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大鳥湖

19.大鳥湖

綠頭鴨雅洛

維特恩湖的東岸聳立着奧姆山,奧姆山東邊是達格大沼澤地,沼澤地的東邊則是陶庚湖,陶庚湖的四周就是平坦的東耶特蘭大平原。

陶庚湖是一個很大很大的湖,不過在以前可能比現在還要大。但是,當時人們覺得這個湖佔去了太多肥沃的土地,因此他們試圖將水抽干,在湖的底部播種糧食,但他們沒有成功,湖水至今仍淹沒着大片的良田。然而經過排水之後,湖水已經很淺了,幾乎沒有一個地方水深超過兩米。現在湖岸上潮濕泥濘,湖中一個個小島露出水面。

如今有一種植物喜歡讓腳站在這樣的水中,而頭和身子卻露在水面上,這種植物就是蘆葦。它再也找不到比這狹長水淺的陶庚湖沿岸以及泥濘的小島周圍更好的地方生長繁殖了。它在這裏生活得很愜意,長得比人還高,許多地方稠密得連小船都難以穿過。湖的四周已經形成一道綠色屏障,只有少數幾處人類割掉蘆葦的地方才能出入。

蘆葦把人封鎖在陶庚湖之外,但它同時又為其他大批生物提供了保護。蘆葦叢中小水塘星羅棋佈,小水溝縱橫交錯,碧綠而靜止不動的水中,青萍和眼子菜在那裏繁殖生長,子了、小魚和蠕蟲也在那裏大量孵化,各種水鳥可以在水塘和水溝周圍許多隱蔽的地方產蛋和哺育幼鳥,而不會受到敵人的襲擾,也不用擔心沒有食物吃。

在陶庚湖的蘆葦叢中住着數不清的鳥,而且隨着棲身的好地方為大家所知,越來越多的鳥匯聚到這裏來。最先在那裏定居的是綠頭鴨,至今仍有上千隻,但是他們不再擁有整個湖泊,而是不得不與天鵝、鸊鷉、骨頂雞、白嘴潛鳥、翹鼻麻鴨等其他鳥類分享了。

陶庚湖無疑是全國最大最出名的鳥湖。鳥類都為有這樣一個棲身的好地方而感到非常幸福。但是不知道他們對蘆葦叢和泥濘湖岸的主權還能維持多久,因為人們至今沒有忘記陶庚湖佔着大片肥沃的良田,並且不時地提出排干湖水的方案。一旦這些方案付諸實施,成千上萬的水鳥就要被迫遷移。

在尼爾斯·豪洛爾森隨着大雁們周遊全國的時候,陶庚湖上住着一隻名叫雅洛的綠頭鴨。這是一隻小鴨,出生后只過了一個夏天、一個秋天和一個冬天。現在是他度過的第一個春天。他剛剛從北部非洲歸來,到達陶庚湖時正值好季節,湖面上還結着冰。

一天晚上,他和另外幾隻小鴨在湖面上互相追逐玩耍。一個獵人向他們放了幾槍,結果雅洛的胸部中了彈。他以為他要死了,但是為了不讓開槍的人抓到他,他還是拚命地向遠處飛。他不知道他是在朝什麼方向飛,只是一個勁兒地向前飛。當他精疲力竭再也飛不動的時候,他已經離開陶庚湖上空,飛進了內陸一段距離,落在湖畔一個大莊園門前。

過了一會兒,有個年輕的長工正好從院子裏走過。他看見了雅洛,便走過去把他捧了起來,但是一心想要平靜地死去的雅洛為了使長工放掉他,便使出最後的力氣去狠狠地咬他的手指。

雅洛沒有能夠掙脫掉,但是他的反抗也有好處,那就是長工發現他還活着。他非常小心地把他抱到屋裏去給年輕溫柔的女主人看。她立即從長工手中接過雅洛,撫摸着他的背部並擦乾了他頸部羽毛里浸出的血。她非常仔細地把他觀察了一番,當她看到他那深綠色的閃閃發光的頭、白色的頸環、赤褐色的背和藍色的翼時,她覺得這隻鴨非常漂亮。她一定覺得讓這樣漂亮的鴨死去太可惜了,所以立即收拾好一個籃子,把鴨子放在裏面。

雅洛一直扑打着翅膀,試圖掙脫掉。但是當他發現這裏的人無意傷害他時,他就安心地躺在籃子裏。他顯然由於疼痛和失血過多,此時感到筋疲力盡。女主人提起籃子,走過屋子,將籃子放在爐子旁邊的角落裏,還沒有等她把籃子放下,雅洛已經閉上眼睛睡著了。

過了一會兒,雅洛覺得有人在溫柔地推他,他就醒了。他睜開眼睛一看,嚇得幾乎失去了知覺。這回可要完了!因為籃子邊站着一個比人和猛禽更危險的傢伙。那不是別人,正是長毛狗賽薩爾,他正好奇地聞着他。

去年夏天,當雅洛還是一隻黃毛小鴨的時候,蘆葦叢里只要有人喊:“賽薩爾來啦!賽薩爾來啦!”他就會嚇得要命。當他看見那隻毛上有褐色和白色斑點的狗齜牙咧嘴地鑽進蘆葦叢的時候,他簡直覺得死亡就在眼前了。他一直希望千萬不要再見到賽薩爾了。

但不幸的是,他現在肯定落到了賽薩爾家的院子裏,因為賽薩爾就站在眼前。

“你是誰?”他吼道,“你是怎麼到這座房子裏來的?你不是住在蘆葦叢里的嗎?”

雅洛艱難地鼓起勇氣回答說:

“賽薩爾,你不要因為我到這個家裏來而生氣!”他說,“這不是我的過錯。我被槍彈擊傷了,是這裏的主人把我放在這個籃子裏的。”

“噢!原來是這裏的人把你放在這兒的,”賽薩爾說,“那麼,他們顯然是想醫治你的傷了。按我的想法,他們既然提到了你,我認為他們更聰明的做法是把你宰掉吃了。不過不管怎麼說,你在這裏是不會受到傷害的,你用不着這樣害怕,現在我們不是在陶庚湖上。”

賽薩爾說完便到熊熊燃燒的爐火前睡覺去了。一種致命的危險一旦過去,一種極其疲倦的感覺便又開始襲擾雅洛了,於是他又睡著了。

當雅洛再次醒來時,他發現有人在他面前放了一盤穀粒和一碗水。他還病得很厲害,但是畢竟覺得肚子有些餓了,因此就吃了起來。女主人看到他開始吃東西,便走上前去撫摸他,顯出一副很高興的樣子。雅洛吃完以後又睡著了。一連好幾天,他除了吃、睡以外,其他什麼也不幹。

有一天早晨,雅洛感覺好多了,就從籃子裏爬出來,在地板上來回走動。但是他沒有走多遠就摔倒在地板上,躺在那裏動彈不得了。賽薩爾走了過來,張開大嘴把他叼了起來。雅洛當然以為,狗是要咬死他,但是賽薩爾並沒有這樣做,而是把他送回了籃子,一點兒也沒有傷着他。正因為這樣,雅洛對賽薩爾有了一種信任感,他第二次在屋裏散步時就走到狗的跟前,在狗的身邊躺了下來。從此,賽薩爾和他成了好朋友,每天,雅洛總要在賽薩爾的爪子間睡上好幾個小時。

但是雅洛對女主人的好感遠勝於他對賽薩爾的好感。他對女主人一點也沒有恐懼感,當她走上前來餵食時,他總是用頭磨蹭她的手。每次她走出屋子的時候,他總有失落感,而當她回到屋裏的時候,他會用自己的語言大喊大叫,以表示對女主人的歡迎。

雅洛完全忘了他以前對狗和人是多麼的害怕。他現在覺得他們是多麼的溫柔和善良,他也喜歡上他們了。他渴望恢復健康,以便能飛到陶庚湖上去告訴所有的野鴨,他們過去的敵人對他們並沒有威脅,他們根本用不着害怕。

他發現,人和狗都有一雙溫柔的眼睛,看到他們的眼睛心裏就覺得舒暢。屋子裏惟一叫人看不順眼的就是家貓克勞維娜,雅洛連看都不願意看她一眼。她並沒有傷害他,但是他對她沒有任何信任感。另外,她還因為他喜歡人類而經常跟他發生爭吵。

“你以為他們保護你是因為他們喜歡你嗎?”克勞維娜說,“你等着瞧吧,等把你養肥了,他們就會把你的頭擰下來。我了解他們,我太了解他們了。”

雅洛和其他鳥一樣,有一顆脆弱而又充滿柔情的心,當他聽到這些話時心裏非常難過。他簡直難以想像他的女主人會把他的頭擰掉,他也不相信那個在他的籃子旁一坐就是幾個小時,與他斷斷續續小聲說話的小男孩——女主人的兒子——會這樣做。他似乎覺得,他們母子倆都很愛他,就像他愛他們一樣。

一天,雅洛和賽薩爾躺在火爐前他們經常躺的地方,克勞維娜坐在爐邊又開始取笑綠頭鴨了。

“我倒想知道,雅洛,明年陶庚湖的水抽干,改成糧田以後,你們野鴨能幹些什麼?”克勞維娜說。

“你說什麼,克勞維娜?”雅洛驚叫着跳了起來,一時恐慌不已。

“雅洛,我老是忘記,你同賽薩爾和我不一樣,聽不懂人類的語言,”貓回答說,“不然的話,你肯定能聽到,昨天有幾個男人在這幢房子裏商量說,要把陶庚湖的水全部抽干,明年湖底就會像地板一樣乾燥。我不知道,到那時候你們野鴨可往何處去安身。”

雅洛聽了貓的這番話氣得像蛇一樣嘶嘶大叫。

“你簡直像骨頂雞一樣壞透了!”他衝著克勞維娜尖聲叫道,“你只是想激起我對人類的仇恨。我不相信他們會做那樣的事。他們也一定知道陶庚湖是綠頭鴨的財產。他們為什麼要使那麼多的綠頭鴨無家可歸,遭受不幸呢?你把這一切告訴我,肯定是想嚇唬我。我真希望老鷹高爾果能把你撕成碎片!我也希望女主人把你的鬍鬚剪掉。”

但雅洛的大叫大鬧並沒有使克勞維娜閉上嘴巴。

“這麼說,你認為我是在瞎說啦,”她說,“那麼你問問賽薩爾吧,他昨天晚上也在屋裏。賽薩爾是從來不撒謊的。”

“賽薩爾,”雅洛說,“你比克勞維娜更能聽懂人類講的話,你說,她一定聽錯了!想想吧,要是人類把陶庚湖的水抽干,把湖底變成糧田,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呀!那時候,鴨子吃的眼子菜或其他食物就沒有了,小鴨子也無處去尋找小魚、蝌蚪或孑孓吃了。那時候,供小鴨子藏身直到他們會飛行的岸邊蘆葦也就沒有所有的鴨子將被迫移居他鄉,另找新居。但是他們到哪兒去尋找像陶庚湖這樣完美的棲息地呢?賽薩爾,你說,克勞維娜一定聽錯了!”

要是觀察一下賽薩爾在這段談話過程中的表現,就會覺得奇怪。他剛才一直很清醒,但是現在,當雅洛轉向他同他講話時,他卻打呵欠,長鼻子放在前爪子上,呼呼睡著了,連眼皮都沒有動一動。

克勞維娜看着賽薩爾得意地笑了。

“我相信,賽薩爾並不想回答你的問題,”她對雅洛說,“他也和其他所有的狗一樣,他們決不承認人會做出任何錯事。但不管怎麼樣,你可以相信我的話。我還要告訴你他們為什麼現在要把湖水抽干。只要你們綠頭鴨還能控制陶庚湖,他們是不願意把湖水抽乾的,因為他們至少能從你們綠頭鴨那兒得到點好處,但是現在,鸊鷉、骨頂雞和其他鳥類,既不能供人食用,卻幾乎佔據了所有的蘆葦叢,因此他們認為,沒有必要為這些無用之鳥保留這個湖了。”

雅洛並沒有自找麻煩去回答克勞維娜的問題,只是抬起頭對着賽薩爾的耳朵喊道:

“賽薩爾!在陶庚湖上仍然還有無數的綠頭鴨,這一點你是知道的,他們飛起來就像雲彩一樣遮天蔽日。快說,人類要使所有這些鴨子無家可歸不是真實的!”

這時賽薩爾猛然跳了起來,對着克勞維娜勃然大怒。克勞維娜為了免遭襲擊,迅速跳上了一個架子。

“我要教訓教訓你,讓你知道在我睡覺的時候要保持安靜。”賽薩爾怒氣沖沖地吼叫道,“當然,我知道有人在談論要在今年把湖水抽干。這件事以前也談論過好多次,都沒有結果。不管怎麼說,我是不贊成把湖水抽乾的,不然,陶庚湖乾枯了,到哪裏去打獵呢?你真是頭蠢驢,竟會為這樣的事幸災樂禍。陶庚湖上沒有鳥以後,我們拿什麼來取樂呢?”

野鴨囮子①

①囮子,捕鳥時用來引誘同類鳥的鳥,也叫遊子。

四月十七日星期日

幾天以後,雅洛已經康復,能夠在屋子裏飛來飛去了。這時,女主人撫摸他的次數比以往更多了,那個小男孩跑到院子裏為他採集了剛長出的嫩草葉。每當女主人撫摸他時,雅洛總是想,儘管他現在已經很強健,隨時都可以飛到陶庚湖上,但他卻不願意離開這裏的人,他很樂意終生留在他們身邊。

但是有一天一大早,女主人在雅洛的身上套了一個繩圈或絆子之類的東西,使他的翅膀不能飛行,然後把他交給了那位在院子裏發現他的長工。長工把他夾在腋下就到陶庚湖上去了。

雅洛養病期間,湖面上的冰已經化完了。湖岸上和小島上還有去年殘留下來的乾枯的秋葉,但各種水生植物已在水中深處開始紮根,綠色的芽尖已冒出水面,現在差不多所有的候鳥都已回來了,麻鷸從蘆葦里伸出了彎嘴,鵬鵬帶着新頸環到處遊逛,沙錐鳥正在運草築巢。

長工跳上一隻小駁船,把雅洛放在艙底,就開始把船撐到湖面上。現在習慣於對人類往好里想的雅洛,對隨船同去的賽薩爾說,他非常感激長工把他帶到湖上來。但長工用不着把他拴得那麼緊,因為他沒有要飛掉的打算。對此,賽薩爾隻字不答。那天早晨他一直沒有說話。

惟一使雅洛感到奇怪的是長工隨身帶着獵槍。他不能相信農莊上這些善良的人竟會開槍打鳥。此外,賽薩爾也曾告訴過他,這個季節人們是不打獵的。

“現在是禁獵期,”他曾說,“當然不是指我說的了。”

長工把船撐到一個四周被蘆葦包圍着的小泥島。他跳下船來,把陳蘆葦堆成一個大堆,自己在蘆葦堆後面躲了起來。雅洛翅膀上套着網子,由一根長長的繩子系在船上,但是可以在小島上來回走動。

突然,雅洛看見了幾隻以前曾和他在湖上戲水玩耍的小鴨。他們離他還很遠,但是雅洛向他們大聲呼叫了幾次。他們立刻作了回答,一大群美麗的野鴨向他飛了過來。但是還沒有等他們飛近,雅洛就開始告訴他們,他是如何神奇地得救的以及人類給予他的恩惠。就在這時,他的身後傳來了兩聲槍響。三隻小鴨應聲栽進了蘆葦叢中。賽薩爾撲通一聲竄了出去,把他們叼了回來。

雅洛這時完全明白了,原來那些人救他只是要利用他作囮子,而且他們也成功了,三隻野鴨因為他而喪失了性命,他覺得他應當含羞而死。他覺得甚至他的朋友賽薩爾也在用鄙視的目光看着他。他們回到家以後,他也不敢躺在狗的身邊睡覺了。

第二天早晨,雅洛被再次帶到了淺灘。這次他也看見了一些野鴨。但是當他發現他們在向他飛來時,他朝他們喊道:

“飛開!飛開!小心!朝別的地方飛去!有一個獵手正藏在蘆葦堆後面。我只是一隻野鴨囮子!”他果然成功地制止了他們,使他們免遭槍殺。

雅洛一直忙於警戒,連嘗嘗草葉滋味的工夫都沒有。只要發現有鳥朝他飛來,他便立即向他們發出警告。他甚至也向鸊鷉發出警告,儘管他由於他們把綠頭鴨擠出了最好的棲息地而憎恨他們。但是他並不希望任何鳥類因為他而遭到厄運。由於雅洛的警戒,這一天長工一槍沒放就回家了。

儘管如此,賽薩爾卻不像頭一天那樣看上去一臉的不高興了。到了晚上,他又把雅洛叼到爐子旁邊,讓他睡在自己的前爪之間。

然而,雅洛在這間屋子裏再也不感到愉快了,而是感到深深的不幸。一想起這裏的人類從來沒有真心愛過他,他就心如刀絞。當女主人或小男孩過來撫摸他時,他就把頭伸進翅膀,假裝睡覺。

幾天來,雅洛一直苦惱地充當著警衛,全陶庚湖上的鳥都認識他了。後來,有一天早晨,正當他像平時一樣呼喊着“當心啊,鳥兒們!不要靠近我!我只是一隻野鴨囮子”的時候,一個鸊鷉鳥窩朝他所在的淺灘漂了過來。這也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那不過是去年的一個舊鳥窩,因為鸊鷉造的窩能像船一樣在水上漂動,所以經常發生鵬鵬窩漂到湖上的事。但雅洛還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盯着那個鳥窩。因為它徑直朝他所在的小島漂過來,就像有人在掌舵一樣。

當鳥窩更加靠近他時,他發現一個他從未見過的最小的小人兒坐在鳥窩裏,用兩根小棍棒作槳向他劃過來。那個小人兒向他喊道:“盡量靠近水邊,雅洛,做好起飛準備。你很快就會得救了。”

過了不多一會兒,鸊鷉鳥窩靠岸了,但是那個小船工沒有下來,而是一動不動地縮着身子坐在窩裏的樹枝和草稈中間。雅洛也站在那裏幾乎一動都不動,他由於擔心來救他的人被發現而嚇得目瞪口呆了。

緊接着發生的事便是一群大雁朝他們飛了過來。雅洛也從驚呆中恢復了神志,大聲向他們發出警告,但是他們沒有理會,在淺灘上空來回飛了好幾次。他們飛得很高,一直保持在射程之外。但是長工卻受不住誘惑,對他們開了好幾槍。槍聲剛一響,男孩子便飛快地跑上岸來,從刀鞘中抽出一把小刀,幾下子就割破了套在雅洛身上的絆網。

“雅洛,在他重新裝彈之前趕快飛走!”他叫道,他自己也迅速跑回鸊鷉鳥窩,撐篙離岸。

獵人一直盯着那群大雁,所以沒有發現雅洛已被放走;但賽薩爾對剛才發生的情況卻看得一清二楚。雅洛剛要振翅起飛,他就竄上前去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雅洛慘叫着,但剛剛為雅洛鬆綁的小人兒極為鎮靜地對賽薩爾說:

“要是你真的像你外表上看起來那樣剛正不阿的話,那麼,你肯定不願讓一隻好鳥坐在這裏當囮子,誘使其他鳥類遭殃。”

賽薩爾聽了這些話以後,上唇一動猙獰地笑了笑,但是過了一會兒還是把雅洛放開了。“飛走吧,雅洛!”他說,“你太善良了,不應該讓你當囮子。我也並不是因為讓你當囮子才想把你留下來的,而是因為沒有你家裏就太寂寞了。”

排湖水四月二十日星期三

屋子裏沒有了雅洛確實顯得很寂寞。狗和貓因為沒有了同他們爭論的雅洛而覺得時間漫長。女主人懷念着她以往每次進屋時聽到的歡樂的叫聲。但是最想念雅洛的要數那個小男孩佩爾·奧拉了。他才三歲,是家裏惟一的小孩,他還沒有結交過像雅洛這樣的夥伴呢。當他得知雅洛已經回到了陶庚湖,回到了綠頭鴨當中時,他沒有就此罷休,而是總想着怎麼樣讓他回來。

雅洛躺在籃子裏養傷期間,佩爾·奧拉曾同他說過好多話,當時他很肯定綠頭鴨聽懂了他的話。他請求他的母親把他帶到湖上,找到雅洛,說服他回到他們中間來。他母親沒有理他,但小傢伙並沒有因此而放棄他的計劃。

雅洛失蹤的第二天,佩爾·奧拉在院子裏跑來跑去。他像往常一樣一個人在那裏玩耍,賽薩爾躺在走廊上,女主人讓小男孩到院子裏玩的時候曾經對狗說:“照料一下佩爾·奧拉,賽薩爾!”

要是在以前,賽薩爾會聽從這項命令,小男孩會得到很好的照看,而不至於出任何危險。但是賽薩爾這幾天自己也魂不守舍。他知道,居住在陶庚湖沿岸的農民這幾天經常召開會議,討論將湖水抽乾的事宜,而且他們幾乎已經作出了決定。這樣一來野鴨就必須遷移,賽薩爾也決不會有機會光明正大地進行狩獵了。他的腦子裏總想着這未來的不幸,因而忘了看護好佩爾·奧拉了。

小傢伙一個人在院子裏剛玩了一會兒,便覺得到陶庚湖邊同雅洛談話的時機到了。他打開一扇門,沿着湖岸上那條狹窄的小路向湖邊走去。在屋裏的人還能看見的時候,他走得很慢,但是後來他加快了步子。他非常伯母親或其他人會喊他而使他去不成。他並不想做任何淘氣的事,只不過想去說服雅洛回家來,但是他感覺到家裏的人是不會答應他這樣做的。

佩爾·奧拉來到湖邊,一遍又一遍地呼喊雅洛。然後他站在那裏等了很久,雅洛始終沒有出現。他看見的每一隻鳥外貌看上去都像那隻綠頭鴨,但是他們飛過時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這才知道他們當中沒有一個是雅洛。

雅洛沒有來到他的跟前,小男孩就想,到湖上去肯定會更容易找到他。岸邊停靠着好幾隻很好的船,不過都用繩子拴着。惟一沒有掛着的是一隻很破舊而且漏水的小划子,已沒有人想起要使用這隻破划子了。可是,佩爾·奧拉不顧船底已經滲滿了水,一抬腳就跨了上去。他年紀太小,沒有足夠的力量划動雙槳,只是坐在划子上胡亂搖晃。當然,成年人是不可能用這種方法將划子劃到湖中去的,但是當水位高、該出事的時候,小孩卻有不可思議的本領,能把划子劃到湖中心。不久,佩爾·奧拉就在湖上漂來漂去,呼喊着雅洛。

舊划子到了湖中心被這樣來回地搖晃,裂縫越來越大了,水直往裏灌。可是佩爾·奧拉對此一點兒也不在乎,他坐在划子前面的一張小板凳上,呼喊着每一隻他所看見的鳥,他不明白為什麼雅洛現在還不出現。

最後雅洛果然看到了佩爾·奧拉。當他聽見有人在呼叫他在人群中時的名字時,他便知道是那個小男孩到陶庚湖上來找他了。當雅洛發現還有一個人在真誠地愛着他時,心裏感到說不出的高興。他像一支箭一樣飛向佩爾·奧拉,在他的身邊坐下,任憑他撫摸。他們倆都為再次見面而非常高興。

但是雅絡忽然發現了小划子的處境。一半划子已經滲滿了水,隨時都會下沉。雅洛試圖告訴佩爾·奧拉,他既不會飛也不會游泳,必須立刻想辦法上岸,但是佩爾·奧拉聽不懂他的話。於是雅洛二話沒說,立即飛開去尋求幫助。

過了不多一會兒,雅洛回來了,背上還馱着一個比佩爾·奧拉要小得多的小人兒。要不是那個小人兒能說會動,小男孩准以為那是一個洋娃娃。小人兒命令佩爾·奧拉立即拿起橫放在划子底部的又細又長的杆子,儘力將小划子撐到附近的蘆葦島上。佩爾·奧拉服從了他的命令,他便和那個小人兒一起駕駛划子,他們使勁劃了幾下,將小划子劃到了一個由蘆葦包圍的小島。那個小人兒又告訴佩爾·奧拉必須立即上岸。就在佩爾·奧拉跨上岸的一剎那,小划子灌滿了水,沉到了湖底。

佩爾·奧拉見此情景,就覺得父親和母親一定會很生他的氣。要不是當時想到了其他事情,他一定早就哭起來了,也就是說,一群大灰鳥飛來落在了小島上。小人兒把他帶到大灰鳥跟前,告訴他那些大鳥都叫什麼名字以及他們說了些什麼。這情景是多麼的有趣,使佩爾·奧拉把其他的一切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與此同時,農莊上的人們發現佩爾·奧拉失蹤了,便開始到處尋找。他們找遍了屋裏屋外,尋看了水井,還到地下室去查看了。然後他們又到大路和小路上去尋找,到鄰近的農莊去打聽,看看他是否由於迷路而走到了那裏,他們也到陶庚湖邊上去尋找過。但是不管他們怎麼樣尋找,都沒有找到他。

賽薩爾,那隻狗,很清楚農莊上的人正在尋找佩爾·奧拉,但是他沒有出力去把他們領向正確的方向,相反地,他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好像發生的這件事與他毫無關係一樣。

當天晚些時候,有人在停靠船隻的地方發現了佩爾·奧拉的腳印,後來又發現那隻破舊而且漏水的小划子已經不在岸邊了。這時他們便開始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農莊的男主人和長工們立即推出船隻,划著去尋找小男孩。他們在陶庚湖上划啊,找啊,一直到很晚很晚,但是連他的影子都沒有見到。他們不得不相信,那隻破划子已經下沉,小傢伙已經躺在湖底死了。

晚上,佩爾·奧拉的母親一個人還在湖岸邊尋來找去。其他人都認定佩爾·奧拉已經淹死了,但她怎麼也不能使自己相信。她一刻不停地尋找。她找遍了蘆葦叢和燈芯草叢,踩遍了泥濘的湖岸,一點也不考慮她的腳陷得多深,身上已多麼潮濕。她開始絕望了,她的心胸在陣陣發痛。但是她沒有哭泣,只是搓着雙手,用悲痛刺耳的聲音高呼着她的兒子。

她聽見天鵝、野鴨和麻鷸在她周圍呼叫。她覺得他們跟在他後面,也在悲嘆着、慟哭着。“他們這樣悲嘆,一定也有傷心事,”她想。然後,她想起來了,她所聽到的埋怨聲只不過出自那些鳥,而鳥肯定是不會有什麼煩惱事的。

奇怪的是,太陽落山以後他們還不安靜下來。她聽見生活在陶庚湖上的無數鳥群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呼叫聲。許多鳥不管她走到哪兒都跟到那兒。其他一些鳥則快速扇動着翅膀從她身邊疾飛而過。整個天空充滿着埋怨和悲哀的叫聲。

但是,她自己所遭受的痛苦卻使她的心境豁然開朗。她感到自己不像別人那樣與所有其他生物相隔那麼遙遠。她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能理解鳥類的處境。他們和她一樣,也常常為家園和孩子操心。他們和她之間的差別不像她以前所想像的那麼大。

這時她突然想到排水的決定,數千隻天鵝、野鴨和鸊鷉將失去他們在陶庚湖上的家園一事,幾乎已成定局。“這一定會使他們痛苦萬分,”她想,“他們到什麼地方去撫養他們的孩子呢?”

她立定下來思考着這一問題。將一個湖改造成耕田和草地看來是一項很好的、令人愉快的工程,但不能是陶庚湖,去選擇一個沒有成千上萬動物安家的湖泊進行改造吧。

她想到第二天就要對排水的事做出決定,並且猜想是不是由於這件事她的小兒子才在今天失蹤。是不是這是上帝的旨意,就是說在還能制止這種野蠻行徑之前,也就是在今天,讓悲傷降臨到她的頭上,從而打開她慈悲的心靈呢?

她急忙走回莊園,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丈夫。她講到了那個湖,也講到了那些鳥,並且對丈夫說她相信佩爾·奧拉的死是上帝對他們倆的懲罰。她很快發現,他同她的觀點是一致的。

他們已經擁有一個很大的莊園,但是如果排湖水的工程能夠實施,湖底一大片土地將要歸他們所有,他們的財產幾乎將增加一倍。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比湖上有地的其他人更熱心於這項工程。其他人害怕承擔費用,擔心這次排水也像上次一樣遭到失敗。佩爾·奧拉的父親心裏很明白,正是他影響其他人同意這個排水計劃的。為了給他的兒子留下一個比他的父親留給他的要大一倍的莊園,他大顯身手,充分運用了自己雄辯的本領。

他現在站在這裏思索着,就在他準備簽訂關於抽干湖水合同的同一天,陶庚湖把他的兒子從他手裏奪走了,這是不是上帝插手有意安排的呢?妻子用不着對他說更多的話,他便回答道:“也許是上帝不願意我們去干涉他安排的秩序。我明天就去和其他人討論這件事,我想我們會作出使一切維持原狀的決定的。”

主人們在談論這件事的時候,賽薩爾躺在火爐前,抬着頭仔細地傾聽着他們的談話。當他自認為事情已經有了把握的時候,他走到女主人跟前,扯住她的裙子,拉着她向門口走。

“啊,賽薩爾,你!”她說著並想掙脫開。“難道你知道佩爾·奧拉在那兒嗎?”接着她驚呼起來。賽薩爾高興地汪汪叫了起來,用身子撞擊着大門。她為他打開了門,賽薩爾一溜煙地跑向陶庚湖。女主人確信他知道佩爾·奧拉的下落,便緊隨其後朝湖邊跑去,還沒有等他們跑到湖邊就聽到湖上有一個小孩子的哭聲。

這一天,佩爾·奧拉和大拇指兒以及鳥兒們在一起度過了他出生以來最愉快的一天。而現在他卻開始哭了,因為他肚子餓了,又害怕黑暗。但是當他的父親、母親和賽薩爾來找他時,他卻又破涕為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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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爾斯騎鵝旅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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