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黨部到警察局,然後又回到大街上
這樣在黑暗中靜坐着,氣氛有些凝滯,但卡寧可這樣也不願意亮着燈和穆赫塔爾像兩個老朋友似的做作地交談。現在惟一把他和穆赫塔爾聯繫在一起的是伊珂,卡一方面很想談談她,另一方面卻又害怕表現出自己已愛上了她。卡害怕的另一件事情是穆赫塔爾再講些什麼其他的事,這樣會讓他顯得比現在更蠢,也會因為伊珂和這樣一個人生活了多年而影響自己對伊珂的愛慕。
因此,在沒什麼話題的情況下,穆赫塔爾提到他們過去的左派朋友,提到逃亡到德國的政治流放犯的時候,卡鬆了口氣。在穆赫塔爾的詢問下,卡微笑着告訴他,聽說那個經常在雜誌上寫關於第三世界文章的捲髮的瑪拉特亞人塗方瘋了,最近一次看到他是在斯圖加特市中心車站,拿着根長棍,棍子一端綁着一塊濕布,吹着口哨東跑西顛地拖着地。穆赫塔爾接着又問了那個因為說話不把門常被責怪的瑪赫穆特的情況。卡說他加入了伊斯蘭教教法派分子哈依盧拉赫老爺的組織,過去為左派利益鬥爭的激情,現在轉移到在德國哪個清真寺應該由哪個組織控制的爭鬥中去了。卡又微笑着回憶起可愛的蘇萊曼的情況,開始他在巴伐利亞省特龍斯坦市,在那裏靠當地教堂為第三世界的政治流亡者募集的資金生活,但日子過得非常拮据,以至於明知要進監獄他還是回到了土耳其。他們又一起回憶了在柏林開出租車時被神秘殺害的希克梅特,和納粹軍官的遺孀結婚後一起靠出租公寓為生的法德爾,在漢堡和土耳其黑幫合作成了有錢人的理論家塔勒克;過去曾經和穆赫塔爾、卡、塔耐爾還有伊珂一起裝訂雜誌的薩德克,現在成了一個專門從阿爾卑斯山脈向德國偷運非法勞工的團伙的頭目。還有人說,動不動就發火的穆哈萊姆在柏林一個因冷戰與柏林圍牆而遭廢棄的幽靈地鐵站里和家人一起過着幸福的地下生活。火車在克羅伊茨貝格區和亞歷山大廣場之間急速行駛的時候,車廂里的土耳其前社會主義分子們會同時立正致意,就像過去伊斯坦布爾的那些流氓惡棍們一樣,每次經過阿爾巴尼亞村時都會望着海流,向驅車跌入海中的傳奇大盜致敬。在致敬的時候,車廂里的政治流亡者們儘管互不相識,但他們還是會用眼角打量一起向失敗事業的傳奇締造者致敬的同志。卡就是在這樣的柏林車廂里碰到魯希的,當年魯希不斷抱怨左派的同志們不重視心理問題,卡了解到他現在是一種臘肉比薩廣告效果的受試者,正準備推出的這種比薩餅針對的是最低收入的外籍工人。卡在德國認識的政治流亡者中最幸福的要屬費爾哈特了,他加入了庫爾德工人黨,以一種民族主義的激情襲擊土耳其航空公司的辦事處,在CNN上看到他用燃燒瓶襲擊土耳其領事館,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寫出庫爾德語詩歌而努力學着庫爾德語。穆赫塔爾又好奇地問了其他人的情況,其中的一些人卡早就忘了,另一些人有的加入了小股游擊隊,有的加入了秘密組織,有的混進了黑道,這些人大部分都不見了蹤影,消失了,據說很可能是被暗殺后扔進了河裏。
在老朋友點亮火柴的時候,卡看清了市黨部里影影綽綽的東西、舊三腳桌和汽爐的位置后,站起來走到窗前,着迷地欣賞着落雪。
大片大片的雪目不暇接地緩緩落着。這緩慢,這應接不暇,以及不知來自城市何方的藍光映襯下的潔白,給人帶來平靜和安全,也有令卡着迷的一種優雅。卡記起,童年時下雪的那些傍晚,伊斯坦布爾有段時間也因為暴風雪而停電,屋裏有種讓卡童年的心加速跳動的可怕的低語,可以聽到“真主保佑”的祈禱聲,卡會因為有一個家而感到幸福。他憂傷地看着雪中拉着車的那幾匹馬:黑暗中勉強能看到牲口們的頭在費力地左右晃動着。
“穆赫塔爾,你還去教長那裏去嗎?”
“薩德亭老先生那裏嗎?”穆赫塔爾說。“有時!怎麼了?”
“他給你些什麼?”
“一些友情,儘管不是很長久但還有一些關懷。他還是挺有學問的。”
可是卡從穆赫塔爾的聲音里沒有感到一絲喜悅而是一種失望。“我在德國過着一種孤獨的生活,”卡用一種固執的語氣說。“夜裏,俯瞰法蘭克福的時候,我感到這個世界,我的生活不是毫無意義的。我聽到了內心的一些聲音。”
“什麼樣的聲音?”
“可能是我上年紀了,也可能是我畏懼死亡,”卡慚愧地說。“如果我是作家,我會這樣來寫自己:‘雪使卡想起了真主’。但到底是不是真是這樣,我也弄不清楚。雪的沉寂使我接近了真主。”
“宗教狂,右派分子和這個國家的穆斯林反對派……”穆赫塔爾誤會了卡的意思,急切地說,“我沒有信仰的左派生涯結束后,他們待我不錯。你去找他們。我想他們也會對你很好。”
“是這樣嗎?”
“其實所有這些所謂的宗教狂都是謙虛、溫和、善解人意的。他們不像西化了的那些人會瞧不起民眾,他們是具有同情心的,對人是有益的。認識你,他們會很高興的,決不會尖酸刻薄。”
儘管卡早就知道,在土耳其信仰真主決不等於一個人面對最崇高的思想和最偉大的造物主,而意味着要先加入一個團體或進入某一個圈子,但是聽到穆赫塔爾不談真主,不談個人的信仰,而先談加入那些團體的好處,還是使他感到很失望。他覺得正是因為這樣自己才看不起穆赫塔爾。可是在額頭靠着窗戶向外看的時候,他本能地說出了完全不同的話。
“穆赫塔爾,我覺得如果我開始信真主的話,你會失望的,甚至你會瞧不起我。”
“為什麼?”
“一個西化了的、孤獨的、獨自信仰真主的人會讓你害怕。你覺得,一個屬於某個團體但卻不信真主的人,比一個獨立而信仰真主的人更值得信賴。對你來說,孤獨的人比不信真主的人更可恥、更糟糕。”
“我很孤獨。”穆赫塔爾說。
這句話他能說得那麼發自內心、那麼可信,這讓卡對他感到憎惡的同時又感到了一些憐憫。此刻,卡感覺到,屋裏的黑暗使自己和穆赫塔爾看起來像是醉酒後分享秘密的一對朋友。“我肯定不會這麼做,但如果我真的成了每天準時做五次禮拜的宗教狂,你知道你為什麼會害怕嗎?只有像我這樣世俗且沒有道德的人從政或者做生意,你才能專心於宗教和團體。無宗教信仰的人來處理宗教外的事務、同西方的貿易和政治關係,如果對他們都不能信任,那麼人們在這個國家就沒法安心地做禮拜。”
“你又不是處理宗教外事務的官員和商人。你什麼時間想見的話,我就帶你去見。”
“大概是警察來了!”卡說。
兩人透過窗玻璃上的冰縫,靜靜地看着雪中兩個便衣從停在商城門口的警車上緩緩地下來。
“現在有件事拜託你,”穆赫塔爾說。“一會兒警察會上來,會把我們帶回警局。他們不會拘捕你,錄完口供后就會讓你走。你回旅館,晚上旅館的主人圖爾古特先生會請你吃飯,你去。他的兩個女兒當然也會在那兒。我想讓你帶話給伊珂。你在聽我說嗎?你跟她說我想和她復婚!我讓她裹住自己、按古蘭經規定的那樣穿着是錯的。告訴她我再也不會眼光狹隘,再也不是充滿嫉妒的丈夫,我很後悔我們在一起時給了她那麼大的壓力,對以前的事我很愧疚。”
“這些話你以前沒跟伊珂說過嗎?”
“說過,可沒什麼用。可能因為我是繁榮黨的市主席,她不相信我。你是從伊斯坦布爾而且是從德國來的另一種人。你說的話,她會信的。”
“作為繁榮黨的市主席,卻不讓你妻子包頭巾,在政治上你不會感到為難嗎?”
“蒙真主之意,四天後,我會贏得競選,我會當上市長,”穆赫塔爾說。“可比這更重要的是,你要告訴伊珂我很後悔。那時候我可能還被關着。兄弟,你能幫我這個忙嗎?”
卡猶豫了片刻。隨後,他說:“可以。”
穆赫塔爾擁抱了卡,親了親他的雙頰。對穆赫塔爾,卡感到一種處於同情和厭惡之間的那麼一種東西,同時卡又有些鄙視自己,因為自己沒能像穆赫塔爾那麼單純和坦誠。
“懇請你把這首詩親手交給伊斯坦布爾的法赫爾,”穆赫塔爾說,“這是我剛才說的那首詩,名為‘樓梯’。”
黑暗中卡把詩放進了口袋,這時進來了三個便衣:有兩人手裏拿着大手電筒。他們是有備而來的,也很好奇,而且從他們的樣子看來,卡和穆赫塔爾在這裏幹了些什麼他們都一清二楚。卡明白了他們是國家情報局的人。他們在看卡身份證的時候,還是問了問卡來這裏幹什麼。卡告訴他們自己從伊斯坦布爾來這裏是想給《共和國報》寫篇關於地方選舉和婦女自殺問題的文章。
“實際上她們就是想讓您往伊斯坦布爾的報紙上寫文章,她們才自殺的。”其中一人說道。
“不,不是這個原因,”卡固執地說。
“那是什麼原因?”
“她們自殺是因為不幸福。”
“我們也很不幸福,可也沒自殺。”
他們一邊說著,一邊在電筒光的照射下,打開市黨部里所有的柜子,拉開抽屜把裏面的東西倒在桌子上,在文件里找着什麼。他們把穆赫塔爾的桌子掀翻,看看下面有沒有藏着武器,把一個柜子向前拉出來,看看後面有什麼東西。對卡的態度比對穆赫塔爾要好得多。
“您看到院長被殺,為什麼不報警而來到了這兒?”
“我到這兒是赴約來了。”
“赴什麼約?”
“我們是大學時的老同學,”穆赫塔爾用一種歉意的語氣說。“他住的卡爾帕拉斯旅館的女主人是我妻子。事發之前,給我,也就是這裏,給市黨部打了電話定了約。情報人員在監聽我們黨的電話,所以你們可以去查一查。”
“你怎麼知道我們監聽你們的電話?”
“對不起,”穆赫塔爾鎮靜地說,“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測。也許我猜錯了。”
卡在穆赫塔爾身上覺察到了一種冷靜,同時還有一種壓抑。警察態度強硬的時候,他舉止謙恭;挨訓斥、被推推搡搡,也不把它看成是什麼尊嚴問題;警察和政府的殘酷,在他看來,就如同停電和滿是泥濘的道路一樣再平常不過;所有這些他都習慣了。卡覺得自己身上沒有這種有益的韌性和能力,因而對他有了一絲敬意。
市黨部里的搜查持續了很長時間,柜子和文件被翻了個底朝天,一部分文件用繩子捆好放進了袋子,搜查記錄做好后,卡和穆赫塔爾坐在警車後排,像犯了錯的兩個孩子一樣一聲不吭,穆赫塔爾放在膝頭的又大又白的手像又胖又老的狗,卡從這兩隻手上看到了同一種壓抑。警車在卡爾斯大雪覆蓋的昏暗街道上緩緩開過,從亞美尼亞人的別墅半開的窗戶中射出昏黃的燈光,在燈光映照下,他們滿懷傷感地看到了空空蕩蕩的老房子,看到了手裏拿着膠袋在結了冰的行人路上小心挪着步子的老人們,他們看上去就像孤魂野鬼似的。民族劇院的宣傳欄已經貼好了晚上演出的海報。為了晚上的直播,工人們還在街上忙着鋪線。路封了以後,長途車站有種煩躁不安的等待氣氛。
童話般的雪中,警車緩緩開着,在卡的眼中,雪片的大小和一種小孩子們稱作“雪暴”的充水玩具裏面的雪片差不多。司機開得很小心,這麼短的距離竟然用了七八分鐘,路上卡和穆赫塔爾的眼神有一次碰到了一起,從老朋友憂鬱而又令人平靜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到了警察局,他們會拷打穆赫塔爾,但不會碰自己一下,這使得卡感到了羞愧,同時也鬆了一口氣。
老同學的眼神,卡多年以後也無法忘記,從他的眼神中,卡感覺穆赫塔爾在想等會兒自己理應會遭拷打。儘管穆赫塔爾堅信四天後進行的選舉中自己會穩操勝券,但從他的眼神中卡讀到了一種屈從,也讀到了一種為將來要發生的事情而表示的歉意。卡明白了穆赫塔爾是這麼想的:“我現在還在世上的這麼一個角落裏掙扎着生活,甚至還對這裏的政權充滿慾望,我要遭拷打了,我知道那是我活該,但我會儘力不傷自尊,我比你還瞧不起我自己。請別盯着我看,別讓我感到無地自容了。”
車開進了警察局落滿雪的院子,他們沒把卡和穆赫塔爾分開,但對他們的態度很不同。卡是從伊斯坦布爾來的名記者,如果寫出對他們不利的東西的話,會給他們帶來麻煩,所以他們把卡當作願意與他們合作的一個證人。對穆赫塔爾則是一種鄙視的態度,像是說:“怎麼,又是你?”甚至他們對卡的態度也似乎在說:“您這樣的人怎麼能和這種人在一起呢?”卡天真地以為他們鄙視穆赫塔爾,是認為他沒腦子(你以為他們會把這個政府交給你嗎!)、愚蠢(你還是先過好自己的日子吧!)。但以後,他將痛苦地認識到這中間隱含的東西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為了讓卡辨認殺害教育學院院長的小個子兇手,卡被帶到隔壁的一間屋子裏,看了收集來的近一百張黑白相片。這裏有卡爾斯及周邊地區至少被拘捕過一次的所有伊斯蘭狂熱分子的相片。大部分是年輕人,是庫爾德人,是農民或者失業者,但其中也有小販、宗教學校甚至大學裏的學生、教師和遜尼派土耳其人。照片里的這些年輕人有的憤怒、有的則悲傷地看着鏡頭。從這些照片里卡認出了這一天時間裏見過的兩個年輕人,但卡找不出那個年紀更大的小個子兇手。
卡回到原來的那個屋子,看見穆赫塔爾還是有些駝背地坐在那張凳子上,鼻子流血,一隻眼睛有些淤血。穆赫塔爾不好意思地扭動了兩下,用手帕把臉遮了起來。沉默中卡突然想像,穆赫塔爾是由於這個國家的貧困和荒唐而產生了犯罪感和精神上的壓抑感,是因為這種犯罪感和精神壓抑才挨了這頓揍,但在挨了這頓揍后他卻得到了解脫。兩天後就在他痛苦地聽到人生中最不幸的消息之前——這次是他自己陷入了穆赫塔爾的境地——儘管卡覺得愚蠢,他還是會回憶起這次想像。
見到穆赫塔爾一分鐘后,卡又被帶到隔壁的屋裏錄口供。一個年輕的警察用一台老掉牙的雷明頓牌打字機做着記錄,卡想起兒時做律師的父親晚上把工作帶回家時用的也是這玩意兒。在講述院長是怎麼被殺害的時候,卡在想,他們是為了嚇唬自己才帶他去看穆赫塔爾的。
不一會兒,卡獲得了自由,可關在裏面的穆赫塔爾那張帶血的臉長時間在他眼前揮之不去。過去,在邊遠的市份,反對派是不會輕易地受警察這麼對待的。可穆赫塔爾並不是來自像祖國黨那樣的中間偏右的政黨,而是來自於伊斯蘭激進派。另外,卡還是覺得這其中與穆赫塔爾的個性也有關係。卡在雪中走了很長時間,在奧爾都大街街尾的一堵斷牆上坐了下來,吸着煙,看着路燈下小孩兒們在雪坡上滑雪撬。一天來見到的貧窮和暴力讓他感到疲憊,可內心仍涌動着一種希望,那就是伊珂的愛會使他開始一種嶄新的生活。
當他又開始在雪中走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新人生糕餅店對面的行人路上。糕餅店的玻璃碎了,門前警車深藍色的燈光閃爍着,一道美妙的光照着圍觀的人群,也照着以神的耐心在整個卡爾斯上空飄落着的雪。卡也擠進了人群,看見在店裏警察們還在向那個老侍應生問着些什麼。
一個人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卡的肩膀。“您是詩人卡,對嗎?”
一個年輕人,綠色的大眼睛,姣好的孩子氣的臉。“我叫奈吉甫。知道您為了給《共和國報》寫一篇關於競選和自殺婦女的文章來到了這兒,也知道您對許多團體進行了採訪。可是在卡爾斯還有一個您應該見的重要人物。”
“誰?”
“能到一邊來嗎?”
卡挺喜歡年輕人表現出來的這種神秘。他們來到“以果汁和薩萊普聞名於世”的時代小賣部門前。
“您只有同意同這個人見面,我才有權說出他是誰。”
“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怎麼同意和他見面呢?”
“話是這麼說,”奈吉甫說。“但那人現在不得不藏着。他在躲誰、為什麼躲藏,您不同意見他我就不能說。”
“好吧,我同意見他。”卡說。“但願這不是個陷阱。”他補充道,語氣好像是插圖小說里的那種。
“你要是不相信他人,那你這一生就會一事無成。”奈吉甫也用同一種語氣說。
“我相信您,”卡說。“我應該見的人是誰?”
“你知道他名字后就得見他。可一定不能告訴任何人他藏身的地方。你現在再考慮考慮。要我說出他是誰嗎?”
“是的,”卡說,“請您也相信我。”
奈吉甫像提到傳說中英雄的名字一樣激動地說:“那人的名字叫‘神藍’。”他看卡沒什麼反應,有些失望。“難道您在德國時沒聽說過嗎?他在土耳其是很有名的。”
“我知道,”卡用一種安慰的語氣說。“我準備好見他了。”
“可我不知道他在哪兒,”奈吉甫說。“我甚至還沒見過他。”
一下子倆人都微笑着用一種懷疑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對方。
“你由別人帶去見‘神藍’,”奈吉普甫說。“我的任務就是讓你和帶你去那兒的人接頭。”
他們一起沿着卡澤姆貝依大街向前走着,頭頂上是競選小旗,身邊是競選海報。從年輕人神經質和稚氣的舉動,以及他單薄的身體,卡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使自己想起了自己的青年時代,從而與他產生了一種親近感。卡試圖用年輕人的眼睛來觀察這個世界的一剎那,他找到了自己。
“關於‘神藍’您在德國都聽說了什麼?”奈吉甫問道。
“在土耳其報紙上我了解到他是個好戰的伊斯蘭政教徒。”卡說,“還有其他一些不好的消息。”
奈吉甫急忙打斷卡的話。“伊斯蘭政教徒是西方和世俗媒體對我們這些為宗教而戰鬥的穆斯林的稱呼。”他說,“您是一個世俗主義者,但請別相信世俗媒體關於他的那些謊言。他沒殺害過任何人,不管是在為了捍衛我們穆斯林兄弟而去的波斯尼亞,還是在被俄羅斯的炸彈炸殘了的格羅茲尼。”在拐角處他攔住卡。“對面不是有家店嗎,泰布里書店……是一個基督徒開的,但卡爾斯所有伊斯蘭教徒在那裏碰頭。和其他人一樣,警察當然也知道這一點,裏面有他們的卧底。我是宗教高中的學生。我們是禁止入內的,否則會受到紀律處分,不過我會給裏面傳個話的。三分鐘後有個戴紅色圓帽、高個兒、留絡腮鬍子的年輕人會從裏面出來。你跟着他。過兩條街后,您後面沒便衣跟着的話,他會接近你,把你帶到要去的地方。明白了嗎?願真主保佑。”
奈吉甫一眨眼消失在了大雪中。卡心中感覺到了對他的一種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