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星期一下午那些沒完沒了的數字,戴着復仇的面具,又一次回到了法庭。這次的證人是位經濟學家,一個訓練有素、擅長用簡明的美元數目來表達雅各布·伍德生命價值的人。此人名叫阿爾特·卡利森,俄勒岡州一個誰也沒有聽說過的私立大學的退休教授。這位卡利森博士以前顯然上過法庭,因而知道該如何作證。他演算的題目並不複雜,數字簡單易懂,而且還清清楚楚地寫在一塊黑板上。
雅各布·伍德51歲離開人間時,每年的基礎工資是4萬美元,外加僱主提供的退休金以及其他的福利。假如他活着工作到65歲,根據卡利森的計算,他就可以拿到72萬美元。由於法律允許將通貨膨脹的因素計算在內,那麼這筆錢就增至118萬美元。但法律同時還要求將這一數目折算成目前的數值,這一規定把水攪得稍稍有點兒渾。因而卡利森博士又立即給陪審團上了一堂非常友好而又簡明扼要的課。這筆錢如果分15年支付,總數會是118萬美元;但為了結束這場訴訟,要按目前的價值支付,就得打一個折扣。他據此計算出的結果是83萬5千美元。
他向陪審團保證,這個數目僅僅是伍德損失掉的薪金。在這一點上,他幹得十分出色。作為一個經濟學家,他沒有能力對一個人生命中的非經濟因素明碼標價。他的計算與伍德先生死亡時忍受的痛苦和折磨毫無關聯,也與伍德先生的家庭受到的損失毫無關聯。
被告律師團中的一位年輕人法力克斯·梅森,在庭審過程中這時第一次開了金口。他是凱布爾的一個合伙人,擅長經濟預測,遺憾的是,他露面的時間將像兔子尾巴一樣短。他開始盤詰時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卡利森博士一年之中要作證多少次?
“這些年我專干作證,我已經退休不再教書了嘛。”卡利森答道,這個問題他已不知回答過多少遍。
“你作證拿取報酬嗎?”梅森問問題和它的答案一樣,同屬陳詞濫調。
“是的,我來此是有報酬的。和你一樣。”
“多少?”
“諮詢和作證共計5000美元。”在律師們看來,卡利森無疑是本案中最最便宜的一位證人。
梅森對卡利森在計算中使用的通貨膨脹率提出了一個問題,雙方就消費品價格上漲指數爭論了半小時。即使梅森佔了點兒上風,那也是誰都不會注意的。他要求卡利森同意伍德先生損失掉的工資總額是68萬美元,這樣更為合理。
這實在沒有什麼意義。羅爾和他那一幫出庭辯護律師,接受這兩個數目中的任何一個,都會十分樂意。損失掉的工資僅僅是一個起點。他們會在上面加上精神方面的痛苦和折磨、享受生活方面的損失、失去親人陪伴的損失以及諸如伍德先生的醫藥費和喪葬費等等。在此之後,他們才會開出一個天價,他們將向陪審團證明派恩克斯公司擁有多少現金,應該拿出大大的一筆作為懲罰性損失賠償。
離休庭還有1小時。羅爾自豪地對法庭宣佈道:“原告要求傳喚最後位證人塞萊絲蒂·伍德太太上堂。”
原告方面的證人作證己臨近結束,陪審團事前對此毫無所知。這時,肩上的千斤重擔突然落了地,庭上沉悶的氣氛立即開始變得輕鬆。有幾位陪審員露出了微笑,更多的則是解開了緊鎖的雙眉,隨着他們恢復了活力,他們坐着的椅子也開始擺動。今夜將是他們遭受隔離的第7夜。根據尼可拉斯提出的最新理論,被告方面的證人最多也用不了3天。他們做了一次加法運算。他們周末就可以回家了。
在過去3周中,塞萊絲蒂·伍德一直默默地坐在原告席上,即使與周圍的那幫律師,也難得低聲交談一句。她對律師們視而不見。從不看陪審團一眼,而是一直面無表情地直視着一個又一個證人,她這種自制的能力,令人驚訝。她穿着灰暗的素服,時時刻刻都是黑襪黑鞋。
在開庭第一周,傑里就送給她一個封號:寡婦伍德。她現年55歲,丈夫若非死干肺癌,也會是這個年紀。她的身材又瘦又小,留着花白短髮。在一家地區圖書館工作,養育了3個兒女。幾張全家福照片,傳給了陪審團。
塞萊絲蒂一年前錄過一次證詞,接受過羅爾手下專家們的排練。因而現在顯得頗為沉着,雖然有點緊張,但決非坐立不安。她打定主意,決不流露感情;她的丈夫畢竟已去世4年了嘛。她和羅爾按照事前編就的腳本,演得完美無缺。她談了和雅各布一起生活的歲月,當時他們是多麼幸福多麼美滿!她接着又談了自己的兒孫,談了退休后歡度晚年的夢想。在他們生活的道路上自然也有磕磕絆絆,但並不怎麼嚴重,可他後來就得了這種致命的疾病。他早就想戒煙,而且試着戒了許多回,卻沒有戒成功。煙癮的力量實在是太大了,他無法抗拒。
她雖然沒有故作姿態,但她那平靜而又舒緩的聲音,卻充滿對先夫的同情。羅爾事前曾非常英明地提醒過她,虛假的淚水只可能引起陪審團的反感。她沒有哭哭啼啼。
在反詰時,凱布爾沒有向她提出任何問題。他還有什麼可問呢?他的臉上露出悲哀的神情,謙恭地站了起來,只說了這麼一句:“法官大人,我們沒有問題要問這位證人。”
費奇倒是有一大堆問題想問問這位證人,可是他卻不能在這公開的法庭上向她提。在懷念亡夫的悲哀中寂寞地度過了1年之後,塞萊絲蒂開始和一位比她小7歲的離婚男子頻頗會面。據可靠的消息來源報告,他們準備在本案宣判后立即悄悄結婚。這還是羅爾親自下的令,叫她在案子結束前絕對不要嫁人。陪審員們在庭上自然不可能聽到這個消息,但費奇正想方設法,要把這件新聞從後門偷偷地捅給他們。
“原告舉證完畢,靜候裁決。”羅爾請塞萊絲蒂入座后,對庭上宣佈道。雙方的律師一聽此言,立即各自三三兩兩地湊到一起。開始認真地輕聲交談。
哈金法官對頓時顯得鬧哄哄的法庭看了一會兒,便轉身望着沒精打採的陪審團:“女士們、先生們,我有幾條消息要向諸位通報。消息有好也有壞。好消息已很明顯:原告已舉證完畢,聽候裁決,咱們的聽證已完成了一多半。被告方面的證人比原告只會少不會多;壞消息是:雙方提出了一大批申請,要求本庭裁決。我們將在明天辯論這些申請,可能需要一整天。我很抱歉,但我們別無選擇。”
尼可拉斯立刻舉起手。哈金朝他看了幾秒鐘,才勉強開口問道:“你有何事,伊斯特爾先生?”
“你的意思是,我們明天要在旅館裏干坐一整天?”
“我想是。”
“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律師們中斷了他們那些小型會議,驚詫地望着伊斯特爾。陪審員居然在法庭上公開發言,這實在罕見。
“因為我們有一大堆的事必須在陪審團不在場的情況下做完。”
“哦,這我明白。我的問題是,我們幹嗎要在旅館裏干坐?”
“那你想幹什麼?”
“有很多事情可以干呀。我們可以包一條大船,到墨西哥灣里兜一圈。願意的話,還可以釣釣魚。”
‘我不能要求本縣的納稅人為這樣的活動掏腰包嘛,伊斯特爾先生”
“我想我們都是納稅人吧?”
“我的回答是不行。很抱歉。”
“你別提納稅人不納稅人啦。我想在座的諸位律師,肯定是樂意贊助的。叫每一方出個1000美金,我們就可以包一條大船,痛痛快快玩一天嘍。”
凱布爾和羅爾同時作出了反應,但羅爾卻設法搶到了頭功。他跳起來叫道:“我們非常樂意負擔一半費用,法官大人。”
“這主意太棒啦,大人。”凱布爾立即大聲補充道。
哈金掌心向外,舉起雙手:“等一等,”他說。他揉揉太陽穴,在腦子裏搜索有無先例。先例當然是沒有。可是也沒有哪條規定哪條法律作過明文禁止呀。再說,也不存在任何利益衝突嘛。
洛倫·杜克輕輕碰了碰尼可拉斯的手臂,跟他咬了咬耳朵。法官開口道:“嗯,這樣的事我確實是前所未聞。似乎屬於可以權宜行事的那一類,是不是呀,羅爾先生?”
“這沒有什麼害處嘛,大人。每方都出一半,沒有問題的。”
“你看呢,凱布爾先生?”
“我想不出在程序上有什麼法規或者法則不准我們這樣行事,我同意羅爾先生的意見。如果雙方平攤這筆費用,有何不可?”
尼可拉斯再次舉起手:“請原諒,法官大人。我注意到有幾位陪審員寧願去新奧爾良購物,而不想坐船到墨西哥灣漫遊。”
這一次羅爾又快了一拍:“巴士的費用我方也樂於分擔一半,法官大人。外加一頓午餐。”
“我方也樂意。”凱布爾說,“再加一頓晚飯。”
格洛莉亞·萊恩拿着一塊寫字夾板,連忙趕到陪審席進行登記。尼可拉斯、傑里·費爾南德斯、隆尼·謝弗、莉基·科爾曼、安琪·魏斯和赫雷拉上校想坐船,其他幾位要去新奧爾良法國區。
包括雅各布·伍德的那盤錄像,原告律師團已有10位證人在陪審團面前作過證,歷時13天案情已經清楚,有待陪審團作出的決定,不是香煙是否有害,而是現在是否已到了對香煙廠商進行懲罰的時候。
若不是陪審團受到隔離,羅爾至少還要請出3位證人一位專家將討論廣告心理學,一位討論煙癮,另一位則詳詳細細地描述在煙葉上噴洒殺蟲劑和滅菌劑的問題。
但陪審團已經受到嚴密的隔離,羅爾明自這一切必須立即打住。這個陪審團顯然與一般的大不相同。一個是瞎子,另一個在吃午飯時居然練瑜伽,顯然不合格。目前已經罷工兩次,每到一個關口又總是提出一大堆要求。吃飯要用瓷器和銀質餐具。休息時要喝啤酒,花的當然是納稅人的錢。還要搞什麼私人會晤。(哈金法官已被攪得夜不能眠。)
對費奇來說,這個陪審團顯然也是不同於一般。他曾經破壞過那麼多的陪審團。在美國的司法史上名列第一。這一次他和以往一樣設置了一個又一個陷阱,搜集了一樁又一樁醜聞。一切都幹得不留痕迹,無可挑剔。到目前為止,只縱過一次火,也沒有讓誰斷胳膊斷腿。但那個女人馬莉卻改變了一切。由於她的出現,他將能用金錢買到一件有利的裁決。這個像扣籃一樣十拿九穩的對被告有利的裁決,將會把羅爾羞辱得無地自容,將會把那些餓狼一般的出庭辯護律師嚇退,遠遠地呆在一旁,等着啃幾根剩下的骨頭。
本案是有史以來最大的一件煙草訟案。原告律師排出了最強的陣容,而且訴訟的資金雄厚,多達800萬美元。但他那位可愛的小馬莉,會把一張有利的裁決,穩穩噹噹地放入他的掌中。費奇對此堅信不疑,而且越想越入迷。時刻想念她,夜夜夢見她。若不是有這位可愛的馬莉,費奇此時本會是食不知味、寢不安枕的。一個對原告有利的裁決已經是呼之欲出。合適的法庭,合適的法官,合適的氣氛。作證的專家是費奇指揮被告律師團的過去9年中所見過的最優秀專家。9年裏他指揮過8起訴訟8次被告全都獲得了勝訴。儘管他非常憎恨羅爾,但他不得不承認,當然是自己在心裏承認,羅爾是能緊緊咬住煙草行業尾巴的最最合適的人選。
在比洛克西擊敗羅爾將會使今後夢想起訴煙草公司的人畏縮不前。已經陷入窘境的煙草行業會因此而得救。
每當費奇對陪審團的票數進行計算時。他總是先從莉基·科爾曼算起。她有流產的秘密,他已把她的一票牢牢捏在掌心,只不過她自己還蒙在鼓裏罷了。他接着又加上隆尼·謝弗,還有那位退休上校赫雷拉。至於米莉·杜勃雷,那更是易如反掌。他手下的陪審員諮詢顧問們認為,雪爾薇亞·泰勒·塔特姍缺少同情心,而且自己又抽煙。但他們不知道她和傑里·費爾南德斯睡覺這一秘密。傑里和伊斯特爾又是哥們兒,費奇估計他們3人投票時步調準會完全一致。洛倫·杜克就坐在尼可拉斯旁邊,開庭時常在一起交頭接耳。費寄料定她準會跟着伊斯特爾的指揮棒轉。洛倫果真如此,那麼另一個黑女人安琪·魏斯肯定也會照此辦理,儘管她的態度如何,尚未摸透。
陪審團的評議將由伊斯特爾一手操縱,對此誰也不會提出異議。費奇知道他讀過兩年法律。而且他願和任何人打賭。這一情況在陪審團里己是人盡皆知。
霍爾曼·格里姆斯如何投票,還很難說。但費奇並不把他考慮在內。他對菲利浦·薩維爾同樣不抱希望。至於格拉迪斯·卡德太太,費奇倒是有點兒把握。她年紀已大,性格保守,假如羅爾要求賠償2000萬這麼大的數,倒很可能會把她嚇退。因此費奇口袋裏已經有了4張票,格拉迪斯·卡德太太可能還會給他加上張。霍爾曼·格里姆斯把票投向誰,那要看運氣。薩維爾則是根本別提,那樣一個喜歡和大自然交流的傢伙肯定不會喜歡煙草公司。因而伊斯特爾和他那個五人幫就成了決定勝負的關鍵。無論裁決對哪一方有利,都必須9票方才有效。哪怕僅少1票,法官也只能宣佈審判作廢。案子就得重新審理。而這正是費奇不想看到的事。
那一批密切注視着本案審理進程的法律專家和學者儘管眾說紛紜,但卻作出了完全一致的預言:12位陪審員若能全票通過使派恩克斯公司勝訴的裁決,在未來10年中,企圖起訴煙草公司的人即使不完全銷聲匿跡,他們也會感到心驚膽寒。費奇決心要贏得這樣一個裁決。代價再高,在所不惜。
在這個周一之夜,羅爾事務所里的氣氛比以往輕鬆了許多。無需再傳喚新的證人,壓力頃刻間已從肩頭消失。人們在會議室里開懷痛飲優質成士忌,羅爾呷着礦泉水,小口小口地吃着奶酪和餅乾。
球已經踢到了凱布爾那一邊。讓他和同夥們花幾天時間和證人一起表演吧。讓他們去給這樣那樣的文件貼上標籤吧。羅爾只要見機行事作出反應,只要提幾個問題盤問盤問證人,而被告證人的那些錄像證詞,他已看過不下10遍。
負責陪審團研究的喬納森·何特臘克,也和羅爾一樣只喝礦泉水。他們邊喝邊推敲霍爾曼·格里姆斯。他倆都覺得已把霍爾曼的票穩穩地拿到手,米莉·杜勃雷和那個怪人薩維爾,也不會有問題。赫雷拉讓他們擔心。那3個黑人——隆尼、安琪和洛倫則是木板上的釘子,穩而又穩。這件案子畢竟是小人物反對大公司嘛,黑人肯定站在弱者一邊。他們歷來投票都是如此。尹斯特爾是關鍵,因為他是陪審團事實上的領袖,這一點無人不知。莉基將照他的葫蘆畫瓢。傑里是他的鐵哥們兒。雪爾薇亞·泰劫·塔特姆沒有主見,將會隨大流。格拉迪斯·卡德太太也是如此。
他們只需要票而已,羅爾堅信他已穩操勝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