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三月二十九日星期二至四月三日星期日
星期二上午,莎蘭德進入警方的刑事記錄搜尋亞歷山大·札拉千科,沒有這個人名。她倒是不驚訝,因為據她所知,他從未在瑞典犯過罪,就連公開的記錄上都沒有這個名字。
她使用馬爾默警局局長道格拉斯·席歐爾的密碼進入刑事記錄時,微微一驚,因為電腦忽然被敲,選項工具列里的一個圖標開始閃爍,顯示10Q聊天程式里有人在找她。
她第一個反應就是拔線關機,接着冷靜一想,席歐爾的電腦裏面沒有ICQ程式,年紀較大的人幾乎都沒有。
也就是說真的有人在找她。可能的人選並不多。於是她點進10Q,打了一行字:
<瘟疫,你想幹嗎?>
<黃蜂,你還真難找。你從來不看郵箱嗎?>
<你怎麼找到我的?>
<席歐爾。我也有同一份名單。我想你應該會使用某個擁有最高權限者的認證碼。>
<你想幹嗎?>
<你在查的那個札拉千科是誰?>
(GN]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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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你屁事!)
<發生什麼事了?)
<瘟疫,滾蛋。>
<我以為我真的像你說的是個社會低能兒。但如果那些文件可信的話,跟你比起來,我好像正常得很。)
(奮>
<也回敬你一個。需要幫忙嗎?)
莎蘭德遲疑了。先是布隆維斯特,現在又是瘟疫。前來救援的人會絡繹不絕嗎?瘟疫的問題在於他是個一百五十公斤的隱士,幾乎只靠網絡與人溝通,相較之下莎蘭德的社交技巧便顯得出奇高超。見她不響應,瘟疫又打了一行:
<還在嗎?需不需要人幫助你出國?)
<不用。)
<你為什麼射殺他們?>
<你很煩那。>
<你還打算殺更多人嗎?如果是的話,我該擔心嗎?我很可能是唯一能追蹤到你的人。>
<少管閑事,也不必擔心。)
<我不擔心。有需要的話就上熱郵找我。武器?新護照?><你還真是反社會。)
<你是說跟你比嗎?>
莎蘭德從ICQ離線后,坐到沙發上細想,十分鐘后發了一封電子郵件到瘟疫的熱郵郵箱。
第二十二章347
負責初步調查的李察·埃克斯壯檢察官住在泰比,已婚,有兩個小孩,家有寬頻連線。我需要進入他的筆記本電腦或家用電腦,需要能即時瀏覽他的電腦。用硬盤鏡像備份惡意接收。她知道瘟疫本身很少離開松比柏的公寓,因此但願他已培訓出某個乳臭未乾的小夥子可以進行現場作業。這封信無須簽名。十五分鐘後有了答案。
(你會付多少?>
<給你一萬外加支出費用,給你的助手五+。><再聯絡。)
星期四上午,莎蘭德收到瘟疫的信,裏面附了一個F飛下位址。她很驚訝,本以為至少得等兩個星期才會有迴音。即使有瘟疫的傑出程式和特別設計的硬盤,進行惡意接收仍相當費時,必須一點一滴將信息輸入電腦,每次只能輸入一KB,直到建立起一個簡單的軟件程式為止。能夠多快完成得視埃克斯壯使用電腦的頻率而定,接下來通常還需要幾天的時間將資料傳到硬盤鏡像。因此四十八小時不只是出類拔萃,而是理論上根本不可能。莎蘭德深感不可思議,馬上敲他的ICQ:<你是怎麼辦到的?)
<他家裏有四台電腦,你能想像嗎?——全都沒有防火牆。零防護。我只需插上電腦線上傳即可。我的費用支出是六千克朗,你付得起嗎?)
<可以,外加一筆績效獎金。》
她想了一會兒,然後通過網絡將三萬克朗轉到瘟疫的戶頭。她不348玩火的女孩
想匯太多,以免嚇壞他。接下來她便舒舒服服地坐在宜家家居的革力克山辦公椅上,打開埃克斯壯的筆記本電腦。
不到一小時,莎蘭德便將包柏藍斯基巡官送給埃克斯壯的報告全看完了。她感到懷疑,照理說這種報告是不能離開警察總局的,而這也再次證明任何防護系統都敵不過一個愚蠢的員工。通過埃克斯壯的電腦,她搜集到幾項重要信息。
第一,她發現阿曼斯基派了兩名手下,無償地加入包柏藍斯基的調查團隊,其實就表示米爾頓安保在贊助警方追捕她。他們的任務是盡一切可能協助逮捕莎蘭德。多謝了,阿曼斯基,我不會忘記的。看見他派出哪些員工時,她皺起了眉頭。波曼,她認為這是個循規蹈矩的人,而且先前對待她的態度也非常莊重。賀斯壯,根本是個不足取的敗類、曾經利用在米爾頓安保的職務之便,敲詐某個公司客戶。莎蘭德的道德觀是有選擇性的。她本身完全不反對敲詐公司客戶,只要他們是罪有應得,但假如是簽訂了保密協定接下的工作,她絕不會違約。
莎蘭德很快便發現向媒體泄密的正是埃克斯壯本人,某封電子郵件便是明證,他在信中回答了關於莎蘭德的精神鑒定報告以及她和米莉安之間的關係的後續提問。
第三個重點是洞悉了包柏藍斯基的團隊對於該上哪找莎蘭德毫無頭緒。她頗感興味地讀一份報告,看他們採取哪些措施,又不定時地在哪幾個地點監視。地點不多。倫達路是一定有的,但還有布隆維斯特的住處、米莉安在聖艾瑞克廣場的舊住處,以及曾有人看過她們一同進出的磨坊酒吧。我幹嗎非得把米莉安扯進來?真是大錯特錯!星期五,埃克斯壯的調查員們也發現了她和“邪惡手指”的關係,這樣看來警方應該又造訪過更多地點了。她不由得皺起眉。以後樂團的女孩也會從她的朋友圈中消失——儘管回到瑞典后,她都還沒有和她第二十二章349
們聯絡。
她愈想愈糊塗。埃克斯壯暗中向媒體胡扯一通,目的其實很清楚,就是為了出風頭也順便打好基礎,迎接正式起訴她的那一天到來。但為什麼不泄漏一九九一年致使她被關進聖史蒂芬的那份警察報告呢?為什麼要隱瞞那件事?
她重新進入埃克斯壯的電腦,仔細研究裏面的文件。看完之後,點了根煙。他的電腦里,完全沒有提及一九九一年的事件。很奇怪,但唯一的解釋是他並不知道有這樣一份報告。
她一度感到茫然,接着瞥向她的強力筆記本電腦。這正是王八蛋小偵探布隆維斯特會咬住不放的那種事。她再次啟動電腦,進入他的硬盤,建立了名為“麥布2”的文檔。
檢察官“埃”向媒體泄漏消息,問他為什麼沒有泄漏昔日的警方報告。
這應該就足以讓他行動了。她耐心地等了兩小時直到布隆維斯特上線。他先看完電子郵件,花了十五分鐘才發現她的文檔,接着又花了五分鐘才以“隱秘”文檔答覆。他沒有上鉤,反而堅持要知道是誰殺了他的朋友。
這樣的理由莎蘭德能夠理解,於是態度軟化了些,以“隱秘2'’回應。如果是我,你會怎麼樣?
這原本只是個私人的問題,但見到他“隱秘3”的答覆,她嚇了一大跳。
莉絲,若真知他們所說,你的確發瘋了,那麼或許你可以請彼350玩火的女孩
得·泰勒波利安幫忙。但我不相信你殺害了達格和米亞。我希望也祈求自己是對的。
達格和米亞正打算揭發性交易的醜聞,我想這可能才是他們遇害的原因,但卻沒有任何追查的依據。
我不知道我們之間出了什麼問題,但你曾和我討論過友誼。我說友誼建立在兩件事情上:尊重與信任。即使你不喜歡我,還是可以倚賴我、信任我。我從未向任何人吐露過你的秘密,就連溫納斯壯那數十億的下落也不例外。相信我,我不是你的敵人。麥可布隆維斯特提到泰勒波利安,她起先很憤怒,後來明白了他並非有意挑起戰火。他不知道泰勒波利安是誰,很可能只是在電視上看到他,以為他是個負責任、享譽國際的專家。
但真正令她震撼的是他提到溫納斯壯那數十億,不知他是如何打探到這個消息。她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自己沒有出錯,這世上絕不可能有人知道她做了什麼。
這封信她反覆看了好幾遍。
提到友情那段讓她不太舒服,不知該如何作出回應。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建立“隱秘4”。
我會考慮。
她離線后,走到窗邊座位上坐下。
莎蘭德庫存的比利牌厚皮比薩以及最後一點麵包屑和奶酪皮,都早已在幾天前吃光,這三天來,她只靠着一盒即食燕麥片充饑,當初是隱約覺得自己應該吃得健康一點,才會心血來潮買這盒燕麥片。她發現半杯燕麥片加少許葡萄乾再加一杯水,放進微波爐加熱一分鐘后,就第二十二章351
能變成一份可以下咽的熱粥。
但她之所以採取行動,不只是因為缺乏食糧,還因為得去見一個人,可惜這不是躲在家裏就能做到。她從衣櫥里取出一頂金色假髮,和奈瑟的挪威護照。
真實生活中確實有奈瑟小姐這個人。她的外貌與莎蘭德相似,並於三年前遺失了護照。後來多虧瘟疫,護照落入莎蘭德手中,每當必要時她便使用奈瑟的身份,至今已將近一年半。
莎蘭德取下眉環,到浴室裏面上妝,然後穿上暗色牛仔褲、滾了條黃邊的暖棕色毛衣,腳上則穿着有跟的登山靴。盒子裏還剩下幾罐梅西噴霧器,她拿出了一罐。另外還找到一年沒用的電擊棒,便順便拿出來充電。最後在背包里放了一套換洗的衣服。命案后第九天,星期五晚上十一點,莎蘭德離開摩塞巴克的公寓,走到霍恩斯路上的麥當勞,比起斯魯森附近或梅波加廣場上的麥當勞,來這裏比較不會遇見以前的同事。她吃了一個大麥克,喝了一杯大可樂。然後她搭上四號公車穿越西橋前往聖艾瑞克廣場,下車后,朝歐登廣場走去。來到畢爾曼位於烏普蘭路的公寓大樓外時剛過午夜十二點。她預料此時應該沒有警員在此監視,但因為看到同一層樓某間公寓還亮着燈,便繼續走向瓦納迪廣場。一小時后再回來,燈已經熄了。她沒有開樓梯間的燈,攝手攝腳地摸黑上樓,用一把鋒利的美工刀割斷警方貼在公寓門上的封條后,無聲無息地打開門。她打開門廳的燈,知道從外面看不見,然後旋開筆式手電筒照路前往卧室。百葉窗帘緊閉着。她讓光束對着染了血的床,想起自己曾在這張床上瀕臨死亡,忽然對畢爾曼從此消失在她的生命中感到深深的滿足。
她到犯罪現場來是為了解答兩個疑問。第一,她不明白畢爾曼與札拉之間的關係。她深信兩人之間一定有關聯,卻無法從畢爾曼的電腦中找出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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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問題始終令她困擾不已。幾個星期前夜訪時,她便注意到畢爾曼已將她的資料從他保存所有監護文件的檔案盒中取出。失蹤的那幾頁是監護局給他的簡報的一部分,其中非常扼要地簡述了莎蘭德的精神狀態。畢爾曼已經不再需要這些,有可能是清理出來丟掉了。但話說回來,案子尚未了結,律師絕不可能丟棄相關文件。何況這幾頁原本是放在關於她的檔案盒中,但找遍他的辦公桌或附近各個角落就是找不到。
她知道警方拿走了關於她的案子和其他一些資料,但仍花了兩個多小時地毯式地搜索公寓,也許警方遺漏了些什麼,但最後結論是沒有。
廚房有個抽屜里裝滿各式各樣的鑰匙:一些車鑰匙,還有一把大摟住戶共用的鑰匙和一把掛鎖鑰匙。她靜靜地爬上閣樓,試開所有的掛鎖,最後找到畢爾曼的儲物間,裏頭有一些舊傢具、一個堆滿舊衣的衣櫥、滑雪板、一個汽車電池、幾個裝書的紙箱和其他一些廢物。由於沒什麼重要發現,便下樓去,利用共用鑰匙進入車庫。她找出他那輛賓士車,只花了幾分鐘,同樣無功而返。
她沒有特意再跑一趟他的辦公室。因為幾星期前,大約就在她上一次造訪他的公寓前後,也才剛剛去過,她知道過去兩年間,他很少去辦公室。
莎蘭德回到畢爾曼的公寓,坐在客廳沙發上沉思,幾分鐘後起身走回廚房,打開放鑰匙的抽屜,然後一一檢視。有一組是前門的門鎖和安全鎖鑰匙,但另一把卻是生鏽的舊式鑰匙。她略一皺眉,隨後抬頭望向流理台上方一個櫥櫃,畢爾曼在那裏放了二十包左右的種子,香草園用的種子。他有避暑小屋。或者在什麼地方有塊田地。這就是我遺漏的。她花了三分鐘,在畢爾曼的賬本里找到一張六年前的收據,顯示他請人整修過車道。接着一分鐘后又發現一份地產保單,地點在瑪麗弗雷德外圍的史塔勒荷曼附近。
第二十二章353
凌晨五點,她順路到手工藝街最頂端、和平之家廣場旁的7一el?,買了一大堆比利牌厚皮比薩,一些牛奶、麵包、奶酪和其他食品。另外也買了一份早報,頭條的標題很吸引她。
通緝女子潛逃出國?
這份報紙不知為何沒有指名道姓,只稱呼她為“二十六歲女子”。文中聲稱根據警方內部的消息來源指出,她可能已逃出國外,目前人可能在柏林。警方顯然是接獲密報,有人在克羅伊茨貝格區某間“無政府一女權主義俱樂部”看見她,據描述在這傢俱樂部出沒的全是與恐怖主義、反全球化主義與撒旦教派等等有關的年輕人。她搭乘四號公車回到索德馬爾姆,在羅森倫德街下車,走回摩塞巴克的住處。喝了點咖啡並吃了一份三明治后才上床。她一直睡到傍晚,醒來后評估了一下,決定該換床單了。於是利用星期六晚上打掃公寓,將垃圾清運出去,報紙裝進兩個塑膠袋後放到樓梯間的紙箱內。她先洗了一堆內衣褲和T恤,接着是一堆牛仔褲。臟碗盤全放進洗碗機后,啟動機器。最後吸了地板再用拖把拖過。到了晚上九點,已是滿身大汗,便放一缸熱水,倒入大量泡泡沐浴精,然後放鬆地躺着,閉上雙眼沉思。午夜醒來時,水都冷了,她才爬起來擦乾身體,回床上去睡,而且幾乎頭一沾枕就睡著了。星期日早上,莎蘭德打開電腦後,看到所有關於米莉安的白痴報道都快氣瘋了,心裏又難過又愧疚。她犯的罪就只是:她是莎蘭德的,……舊識?朋友?情人?
她不太確定用哪個字眼形容她和米莉安的關係最恰當,但無論是354玩火的女孩
哪一種關係,現在恐怕都結束了。認識的人的名單正快速縮減,如今又得刪掉一個。被媒體報道了這麼多,她不敢想像她的朋友怎會想和莎蘭德這個神經病女人再有任何牽連。
想到這裏她便憤怒不已。
她背下記者的名字:東尼·史卡拉,這個始作俑者。另外她也下定決心,有一天要去找某個可惡的專欄作家算賬,照片中的他穿着格紋夾克,文章里則不斷以戲謔的口吻稱呼米莉安是“施虐受虐狂女同志”。莎蘭德將來要處置的人數不斷增加,但首先得找出札拉。找到他之後要如何,她也不知道。
布隆維斯特在星期日早上七點半被電話鈴聲吵醒,伸手接起來,帶着睡意喂了一聲。
“早啊。”是愛莉卡。
“嗯。”麥可回答。
“你一個人嗎?”
“很不幸,是的。”
“那麼我建議你去沖個澡,煮點咖啡。十五分鐘後會有個訪客。”“是嗎?”
“保羅·羅貝多。”
“那個拳擊手?王中之王?”
“他打電話給我,我們談了半小時。”
“為什麼?”
“為什麼他打電話給我?其實我們很熟,偶爾會互相問候。他參與希德布蘭的電影的演出時①,我訪問過他,這幾年來我們也碰巧遇見過①保羅·羅貝多(PaoloRo映蚊。),曾於一九八七年與瑞典知名導演希德布蘭(Hildeb喇nd)合作,拍攝一部關於這位拳王年少時期的電影。第二十二章355
幾次。”
“這事我不知道。但我的問題是:為什麼他要來找我?”“因為……我想還是讓他自己解釋比較好。”
布隆維斯特剛剛沖完澡、穿上長褲,門鈴就響了。他開門請拳王到桌邊稍坐,他先去找了件乾淨的襯衫,然後煮了兩杯雙份濃縮咖啡,並加入一茶匙牛奶。羅貝多端詳着咖啡,頗為感動。“你想和我談?”布隆維斯特問道。
“是愛莉卡建議的。”
“原來如此,請說吧。”
“我認識莉絲”莎蘭德。”
布隆維斯特一聽,揚起雙眉,不敢置信。“真的?”“聽愛莉卡說你也認識她,我十分驚訝。”
“我想你還是從頭說起好了。”
“好,事情是這樣的。我在紐約待了一個月,前天才回來,卻發現城裏每份他媽的報紙上都有莉絲的臉。報紙寫了一堆他媽的鬼話,那些他媽的爛人好像找不到什麼好話可說。”
“你氣憤得一連出現了三個他媽。”
羅貝多笑着說:“抱歉,但我真的氣壞了。其實我打電話給愛莉卡是因為想找個人談談,又不知道還能找誰。既然安斯基德那個記者替《千禧年》工作,而我又剛好認識愛莉卡,就打給她了。”“所以呢?”
“就算莎蘭德真的瘋了,犯下警察所說她犯的每件罪行,也得給她一個公平的機會。我們可是個法治國家,對任何人都不該未審先判。”“我也這麼想。”
“愛莉卡就是這麼跟我說的。我打給她的時候,原以為你們《千禧年》的人也一心想抓她,因為那個達格是你們的作家。不過愛莉卡說你356玩火的女孩
認為她是無辜的。”
“我認識莉絲,實在無法想像她會是個精神錯亂的殺人犯。”羅貝多放聲大笑。“她這個小妮子真是他媽的怪胎·一不過卻是好的怪胎之一。我喜歡她。”
“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她十七歲的時候和我一起打過拳。”
布隆維斯特閉上眼睛,十秒后才又張開看着眼前的拳王。莎蘭德一如往常,充滿驚奇。
“是啊,莉絲·莎蘭德和保羅·羅貝多打拳,你們還屬於同一量級呢!”
“我可不是開玩笑。”
“我相信你,她告訴過我,她以前常在某間拳擊俱樂部和男生斗拳。”
“我來說說事情的經過吧。十年前我接下一份工作,在辛肯俱樂部負責訓練想學拳擊的小夥子。當時我已有穩定工作,但俱樂部那個年輕的負責人認為我會很有號召力,就讓我下午時間去和他們打拳。結果一待就待了整個夏天,一直到人秋。他們舉辦拳賽,還張貼海報等等,希望吸引當地的孩子嘗試拳擊,也的確來了許多十五六歲的青少年,還有一些年紀較大的人。移民的小孩不少。練習拳擊總比在市區里晃蕩、惹是生非要好得多。這個問我就知道了。”“我相信你。”
“後來在仲夏的某一天,也不知從哪冒出這個瘦巴巴的女孩。你也知道她長什麼樣,對吧?她走進俱樂部,說她想學拳擊。”“我能想像那個畫面。”
“當時現場有六七個男生轟然大笑,他們不止體重是她的兩倍,體形也明顯高大許多。我也跟着笑了。我們沒什麼惡意,但椰榆了她一兩句。我們也有女子班,於是我說了一些蠢話,大概是小女生只能在星第二十二章357
期四打拳之類的話。”
“我敢說她沒笑。”
“沒有,她沒笑,只是用那雙黑眼睛看着我。然後隨手撿起某人扔在地上的兩隻拳擊手套。手套根本沒有繫緊,她戴起來也太大,但我們已經不再笑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聽起來不太妙。”
羅貝多又笑起來。“我既然是教練,便走上前去假裝對她揮出刺拳,只是做做樣子。”
“糟了·一”
“沒錯,她出其不意地揮出一拳,啪一聲正中我嘴巴上方。我是在逗她,根本沒有防備。在我開始回擋之前,她又揮了兩三拳。只不過她沒有肌力,感覺像是被羽毛掃過。但當我開始格擋,她又改變戰術。她全憑直覺,後來又打中我幾拳。接下來我開始認真地擋,發現她的反應比他媽的晰蠍還快。如果她更高大強壯一點,我恐怕就遇到勁敵了。”“我不驚訝。”
“接着她又再次變換戰術,往我胯下重重打了一拳,這次我有感覺了。”
布隆維斯特做了個很痛的抽搐表情。
“於是我回了一記刺拳打中她的臉,其實不是什麼重拳,只是輕輕一下。沒想到她反踢我的小腿骨,總之是詭異到極點。我的體形和體重都是她的三倍,她根本沒有機會,可是她不斷攻擊我,好像賭上自己的生命似的。”
“你惹惱她了。”
“這個我後來才明白,也覺得很羞愧。我是說,我們張貼了海報,試圖吸引年輕人加入,結果她來了,很認真地說想學拳擊,卻碰上一群男生站在那裏取笑她。如果有人那樣對待我,我也會抓狂。”“不過要挑戰保羅·羅貝多,一般人可能會三思!”358玩火的女孩
“莎蘭德的問題在於她的拳毫無力道,所以我開始訓練她。我們讓她在女子班上了幾星期,她輸了幾場比賽,因為遲早總會有人擊中她,然後我們就不得不先中斷比賽,把她抬進更衣室,因為她就像發瘋似的開始對人又踢、又咬、又打。”
“聽起來倒是很像莉絲。”
“她從不放棄,但最後實在惹火了太多女學員,所以被教練給踢出來了。”
“後來呢?”
“跟她打拳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她只有一種方法,我們稱為‘終結者模式’。儘管只是暖身或友誼賽,她都會試圖痛毆對手。女學員常常傷痕纍纍地回家,因為她會踢人。這時候我想到一個主意。有個名叫沙米爾的學員讓我頗傷腦筋,他十七歲,來自敘利亞,是個好拳手,身材魁梧、刺拳有力·一但就是不會動,老是定定地站着。於是某天下午要訓練他的時候,我把莎蘭德叫到俱樂部來。我讓她換上裝備,護頭套、護齒套,全副武裝,和他一起上場。起先沙米爾不肯和她對打,因為她‘只是個娘們’,反正說的全是大男人那套廢話。我大聲地告訴他,還故意讓現場所有人都聽到,這不是友誼賽,而且拿出五百克朗打賭莎蘭德會擊敗他。我對莎蘭德則是說這並非訓練課程,沙米爾會使盡全力痛打她。她懷疑地看着我。比賽鈴響時,沙米爾還站在原地嘟嘟哦濃,莉絲卻已視死如歸地撲向他,往他臉上重擊了一拳,他跌坐在地。那時候我已經訓練她一整個夏天,她開始有點肌肉,拳頭也比較有力了些。”“我敢說那個敘利亞男孩很有感覺。”
“後來那場訓練賽被談論了好幾個月,沙米爾慘敗,莎蘭德靠着得分取勝,如果她更有體力,真的可能讓他受傷。過了一會兒,沙米爾非常沮喪,終於開始不斷地全力出擊。我擔心得要命,萬一他真的擊中一拳,就得叫救護車了。有幾次莎蘭德用肩膀去擋,造成一些癖青,而且因為抵受不住對方拳擊的力道,終於被逼到場邊。不過沙米爾根本沒第二十二章359
有真正打中她。”
“真希望能親眼看到。”
“從那天起,俱樂部里的小夥子都開始對莎蘭德產生敬意,尤其是沙米爾,而我也開始讓她上場和明顯比她更大、更重的男生較量。她是我的秘密武器,很棒的訓練經驗。我們安排了一些課程並為她設定目標——必須分別在身體各部位,如下巴、額頭、腹部等等,擊中五拳;和她對打的男生則必須保護自己這些部位。後來和莎蘭德練拳好像變成一種榮耀,感覺像是跟大黃蜂打鬥。我們也的確叫她‘黃蜂’,她彷彿成了俱樂部里的吉祥物。我想她應該很喜歡這個綽號,有一天來俱樂部的時候,脖子上就刺了一隻黃蜂。”
布隆維斯特淡淡一笑。那隻黃蜂他記得很清楚。這也是警察對她的特徵描述之一。
“這一切持續了多久?”
“每星期一晚,持續了大約三年。我只有那年夏天擔任全職,後來只是偶爾才去。接手訓練莎蘭德的是我們的年輕教練普提·卡爾森。再後來莎蘭德開始工作,沒有時間常來,但直到去年,仍然每個月至少會去一次。我一年會和她見上幾次面,一起對打練習。這是很好的訓練,打完總是滿身大汗。她幾乎不和任何人交談,沒有人對打時,就狠狠地打兩個小時沙包,彷彿面對的是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