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節
“我什麼都不想告訴您,”盧申斷斷續續地答道。
齊娜依達一直躲着我:我一出現——就會給她帶來煩惱。
她總是不由自主地轉過臉不理我……不由自主地,這是多麼痛苦的事,這使我多麼難過,可是有什麼辦法——我竭力不讓她看見我,只是從遠處偷偷地望着她,但這一點我也不是經常能做到的。她一如既往地仍在莫名其妙地變化着:她的臉變樣了,她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了。特別是在某個暖和而平靜的傍晚,她身上的變化尤其使我驚訝不置。那天我坐在一大片接骨木樹叢下面的一條低矮的長凳上;我很喜歡這個地方,因為從這兒可以看見齊娜依達房間的窗子。我坐着;在我的頭頂上,一隻小鳥兒在漸漸暗淡的樹葉間忙碌地飛來飛去;一隻灰貓挺直了背,小心翼翼地溜進了花園;剛出現的甲蟲在那雖然有點昏暗,但還明凈的天空中發出低沉的嗡嗡聲。我坐在那兒望着窗子,等待着,看那窗子會不會打開:窗了果真打開了,齊娜依達站在窗口。她穿了一件潔白的連衫裙——她本人、她的臉、她的兩肩和她的雙手,也都蒼白得似乎象她的衣服一樣。她一動不動地站了很久;她緊蹙着雙眉,目不轉睛地一直眺望着。我從未見過她有這樣的目光。接着她緊握雙手,握得很緊很緊,並把它們舉到嘴邊,又舉到額上,忽然她伸出指頭,把頭髮掠到耳朵後面,又抖了一下頭髮——神情那麼堅決地點了點頭,接着就把窗子砰的一聲關上了。
三天後她在花園裏碰見了我。我想躲開她,可她把我攔住了。
“請伸出手來,”她對我說,態度和以前一樣親切,“咱們很久沒有聊聊了。”
我瞥了一眼:她的眼睛閃爍着柔和的光輝,臉上微露笑意——看過去彷彿隔着一層煙霧似的。
“您身體還沒有復原嗎?”我問她。
“不,現在一切都好了,”她答道,摘下了朵不大的紅玫瑰。“我有點累了,不過這也會好的。”
“您又會像從前一樣嗎?”我問道。
齊娜依達舉起那朵紅玫瑰,讓它靠近臉蛋,我覺得那鮮艷的花瓣的反光似乎投射到她的臉頰上了。
“難道我變了嗎?”她問我。
“是呀,您變了,”我悄沒聲兒地答道。
“我知道我對您很冷淡,”齊娜依達說了起來,“可您不要介意……我沒有別的辦法……嗯,談這幹嗎!”
“您不願意我愛您——就是這麼回事!?我不由得激動起來,臉色陰沉地揚聲叫道。
“不,您要愛我,但不要象以前那樣。”
“那麼怎樣愛您喲?”
“咱們交個朋友吧——就是這樣。”齊娜依達讓我聞聞玫瑰。聽我說,要知道我的年紀比您大得多,我可以做您的姑姑,真的;嗯,不能做姑姑,至少可以做大姐吧。可是您……”“我在您的心目中只是個孩子,”我打斷了她的話頭。
“嗯,是呀,是個孩子,而且是可愛的好孩子,一個聰慧的、我很喜歡的孩子。現在您知道了嗎?從今天起,我委任您做我的少年侍衛;您可別忘記,少年侍衛是不可以離開他的女王的。這就是您新的頭銜的標誌,”她補了一句,並把那朵玫瑰插在我的那短上衣的鈕孔里,“這是我寵愛您的標誌。”
“我以前還得到過您另一種寵愛,”我嘟噥着說。
“啊!”齊娜依達低聲說,並從側面瞅了我一下。“他的記性多好!好吧,現在我也要……”她向我俯下身子,在我的額上留下了純潔而平靜的親吻。
我只看了她一眼,可她轉過身去,說:“跟我走吧,我的少年侍衛。”她朝廂房走去。我跟在她後面也走了,然而我始終困惑莫解。“難道,”我心裏尋思着,“這個溫柔的、明白事理的姑娘就是我所認識的齊娜依達嗎?”我覺得她的步態更穩重了,她整個人也顯得更端莊、更嫵媚……
天哪!愛情又以多麼強大的力量在我心裏重新燃燒起來了!
十六
午飯後,客人們又聚集在廂房裏。公爵小姐出來招待他們了。所有的常客都到了,一個也不缺,就象那頭一個我難以忘懷的傍晚一樣。甚至連尼爾馬茨基也居然來了;馬依達諾夫這天來得最早,他帶來了幾首新的詩作。方特遊戲又開始了,但再也沒有以前那樣的怪誕不經的舉動了,大家不胡鬧,也不吵吵嚷嚷的——茨岡人的氣質消失了。齊娜依達使我們的聚會增添了新的情趣。我以少年侍衛的權利坐在她旁邊。順便說說,她曾建議玩遊戲受罰的人要講一個自己的夢。
但這個辦法不行,夢不是講得枯燥乏味(別洛夫佐羅夫夢見他用鯽魚餵養自己的馬,那匹馬的頭是木製的),就是講得不自然,胡編亂造……馬依達諾夫給我們講一個完整的故事:裏面有塞穴、彈七弦琴的天使和會講話的花朵,還有遠遠傳來的聲音……但齊娜依達不讓他講完。
“假如都講編造的故事,”她說,“那就讓每個人講一件必須虛構的事吧。”
別洛無佐羅夫又輪到第一個講。這個年輕的驃騎兵發窘了。
“我什麼也編造不出來!”他揚聲叫道。
“別婆婆媽媽的!”齊娜依達插嘴說。“嗯,您就想像一下,比方說,您已經結婚了,給我們講講您跟尊夫人一起是怎樣過日子的。您要把她鎖在家裏嗎?”
“我要把她鎖在家裏。”
“您要跟她待在一起嗎?”
“我一定要跟她待在一起。”
“那就好得很。嗯,要是這種生活她感到厭煩了,對您不忠實了呢?。
“我就殺死她。”
“倘若她逃跑了呢?”
“我會去追趕她,仍然要殺死她。”
“是這樣。嗯,假定說我是您的妻子,那您怎麼辦?”
別洛夫佐羅夫不作聲了。
“我會自殺……”齊娜依達不禁笑了起來。
“我知道,您的故事不會長的。”
第二個輪到齊娜依達。她翹首仰望着天花板,沉思起來了。
“現在請聽着,”她終於開腔了,“這個故事是我虛構的。
請你們想像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在一個夏夜舉行着奇妙盛大的舞會。舞會是由一位年輕的女王主持的。到處是黃金、大理石、水晶、絲綢、燈火、鑽石、鮮花、熏香,以及一切精心安排的豪華場面……”“您喜歡豪華嗎?”盧申打斷了她的話頭。
“豪華是美的,”她答道,“凡是美的東西我都喜歡。”
“您喜歡比美更可愛的東西嗎?”他問道。
“您問得很妙,不過我不懂您的意思。別打岔。總之舞會是豪華隆重的。這天嘉賓雲集,他們都年輕、漂亮、勇敢,他們都神魂顛倒地愛上了女王。”
“嘉賓中沒有女的嗎?”馬列夫斯基問道。
“沒有……或者等一會兒——會有的。”
“都不漂亮嗎?”
“也很嫵媚動人……不過男人們都愛上了女王,她亭亭玉立,婀娜多姿……她那烏黑的頭髮上戴了一頂小小的金皇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