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哪壺不開提哪壺
粵菜館子,菜式和服務都是出了名的好。拉拉和李衛東長期生活在廣州,都習慣了這樣的服務,吃午飯的時候,照例坐在那裏什麼都等着讓人伺候。
國外的人工比國內貴,凡是需要人手服務的地方,多半是沒有國內這麼讓人爽的,像倒個車什麼的,哪裏能像國內的停車場,還有個讓你在後面給你看着,倒——倒——倒——停什麼的,那都得你自己搞定的。話說黃國棟心裏早看不慣李、杜兩人的做派了,覺得他們活像剝削階級老爺。當一條清蒸鱸魚端上來后,見李、杜二人又端坐着等服務員過來布菜,黃國棟終於忍無可忍了,他從桌上操起一副亮錚錚的餐刀和湯匙道:“我來吧,這點小事,何必非等服務員呢!”一面說,一面就當真自己布起菜來,先給李衛東布,又給拉拉布,最後給他自己布。
傻瓜才會心安理得地讓老闆動手幹活自己卻在旁邊干看着。拉拉和李衛東都不自在起來。可真要說搶過來做吧,兩人既不願意,水平也不行。還是李衛東反應快,首先笑道:“老闆真厲害!這麼高級別的大白領,按說什麼都不用自己動手啦,沒想到老闆動手能力這麼強!我和拉拉,我們倆自愧不如呀!”
拉拉很感激李衛東這一番及時的感嘆,連忙附和說:“是呀是呀,要是讓我來布菜,不知道要布成什麼樣了!”她一面說,一面感到自己的這番附和比起李衛東的那番感嘆內容乾癟很多,實在是難以打動人,且不提反應速度比李衛東慢了大半拍,她底氣不足起來,自己都疑心自己比李衛東笨,想必黃國棟更要如此認為了吧。
黃國棟布菜確定幹得很漂亮,這時候服務員趕過來了,看到他的布菜水平,也佩服地自嘆不如。黃國棟得意洋洋地說:“我是很喜歡DIY的,動手能力這個東西,越動能力越強。我們家很多事情,我都自己做的。我幹嗎要白白把錢給別人賺?我自己乾的比他們那些專業的乾的還要好!”
李衛東和拉拉於是又是一番感嘆。李衛東指指笑吟吟地站在一旁的女服務員說:“那還用說嗎!你看人家這位靚妹,專業布菜的,她都說自己布菜水平不如你好!”
買單之後,拉拉和李衛東正準備拍拍屁股走人,黃國棟說了:“大包吧,都是好東西,別浪費,我們帶回去給陳立。”
李衛東和拉拉只得一起拿着大包的東西帶回公司。
李衛東趁沒人,對拉拉笑道:“看來,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拉拉跟着傻笑了一聲,她不知道李衛東的家庭背景如何,但能感覺到李衛東作為一個人,在內心深處對黃國棟的那種優越感。
黃國棟開始給李、杜二人培訓之前,忽然抬起臉來,義正言辭地正告拉拉道:“拉拉,我SENT給你的E-MAIL,你總沒復我哦,就系我約你倆個開會過個MAIL。(拉拉,我發給你的郵件,你還沒回復我呢,就是我約你們倆開會的那個郵件。)”
黃國棟這一番說辭,粵語裏摻着些英文,正是標準的港式表達,鬧得拉拉有點緊張,她想不起收到過這麼個郵件,又不好當面頂撞這位新老闆,只得陪着小心說SORRY。
黃國棟就沒再說這事了,開始用粵語長篇累牘地做起入職培訓,李杜二人埋頭使勁記筆記。這一通培訓,直到日落西山,黃國棟合上筆記本說聲“好”!李、杜二人神經一松,暗想,總算結束了!不料,黃國棟說:“你們倆出去休息十分鐘吧,然後我們再繼續。”兩人心裏一涼,都只得今晚又得折騰到九點十點了。
上過洗手間,拉拉和李衛東不約而同地到走廊上活動身子,卻發現,人黃國棟上過洗手間后,馬上又回到辦公室收郵件去了。李衛東對拉拉擠眉弄眼道:“這位身體可真好!”拉拉也感慨說:“不服不行!人家一個對我們兩個,我們聽,他說,倫理他該比我們累才是……”
李衛東搖搖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一副不經意的模樣問拉拉:“拉拉,我昨天才知道,你原來是從DB出啦的。我和你們DB的那幫HR都認識呀!”
拉拉聽了暗自叫苦,心說,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怎麼就偏偏提起DB了呢!嘴裏應付道:“是嗎?”
李衛東說:“是呀!去年夏天,在大連有個500強企業的HR網,我代表公司去參加了,我就是在那次網上認識你們DB的人的。當時我還特羨慕你們公司,出手闊綽呀,一次就去了那麼多HR經理!這費用可夠大的。哪像我們公司,老闆盤算了半天,就派了我一個人去!說真的,這麼牛B的公司,你怎麼就捨得跳槽離開呢?SH可不如DB好呀!”
拉拉含糊道:“DB的總部在上海,我不是不願意去上海嘛,所以我覺得總待在DB不是個長久之計。”
李衛東點點頭說:“那也是!我們這些不在北京上海的人,總歸的吃虧些,機會少很多。”
拉拉附和說:“我這輩子吃LOCATION(常駐地)的虧多了去了。”
李衛東笑笑,饒有興緻地繼續話題道:“那次HR聚會後,我跟你們的師其和朱啟東一直保持聯繫,我們是同行,都負責培訓。對了,我記得你們的C&B經理好像是王宏吧?”
拉拉很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當時曲絡繹責成朱啟東組織HR經理們參加那次網,而朱啟東壓根兒不覺得需要把杜拉拉考慮進活動中去,因為他決定拉拉算不上HR經理,曲絡繹也沒多操那個心,由朱啟東去安排了。至於DB的C&B經理是誰,更是拉拉不願涉及的話題,因為那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個問題——杜拉拉在DB明顯不是負責C&B的,那麼她干過C&B嗎?
對李衛東的問題,拉拉淡淡地“嗯”了一聲,抬腕看了看錶道:“時間差不多了,咱們該進去了。”說罷朝黃國棟的辦公室走去。
李衛東跟在她身邊,繼續盯着問道:“對了,拉拉,那次聚會怎麼沒見你去?”
拉拉腳下加快步伐,簡單地說了句:“那次我走不開。”
李衛東把拉拉的不自在都看在了眼裏,他沒再多說什麼,站下來若有所思地看着拉拉逃也似的背影。
黃國棟的入職培訓,內容很細,而且範圍很大,有些內容是GLOBAL層面的,還有些內同是亞太層面的。他是好心,想讓兩個新經理對公司多一些了解。但這一年,培訓的時間就長了,白天時間不夠用,連着兩個晚上黃國棟都拖到九點多才放羊。
黃國棟是不在乎加班的,但凡有事兒他就加,讓下屬加班,在他也不需要提前打招呼,跟吃三餐一樣天經地義。
但兩個經理對加班的看法與他大有不同,只有重要的緊急的事情,才符合他們的加班規則。通常,入職培訓這類事情,不在他們的加班清單里。
李衛東和杜拉拉以為,他們畢竟是來做中國區的經理,眼下連中國區的事情都沒來得及搞明白,可黃國棟不談中國區,反而花了大量篇幅談GLOBAL何亞太的事情甚至SH的百年歷史,哪裏記得住呢?
眼下,擴招進度已經落後,接班人計劃沒有一點眉目,專員們在面談中介紹了各自手上的項目和任務,這裏有大量的信息要趕緊消化處理呀。
兩人邊聽黃國棟的培訓,邊不停地記着筆記,都心急如焚。
拉拉認為,黃國棟的入職培訓,主要的問題是信息量太大,而且不分輕重緩急。傳遞信息要分階段,這個本來是常識。拉拉有點納悶黃國棟的做好,但是初來乍到,老闆又不喜歡自己,她沒敢有一丁點兒的表露。
倒是李衛東,找了個空子,悄悄對拉拉嘀咕道:“他的邏輯是不是有點問題呀?那麼多火燒眉毛的事情不拿出來討論,卻花那麼多時間來講亞太跟GLOBAL的事情!”
拉拉笑了一下,沒敢發表意見。
對培訓內容抗拒使得兩人愈發疲勞,快到九點的時候,兩個人都掩不住滿臉的倦色了。黃國棟倒是依然神采奕奕。他停下講授,對兩人道:“怎麼,都累了?”
李衛東笑道:“唉!老闆講,我們聽,其實說的人更累,結果我們兩個聽的還不如老闆精神好!慚愧!”
黃國棟哈哈一笑道:“我是外表看起來壯實,其實我是內傷。”
黃國棟說他以後每周來廣州工作兩天,周二早上來,周三晚上走。後來,拉拉和李衛東意識到,每逢周二和周三,不到晚上十點大家別想收攤。
拉拉回到家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她累得進門就一頭栽到沙發上。王偉趕緊泡好茶遞過來,又問她:“怎麼累成這樣?以前你裝修加班比這晚多了,我也沒見你這樣呀?”
拉拉支起身子氣急敗壞地和王偉說起李衛東的那一番對話,末了,她長嘆一聲道:“你不知道,他不停地問,我都轉身走了,他還跟在我旁邊追着問,簡直是折磨我呀!”
王偉聽明白是這麼回事兒,暗想拉拉真是有點不走運,偏偏就遇上一個熟悉DB的HR團隊的人。他寬慰拉拉說:“要我說,你不用給自己那麼大壓力。你就是沒有做過C&B,怎麼了!你又沒有騙老闆騙公司!是他們自己斟酌過願意用你的。李衛東怎麼想怎麼做你都不用睬他!”
拉拉憂心忡忡地說:“我怕他到處去講,讓我抬不起頭來。他和朱啟東有往來,一準會去找朱啟東問我的來歷的,朱啟東要不貶我兩下,我不姓杜!”
王偉開導拉拉道:“嘴長在他身上,他愛將就讓他去講!只要你自己不當回事兒,他就不能拿你怎麼樣!拉拉,我覺得吧,對你來說,關鍵是還是要多想想怎麼把C&B做好——只要黃國棟認可了你的工作,任憑李衛東和全世界人民去說你沒做過C&B,又奈你何?況且,從你的介紹來看,李衛東是個有頭腦的人,他不至於做出不靠譜的事兒。你范不着先給自己那麼大思想壓力。也許啥事兒都沒有。”
拉拉覺得王偉這話說得挺在理,她點點頭,卻又放心不下,問王偉:“那李衛東要是正面問我做沒做過C&B呢?”
王偉淡淡一笑說:“你就跟他說‘干卿何事’。”
拉拉撇撇嘴說:“今天他在辦公室追着我問的嗜好,我氣得心裏早對他說過這話了——可我哪能當面真這麼說呢?那不得罪人了嘛。”
王偉哈哈笑道:“杜拉拉,我就知道你早意淫過了。你這人呀,真沒用!怕這怕那,多累呀!他要真問,你就笑眯眯地跟他說,‘你猜猜,我不告訴你’,不就得了嘛!不過你放心,我估計他壓根兒不會問你,他終歸是男人,不會那麼八卦。還有一條,人家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也許他完全沒察覺你忌諱這個話題——你們是一起被招進SH的,他問問你原來幹啥的,也挺正常,不見得有啥惡意。”
拉拉長嘆一聲道:“你說得都對,可我不是你,王偉。我沒你那麼樂觀。”
王偉親親她腮幫子,聞言勸解道:“拉拉,別那麼心重了,唔?我跟你說個事兒,其實吧,你這人挺強大的,一般男人不是你對手,要不當年何好德怎麼就肯栽培你呢?放心吧,你肯定能在SH活下來。”
拉拉不吭聲,躺在沙發上繼續想事兒。
王偉拍拍她說:“哎、哎,想什麼呢?眼神都直了。”
拉拉卻忽然坐起身來道:“王偉,我得把頭髮染黑!”
拉拉沒頭沒腦猛然這麼一句,鬧得王偉丈二和尚——莫不着頭腦,他疑惑地說:“你這頭髮的顏色不挺好嘛,為啥又要染黑?”
拉拉比劃着說:“你不知道,那黃國棟吧,我發現是個特一本正經的人兒,他裏邊的襯衫白得一本正經,外面的西裝黑得一本正經,還有他那髮型,我跟你說,嘿!除了‘一本正經’,找不出第二個詞來形容——反正,我有種感覺,他看不慣我這頭髮的顏色。還有,在他眼裏,我的着裝可能也海派了點,不夠嚴肅。”
王偉端詳了一下拉拉染成栗色的頭髮,不以為然地說:“我看你頭髮的顏色挺漂亮,沒必要染黑!你的着裝也沒有問題,挺職業。”
拉拉重新躺下身子,懶洋洋地說了句:“你不懂。”
王偉見拉拉一副打定主意的模樣,有些驚訝地問她:“你還真打算把頭髮染黑呀?”
拉拉“嗯”了一聲。
王偉感嘆地點點頭說:“行,我就說你夠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