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這是怎麼搞的?”愛蓮大聲喊道。“簡直不成體統,瞧,新衣服弄成什麼樣了?!”
亞瑟全身濕透,骯髒不堪,他懊悔地看了看自己滿是污泥濁水的衣服。
“我錯了,小姐……”
“鞋也濕了。你到底上哪兒去了?”
他用頭朝平原那邊示意,然後,把後背上沉重的口袋放下來。
“這些東西只長在去九處女墓的路上。就是那片沼澤地里。”
“什麼地方?”
“泥塘里。”
“泥塘里!看你那副樣子,我就猜出來了。你這袋子裏是什麼?”
“請原諒,小姐,這是給少爺……給迪克弄的泥炭蘚。”
“給迪克少爺弄的?他要這幹什麼?”
“這可靈了。如果受了傷,或者得了別的什麼病,只要敷上一層蘚,再說一句:“馬特維、馬克和約翰,”就能藥到病除,這是真話。”
“上帝在上,難道能把這種髒東西拿迪克少爺的床上去嗎?我一輩子也沒聽過這種事!把這些都扔掉,去洗洗臉,要不然看着你都害怕。”
小孩眼淚汪汪。
“這怎麼行?……他的腿疼得厲害;比阿特麗斯阿姨親口對我說的…這東西能百病,真的!……”
聽到他那顫抖的聲音,愛蓮心腸軟下來了:
“好吧,不要難過。我知道你是為他好。去洗洗,我給你弄茶;看樣子,你累壞了。”
亞瑟走進廚房,臉上流露出一種十分懊悔的神態:他在泥地里爬了那麼久,背着沉重的口袋走了這麼遠的路……肩膀至今還在隱隱作痛!可突然來了一句:“把這些髒東西……都扔掉!”這種蘚是無價之寶,你去弄弄看……
亞瑟垂頭喪氣地走回家。不久,比阿特麗斯從孩子們的房間裏走出來,她從愛蓮嘴裏聽說了這種不受歡迎的禮物。
“多可憐,愛蓮!可憐的孩子……費了多大勁——全白費了。”
“他弄得渾身全是泥,夫人。這孩子怪可憐的,看得出來,他很傷心。”
晚上,比阿特麗斯把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丈夫和哥哥。
“有意思,”亨利說。“他怎麼會幹這種事呢?當地的人真是太愚昧無知了。”
“你們知道,這不單是康沃爾郡的習慣,”沃爾特反駁說。“包維斯對我說過,威爾斯的山民用一種什麼蘚治傷,可能就是這種泥炭蘚。我聽說蘇格蘭也用這種東西。但是這孩子從哪兒弄到這麼多,太有意思了。他家附近幾乎完全沒有,因為土壤里石頭太多。去年,有一位植物學家,到我們這兒串門,他需要一點這種蘚作試驗,我們只得走遍所有的沼澤地。”
“亞瑟對愛蓮說,他是到九處女墓那邊弄到的。”
“我們最後也是在那兒找到手。但即使在那個地方,這種東西也極少,而且離這兒五英里。搜集起來也真不容易:滿滿的一大口袋,還要爬坡背到這兒來,這件事他大概用了一整天。”
“上帝啊!現在他認為,這一切都白費了。但願愛蓮沒有委屈他吧?她是個善良的姑娘,但缺乏溫柔……順便問問,亨利,你今天在村子裏沒有看見他嗎?”
“沒有,沒看見。”
“你沒有請瑪吉或者比爾代替我感謝他的茶杯嗎?”
“讓你說著了,”亨利大喊,“我完全忘了!”
“沃爾特,”在他們單獨留下來以後,比阿特麗斯問,“我應該怎樣感謝孩子呢?他大概會以為,我們看不起他看不起他的禮物。”
“今天是幹不了什麼了。他們大概已經睡了。昨天一早我去找傑布斯。叫亞瑟來吃早飯,讓他看到,你用他送的杯子喝茶。開始時,我和亨利最好不在場……要是范妮也能迴避一下……”
早晨,亞瑟來了,正碰上比阿特麗斯在縫大口袋。不管亨利如何吃驚,如何反對,她決定把這“髒東西”放到迪克的床上去。她在爐台上把它仔細烤乾,包了幾層很厚的印花布,讓它根本碰不到繃帶。
“應該讓孩子知道,他的勞動沒有白費,”她解釋說。“把這個枕頭放在迪克身邊,不會有什麼害處。一開頭就碰壁,可能使亞瑟傷心。”
看到亞瑟那副不安和疲倦的樣子,她的心緊縮起來。
她迎着他站起來,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
“謝謝你的蘚,小朋友。我把它裝在袋子裏,放在迪克身邊。我已經告訴了他,你給他弄來了蘚做腳墊,他讓我謝謝你。”
“他好些了嗎,夫人?”
“今天早晨好一點。大夫給他開了葯,夜裏睡著了。病人能好好睡覺,是有好處的。明天他就能開始在床上坐坐……亞瑟,誰跟你說我喜歡玫瑰?現在我有了一隻畫著玫瑰花的茶杯,每當我喝茶的時候,就覺得有玫瑰香味。”
“請原諒,夫人,那是您的家嗎?”
“對。可現在也是你的家。”
他嚴肅地看了她一眼。
“我的家在卡貴西安。”
我生活在自己人中間。她聽到了這種以前對先知耶利米的責難以後,便又提醒自己,和這個孩子談話應該謹慎。
“當然。亞瑟,親愛的,我想對你說幾件事”她遲疑了一下,準備孤注一擲了。
“你的父母住在卡貴西安時,你的家就在這裏。家——這是住着愛着人的人的地方。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在自己家裏住一輩子——水手總是離開自己的家,士兵和學生也是如此,因為需要學習和工作。哈里和迪克只是到假期才回家。而你現在有兩個家,因為我們也愛你。你將在我們那兒生活和學習,假期再回到親人身邊來。如果他們中間有人生病,需要你的話,我們馬上讓你回來。每星期你給他們寫一封信。你是他們的兒子,也是我們的兒子。”
他默默無言地聽着,隨後嚴肅而又不高興地看了看她。
“媽媽……我離開她,她會傷心……她囑咐我做你的好兒子……我會這樣做的。但歸根到底,我的媽媽是她。”
“我不會忘記這一點,小朋友。”
“請原諒,夫人……我該怎樣稱呼您呢?她……她認為,我應該叫您‘媽媽’……可是她又哭,簡直連心都要碎了。”
“不,不,你只叫她媽媽。你就管我們叫‘亨利叔叔’和‘比阿特麗斯阿姨’好了。”
他慢吞吞地重複着這種不習慣的稱呼:
“比阿特麗斯阿姨……比阿特麗斯阿姨。”
“我父親很高興生了我這麼一個女兒,就管我叫比阿特麗斯。比阿特麗斯的意思是給人帶來幸福的姑娘。但願我也給你帶來幸福……好了,現在我把裝着蘚的腳墊送給迪克;他要我午飯前念書給他聽。你替我去幫幫包維斯的忙,好嗎?他在為沃爾特舅舅挖菜園子,他生過病,彎腰對他很有害。穿上自己的工作服,否則會弄上一身土的。”
“請原諒,夫人……比阿特麗斯阿姨。媽媽把工作服洗了,晾在廚房裏。”
“包維斯給你買了兩件工作服。還有一件在這兒。告訴他,我讓他留神一點,不要搬重東西。我知道,你是信得過的,你照顧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