”

“非常好,非常好。”點了一下頭,本-布恩先生離開了。

當傑克和一個馬夫交談時,凱麗側着身子走向劈啪作響的火爐旁,極不自在地呷着雪梨酒。她着意地挑出了一個女孩,她很可能是林頓的女兒,卡特,從寄宿學校回家過節。她所聽到的關於這個十六歲女孩卡特的事促使凱麗急於去了解她——從她的屋子,據說是用白色的帝國傢具裝飾的,傳說她的壁櫥有普通卧室那麼大。看到她正在研究卡特,傑克拉着凱麗的臂肘。

“過來,讓我來介紹一下。”他說,凱麗不情願地跟着他。“卡特,這是我的侄女,凱麗,也許你已經聽說了她來和我住在一塊兒。”他對卡特身邊的女孩微笑着說:“我猜想你們倆是在一塊兒從弗克斯克洛福來的吧。”

“是的,你好。我是阿比黛爾。”卡特的朋友說著,那雙好奇的眼睛盯着凱麗。

在傑克離開她們后,凱麗不再害羞,非常熱烈地交談着,“卡特,我聽到關於你的好多事情。傑克叔叔說你騎馬棒極了——”

“他真是這麼說了嗎?”當她打斷了凱麗的話時,她的笑容僵住了。卡特已經轉向阿比黛爾,繼續說著:“就象我說的,米蘭的父母不允許她去阿斯潘滑雪。我告訴過她,我晚點給她打電話,以防任何變化,但是沒有她,我簡直無法忍受……”

卡特和阿比黛爾重新開始她們親熱的對話,凱麗感覺被輕而易舉地遺棄了。這種侮辱是如此的實際和細微,以至於她只能孤孤零零地站在房子的中間。由於羞辱,她感情上受到了傷害,側着身子,她從人群中走開了。今天,凱麗遇到了象厚玻璃板一樣堅固的無法穿透的社交障礙,她的反應是向那兩個母豬站立的方向投去憎恨的一瞥。她們長着一對鋼琴腿和平板的胸脯,從她們蒼白的開司米套頭衫和裙子到油光鐙亮緊貼着的頭髮和擦洗乾淨的臉。那兩個女孩對性刺激沒有感覺,導致了她們做事保守小心翼翼。凱麗用這個想法儘力去安慰自己,但並不能減輕她們的侮辱給她帶來的傷害。

“嗨,凱麗!”

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她轉過頭來發現馬克站在她身邊。他羞澀的舉止與他傲慢妹妹形成了一個強烈的對比。

“哦,你好。我正在找你呢。”

“真的嗎?我喜歡你的衣服。”他害羞地說道。

“你真的喜歡嗎?”她說,帶着驚喜“謝謝。”

“是的,很適合你。顏色看起來與你的頭髮很相配。”

知道他不會輕易地對人恭維,她賣弄風騷地表示感激,翹了翹腦袋。

“你假日裏打算做些什麼?我猜想你在家時,會經常參加這樣的晚會,對嗎?”

“你這樣認為嗎?”他笑着說道。“實際上,大多數的晚上我通常單獨呆在家裏度過,讀書或做家庭作業。你現在也許知道了麥多牧場的生活就是整天圍着馬轉,除非你是局外人,否則就必須生活在他們中間,去感受他們。與其說我象我父親,還不如說我更象我母親。如果她能幫忙的話,她從來不上馬。”

“今晚,你母親在這兒嗎?”

“不在。我父母已經離婚多年了。她住在紐約,我通常和她一塊兒度假。父親暫時充當母親的角色。”

凱麗看到了林頓-本-布恩,他甚至在遠處還控制着這間屋子。凱麗在腦子裏把精力充沛的,具有男子漢氣概的父親與既無性格魅力,又無英俊外貌的兒子做了一番比較。馬克臉上若無的痛苦微笑告訴了她。家族成員們聚集的這座顯赫的房子裏象徵著圍繞在他身邊的財富與傳統的兩座的大山,這兩座大山僅能掩飾他令人同情的內心孤獨與不滿。過了一會兒,林頓對馬克冷言冷語了幾句,在他眼神里滿是厭惡,凱麗覺得他對自己兒子的某種程度的輕視彌補了卡特對她所做的一切。他的女兒也許瞧不起她,但是他的兒子及繼承人,她感覺到已經成了她的同盟。

後來,當她沿着客廳走去尋找衛生間時,她看到通往餐廳的二道門已被打開了。她停了下來,被眼前的景象看呆了:帶有花邊的長形桌上已備好了晚餐。在飾有一排淡紅色猩猩木的瓷器和銀器上有兩個大燭台發出耀眼的光芒。管家正用一雙戴着手套的手把一個圓頂銀盤放在打磨光滑的餐具櫃裏。白色的牆壁,窗帘從一扇扇大窗戶上垂下來,給本-布恩家族世世代代享用的餐廳增添了一種古老的殖民時期的輝煌氣氛,此刻祖輩們的畫像向下俯看着家中發生的一切,好象他們仍在享受着其中的輝煌。凱麗着迷似的觀賞着,這時有個僕人拿着一個盛湯的大蓋碗走了進來;她計算着水晶玻璃器皿和銀色的餐具,想像着在如此豪華的氛圍中進餐,她感到又害怕,又興奮,她忘記了以往對她的所有傷害和窘迫。

“對不起,”她叫住了僕人“請問衛生間在哪兒?”

“在樓梯下,走廊的末端。”

“謝謝,”凱麗說,獨自思忖着在晚餐前她可能還有足夠的時間去擦掉她的一些化妝品。就在她要推開門時,聽到卡特的聲音從裏面傳了出來。

“你曾經見到過象傑克-范林的侄女那樣相貌平平的流浪者嗎?當她向我們走過來時,我都嚇呆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爸爸堅決要邀請每一個人。”

“你認為她染頭髮了嗎?”阿比黛爾說

“當然她染了。你等着看她穿騎馬裝束的樣子吧。你簡直不能相信你的眼睛。我今天下午看到了她。她使我們倆相形失色。”卡特咯咯地笑道。“真的,太難為情了。有人應該給她一個暗示……”

“你,你是說她有全套的騎馬裝束?她從哪兒得到的錢?”

“你的猜測就是我的猜測。就我個人來說,我不想進行推測。”

在她們的談話結束之前,凱麗沿着走廊無目的地沖了出去。她等待多年才擁有的裝備被兩個從福克斯克洛福來的自命不凡女孩頃刻間說得一錢不值。她不知道在飯桌上她該如何面對她們。當她進入大廳時,客人們已經開始擁向飯廳。傑克走上來,捉住她的胳膊。

“寶貝兒,你在這兒。過來,我們朝這個方向走。”

“你是什麼意思?”

他把發昏的,疑惑的凱麗領到走廊盡頭的一間房子,傭人的飯廳。從沒有人告訴過她。自助餐被佈置在餐具柜上,長形桌已用明亮的紙帶和一個硬紙板做的火雞裝飾過了。麥多牧場的所有僱員,從最年輕的馬夫到年長的女管家,笑着說著,排隊自行選用他們所需的火雞和酸果蔓醬。除了黑僕人外其餘的每個人都在那兒,那些黑僕人,她猜想,一定在其他的某個地方進餐。

就好象是一塊黑色的布從天而降,遮蓋了麥多牧場的壯觀。他們都是傭人,而且她也是他們中的一員。他們被非常便利地隱逸在視線之外,遠離了本-布恩之家大肆享樂的那間大房子,使凱麗不可相信的是他們中的大多數象王室般地享用着,好象根本沒有意識到恥辱。他們大吃特吃擺在白色的粗瓷上面那些平淡無味的食物時的高興勁兒,以及臉上露出的滿足、愜意的神情使她由於憤怒而淚如泉湧。他們都被一條強大的毒蛇吸引,甘願接受他們在這裏的被侮辱的位置,她對這種不公平的待遇表示厭惡。她痛苦地告訴自己:這裏應是自由的土地,勇敢者的家園。

“寶貝兒,別站着,快向前移動。”在她身後傑克不耐煩地說道。

當凱麗渾然不覺地叉起一片火雞放入她的盤子時,她下決心永遠不會再在僕人飯廳吃感恩節晚餐了。某一天,如果她還能恰巧呆在麥多牧場時,她將與本-布恩家族共進晚餐,使用貨真價實的銀制餐具,喝香檳和法國伯根地紅酒,決不喝粗玻璃杯中的廉價的基安蒂紅葡萄酒。在她的心中已確切地有了該怎樣達到這一目標的想法了。

1928年4月

當春天來到麥多牧場時,凱麗這時候才知道了綠泉山谷名字的由來。一個晴朗的早晨,她騎着“長安卡”去追回跑離農場的種馬。她直奔那條境蜒於數英畝樹林內的那條小道。想到能夠生活在這樣美好的大自然里,她感到一陣快樂。透過頭上的樹葉過濾下來的閃閃綠光刺痛了她的眼睛,給那些密佈於樹木間正在生長的濕潤的小草罩上了一層寶石般的光芒。來到了林中空地上,美麗而富饒的草地盡收眼底,和愛爾蘭高地一樣的翠綠。據傑克說——這是一個草木茂盛的地方,這裏曾養育了良好純種馬的敏銳的神經和強壯的骨頭架。

這兒曾經有過一場大暴雨,一道美麗的彩虹橫亘於遠處的藍天上,形成了完美的一景。柵欄有秩序,對稱地十字交叉在一起,遠處的宅邸隱沒在綠色之中、在風暴過後,廣袤無垠的牧場,象一個綠色的天堂。騎在“長安卡”的背上,伴着馬兒的躍動,凱麗陶醉了。這對她來說是珍貴的一小時,為了準備格林頓的騎馬錶演,她向遠處的跑馬圍場奔去,想要試驗一下她的能力。騎馬錶演是度過漫長冬天後她的一大目標。

自從去年十一月那個感恩節她受到第一次精神上的傷害以來,凱麗已經越過了許多笨拙的箍子。大多數跨越都使她極難為情不願去回想。在感恩節卡特尖刻的評論很使她極不情願地改掉了自己極為珍視的騎馬習慣,直到她在競爭中贏得了第一個玫瑰形飾物,從這兒以後,獵隊就很高興讓她跟隨他們一起去狩獵了。然而,這些都是以後的事兒。暫時她不得不對自己的這點小野心滿足,她只能滿足於“長安卡”。她心裏很明白:整個冬天在競賽會上她所看到的眾馬中,“長安卡”幾乎沒有多大機會獲勝。

然而,她只能從頭做起。凱麗現在已經開始向馬術世界進攻了。她的目標是敲開著名的克雷尼爾-布萊斯-派吉特的大門,他是一個勇敢的英國前任騎馬軍官,當地頭等騎手的教練,他的理想是在哈瑞斯伯格,華盛頓,麥德遜廣場公園進行有聲望的巡迴表演。早在十二月中旬,她已經找到了他。她騎馬從麥多牧場出發,直奔他的馴馬場。當她看到一個有生氣的英國人時,立刻知道他是誰了。這是一個有霧的冬日下午,此時他正在給一個被汗水浸透的騎手作示範。他有着天生騎馬者的儀態,那張似乎雕刻過的臉好象已經告訴了她關於他的每一件事。他那使人感覺難堪的表情使凱麗沒敢怎麼看他,當他的眼睛從他的騎馬帽下毫不掩飾地盯着她時,她簡直不能自持。

當他們向馬房走去時,他說:“小姐,我可以問一下你從哪兒來的嗎?從你的口音判斷,不是從這兒周圍來的。”

她感到自己很得意。“我的叔叔,傑克-范林是麥多牧場馬房頭兒。”她說著,非常自豪地擺了擺她的頭:“我在那兒馴馬。”

他對她似乎沒有什麼多大印象,但她過於自信的言行舉止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沒有約定你就厚着臉皮來了,但是既然你來了,讓我們來看看你有些什麼本事。”他非常不友好的說道,由於表示懷疑他的眼睛咪成一條縫。“你的馬在哪兒?”

“我還沒有一匹真正屬於自己的馬呢。”她脫口而出。在她忍受了派吉特的可怕的審問后,她最後的一點自信消失了。

“那麼,我把你送到“英垂皮得”那兒去看看是否你和你自己認為的一樣棒。我必須告訴你,你不要來得太勤了。”派吉特說,這使凱麗想起馴馬和表演跳躍幾乎是男人們獨霸的活動領域。

“英垂皮德”原來是一匹眼裏有着懷疑神情的閉割的公馬,當凱麗坐在了馬鞍上,她發現這是她所騎的馬中最不好騎的一匹馬,很明顯克雷尼爾-派吉特想要迅速挫敗她的銳氣。在向著遠處那個跳躍圍場前進之前,她僅有幾分鐘的時間來鎮定自己。

她開始的心跳可以說是慘重的。“英垂皮德”完全與他的名字不相稱。它有一個令人作嘔的習慣,在每個柵欄前總要停一下總是不能讓人輕鬆自如地越過障礙。在這樣幾輪過去之後,凱麗放鬆了一點,但是她感到在克雷尼爾-派吉特面前她不會給他留下什麼好印象的。讓她在這樣一匹不擅長跳躍的馬身上展示她的才華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就在她重複了至少二十次跳躍后,他讓她停止了表演,現在她覺得她對“英垂皮德”已完全能夠駕馭並且熟練精通了。在他向著她大吼大叫之前,她試探性地給了克雷尼爾一個微笑。

“你的騎法令人感覺不舒服,就象一個牧童。你在馬鞍上的坐式,向前伸着的腿都太靠後了,我能從此判斷出你是個澳大利亞人。”

這一陣猛擊,粉碎了所有她對自己的幻覺。

“然而,在你身上有成為一個女騎手的潛能和素質。在一定條件下,我可以接收你,”他宣佈道,用手掌拍打自己的頭髮。“如果你想和我一道工作的話,你必須努力勤奮工作。到明年秋天,你有不到八個月的時間。我不願聽任何關於學校作業和男朋友的藉口。我對每一個騎手都要求得很嚴格。相信我,我會做到的。另外一件事——你必須從頭開始。按我的方法正確地學習花式騎術的基本知識。”

她本想張口說出這樣一來就等於在過去的五年裏她什麼事都沒做,但是他那如鋼刀一般光亮銳利的眼光制止了她。

“是的,先生。”她溫和地答道。在她的生活中,這是她第一次稱別人為“先生”。

“還有一件事。你必須擁有自己的一匹馬,在這兒我們僅能提供你幾個月,但是明年秋天你要打算到哪兒的話,你必須擁有屬於你自己的一匹馬。”

凱麗離開了騎士學院,感受到了一匹小野馬被用套索捕捉和被熟練的騎手馴服時的那種感覺,但是她卻發瘋般的高興,因為他接收了她。在冬天的黑色歲月里,克雷尼爾-派吉特毫不留情地對凱麗進行循環訓練,他改掉了她在澳大利亞養成的所有壞習慣,重塑她在馬背上的姿態和挖掘她擅長移動的天賦,從而使得她的形象高雅和優美如同賽馬冠軍一樣。黎明,她很頑強地走出麥多牧場的馬房,從那兒她去上學讀書,然後不耐煩地熬過幾個小時,直到她能夠去騎士學院。在那兒她度過繁重、累人的卻是極其美好的兩個小時,與克雷尼爾一道訓練。她用從莎倫那兒得到的支票付學費。有時候在一天結束后她累得幾乎不能講話。

現在,在渴望已久的春天終於到來時,她騎馬出來,她的心裏不停地想着那天早晨她在郵局收到的從巴黎來的那個包裹。當她展開卷着的雜誌時,她驚訝地發現在四月份的時裝雜誌封面上有張莎倫的照片,儘管她已知道了秋天莎倫所做的一切設計,因為在她信中已草草地提及了這件事,但是,凱麗沒有想到她在時裝界初次露面就產生了這麼大的影響。就在那時,帶着一絲嫉妒,凱麗意識到了她們倆的生活軌道偏離得如此之遠。那個在非洲自然風景中拍照的身着時裝,極富魅力,深不可測的女人和那個大清早提着破爛不堪行李箱逃離庫爾華達的女孩截然不同。最近莎倫對她的慷慨現在似乎就象是從一張高高的桌子上拋向小狗的一片乾麵包。策馬向狹窄的綠色跑道上的跳躍圍場跑去,由於嫉妒心作怪,凱麗比以往更有決心在她所選擇的世界去取得成功。莎倫的美貌再次使她毫不費力地得到了她智力所不能得到的東西,她的意志也促使她去挑戰。她向著白色柵欄的圍場馳去,決心去嘗試一些她以前從不敢做的動作。

當凱麗躍過去開門時,“長安卡”豎起了它的耳朵。圍場的跳躍課是被精心地設計過的,當時是為了林迪和他的良駒——一匹英國出生的阿拉伯馬進行實踐,但是自從他死後就很少使用了。凱麗什麼都不想要,只想擁有一匹一個優秀騎手所應有的良駒,但是她從來不敢問傑克是否她可以擁有這些,因為她知道他會笑話她的。“長安卡”是一匹闊割過的好馬,不過它永遠不會成為冠軍的。她現在已經到了該有自己的馬的時候了,但是她從不敢奢望有一匹上好的馬,因為那將是一筆五位數字的費用。她禁不住總夢想着每一次的賽馬錶演,儘管每次她都是和傑克一塊兒去的。

她把長安卡拉到圍場裏,大步走過發亮的草地,把跳欄升高到四英尺多,她想試試這個挑戰性的高度。然後,她又走回到馬身邊,卸下了馬鞍,從口袋裏掏出一塊白手絹。她又在欄杆處上了馬,把馬拉到場地的中央,停在了那一長排二十個跳欄的前面,跳欄之間的距離為三十五英尺。然後她用手絹蒙住雙眼。她和“長安卡”配合得那麼默契,她膝蓋只需輕輕地一頂,“長安卡”就會一躍而起飛速向前。他們向前衝去的時候,凱麗把自己完全交給了“長安卡”,就象一個戀人,當“長安卡”帶她駛向跳欄的時候,她能感到每一個動作的細微差別。

她不知道在圍場的一邊,林頓-本-布恩正目睹她的壯舉,他早晨遛馬路過這裏。看到她時,他拉住了馬韁。從她那飄逸的秀髮,他從遠處就認出了她。就好象在看一出表演,,他看着她和長安卡跳過一個又一個的跳欄,他認為那匹馬與她的主人不配。他抓着馬的韁繩,等待凱麗隨時跌倒在鬆軟的草地上,但她卻不曾踉蹌過。他非常自嘲地微笑着,覺得象她這樣年齡和背景的騎手,該是多麼的難得呀!她有勇氣矇著眼睛,不使用馬鞍進行練習。他自己的女兒,卡特,永遠不會做到,而馬克則將會被這個建議嚇出一身冷汗來。但是林頓,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常常獨自這麼做。

當凱麗跨完了最後一個欄時,她撕掉了蒙眼布,身子向前傾她的胳膊緊攬長安卡的脖子,她愛撫地把手指穿過它的鬃毛,又在它的耳邊低聲讚揚着,在她與她的馬之間即使有一段距離她能傳達他們彼此的感情。目睹了給人印象深刻的年輕騎手與她的坐騎之間的親昵,他本能地轉過頭,好象由於窺視行為而要被捉獲似的。但是當他看到“長安卡”在她身下顫抖時,他不能使自己的視線遠離凱麗和她的馬。她的大腿正緊靠着大汗淋漓的那匹馬的寬闊的側翼,她有一個熱情女人所有的傲慢與自豪。

感覺她好象正在被人注意,凱麗吃驚地轉過頭來。在林頓策馬離開之前,他們只相隔一段距離,互相對視了一會兒。

“雨魂……我想知道……”當他沿着騎馬道疾走時,他若有所思地對自己低語着。

那天晚上,林頓傳喚凱麗回來後到大房子來。院子籠罩在黃昏之下,滿是草和馬以及咕咕叫着的鴿子的氣味。但是凱麗對一切無動於衷,她已經準備了要反抗。她想:毫無疑問,他對未經他的允許就擅自使用圍場表示氣憤,同時她也想知道他將會怎樣來懲罰她。

凱麗捲起了經過漿洗的乾淨的襯衣袖子,面對這所房子,當她想到麥多牧場的主人會殘酷地對待他的僱員時,她的勇氣一時不知到哪兒去了。女管家冷漠地把她領着穿過那間大的燈光昏暗的起居室,為了吸引外面的帶有香味的氣息,屋子的窗戶大開着。當本-布恩書房的門打開時,他正坐在桌旁的皮椅上。

“晚上好,本布恩先生。你想見我?”她的聲音又小又微弱,她立刻對此感到羞愧。

“凱麗,進來坐下。”他很隨便地說著,示意書桌對面的椅子。

她按所說的坐下了,瞥了一眼這間她以前從沒進過的麥多牧場令人難以忘懷的屋子。鑲着漂白過的橡木的牆壁,由於歲月的流逝,顏色變柔和了,擺着一排排裝有毛邊書的書架。這是間男人的房子,透着淡淡的煙草香和隱隱的金錢味。就從這張上面蓋有皮革的書桌上,林頓-本-布恩建立了他的純種馬王國,這使他在世界範圍飼養圈內極富盛名,他身後的牆上掛着玫瑰形飾物,照片和他的戰利品,這是他高貴身份的極令人厭惡的象徵。

當她這樣坐在他對面時,她所能做的就是去面對那雙極兇狠的、精明的眼睛,極可怕的咽喉的跳動。他擺弄着一支筆,很明顯,他不急於讓她知道她來的原因。

“我聽你叔叔說你正和布萊斯-派吉特學習馬術。”凱麗還來不及回答,他繼續說:“我已和他談過,從克雷尼爾告訴我的一切判斷,你不能成為最好的騎手唯一的原因是缺少一匹好馬。”

“是的”她回答道。她的所有恐懼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忙不迭的應承。

“你也許已經聽說了我的兒子林迪。在那些照片中有他。”他說著,轉向書桌后銀色鏡框的照片。取下一張來,他拿給了她。“這是他在循環表演賽中的最後一張照片,是第一次在羅馬的彼薩-德塞那兒接受獎品!”

凱麗看着這位漂亮的小伙兒,自從她到這兒后,她已聽說了那麼多關於他的故事。他是麥多牧場的“皇帝”繼承人,只可惜英年早逝。他簡直就是他父親的再版,除了更優雅和纖細些外。林迪站在一匹她所見到的最漂亮的馬旁——一匹閹割的公馬,它那光滑的黑色側翼就象漆皮一樣閃閃發亮。他們站在一行羅馬松旁,林迪非常自豪地舉着一個銀杯。

“這是他和雨魂一塊跳躍的另一張照片。”

極入迷的,凱麗伸手去拿這對冠軍的極棒的影像。當他跨越那堵六英尺半的牆時,雨魂伸展四肢凌空而起,它高貴的頭向前抬着,四肢成一直線,跨越一段難以置信的距離。凱麗抬起頭來發現本“布恩正凝視着她,他象一頭獅子一樣蜷縮在椅子裏。當她感到在他那大膽的目光中潛藏着威攝力時,他那具有穿透力的一瞥使她迷惑。完全出於他的意念.他的手一揮,要麼使她上到天堂,要麼使她下到地獄。忽然,不顧他們年齡和身份的差別,理解在他們之間閃現。

“他太漂亮了”她低聲說道。但是她的讚美並沒有融化掉他眼中的冷漠。“今年六月你願意在阿拜維拉,佛吉尼亞的循環表演中和雨魂一展身手嗎?”

她簡直要窒息了。“您這是什麼意思?”

“自從我的兒子死後,它一直被圈在魯德威克莊園。它很少被騎用,儘管也贏了一些獎品。我正在考慮把它帶回家來——這兒才是它呆的地方,而且我想讓你騎它。今天我看到你矇著眼跳躍,我承認被打動了。你再也用不着騎着“長安卡”走那麼遠了。你需要一匹象雨魂這種的純種馬。它是個英國一阿拉伯獵手,將近十四歲,並且象他的主人一樣,是個冠軍。如果給它機會的話,它還可能再次奪魁。”

凱麗從沒有預料到會有那麼一刻出現。她根本從不奢望從他那兒得到這種驚人的給子。至少最後有人信任她了。他那張寬闊的晒黑的臉顯出了他的商業用心,她固執的驕傲阻止她沖向那張大桌後去擁抱他。相反,她把頭低了一會兒,極力去抑制這筆奇迹般的財富帶給她的幸福與興奮。在那個時刻,她全身心地熱戀着林頓-本-布恩。

當她用充滿淚水的雙眼抬頭望着他時,凱麗的所有防線崩潰了。“本-布恩先生——我非常榮幸和幸運。真的,它就象是對我祈禱的回答。我想從我的心底對您表示感激。我僅希望我永遠不要辜負您——先生。”她用顫抖的聲音補充道。

當她的精神升華時,她生命中過去十年的艱苦創業浮現在她眼前。這一時刻就如同她在循環表演中贏得第一次獎牌一樣。她似乎已經聽到了掌聲,當她帶着雨魂這匹駿馬進入刺眼的滿是聚光燈的競技場時。

“我已經派你叔叔去魯德威克看它了。我是今天告訴他的,我們要把它帶回家來。”

“它屬於我了嗎?”她問。

本-布恩第一次微笑了,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儘管你不到年齡,但我認為我們該為這一刻乾杯。”他從管家手中的托盤中拿了個透明的酒器,倒了杯白蘭地,拿給她一杯。

“為了兩年後的麥德遜廣場公園乾杯。”他說道。

她舉起酒杯,凱麗頭一仰,喝了一大口白蘭地,她從前從沒嘗試過。儘管燒着她的喉嚨一路下去,她沒有理會它。

雨魂回到麥多牧場那天,蘋果樹正處於花期,在黎明前不久凱麗一直醒着為了看在她卧房窗外的樹梢上第一抹陽光透過它時的情景。在夜間,每當她合上雙眼時,她就被一種預感的攪動驚醒,她彷彿聽到傑克關上前門的響聲,她非常興奮地跳下了床,穿上她的仔褲,她好象覺得他已從魯德威克莊園回來了,把雨魂帶回來了。

沒有吃早飯,她出了門,下了樓梯走過車庫。當她向房子裏走去的時候,她停下來喚着早晨清新的空氣。在那直入雲霄高大的栗樹里鴿子在咕咕地叫着。麥多牧場似乎也隨着昆蟲的叫聲,小鳥的歌唱聲震動着,農場裏泥土的氣息預示着蓬勃生機的春天到來了。凱麗向馬房走去,這片刻美夢的實現使她覺得生活是多麼的美妙——她找到了她自己。

她停了一會兒驕傲地看着刻在關雨魂的馬房門的銅板上鑲刻着的雨魂的名字。銅板曾經被卸下過,但是現在它又回來了,且被打磨得光光的象是在等待他兒子的歸來去駕馭它。在馬房裏一切都井然有序,因為她已花了好幾個晚上去收拾它,當她走進的時候,一個黑人馬仆,威利走了過來。

“你起得這麼早,在他們從魯德威克回來之前,你還要等一個多小時呢。”他對她說道。

“我知道。我就是想在它回來之前看看還有什麼要做的。你認為不會太久的,對嗎?”她焦急地說道,又拿起了掃帚掃起磚地板來。

“我從來沒有想到還會活着見到它。”他說道,由於高興而不停地搖着頭。“我永遠不會忘記本-布恩先生收到那封從華盛頓來的電報的那個下午。以後我們三天沒見到他,他把自己鎖在辦公室里,甚至不回電話。我總想着他要把那匹馬賣掉了。對他來說,那是他心靈上的包袱。在林迪先生死後,他再也沒有去看過那匹馬。”

“威利,再給我說說而魂的樣子。”儘管自從得知閉割的公馬回家的消息后,她從沒聽他說過什麼,但她還是問道。

“我從沒見過比雨魂更棒的馬。在它的側翼,你簡直可以照到你的臉,他們象剛擦過的靴子那樣閃閃發光……”

“告訴我它的眼睛,”她說著,靠着掃帚的把兒上。

“哦,我永遠不會忘記那雙眼睛。就象燃燒的煤球那樣明亮。就這樣看着它,你會覺得那匹馬就象一個人般在思想。而且它看你的樣子——就象它完全知道你在想什麼。”

“威利,我想如果它再不快點來的話,我就要死掉了。”她戲謔地說道。

“但是你不能犯錯。它是熱血動物。它不是很馴服的。”馬房男孩說道,直直地看着凱麗。“它還是原來的樣子。幾乎需要十六雙強有力的手來制服它。”他很愉快地大笑道。“你應該已經見到林迪先生在那匹馬上的樣子吧。雨魂知道誰是它的主人。”

也許並無此意,但威利忽然使她對自己懷疑起來。她會成為這匹良駒的最好搭檔嗎?明天她將來證明它,每個人那時都會出來觀看,看是否她正做一件滑稽的蠢事。甚至威利,他知道她騎得多棒,也似乎開始懷疑起她的能力來了。凱麗轉向馬夫,她的眼睛閃閃發光。

“威利,你就走着瞧吧。就象它和林迪一樣,我們也會一起成為冠軍的。”

“怎麼了,我從來沒有說你不能。”他大笑着回答道。

“當他們回來時,你會在這兒嗎?”

“你怎麼了,孩子?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擋我看那匹馬,不過我認為我們該做的事情是注意本-布恩先生臉上的表情。”

凱麗並沒有回答,他又說道,“好吧,我要去工作了,大約一小時后再見。”

“好的,威利。”她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她停下來,眼睛環視着這個最漂亮的馬棚。鑲板的牆壁與傾斜的橫樑和天花板相接,使得馬棚在炎熱的夏季陰暗,涼爽而在冬季又溫暖舒適。雨魂有它自己的帶有流動水的水槽,透過方格子窗戶可以看到一個大橡樹陰影之下的私人白色柵欄圍場。與庫爾華達“卓越者”的馬棚相比,雨魂的私人住所就象是一位紳士的鄉村別墅。不耐煩地嘆了口氣,凱麗從一個分隔欄走到另一個分隔欄。她沒有其他的事可做,當她度過冗長沉悶的幾分鐘后,她的胃由於興奮而翻動。她就象一個大公主樣等着她的訂婚郎君,她的主人的到來,又象是一個未登過台的芭蕾舞演員等着與著名舞蹈王子共舞。

最後,當她聽到遠處傳來的馬的嘶叫聲時,她衝出了馬棚,她的心在劇烈地跳着。聲音也使其他人知道傑克和雨魂回來了。

“傑克先生”威利揮手叫道。馬篷車慢慢地駛入了鋪着圓石的小院。

一時間不知從哪兒冒出那麼多的人來。甚至一些房屋清掃工人也聚到了馬房旁來看這一輝煌時刻,把凱麗擁到了一邊兒。

當傑克下了篷車向凱麗招手時,威利象是在戲弄似的說道:

“不管怎麼說,你去哪兒了?凱麗小姐認為你永遠不會回來了。”

“我儘可能的往回趕。一直把速度計調到二十。你知道的,這是最珍貴的貨物。”帶着勝利的喜悅,他回答道。“讓人快去告訴本-布恩先生我們回來了。”

就在傑克打開大篷車後面的插梢時,林頓大跨步邁進了院子。凱麗極其麻木地看着發生的一切。她從遠處不耐煩地瞥了本-布恩一眼,然後就迅速地移開了。也許他已經開始反悔讓她駕馭雨魂的決定了。

“嗯?我們還等什麼呢?”本-布思快速說道,就在傑克轉向他時。

門梢退去了,門打開了,露出了雨魂後腿的影子。

“小心點,夥計,小心點”當馬夫卸下下面的斜板時,傑克低語道。

當馬夫小心翼翼地進入篷車解松拴馬的繫繩時,氣氛非常緊張;但是儘管雨魂非常緊張地抽搐,它還是毫不猶豫地小心翼翼地向後慢慢退着。當它到了穩固的地面上時,傑克走了上來,取掉了馬背上刻有花押字的毛毯,就象是展示一件藝術品般,他把馬展示給大家欣賞。

凱麗的眼睛馬上盯着本-布恩,他正凝視着雨魂,他的臉上象罩了面紗般讓她捉摸不透。僅那緊閉的雙齶和緊閉的牙齒就顯示出這一刻對他意味着什麼。在那個夏天的晚上,當他實現了她的願望時,她對林頓-本-布恩只是敬畏的感覺,但是現在凱麗崇拜他。

“不錯,它很漂亮,的確漂亮”傑克大叫道,牽着韁繩,讓雨魂走了一圈以示炫耀。

凱麗一見這馬就喜歡上了它渾身上下的每一處,這種喜歡就象蜜糖一樣又純又濃,它驕傲頑皮地站在那裏,好象意識到了這些羨慕讚揚它的觀眾。它是優秀純種馬的典型,有着柔軟光滑的小口套,突出的弧形的脖頸,窄小的馬背,和那象音符般纖細優美的但卻如鋼鐵般堅硬牢固的腿。它用那雙展示着古老智慧的黑眼睛看着他們。凱麗察覺出在這匹最傑出的馬身上有着力量、個性和堅韌的最完美結合時,她感到由衷的喜悅。它耳朵的抽搐告訴她它在努力熟悉與麥多牧場有關的在它記憶深處的每一個聲音。它又回家了。凱麗從沒見到象而魂一樣棒的馬,她開始盡情想像,她彷彿看到了她們倆一塊兒行進在阿拉伯沙漠裏,她穿着一個王子的長袍,在烈日下飛奔過沙漠。她幾乎等不及去跨騎上它去感受它的力量。世上沒有它們不能征服的事情。

“姑娘,我認為該輪到你了。為什麼不把它領進它的馬棚呢?”傑克說著,把韁繩拿給她。

把手伸進口袋裏,她拿出了專為它帶來的一些上好的胡蘿蔔。雨魂在它屈尊低下它那柔軟光滑的口套之前,搖了一會兒它的腦袋。與她手的第一次接觸沿着她的胳膊帶給她一陣激動。

她很自豪地把它領向馬棚,感覺現在它屬於她唯一的一個人了。當她經過本-布恩身旁時,他們互換了一下眼神。

“明天早晨你第一次駕馭它的時候,我會在那兒的。今天讓它休息一下,然後我們再看你們倆配合得怎樣。”

“是的,先生”她轉過頭來說道。

就在她進入馬房的那一刻,凱麗感到雨魂在戰慄,然後抬起頭來看着她,通過它眼中的表情凱麗明白它確定地知道自己在哪兒了。她撫摸着它,和它交談,然後放開手裏的韁繩,打開了圍場的門,看着它自在地離去。發出了一聲快樂的嘶叫,它歡快地蹦跳着。它那優美的動作簡直就象是在表演奇迹。它光滑的四肢肌肉一縮一縮地在明媚陽光普照的草地上跳躍,駕馭這匹黑色的似雕刻過的良駒,這樣的允諾簡直讓人不可相信和理解。感覺到自己哭了,凱麗忙轉過背來以防傑克和馬夫們看見。在雨魂發泄完它的能量后,它停了下來,注視着她。它高高地把頭一甩,對於再次擁有這片曾是它的草地表示出自豪的情感來。

“是的,我的寶馬,你回家了”她低語道,說出了在本-布恩傲慢神情壓力之下,每個人沒有說出口的話。這些話溶在她內心深處掀起了一陣感情波瀾。這是一種近乎崇拜的感情。還沒有人觸動過她那神秘的內心深處,使她渴望去關心、去屬於、去給予、去希望、去夢想,當她想到這匹驕傲的馬將帶領她駛向她的美好未來時,愛的所有複雜情感頃刻間都成熟了。

第二天早晨,凱麗給自己留了足夠的時間把雨魂從圍場拉出來,給它上了鞍。她穿了一條深黃色的馬褲,同色的靴子,戴了一個黑色羊絨騎馬帽,穿着一件卷着袖子的方格襯衣。在黎明時分她就起來了,喂它,給它喝水,當她用塊兒方糖誘惑它時,雨魂快樂地來到她面前。她塞入它嘴裏一點,同時極為小心地把那個精緻的英國產的騎馬鞍放在它背上。它曾經被林迪擁有,自從他死後,沒有被使用過一直掛在工具房裏。她已經極用心地把它擦過了,直到那久而未用的皮革再次象新的一樣閃閃發亮。

“放鬆點,小夥子”她低語道,順了順馬的側翼。

她把馬蹬調到了滿意的位置上,然後把它拉到院子裏,她看到威利正向馬廄走去。

“他們都在那邊等着,傑克和其他人。本-布恩先生一會兒就來。凱麗小姐,你打算等他還是接他?”

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凱麗能夠看出威利仍舊懷疑象她這樣的女孩子能夠控制而魂這樣的良駒。她依靠的不是自己的肌肉和力量駕馭這匹馬,而是靠她天性中自信的決心,她那種與生俱來的與馬的親密的關係——當她在馬鞍上的時候。

當他們走到象穀倉一樣訓練場的時候,傑克和幾個人已經在那兒騎着馬等候了。鋪着木屑的場地已經被清理乾淨了,跳欄已經擺好了。

“姑娘,祝你好運。”當看到林頓走過門時,傑克眨了眨眼說道。

凱麗冷冷地牽着馬走進大門,然後毫不猶豫地跳上了馬鞍。雨魂就象是一座隨時要爆發的火山。當她坐在馬背上的時候,她幾乎可以感到腎上腺素正在上升,她身體向前傾去抓住它的脖子,不住地輕輕地讚揚它。還不容它反應,她就把它拉到圈子的中央。包括本-布恩在內,旁邊觀看的人們模糊地在她眼前閃過,她集中起自己的注意力。凱麗以前從沒有過在馬背上的這種自如和優美的感覺,當她騎着馬圍着場地跑的時候,他們融為一體,在表演着起源於阿拉伯的花式騎術,她要使雨魂象一匹飛越沙漠的沒有帶鞍的小公馬一樣無憂無慮地馳騁。凱麗恰到好處地給它下命令,讓它跨越跳欄。在本-布恩,傑克,和其他人面前,她使出了渾身的技巧,當她們接近障礙的時候,她讓雨魂找到了自己的頻率。馬和騎手一躍而起就好象她們一起合作多年而不是幾分鐘。最後,凱麗在一輪的試跳后,向前大跨步走去,又飛也似的再次跳起。

“今天就做這麼多”,她疼愛般地附在雨魂耳朵低語道。帶着勝利的喜悅,她使馬慢跑到爆發出一陣掌聲的欄杆前。她得意洋洋地對着威利和馬夫們詭秘的一笑,注意到了當她對騰躍的雨魂一拉韁繩時傑克的自豪感,那雨魂似乎急不可待地還想走一着。最後她看到了本-布恩。當他觀看她表演時,他遠離其他人站在一旁。他眼中的神情告訴她不相信自己還能講話,她受到鼓舞說道:

“本-布恩先生,我知道為什麼你叫他雨魂了。我感覺就象坐在一朵被風駕馭的白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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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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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雨魂”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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