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月二十三日星期日至一月二十九日星期六
莎蘭德來到斯魯森附近、米爾頓安保所在的辦公大樓,從地下室搭電梯直達七樓,也就是米爾頓所佔三層樓當中的頂樓。她用幾年前盜制的卡片鎖打開電梯門。走進未亮燈的走廊時,很自然地瞄了一下手錶。星期日,凌晨三點十分。夜間警衛會坐在五樓的警報中心,離電梯很遠,她幾乎可以肯定這層樓除了她不會有別人。她的驚訝一如往常,安保公司對自己的安保系統竟會犯下如此低級的失誤。
過去一年間,七樓的改變並不大。她先去看了自己原來的辦公室,那是阿曼斯基安置她的一個小隔間,就在走廊上一面玻璃牆後面。門沒鎖。除了有人在門內放了一個裝廢紙的紙箱外,其他完全沒變:辦公桌、辦公椅、垃圾桶、一個(空)書架和一台過時的東芝筆記本電腦,硬盤小得可憐。
莎蘭德看不出任何跡象顯示阿曼斯基已將辦公室騰給他人使用,雖覺得是好預兆,卻也知道沒有多大意義。這樣的空間幾乎沒有任何用處。
莎蘭德關上門,走過整條走廊,確認沒有夜貓子待在任何辦公室里。來到咖啡機旁稍作停頓,接了一杯卡布奇諾,然後用盜制的卡片鎖打開阿曼斯基辦公室的門。
裏頭也一如往常,整潔得叫人生氣。她先很快巡視一圈,檢查了書架后,才坐在桌前打開他的電腦。
她從夾克內側口袋取出一片光盤,放進硬盤,接着啟動一個名叫AsPh丫幻a1.3的程式。這是她自己寫的,唯一的功能只是將阿曼斯基電腦中的網頁瀏覽器IE升級為較新版本。過程約五分鐘。更新完畢,取出光盤,以新版的正重新啟動電腦。這個程式無論外觀或實際運作都和原始版本一模一樣,只不過稍微大一點點、速度也大約慢個百萬分之一秒。所有的安裝都和原來一樣,包括安裝日期在內,因此不會留下新文檔的痕迹。
她打了一個伺服器在荷蘭的FrP位址,出現一個指令畫面。按下“複製”,名稱打上“阿曼斯基/米保”,再按“完成”,電腦立刻開始將阿曼斯基的硬盤複製到荷蘭的伺服器。畫面上有個時鐘顯示整個過程需要三十四分鐘。
傳輸進行之際,她從書架上一個罐子裏拿出阿曼斯基辦公桌的備份鑰匙,利用接下來的三十分鐘翻閱阿曼斯基放在右手邊最上層抽屜的資料,以得知他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內容。當傳輸完畢電腦鈴響後,她依照原來的順序將資料放回。
然後,她關上電腦和桌燈,隨手帶走已喝完的咖啡杯。她依原路離開米爾頓安保,時間是凌晨四點十二分。
她走路回家后,坐在電腦前面,登人荷蘭的伺服器,啟動複製的As燦師a1.3程式。這時出現一個視窗,詢問硬盤名稱。總共有四十個不同選項,她一一往下拉。其中有“尼斯畢爾曼”的硬盤,她通常每隔一個月就會去看一看。看到“麥可布隆/筆記本電腦”和“麥可布隆/辦公室”時,她停頓了一下,這些圖標都已經一年多沒點進去了,有些猶豫該不該刪除。後來決定原則上還是應該保留——既然都已經費功夫入侵一台電腦,就這樣刪除不免愚蠢,何況也許有一天整個程序得從頭來過。另外一個名為“溫納斯壯”、許久未曾開啟的圖標也是一樣。那個人已經死了。最後建立的“阿曼斯基/米保”的圖標,在清單的最底下。她原本可以早一點複製他的硬盤,不過一直沒有這麼做,因為當時088玩火的女孩
在米爾頓工作,輕易便可取得阿曼斯基想對其他人隱瞞的資訊。她侵入他的電腦並無惡意,只是想知道公司現在接了哪些案子,想了解一下情況。她點了一下,一個名為“阿曼斯基硬盤”的新檔案夾立即開啟。她測試看能不能進入硬盤,並檢查是否所有的資料都在。她看了阿曼斯基的報告、財務報表和電子郵件,直到早上七點才終於爬上床,睡到中午十二點半。
一月最後一個星期五,《千禧年》舉行年度大會,出席的有公司會計、一名會計師與四名合伙人:愛莉卡(百分之三十)、布隆維斯特(百分之二十)、克里斯特(百分之二十)與海莉·范耶爾(百分之三十)。瑪琳則以雜誌社工會主席的身份代表其他員工前來開會,工會成員包括瑪琳、羅塔、柯特茲、莫妮卡與行銷主任桑尼·馬格努森。這是瑪琳第一次參加董事會議。
他們從四點開始,開了一小時的會,大多時間都在討論財務報表與稽核結果。很明顯可以看出《千禧年》基礎穩固,與兩年前陷入危機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語。根據會計報表,公司獲利兩百一十萬克朗,其中大約有一百萬來自布隆維斯特所寫有關溫納斯壯事件的書。眾人也同意愛莉卡的提議,將其中一百萬另設基金,以便將來應急之用;提撥二十五萬作資本投資,例如購買新電腦與其他設備,以及編輯室的修繕費用等等;另外拿出三十萬作為加薪之用,還可以和柯特茲簽訂全職合約。剩餘部分,每位股東可分得五萬克朗的紅利,並將十萬克朗平均分給四名員工,不分專任或兼職。桑尼沒有分到獎金。根據合約,他可以從賣出的廣告中抽取傭金,累積下來他可是所有員工當中收入最高的。這些提案全都無異議通過。
布隆維斯特提議刪減自由稿件的預算,以便增加一名兼職記者。他心裏想到的是達格。如此一來,他可以《千禧年》為自由撰稿的基地,將來若是進展順利,便可聘為全職人員。但愛莉卡表示反對,原因是倘若沒有大量自由稿件,雜誌社不可能存活。海莉也支持她的看法;克里斯特則是棄權。最後決定不碰自由稿件的預算,但可以研究一下能否調整其他費用。大家都希望達格加入團隊,至少當個兼職的撰稿人。接下來簡短討論了未來的管理與發展計劃。愛莉卡再次當選下一年度的董事長,隨後便宣佈散會。
瑪琳自始至終未置一詞。她和同事們能得到兩萬五千克朗的分紅,已經超過月薪,她感到很滿意。
年度大會結束后,愛莉卡召開合伙人會議。因此其他人離開會議室后,愛莉卡、布隆維斯特、克里斯特和海莉繼續留下。愛莉卡宣佈開會。“議程上只有一個事項。”她說:“海莉,根據亨利和我們的協議,他的共有權效期是兩年,如今期限就快到了,我們得決定你——或者應該說亨利——在《千禧年》中的股權變動。”
“我們都知道我叔叔之所以投資,是在非常不尋常情況下的衝動之舉。”海莉說道:“如今那個情況已經解除,你有何提議?”克里斯特氣惱地皺起眉頭。他是這裏頭唯一對那個不尋常情況一無所知的人,布隆維斯特和愛莉卡不得不瞞着他。愛莉卡只告訴他,說是布隆維斯特無論如何都不願談及的私事,但布隆維斯的沉默很明顯與赫德史塔及海莉有關。他無須知道所有細節,一樣能作出決定,而且出於對布隆維斯特的尊重,也沒有將問題鬧大。“我們三人討論過,也作出了決定。”愛莉卡直視着海莉的眼睛,說道:“但在解釋我們的主張之前,我們想聽聽你的想法。”海莉朝三人依序瞥了一眼,最後視線停留在布隆維斯特臉上,卻解讀不出任何信息。
“如果你們想收購我們家族的股份,加上利息大約需要三百萬。你們付得起嗎?”她口氣溫和地說。
“可以。”布隆維斯特面帶微笑回答。
他為亨利完成任務后,這個上了年紀的企業巨子付給了他五百萬克朗。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任務的一部分便是找出他侄孫女海莉的下落。
“那麼就由你們決定吧。”海莉說:“協議上載明了到今天你們便可以不再讓范耶爾家族持有股份。我絕不會像亨利一樣,簽訂這麼隨便的契約。”
“如果必要的話,我們可以買回你們的股份,”愛莉卡說道:“但真正的問題是你想怎麼做。你是一家——其實應該是兩家——大規模企業的總裁,你喝杯咖啡談定一筆生意的金額,可能就是我們一年的預算。你為什麼願意把時間花在《千禧年》這種邊緣事業上?”海莉平靜地看着這位董事長,許久沒有開口。然後轉向布隆維斯特,回答道:
“自從我出生那天起,就一直擁有些什麼。而我整天忙着經營的公司,陰謀內幕比一本四百頁的羅曼史小說還多。我第一次參與你們的董事會,只是為了履行我不能忽視的義務。但你們知道嗎?過去這十八個月來,我發現在這個董事會上獲得的樂趣,比其他全部的董事會加起來都還要多。”
布隆維斯特聽了若有所思。接着海莉轉向克里斯特。“你們《千禧年》所面對的問題不大,可以解決。經營公司當然想賺錢,這點不言而喻。可是你們所有人都有另一個目的,你們都想完成些什麼。”
說到這裏,她吸了一口水,然後定定地看着愛莉卡。“至於究竟是什麼,我還不太清楚。目標相當模糊。你們不是政治團體,也不是有特殊目的的團體,只需為自己負責。但你們卻直指社會的弊病,而且不在乎與公眾人物開戰。你們常常想要改變情勢,真正發揮作用。你們全都假裝憤世嫉俗、否定一切存在的意義,但其實卻是以本身的道德觀在操控雜誌社的方向,而且有幾次我發現,那是一種相當特別的道德觀。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也許只能說《千禧年》具有靈魂吧。這是唯一讓我因身為其中一分子而感到自豪的董事會。”她接着沉默了好久,愛莉卡忍不住笑了。
“說捌良不錯,不過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幾乎未曾參與過如此古怪、荒謬的事,不過我很喜歡和你們在一起,感覺十分愉快。如果你們希望我繼續待下來,我很樂意。”“那好。”克里斯特說:“我們反覆討論之後一致同意,我們要買回你的股份。”
海莉睜大了雙眼。“你們想踢掉我?”
“當初簽約時,我們是引頸就戮,別無選擇。從一開始,我們就不斷數着日子,要從你叔叔手上買回股份。”
愛莉卡翻開一份文件夾,將幾張紙攤在桌上,連同一張金額分毫不差的支票推到海莉面前。她看過文件后,不發一語便簽了字。‘好了。”愛莉卡說道:“事情倒也簡單。對於亨利為《千禧年》所做的一切,我要鄭重表達感激之意,希望你能代為傳達。”“我會的。”海莉口氣平淡,絲毫不帶一點情緒。其實她不但覺得受傷也深感失望,沒想到他們讓她說出想留下來的話之後,還是決定踢她走。
“現在,我想看看你對另一份完全不同的合約有沒有興趣。”愛莉卡說著拿出另一份文件,推到桌面。
“我們不知道你個人有沒有興趣當《千禧年》的合伙人。價錢就和你剛剛收到的支票金額一樣。契約里沒有期限或除外條款,你將和我們其他人一樣,是承擔相同責任的正式合伙人。”海莉詫異地挑起眉毛。“為什麼還要拐這個彎?”“這是遲早要做的事。”克里斯特說道:“我們原本也可以每年續約,或是直到董事們起爭議再把你趕出去。不過這總是一份遲早要解除的合約。”
海莉手撐着下巴,目光銳利地審視他。然後看着布隆維斯特,再看092玩火的女孩
看愛莉卡。
“我們和亨利簽約是因為財務碰上困難,”愛莉卡說道:“現在和你簽約,卻是因為我們想這麼做。和舊合約不同的是,以後要把你趕出去就沒那麼容易了。”
“這對我們來說有非常大的差異。”布隆維斯特低聲說道,這也是他在這番討論當中說的唯一一句話。
“其實我們認為你不只是以范耶爾這個姓氏提供經濟上的支援,也為《千禧年》增加了些什麼。”愛莉卡說:“你聰明、敏感,又能提出建設性的解決之道。直到目前為止你一直很低調,幾乎像客人似的每一季拜訪我們一次,但你對這個董事會而言卻象徵著前所未有的安定與方向。你有生意頭腦。你曾經問過能不能信任我,而我對你也有同樣的疑慮,如今我們都得到答案了。我喜歡你也信任你,我們都一樣。我們不希望你藉由某種複雜而混亂的法律形式成為我們的一員。我們希望你是合伙人,是真正的夥伴。”
海莉拿起合約,看了五分鐘。最後抬起頭來。
“你們三人都同意了?”她問道。
三人一齊點頭。海莉於是拿筆簽了字。
《千禧年》的合伙人們一塊到塔瓦斯街上的“薩米爾之鍋”吃晚餐。這是個安靜的聚餐,有美酒與羔羊肉古斯古斯①相配,慶祝新夥伴的加入。談話氣氛很輕鬆,海莉卻明顯惶惑不安。她覺得有點像第一次約會般不自在:明明有什麼事要發生,但誰也不知道究竟會是什麼。海莉七點半就要離開。她抱歉地說自己得回飯店,早點上床。愛莉卡要回家,丈夫還在等她,便陪她走了一段路,在斯魯森分手。布隆維斯特和克里斯特又待了片刻,直到克里斯特開口告退,說他也得回家了。①以小麥粉製成的粗粒狀北非食物,亦稱為“北非小米”。第六章093
海莉搭出租車到喜來登,直接回九樓的房間,更衣沐浴並換上飯店的浴袍后,坐在窗邊望向騎士島。她從袋中拿出一包登喜路。她每天只抽三四根煙,因此自認為是不抽煙的人,偶爾來一根也毫無罪惡感。九點,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布隆維斯特,便讓他進來。“你這壞蛋。”她說。
他微微一笑,並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
“我真以為你們要把我踢出去。”
“就算是,我們也絕不會用那種方法。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重訂合約嗎?”
“當然,非常合理。”
布隆維斯特掀開她的浴袍,一手放在她的胸部,輕輕撫摸。“你這壞蛋。”她又說了一遍。
莎蘭德在一道門前停下來,門牌上寫着“吳”。方才從街上看到燈光,現在又聽到裏面傳出音樂,可見米莉安·吳仍住在聖艾瑞克廣場附近通特波街上的套房。現在是星期五晚上,莎蘭德原本希望米莉安會出門去玩,住處會一片漆黑。如今有待找出答案的問題,就只剩米莉安還想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她是否還是孤家寡人。她按了門鈴。
米莉安開門后,訝異得雙眉高聳,接着靠在門框邊,手按着臀部。“莎蘭德。我以為你是死了還是怎樣。”
“沒死。”
“你想做什麼?”
“這個問題有很多答案。”
米莉安朝樓梯間張望一下,才再次盯着莎蘭德。“說一個來聽聽。”
“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還一個人,今晚想不想有個伴。”的4玩火的女孩
米莉安似乎愣了幾秒鐘,隨後放聲大笑。
“無聲無息消失一年半以後,還敢來按我家門鈴問我想不想上床,這種人我只認識一個。”
“你要我離開嗎?”
米莉安止住笑聲,安靜了幾秒。
“莉絲……天哪,你是認真的!”
莎蘭德等着。
最後米莉安嘆了口氣,將門打開。
“進來吧,我至少可以請你喝杯咖啡。”
莎蘭德隨她進屋,門廳的小桌邊擺了兩張凳子,她挑一張坐下。屋內面積二十四平方米:有一間擁擠的房間和一個外廳。廚房其實只是門廳角落一個可以煮東西的地方,米莉安還從浴室接了一條水管到洗碗槽來。
米莉安的母親是香港人,父親來自波登。莎蘭德知道她的父母住在巴黎,她自己在斯德哥爾摩念社會學,還有一個姐姐在美國念人類學。米莉安那頭剪短的烏黑頭髮,和略帶亞洲特色的五官,顯然是遺傳自母親,而父親則給了她一雙湛藍的眼睛。至於她的大嘴和雀斑卻都與父母不像。
米莉安三十一歲,喜歡穿皮衣、光顧有表演藝術的俱樂部——有時候自己也會上場表演。莎蘭德自從十六歲起,便不曾進過俱樂部。米莉安除了上課外,每星期會有一天在斯維亞路旁某條街上的“化裝舞衣時尚店”打工。上“化裝舞衣”來的顧客都是渴望找些類似橡膠制的護士服或黑色皮製巫婆裝的服飾,店內包辦衣服的設計與製作。這間店是米莉安和幾名女友合開的,對於每個月付幾千克朗的學生貸款不無小補。莎蘭德是在幾年前的“同志光榮遊行日”慶祝活動中,一個奇怪的表演節目上第一次看到米莉安,當天稍晚又在啤酒攤巧遇。米莉安穿着一件奇特的檸檬黃色塑膠洋裝,露的比包起來的多。莎蘭第六章095
德絲毫不覺得那套衣服引人遐想,只是因為喝得太多,忽然想勾搭一個穿得像檸檬的女孩。令莎蘭德大感驚訝的是,那顆檸檬看了她一眼就大笑起來,毫不扭捏地吻她之後說:“你正是我要的人。”於是她們回到莎蘭德的住處,一整晚做愛。
“我就是這樣。”莎蘭德說:“逃離所有事物和所有人。我應該要說聲再見的。”
“我以為你出事了。你還在這裏的最後幾個月,我們也不常聯絡。”“我很忙。”
“你實在太神秘了,從來不談自己的事。我甚至不知道你在哪裏工作,或者當你不接手機的時候該找誰問。”
“我現在沒有工作,而且你也和我一樣,想要有性愛卻不特別想要穩定的關係。或者其實你想要?”
“你說得沒錯。”米莉安過了好一會兒才說。
“我也是這樣。我從不作任何承諾。”
“你變了。”米莉安說。
“變得不多。”
“你看起來年紀比較大、比較成熟,穿着也不一樣了,還在胸罩里塞了東西。”
莎蘭德沒有多說。米莉安看過她裸體,當然會注意到這個改變。最後她垂下雙眼,喃喃地說:“我去裝了假奶。”“你說什麼?,,
莎蘭德抬起頭,提高聲量,卻沒發現口氣中帶着挑釁。“我去意大利找了間診所,做了隆胸手術,所以才會失蹤。後來我一直在旅行。現在回來了。”
“你在開玩笑嗎?”
莎蘭德面無表情地看着米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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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笨,你是從來不開玩笑的,史巴克小姐①。”“我不會道歉,我只是實話實說。如果你要我離開,就直說吧。”米莉安聽了大笑。“拜託,我都還沒看到成果如何,當然不會放你走。”
“我一直都很喜歡和你做愛,米莉安。你從不在乎我做什麼工作,而我忙的時候,你就會找別人。”
米莉安早在中學初期便發現自己是同性戀。十七歲那年,經過幾次摸索嘗試后,終於在參加瑞典“同性戀、雙性戀與跨性別”人權聯盟在哥德堡舉辦的一次聚會時,領悟到性愛的奧秘。從那之後,她再也沒有考慮過其他的生活形態。二十三歲時,曾有一次試圖與男人發生關係,她機械化地做了所有該做的事,卻不感到愉悅。此外她也屬於那些少數中的少數,對於婚姻、忠誠以及在家度過舒適夜晚都不感興趣。“我已經回家幾個星期了。我得知道是不是需要另外再去找人,或者你對我還有興趣。”
米莉安彎下身,輕輕啄了一下她的嘴唇。
“今晚我本來打算念書。”
她解開莎蘭德上衣的扣子。
“不過管他的……”
她又吻了她,並繼續解扣子。
“我非得看看這個不可。”
再吻一下。“歡迎回來。”
海莉在凌晨兩點左右入睡,布隆維斯特則醒着聆聽她的呼吸。過了一會兒,他起身偷偷從她手提袋裏拿了根登喜路,然後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着她。
①《星艦迷航記》中的主角之一,有外星人血統,個性嚴謹,凡事講究邏輯.第六章097
他事先並未打算成為海莉的情夫,甚至想都沒想過。在赫德史塔待了那段時間后,他一心只想和整個范耶爾家族的人離得遠遠的。平常和海莉只會在董事會上碰面,而且總是保持距離。他們知道彼此的秘密,但除了海莉擬千禧年懂事會中扮演的角色之外,他們的交易已經結束。前一年聖靈降臨節的假日期間,布隆維斯特到沙港的小屋去——這是幾個月來第一次回去——希望能安安靜靜度個假,坐在門廊上看他的偵探小說。星期五下午,他去報攤買香煙的途中意外遇見了海莉。她顯然也覺得有必要脫離赫德史塔,便訂了沙港的飯店,來這裏過周末。她小時候離開后便未曾再回來過。十六歲離開瑞典,再回到家鄉已經五十三歲。是布隆維斯特找到她的。
兩人驚訝地打招呼后,海莉陷入尷尬的沉默。布隆維斯特知道她的故事,而她也很清楚他為了隱瞞范耶爾家族駭人的秘密,違反了自己的行事原則,而且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她。
布隆維斯特邀請她到小屋。他煮了咖啡,他們便坐在外面的門廊上,聊了幾個小時。自從海莉回國后,這是他們頭一次詳談。布隆維斯特忍不住問道:“馬丁地下室的東西,你怎麼處理?”“你真的想知道?”
“是的。”
“我親自清除了,把能燒的都燒掉,屋子也拆了。我沒法住在那裏,也沒法出售讓別人住在那裏。它帶給我的所有聯想都是邪惡的。我打算蓋另一棟屋子來取代它,一間小屋。”
“你拆掉屋子,別人豈不訝異?那麼豪華又現代化的房子。”她微笑道:“迪奇·弗洛德編造說屋子的地基太潮濕,改建的話太昂貴,乾脆拆除。”弗洛德是他們家族的律師。“弗洛德過得好嗎?”
“他就快七十歲了。我讓他很忙。”
他們一塊吃午餐,布隆維斯特發現海莉正在向他傾訴她生命中最098玩火的女孩
私密的細節。他問她為什麼這麼做,她想了一想,說這世上再也沒有其他人能讓她如此敞開胸懷。何況對於自己早在四十年前曾照顧過的小孩,也很難不敞開胸懷。
她這一生與三個男人發生過關係。最先是她的父親,接着是她哥哥。她殺了父親,逃離了哥哥,好不容易存活下來之後,認識了另一個男人,和他共同創造了新的人生。
“他充滿溫柔和愛,誠實且值得信賴。和他在一起我很幸福。我們共度了二十年快樂的時光后,他生病了。”
“你一直沒有再婚?為什麼?”
她聳聳肩。“我在澳大利亞有兩個小孩,還要經營一個很大的農牧事業,不可能有空去度浪漫周末。而且我一點也不懷念性愛。”他們靜默了片刻。“很晚了,我該回飯店了。”
布隆維斯特沒有起身送客的意思。
“你想引誘我?”
“是的。”他回答。
他站起來拉起她的手,牽着她進入小屋,爬上卧室夾層。她忽然阻止了他。“我不太知道該怎麼做。這畢竟不是我每天都會做的事。”他們整個周末都在一起,後來便每三個月在雜誌社開完董事會後共度一晚。這樣的關係無法持久。她夜以繼日地工作,常常出差,而且每隔一個月就得回澳大利亞,但她還是很珍惜偶爾與布隆維斯特的幽會。
兩小時后,米莉安起身煮咖啡,莎蘭德則赤裸着大汗淋漓的身子躺在被褥上頭,一面抽煙一面透過房門看着米莉安。她很羨慕米莉安的身材,肌肉結實,輕易便能讓人留下深刻印象。她每星期有三天晚上會上健身房,其中一天練泰拳或是什麼狗屁空手道之類的,才能造就她這麼棒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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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迷人,不像模特兒那麼美,但確實相當誘人。她喜歡煽惑、挑逗人,每當打扮起來參加宴會,任何人看到她都會產生興趣。莎蘭德不明白米莉安怎麼會喜歡像她這種呆瓜,但心裏還是很高興。和米莉安做愛讓莎蘭德徹底釋放開來,她輕鬆地享受這過程,予取予求也全力回報。
米莉安回來后將兩隻馬克杯放在床邊的凳子上,接着爬上床,翻身輕咬莎蘭德的乳頭。
“它們沒問題。”她說。
莎蘭德沒有作聲,只是看着米莉安的胸部。米莉安的胸部也不大,但在她身上看起來再自然不過。
“莉絲,要我老實說的話,你真的美呆了。”
“別傻了。我的胸部根本沒什麼差別,只不過現在至少有點胸部了。”
“你對自己的身材還真想不開。”
“你自己像白痴一樣在健身,還說這種話。”
“我像白痴一樣健身是因為我喜歡健身。很刺激,幾乎跟做愛一樣美妙。你應該試試看。”
“我偶爾會打拳擊。”
“鬼扯……你打拳擊頂多一個月一次,而且是因為想痛扁那些不知死活的傢伙獲得快感。那和健身的感覺不一樣。”莎蘭德聳聳肩,不置可否。米莉安隨即跨坐在她身上。“莉絲,你太在乎你的身體了。你現在也應該知道,我喜歡和你上床不是因為你的外表,而是因為你的表現方式。我覺得你性感得要命。”
“你也是。所以我才會再回來。”
“不是因為愛?”米莉安假裝傷心地說。
莎蘭德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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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在和誰交往嗎?”
米莉安略一遲疑,才點點頭。
“應該有,算是有,可能有。總之有點複雜。”“我不是在刺探。”
“我知道,但告訴你無所謂。是大學裏的人,比我大一點,已經結婚二十年,但丈夫經常出門,所以他不在家時我們就混在一起。她沒有出櫃。我們是從去年秋天開始的,現在變得有點無聊。不過她真的非常迷人。另外,當然也還會和本來那群人出去。”“我只是想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來看你。”
“我是很希望能再見到你。”
“即使我又消失六個月也一樣?”
“只要保持聯絡就好。我想知道你是死是活,無論如何我都會記得你的生日。”
“沒有附帶條件?”
米莉安嘆了口氣微笑道:
“你知道嗎?我想我可以和你這種人同居。當我想一個人的時候,你就不會管我。”
莎蘭德沒有答腔。
“只不過你不是真正的同志。你很可能是雙性戀,但最重要的是你有性慾——你喜歡性愛,而且不在乎性別。你是個不確定的混亂因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莎蘭德說:“但我現在人在斯德哥爾摩,人際關係很差。事實上,在這裏我一個人也不認得。自從我回家以後,你是第一個和我說話的人。”
米莉安表情認真地打量她。
“你真的想認識人嗎?你是我所認識與人最有隔閡、最難親近的人。不過你的胸部的確很迷人。”她伸出手指,拉扯她乳頭下方的肌膚。
“很適合你,不會太大也不會太小。”
莎蘭德鬆了口氣,驗收的結果令人滿意。
“而且感覺很真。”
她使盡全力地捏那對乳房,莎蘭德幾乎喘不過氣來。她們彼此互望。接着米莉安俯身給莎蘭德一個深吻,莎蘭德予以回應,並以雙手環抱住米莉安。咖啡就在一旁放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