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本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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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紀二十年代初,美國才開始擺脫對英國文學的依附,真正誕生了美國的民族文學。而書寫這個文學《獨立宣言》的代表人物,是歐文和庫柏,他們同為美國民族文學的先驅者和奠基人,歐文被稱為“美國文學之父”,而庫柏則是“美國小說的鼻祖”。庫柏的長篇小說《間諜》(一八二一),是美國文學史上第一部蜚聲世界文壇的小說。他的代表作邊疆五部曲《皮裹腿故事集》,影響更為廣遠;而《最後的莫希幹人》則為其中最出色的一部。

庫柏的才華曾經受到別林斯基、普希金、萊蒙托夫、巴爾扎克。雨果、歌德、康拉德、高爾基等許多世界著名作家的熱烈讚賞。

詹姆斯-費尼莫爾-庫柏(JamesFenimoreCooper)於一七八九年九月十五日出生在新澤西州的伯林頓。一年後,他父親威廉-庫柏法官,把他帶到紐約州中部奧獲高湖畔的庫柏鎮。這兒有他父親的一大片新開發地。

庫柏的父親威廉法官,是英國教友派教徒的後裔,是當地的大地主,曾兩度任國會議員。他在政治上屬於聯邦派,他的思想和社會地位對庫柏有一定的影響。庫柏的母親伊麗莎白-費尼莫爾是瑞典人。

在十二個兄弟姐妹中,庫柏排行十一。他在庫柏鎮一直生活到十二歲。鎮子附近未開發地上殘存的印第安人以及關於印第安人的傳說,給庫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並促使他日後第一個在長篇小說中採用印第安題材。一八○一年,父親把他送到紐約州首府奧爾巴尼,在聖彼得牧師家學習,為進入耶魯大學做準備。十三歲時,庫柏轉到耶魯上學,讀到第三學年,因違犯校規被開除。據說當時他試圖把炸藥放入鎖孔來打開他朋友的房門。

一八○六年十月,庫柏在一艘商船上當了水手,隨船去歐洲,做了十一個月的海上航行。一八○八年一月,他加入海軍,做見習士官。一八○九年十一月,他開始任海軍軍官,從海軍準尉直至升任為海軍上尉。一八一○年,他請了一年長假,在假期中結了婚。一八一一年,庫柏自海軍退役。這五六年的海上生涯,為他後來寫海上小說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庫柏的妻子蘇珊-狄蘭色,出身於紐約州著名的大地主家庭,父母在威契斯特縣擁有大片土地。婚後,庫柏就和妻子定居威契斯特,有時則住在庫柏鎮,過着鄉紳生活,直到一八二二年遷往紐約。他在威契斯特,聽到不少關於獨立戰爭時期的故事,這又為他創作革命歷史小說提供了素材。

庫柏前三十年的生活就這樣過去了,他從來沒有產生過想當作家的念頭。而促使他從事文學創作活動的,是他的妻子蘇珊。有一次,他給妻子朗讀一本英國傳奇小說,他對這部作品大為不滿,無意間聲言他完全能寫出一本比它更好的書來。於是蘇珊就抓住這句話,再三建議他寫書。一八二○年,他果真寫出一部長篇小說《戒備》。這本書着意模仿十九世紀初期流行的、專寫外省家庭生活的言情小說。為了遮人耳目,他還偽稱該書出自英國人之手。對於他的這本處女作,庫柏和它的讀者一樣,很不滿意。他後來在談到自己這初次的創作活動時,寫道:“小說出版后,備受作者的朋友們指責……儘管作者深知,他寫那本書純屬偶然,但他認為,朋友們的指責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確的。他能做的惟一補過辦法是另寫一本內容應該無可非議的書,這不僅是為了外界,也是為了自己。他選擇了愛國主義作為該書的主題。”

一八二一年十一月二十二日,這另外一本書問世了,它就是長篇小說《間諜》。該書出版后,受到讀者熱烈歡迎,不僅在國內連續再版,而且在國外被譯成多種歐洲文字。緊接着,庫柏一鼓作氣,又寫出了以邊疆生活為題材的《拓荒者》(一八二三)和以海上生活為題材的《領航員》(一八二三)。這三部作品出版后,影響很大,它們既滿足了國內讀者對民族題材的要求,也向國外讀者揭開了美國這個新興國家的面貌。新鮮生動的民族題材和浪漫主義的樂觀情調,使國內外讀者耳目為之一新。《間諜》傳到俄國后,對俄國人民的革命鬥爭起了鼓舞作用。庫柏很快就成了美國文學史上第一個世界知名的小說家。

從一八二一年發表《間諜》到一八五一年逝世的三十年間,庫柏不停地寫作,即使在一八二六至一八三三年旅歐期間和出任駐外使節時,也沒有擱筆,總共出版了五十多部作品。除長篇小說三十多部外,還有旅行札記、政治諷刺小品、寓言故事……以及一部美國海軍發展史。

庫柏在晚年陷入了一系列政治和文學的爭議之中。他在庫柏鎮和敵視他的報紙打了無數官司,雖然幾乎次次勝訴,但這也影響到他的聲望,使他深感痛苦,他甚至要求在他死後不要給他寫傳記。但他仍堅持寫作,直至一八五一年九月十四日他六十二歲生日前一天逝世。

在美國文學史上,庫柏首開了三種不同類型小說的寫作先河,即以《間諜》為代表的革命歷史小說,以《拓荒者》為代表的邊疆小說和以《領航員》為代表的海上小說,從而使他獲得“美國的司各特”、“世界偉大傳奇小說家之一”等美稱。

他在題材方面為美國小說開闢了新的領域,並為麥爾維爾、傑克-倫敦、海明威等許多後輩作家所效法。他的主要作品,充滿了愛國主義精神和不畏艱險的奮鬥精神,充滿了對殖民主義的譴責和對印第安人的同情,也充滿了對自由的嚮往和對大自然的熱愛。他生動地描繪了美國社會一百多年發展中出現的各種不同類型的人物,如森林中的獵手、草原上的移民、海上的水手,以及印第安人的酋長、殖民戰爭和獨立戰爭中的軍人,乃至著名的歷史人物。這就使他的小說具有甚為豐富的內容和巨大的吸引力。是他,最早創造了美國文學中的典型形象,如貨郎柏青、獵人邦波、領航員瓊斯等。在美國,這些人物早已家喻戶曉,盡人皆知了。庫柏的作品,深受各國讀者,特別是青年的喜愛。偉大的無產階級作家高爾基曾經說過:“庫柏作品的教育意義,是毫無疑義的。近一百年來,它們深受世界各國青年讀者的喜愛。例如,在讀俄國革命家的回憶錄時,我們經常會發現,庫柏的作品是培養他們具有榮譽感、進取心和勇敢精神的良師益友。”

庫柏的作品中能流傳後世併產生影響的是長篇小說。其中主要的是革命歷史小說《間諜》、邊疆五部曲《皮裹腿故事集》和海上小說《領航員》。

長篇小說《間諜》,按作者自己的說法,是一部“純粹美國式作品”,全書以獨立戰爭為背景,成功地塑造了愛國英雄柏奇的形象。柏奇受華盛頓的直接委派,前往英軍駐地刺探軍情。他偽裝為英軍服務,得到英軍信任,因而也就受到美國軍民的痛恨。他被追捕,甚至被判處死刑。但他嚴守機密,幾次死裏逃生,英勇沉着地完成各項任務。革命勝利后,他拒絕接受任何報酬,仍以貨郎為生。作者出於對祖國的熱愛,對這場偉大戰爭的讚美,對這些在戰爭中忘我戰鬥的愛國同胞的崇敬,希望通過這本書來建立一座紀念碑,紀念戰爭中的那些英雄,勉勵年輕一代繼承父輩熱愛祖國、熱愛自由、不屈不撓、英勇戰鬥的精神。他在這本書中所創造的典型形象——貨郎哈維-柏奇,已經成了愛國者的代名詞。

被譽為美國第一部海上小說的《領航員》,擴大了愛國主義的主題。該書主人公領航員的原型,是獨立戰爭時期的著名人物約翰-保爾-瓊斯船長(一七四七-一七九二)。庫柏運用浪漫主義手法,把他描繪成具有神秘色彩的英雄。小說著重描寫獨立戰爭期間,美國國會為了懲罰英國殖民主義者,派遣兩艘軍艦,遠渡重洋,到英國海岸去襲擾,並伺機劫持英國貴族回國做人質。這兩艘軍艦經過驚心動魄的海陸戰鬥,在領航員的導航下,勝利返回了美國。

毫無疑問,在庫柏的全部作品中,佔中心地位的是他的邊疆題材五部曲《皮裹腿故事集》。這五部曲通過主人公納蒂-邦波的一生活動,描寫了早期美國山林居民的生活,讚揚了印第安人的勇敢和正直,反映了作者對北美殖民主義者的抗議和對印第安人的同情。

庫柏還寫了革命歷史小說《波士頓之圍》(一八二八),有關海上生活的《紅海盜》(一八二七)、《海妖》(一八三一)等。此外,他還寫有關於地主土地佔有過程的《利特爾佩奇手稿》三部曲(《薩坦斯托》、《拿鎖鏈的人》、《紅人或印第安人與假印第安人》)(一八四五-一八四六),以及反映歐洲生活的三部曲:《刺客》(一八三一)。《黑衣教士》(一八三二)和《劊子手》(一八三三)。但和前面說的作品相比,這些作品,不管在思想內容或藝術技巧方面,都較為遜色。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他晚年寫的一本烏托邦小說《火山口》(一八四七),說的是一批在沉船之後死裏逃生的美國人,在太平洋一個小島上建立了充滿田園風味的社會,這個社會後來毀於擴張、訴訟、過分虔誠、新聞報導和過多的自由。這小島是地震后出現的,可是又一次地震,把整個島嶼和那些爭論不休的人,統統沉到了海底。

除了上述長篇小說外,庫柏的作品較著名的還有《歐洲拾零》(一八三七-一八三八)、《返鄉路上》(一八三八)、《故鄉風貌》(一八三八)等。

庫柏生活的年代是富有歷史事件的時代,這些事件在庫柏的一系列作品中均有所反映,但從中也可看出,作者對這些事件的看法,思想上是充滿矛盾的。

在他的幾本主要的歷史小說和海上小說中,作者站在愛國主義的立場,熱情歌頌了反對英國殖民主義者的獨立戰爭,讚美了獨立戰爭中那些英勇戰鬥的英雄,特別是創造了像貨郎柏奇這樣一個一心愛國、無私無畏的普通人民群眾的典型形象,這不能不說是對當時現實社會中那些身居高位而無視國家利益、只顧個人的人物的一種批判。在《間諜》中,作者還假西格里威斯醫生之口,在廢除奴隸制問題上發表了在當時來說是非常進步的見解。他說:“不錯,現在我們還留有蓄奴制度,但是,我們一定要設法逐步把它廢除,否則以後還會產生比現在我們所遭受的更大的禍害。毫無疑問,我們將繼續前進,隨着我們取得的成就,我們的奴隸一定會得到解放,直到這片美麗的土地成為人間樂園,沒有一個上帝的子民再處於悲慘的境地……”值得指出的是,這些話是在斯托夫人的廢奴文學代表作《湯姆大伯的小屋》(一八五一)發表前三十年寫下的。

庫柏在國外時,為美國的一切進步辯護;在國內,通過他的政論時評,也確實反映了當時美國資產階級社會存在的一些問題,針砭了社交界、文化界、司法界的流弊,當時有評論說,這是把美國“生剝一層皮”。可是,庫拍這個美國文學史上的前期浪漫主義代表作家,在政治思想上畢竟還是偏於保守的,他對自己所處的時代與社會缺乏深刻的理解,往往流露出美化過去的傾向。對美國社會的深刻洞察與分析,還要留待後期浪漫主義作家去完成。特別是在晚年,庫柏堅持站在聯邦派的保守立場上,指責傑弗遜推行的資產階級民主改革,為蓄奴制辯護,甚至維護早已過時的荷蘭殖民主義者的佃農制。他的《利特爾佩奇手稿》三部曲,就是站在地主的立場,為大地主們的利益辯護,反對當時的抗租運動的。這些都反映了作者本人的階級偏見與思想局限。

庫柏在文學史上的貢獻,還在於把小說藝術提高到一個新的水平。庫柏曾悉心研究過十八世紀以來的表達藝術,研究過英國文學,對十八世紀的英國詩人,對莎士比亞、拜倫、司各特等都有過深入的研究。他的天才表現在能把自己的創作和英國文學的傳統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人們稱庫柏為“美國的司各特”,可是他本人對此並不滿意,認為自己在許多方面比司各特寫得更好。有趣的是,俄國著名詩人萊蒙托夫也有這種看法。俄國著名文學評論家別林斯基回憶一八四○年四月,他和萊蒙托夫在彼得堡會見,談論到現代文學時,一致讚揚了庫柏,並說他們從小就喜愛庫柏的作品。他還回憶說,萊蒙托夫“在談到庫柏時,熱情地論證了庫柏有比華特-司各特多得多的詩才;他的論證非常精闢,有說服力;使我驚奇的是,他簡直對他到了入迷的程度”。

庫柏的作品,結構複雜精巧,內容緊張生動,故事情節懸念重重,人物命運瞬息萬變,步步深入,引人入勝。這也是庫柏的作品一百多年來得以在全世界廣為流傳、經久不衰的一個主要原因。庫柏還具有捕獲過去時代的精神而使它復活的天才。正如德國著名作家歌德在晚年的日記中所指出的:“即使在歐洲,人們也確信,庫柏具有獨特的天才,很高程度的獨特的天才,他第一次把美國的過去和現在,提煉成為文學的題材。”他還讚揚庫柏的作品結構富有藝術性,寫道:“我欽佩他擁有豐富的素材和對素材的巧妙處理。創作像庫柏小說這樣材料豐富而又前後連貫的作品是不容易的。”

正如作者在總結三十年的文學創作活動時所說:“如果說作者寫出的東西,有什麼足以流傳身後的話,毫無疑問,那一定是《皮裹腿故事集》。”事實證明了他的預言,《皮裹腿故事集》不僅已成為美國文學的經典作品,而且進入了世界古典文學名著的行列。這組作品按創作順序,包括《拓荒者》(一八二三)、《最後的莫希幹人》(一八二六)、《大草原》(一八二七)、《探路人》(一八四○)和《殺鹿人》(一八四一)五部長篇小說。內容主要描寫森林中的獵手“皮裹腿”納蒂-邦波的一生,但五部曲中故事的發展,不同於創作年代的順序。《殺鹿人》主要寫的是年輕的邦波“首次出征”中的冒險經歷。《最後的莫希幹人》和《探路人》,以十八世紀五十年代英法殖民主義者之間的混戰為背景,描寫了邦波的戰鬥生涯。而《拓荒者》寫的則是獨立戰爭以後,邦波被迫離開開發地上新出現的小市鎮,進到西部森林中過的狩獵生活。《大草原》寫無地農民向大西部繼續推進和年老的邦波如何在大草原上結束自己的一生。

庫柏的這五部小說,描繪了上下六十年間,從北方五大湖、東部紐約州到西部草原所發生的驚心動魄的鬥爭和深刻的歷史性變化,構成了美國社會早期發展的巨幅畫卷。在這幅畫卷中,有早期移民艱難竭蹶的生存鬥爭,有英法殖民主義者的激烈軍事角逐,有印第安人被殘殺和滅絕的悲慘遭遇,有無地農民顛沛流離的生活。在這些驚險情節的背後,我們可以看到殖民主義者的殘暴與貪婪,土著印第安人的英勇和善良。書中,作者處處流露出對印第安人的同情和對他們的遭遇的憤憤不平,同時也揭露了殖民主義者如何處心積慮,在印第安人各部落之間挑撥離間,使他們彼此仇恨、互相殘殺的罪惡陰謀。作者所創造的主人公“皮裹腿”邦波,是個理想化的形象,他雖然缺少文化,但有着勇敢善良的性格和單純誠樸的心靈,他有正義感,慷慨大度,見義勇為,富於同情心,樂於自我犧牲,他心中充滿對大自然的熱愛,對自由的嚮往。他原來是個獵人,在英法殖民主義者的戰爭中,作為英方在森林中的帶路人和偵察員,顯示了高超的射擊技術和神奇的森林作戰本領,獲得“鷹眼”。“探路人”、“長槍”等綽號。但是戰爭結束后,他不堪忍受那種“安居樂業”的生活,一心嚮往狩獵生活的自由,於是背離了開發者的“文明”,繼續向森林的深處挺進,去過自由的狩獵生活,最後死在西部的大草原上,安息在他視為兄弟的印第安人中間。作者把他和當時那些殘暴的殖民主義者對比,和那些破壞自然資源的貪婪的開發者對比,顯示出邦波的特點:他“雖然沒有文化,卻有着蒙昧人身上所體現的最高文明原則”。實質上,作者賦予邦波的正是熱愛自由、堅持正義和勤勞勇敢的廣大美國人民所具有的高尚品質,在某種程度上,“皮裹腿”精神,正是美國民族精神的象徵。誠然,作品中也反映了作者受到當時浪漫主義文學“返回自然”思潮的影響,流露了作者緬懷和美化舊時代的思想感情,因而在一定程度上損害了納蒂-邦波這一人物形象;然而其中也包含着對資本主義開發方式和社會制度的強烈批判。還是高爾基說得透徹,他說:“納蒂-邦波處處以自己的淳樸思想和勇敢行為,來引起讀者的好感。作為新世界的森林和草原的探索者,他為人們開闢了道路,這些人後來卻把他當成罪犯,指責他違犯了和他的自由觀念不相容的那些惟利是圖的法律。他畢生不自覺地為一種偉大的事業服務:在野蠻人的土地上開拓物質文明的疆域。他是這種文明的最初開拓者之一,但他卻發現自己無法在這種文明的環境中生存。這便是許多開拓者常有的命運,許多在對生活的認識上比同時代人深遠的人的命運。從這個觀點來看,沒有文化的邦波幾乎是一個富有寓意的人物,他是人類真正的朋友,他們的苦難和功勛,使我們的生活變得豐富而美好。”

庫柏向以描寫驚險場面和自然景物見稱。他在《皮裹腿故事集》中,充分利用蘊藏着不可知的威脅的濃密森林,以及神秘莫測的印第安人的生活方式,來渲染浪漫色彩。在他的筆下,印第安人出沒的森林和草原,都被賦予瑰麗的色彩。而他的環境描寫,又總是跟情節的變化、人物的心情交融在一起。法國著名作家巴爾扎克談到庫柏描寫自然景物的技巧時,寫道:“看來,彷彿就是您自己俯身在那些百年古樹的樹陰之下,在辨識印第安人的足跡。那兒危機四伏,迫使您去仔細研究山岩、瀑布、石灘、樹叢,您再現了那片土地……”別林斯基也說:“遼闊的大自然和英雄主義的功勛——這便是庫柏小說吸引讀者的所在。”

然而,美國的民族文學當時畢竟還處於早期階段。在藝術形式方面,庫柏仍囿於英國文學的影響,他的傳奇小說在某些方面明顯地模仿了英國的司各特。而且像他這樣一個多產作家,在藝術上也難免有不少缺陷,正如巴爾扎克所說:“如果庫柏在刻畫人物方面,也達到他在描繪自然景象方面的同樣成就,我們這門藝術就會以他的話為準了。”此外,如文句冗長,在緊張的場面中突然插入一段議論,等等。這些都使他的作品的價值和流傳受到一定的影響。

《最後的莫希幹人》是《皮裹腿故事集》中最出色的一部。故事發生在十八世紀五十年代末期,英法兩國為爭奪北美殖民地而進行的“七年戰爭”的第三年,地點是在赫德森河的源頭和喬治湖一帶。當時,這兒是一片腥風血雨的戰場。小說以威廉-亨利堡司令孟羅上校的兩個女兒科拉和艾麗斯,前往堡壘探望父親途中被劫持的經歷為主線,展開了在原始森林中追蹤、伏擊、戰鬥等一系列驚險情節的描寫。主人公納蒂-邦波,此時已做了英軍的偵察員,並已獲得“鷹眼”的綽號,他和他的老友莫希干族酋長“大蟒蛇”欽加哥,以及欽加哥的兒子“快腿鹿”恩卡斯挺身而出,為了救出姐妹倆,和劫持者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鬥爭,最後以一場大廝殺而告終。表面看來,這有點像一個“遊俠騎士式”的浪漫故事,實質上,作品首先告訴我們的是:英法殖民主義者是一切罪惡的根源。他們為了掠奪這片印第安人土地而發動了戰爭,他們共同對印第安人實行詐騙、暴虐乃至駭人聽聞的種族滅絕政策。他們用高價收購印第安人的頭皮,用“火水”和《聖經》麻醉印第安人的鬥志,用欺騙和脅迫要印第安人充當炮灰,惡毒地挑撥印第安各部落互相殘殺,使之同歸於盡。欽加哥原為莫希干族的大酋長,他的部落就是在白人殖民者的槍炮和姦計下慘遭覆滅的。他曾向老友邦波傷心地訴說道:“英國人來到這兒之前……我們的部落團結一致,我們生活得很幸福。鹽湖給我們鮮魚,森林給我們麋鹿,天空給我們飛鳥,我們娶了老婆,而老婆又給我們生了孩子……那些荷蘭人登陸后,把火水給了我的人民,一直到讓他們喝得天地也分不清……後來他們就被迫離開了自己的土地,一步步被趕離了可愛的河岸,最後落到了這樣的地步:我作為一個首領和大酋長,也只能從樹縫裏見到陽光,而一直不能去看一下自己的祖墳!”不幸的是,連他惟一的後嗣恩卡斯,也死在同為印第安人的麥格瓦刀下。同莫希干族的遭遇一樣,受法國殖民當局利用的懷安多特族,在最後的一場大廝殺中,也被“整個兒消滅”在霍里肯湖畔。這使我們形象地看到,北美殖民地的發展史,實質上就是這樣一部印第安人的血淚史。

對於印第安人的被殺戮和印第安部落的消亡,作者的心情是十分沉重的,他深深懷着同情和憤慨。他寫道:“莫希幹人的領土,是被歐洲人侵佔去的美洲大陸的第一塊地盤,因而,莫希幹人就第一個成了離鄉背井的人。面臨著文明的推進,也可以說,文明的入侵,所有印第安部落的人民,就像他們故土林木上的綠葉在刺骨的嚴寒侵凌下紛紛墜地一樣,日益消亡,看來這已成為落到他們頭上的不可避免的命運。有足夠的歷史事實可以證明,這幅慘像並非虛妄之作。”作者把本書取名為《最後的莫希幹人》,就有着令人心酸的悲哀音調。正直、勇敢的莫希幹人恩卡斯和美麗善良的科拉之死,也不無更深的寓意:隨着他們的死去,他們心靈上的那種美德和純潔的感情也消亡了,留下的只是籠罩在美洲大地上的那些貪婪、殘暴的惡意和邪念。

在《最後的莫希幹人》中,也像在《殺鹿人》中一樣,“鷹眼”納蒂-邦波和莫希干族酋長“大蟒蛇”欽加哥,又建立了眾多的功勛,經受了多次死亡的考驗,他們仍一如既往,為他人出生入死。另外作品還塑造了欽加哥的兒子“快腿鹿”恩卡斯的英雄形象,他有着高尚的品質,純潔的情操,正直勇敢,富有自我犧牲精神。還有勇敢、善良的科拉。他們的品德,都引起人們的讚歎。此外,作者還以他嫻熟的手法和鮮明的色彩,描繪了年邁的塔曼儂、“刁狐狸”麥格瓦、海沃德少校、聖歌教師等諸多人物,以及大自然的絢麗景色。書中對印第安人的習俗,如募兵活動、殯葬儀式等的描寫,以及他們那些充滿比喻象徵的語言,使作品更顯得具有獨特的情趣和神秘的色彩。

誠然,《最後的莫希幹人》中,有些場面仍顯出人為的痕迹,其中有的巧合奇遇,似乎不那麼合情合理,人物的塑造上,也有理想化的因素,正面人物過於完美無缺。此外,書中把親法的印第安人寫成狡猾陰險、兇惡殘忍的敗類,也是片面的,不公正的。但是,瑕不掩瑜,作者在《最後的莫希幹人》中,畢竟用鮮明而生動的色彩,重現了英法爭奪殖民地戰爭中的某些重大事件,使我們懂得了殖民主義者的貪婪和殘酷,同時也了解到當地的風土人情和印第安人的精神面貌。作為一個前期浪漫主義作家,他認為自己有權運用誇張的手法,來描繪那些歷史事件和現實生活。而且,不可否認,在這濃重的浪漫色彩中,是有着明顯的道德觀念和現實意義的。

宋兆霖

一九八五年秋於浙江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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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莫希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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