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柳暗花明
“混蛋,那是誰?”施葛西一面後退,一面把手插進夾克上衣的口袋裏。
郝拉很鎮靜,冷冷地笑道:“施葛西,你躲到門背後去,沒我命令不能開槍還擊。還有你,”他轉臉對我說,“你不要露出這副狼狽的樣子,你到門口去,如果不好好應付,就準備去見閻羅王吧,知道嗎?一不當心我就打死你。現在,去看看是誰,然後把剛才我們對你說的那套話再說一遍,聽到了嗎?打起點精神,你這樣好象沒睡夠一樣,你乖乖的就不會吃虧,趕快把拉鏈拉上,混蛋,趕快!”我伸手要拉上拉鏈,誰知拉鏈好象勾住了衣服,拉不動。“啊!真沒辦法,你用手把衣服開口拉緊,快出去,我跟在你後面。
別忘了,要是講一句不對勁的話,我就讓你腦袋開花,來的人也是一樣。好了,快出去。”
我高興得心砰砰直跳,不管發生什麼事,總算是有一縷生存的希望了。
我走到門口,施葛西站在門后,從我身旁伸手,無聲無息地打開鎖,接下來就看我的表演了。我用左手扭動門把手,用右手解開門上的鎖鏈。我感到背後沉重的呼吸聲,感到槍口頂住背部,可是我管不了那麼多了,一下子拉開門,把藏在門后的施葛西狠狠地撞到牆上。我猜,來的人不管是警察或公路巡警,這兩人大概不會一下子拿槍對付他們吧!可我的猜測落空了,門外只站着一個人,而我得把一切賭注下在他身上。只看了他一眼,我不禁從心底發出絕望的哀嘆,因為來人似乎和屋裏那兩傢伙同類,儘管表面上似乎比較溫順鎮靜,可從臉上的神情看起來也象流氓或別的什麼壞東西。他的衣服類似電影中強盜的穿着,而且雨衣的頭罩也一直差不多蓋住了眼睛。門口的燈光不大亮,雖然這人看來尚不使人厭惡,但我直覺這人相當冷酷,從他的臉頰上依稀可看得出些傷痕。我趕緊用手拉住胸前的衣服。要是給風一吹,整個上半身都會露出來。這時那人不禁露出了笑容。
當他開口講話時,我不覺一陣興奮。從他的口音來看,他是英國人。“哦,小姐,很對不起,我車子的輪胎破了(美國人就不會這樣說),我從你們旅館的招牌看到還有空房,所以我來了。請問,今晚可以住在這兒嗎?”他仔細瞧了瞧我的表情,八成他覺得我這人有些不正常。現在,該怎麼回答呢?
這可真難,搞不好我和他都會被殺。我沒時間多想,隨口說道:“很抱歉,這裏已經不營業了,那個說還有空房的招牌是弄錯了。”我一面這麼說,可暗地卻把手放在臉前彎彎食指,暗示他進來。對方被我的話和手勢弄得莫名其妙,我靈機一動,說:“到喬治湖都沒法開過去了,你的輪胎破得真那麼厲害嗎?”
“我看是沒法子了,離這兒約一公里時輪胎就破了,我已勉強開了一公里,現在恐怕連外胎都變形了!”
這時,我微微扭動脖子,收了收下巴,再一次暗示他進來:“呵,那好吧!反正現在旅館裏有兩位保險公司的人,而且是受吩咐來的,我先問問他們的意見,請你等一等。”我再向他動了動手指頭,然後往屋子裏走了兩步。
為了防止他們忽然把門關起來,我靠着門邊走。這時他倆把手插在褲袋裏,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這陌生人已懂了我的意思,便緊跟着進來了。當他看到那兩人的臉時,吃了一驚,隨即很快平靜地說:“你們好!剛才我和這位小姐的談話,相信你們都聽得一清二楚了,今晚讓我住下好嗎?”
施葛西好象瞧不起他,隨口答道:“不可以,你也聽到小姐的話了吧,這旅館已停止營業了。這樣吧,我們倆幫你換個新車胎,你繼續走你的路吧!”
英國人抬頭看看屋外的天色,說:“呀!天這麼黑,我是要往南去,相信從克林斯·赫魯思過去,不會有什麼地方值得參觀的了,因此今晚還是住在這吧!反正我是看到有空房的招牌才進來的。”
“你說你的,不過我們的理由你也該明白。”郝拉的聲音有些不客氣,側過頭來看看施葛西,又說:“來吧!這人說他的車胎破了,我們倆來動手幫他換。”話還沒完,他們就向門口走去。令我高興的是英國人並不想出去,還是站在房間裏。
“我在阿爾巴尼有些勢力相當的朋友,看樣子你們旅館的營業執照是想被取消吧。那標示空房的招牌明明還亮着。而且這屋子又燈火通明,現在我很累,只想趕快找個房間休息。”他瞟了我一眼,“我只要一間房就夠了,難道有什麼困難嗎?”
我慌忙說:“啊!哪裏哪裏,這有什麼難,整理個空房,頂多一分鐘,山姆老闆一定不會高興營業執照被吊銷的。”
我故意裝傻,抬眼看看那兩人。他們好象準備要掏槍了,可郝拉忽然把嘴靠近施葛西,小聲嘀咕了幾句。我趁他們不注意,又悄悄對那個英國人作了個手勢。這時,英國人似乎已知情勢不簡單了,便朝我露出個鼓勵的笑。
郝拉回過頭來說:“好吧!你這討厭的英國人,我們讓你住,不過你那有勢力的朋友,暫時也不必麻煩他了,因為山姆老闆在華盛頓也有幾位有勢力的朋友。關於空房的招牌,我們承認你說得對,可你別得意,因為這裏的負責人是我們。既然你留下,就得聽我們的安排,這點相信你應該了解?”
“啊!當然當然,我還會謝謝你們呢。我去拿行李進來。”說著就往屋外走,我忙說:“我來幫你。”邊說邊抓緊胸前的衣服,搶身跑了出去。穿着這種衣服,我也覺得羞恥。可是走到屋外,不知怎的,拉鏈就聽話地拉上了。
英國人隨後跟出來,我盡量不動嘴唇,讓話在喉嚨里打轉。我知道他們倆中定有一個會跟出來監視的。“謝謝你,由於你來,我才有得救的希望。
這兩個人來這的目的就是要擺佈我,不過拜託你,你自己要小心,他們是惡棍,他們想幹什麼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會有好事。剛才我也想逃,可被他們用槍逼了回來。”
很快來到他車邊。這是雷鳥牌雙門汽車,奶油色的帆布車蓋,車子很漂亮,我不禁讚美了幾句,他很客氣地說,這車是向人家借的,“哦,請到這邊來,我看你好象很喜歡這部車。”他說著把行李箱打開,好象要找什麼工具,趁機小聲問:
“他們有沒有兇器?”
“有!”
“槍法如何?”
“哦!我只知道那個矮傢伙的確很高明,可以說是百發百中,另一個我就不清楚了。”
他拉出一個黑色小皮箱,放在地上,“啪”的一聲把蓋子打開,很快從裏面掏出些東西放進口袋,又用手去摸箱子側面,拿出塊扁平的黑東西。我一眼認出是子彈夾。他機警地把子彈夾收起,再“砰”的一聲把箱蓋蓋上,“子彈是多多益善,哈哈!”他小聲嘀咕,砰的一聲關上行李箱,然後站起身來。我繞到車子後面,假裝看那輪胎破的地方,他問我:“電話號碼多少?”
“線已經被剪斷了。”
“最好讓我住在你隔壁。”
“當然,我也是這樣想。”
“好了,我們可以走了,無論他們搞些什麼鬼,或者說些什麼,你都要當心不要離開我身邊。”
“啊!真謝謝你。”
他站直身莞爾一笑,說道:“等事情辦好了再謝我不遲。”我們一起回到旅館。
一直站在門口盯着我們的施葛西,等我們一進去就很快關上門,然後才好象剛發現似的伸手去關“有空房”的招牌開關。“給你,英國人,這是你的鑰匙。”郝拉隨手把鑰匙丟到桌上。我拿起這鑰匙看了看號碼,四十號。這房間在左邊,和其它房間離得很遠。我清楚地說:“我隔壁是十號,你應該去換一下。”這時,我才想起旅館的房間鑰匙已在施葛西手裏了,我只好到櫃枱去換一把。施葛西馬上跟過來,笑嘻嘻地說:“不行,小姐,我們倆懷疑這生人,所以今晚我和郝拉要在你的隔壁,一左一右的房間來保護你。你該知道色狼不少,所以除了這個四十號的鑰匙,其他都收起來了。你別再動什麼腦筋。”他又回頭看看英國人:“喂!英國佬,貴姓大名?”“邦德。我叫詹姆斯·邦德。”
“噢!好威風的名字,你從英國來的嗎?”
“是呀!你們的旅館登記簿在哪兒?我要照規矩登記,你一看就曉得了。”
“噢!你這人蠻有趣的,你是幹什麼的?”
“警官!”
施葛西嚇了一跳,嘴都合不攏地呆住了,他舔舔自己的嘴唇,回頭看着桌旁的郝拉:“喂!郝拉,聽到沒?這人是英國的刑警,你和英國刑警打過交道嗎?”
郝拉點點頭:“我剛才就聞到這股味了。管他呢,反正我們又沒做什麼壞事。”
“你說的對。”施葛西故意高聲說,然後回頭來看邦德。他走到邦德身邊說:
“這妞兒的話,你可別相信,她常常講話不算數。我們是保險公司的人,來做資產評估。旅館老闆山姆先生要我們給他做些事,這老闆在特洛城的勢力相當大,這家旅館是他們獨資經營的。旅館的經理梵西夫婦跟老闆說,旅館失竊了,丟了些現款,還有些其他東西,所以他派我們來調查,我們正在詢問這位小姐,可她突然用冰鏟來敲我們的頭,你瞧,”他指了指郝拉的頭,“所以你剛來時,我們不放心,才要控制這小姐的行動。”說著,又回頭看看郝拉:“是嗎,郝拉?”
“你說得對,本來就這樣。”
這時,我已忍不住了,大聲說:“喂!你們別騙人了。”我跑到後門,用手指着門框上的洞說:“我問你,這子彈洞是打哪兒來的?”施葛西大笑:“你問我,我又怎麼知道?”又看看郝拉說:“你見過子彈的樣子嗎?”
“啊!我可從沒見過。”郝拉好象很不耐煩,邊揮着手說:“不過我看過這位小姐拿着刀子對我的朋友刺來刺去的精采表演。”他瞟我一眼,“我說得對不對?
你在什麼地方大概還準備着切肉的大菜刀,不過到天亮你可就糟了,可能會把你以暴力傷害罪逮捕。”
“就算要逮捕,也該逮捕你們兩個才對。”我氣憤地說:“反正,我們走着瞧;我的那些舉動,都是為了自衛才不得已做的,還有剛才你們說沒見過子彈,我也是頭一次聽到,這些,你們該心裏有數。”英國人這時插嘴:“哈!看樣子,我剛好來做個和事佬,不過我要在旅客登記簿上簽名了,到底在哪兒呢?”
施葛西很快地說:“旅客登記簿已送到老闆那兒了,所以不必登記,連住宿費也不必付,因為我們已停止營業了,所以今晚你可以免費住宿。”
“噢!這可真是太好了,我來得正是時候!”詹姆斯·邦德忽然朝着我說:
“小姐,你能不能幫我弄個炒蛋、熏肉和咖啡?因為我現在肚子很餓,你要是給我些材料,我也可以自己做。”
“呀!哪兒的話!”我邊說邊趕緊跑到廚房:“我很高興為您服務。”
“謝謝你!”他背朝着施葛西,整個人靠着櫃枱,坐在椅子上,把皮箱放在身旁。
我偷眼看去,施葛西很快地走到郝拉那兒去了。兩人交頭接耳地商量着什麼。
詹姆斯·邦德偶而側過頭去看他們,過了會便站起來,脫下外套帽子放在衣箱上。我一邊烹調,一邊暗地裏不斷地注意他們的舉動。英國人的視線停在櫃枱牆壁的鏡子上,我知道他在暗地偷看那兩個傢伙。這英國人約有六英尺高,身材健壯,似乎很敏捷。臉稍黑,眼睛細長,呈清澈的灰藍色,看東西時既沉靜又銳利。所以我第一眼看到他的眼神和表情便覺得很害怕。或許動起手來,他的眼神便會變得很殘忍吧!不過,我現在曉得他有時也會笑,而且笑得很特別。我以前從未在別的男人臉上見過這種笑容。他穿着白襯衫,打着黑色細長的領帶,卻沒用領帶夾,鮮藍色的西裝是單排扣的,好象是毛料;他的手很靈活,很有力量,這可從他放在櫃枱上的手看出來。這時,我看到他從腰間口袋裏掏出一個很大的香煙盒來。
“抽一根如何?免費贈送,因為待會可能沒時間抽了。”他微笑着,嘴角微微下垂。
“哦,謝謝你,我現在不方便抽,等煮好了再抽吧!”
“哦!也對,不過你的芳名呢?看樣子象加拿大人。”
“是呀!我從魁北克來的,過去我在英國呆了差不多五年。我叫做葳芙安·密雪兒,我的朋友都叫我碧芙。”
“你怎麼會到在兒來的?我看那兩個人象流氓似的,我已好久沒見過這種混蛋了,還有特洛這個城市好象是流氓的大本營,依我看來那個瘦子好象剛從牢裏出來的人。要是我估計錯了,我情願在你面前吃掉這頂帽子。另一個傢伙,精神變態,而且是最噁心的那種,你怎會碰到這兩個東西呢?”
我一邊煮東西,一邊很快地告訴他一切。我沒時間多說,只能把要點講一講。
他靜靜的,一句話也不說,只聽我講。雖然收音機仍在播着歌舞節目,可那兩人仍然暗暗盯着我和英國人,因此我不敢說得很大聲。講完后我又小聲問他:“你剛才說你是警官,是真的嗎?”“雖然不是真的,不過我的工作和這一行差不離。”
“是不是偵探?”
“可以說是其中的一種。”
“我也感覺出來了。”
他笑了,“怎麼呢?”
“呀!我不知該怎麼講,不過你的臉一繃緊,確實讓人害怕,我又看你從箱子裏拿出手槍和子彈,我就覺得……”講到這我忽然講不下去了,所以又問他:“呀,你是官員嗎?換句話說你是官差嗎?”他好象想鼓勵我,露出了笑容:“關於這你別擔心,華盛頓有很多人知道我,要是能渡過這難關,我會逮捕他們的。”他的目光變得冷冷的,“他們太欺負你了,我來替你報仇。”
“這麼說,你相信我啦?”
“當然,我每句都信,不過現在我還不知道這兩人的目的,看起來他們做事好象理直氣壯似的,象我這種人來了,他們也滿不在乎。我問你,他們喝什麼酒?有沒有抽煙?”
“沒有,他們既不喝酒也不抽煙。”
“這就對了,真正的職業流氓就是煙酒不沾。”
我準備好他的晚餐,端到櫃枱上,他似乎餓極了,拿起刀叉就吃,一邊誇我的烹調技術好,做得好吃。我也跟着高興。他使我覺得很幸福,象做夢似的。這人從天而降,我想我今晚一定要好好祈禱感謝上帝,讓我碰上了他。
我象個女僕似的站在他身旁,一會兒給他攪攪咖啡,一會兒幫他在吐司上塗果醬,弄得他忍不住笑了:“你這樣子待我,我很容易給寵壞的。哈!我忘了該是你抽煙的時候了,既然你為我做了這麼多事,我就把整盒煙通通給你吧!”我從他盒裏拿了根煙,他湊上來用包金的打火機給我點火。我無意中碰到他的手,全身好象觸電一般。奇怪,我為什麼會發抖呢?我把他吃完的碟子拿到廚房去洗:“我什麼都不要,你能來這兒我就很高興了,這真是奇迹。”我用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低聲說,也不知怎的淚水便奪眶而出了,我只得用手背揉揉眼睛,又怕他看到,幸好他好象沒注意。
他笑着低聲說:“對的,還算運氣不錯,我也要感謝上帝,不過危險沒過之前,可不能粗心大意。對了,這兩人不走我也得呆在這,看看清楚他們到底要幹什麼?
至於我幹嘛到這兒來,你想不想知道?也許再過一兩天報上會登出來的。不過,我的事你可千萬別告訴任何人,任何有關我的事,你都要完全忘掉,你能答應我嗎?
說起來挺無聊,不過照規矩該這麼辦,我必須照規矩行動,懂嗎?也許我和你聊聊天你就不會那麼害怕了。”
我滿懷感激地說:“啊!那就拜託你了。我發誓,絕不把你的事說出來,我這就向你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