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真紀的事我是通過電視報道知道的,最初我根本想不到會和真紀扯上關係。事情發生在一個海邊小鎮,犯罪嫌疑人闖入小學,但受重傷的只有一個孩子,所以新聞並沒有過多報道。可是,由於事情發生在小學的泳池,我想了解得更詳細一些。
這件事在電視媒體沒有引起太大關注,在網絡、周刊雜誌上卻被炒得沸沸揚揚。面對兇犯,一個老師選擇勇敢面對,另外一個老師卻選擇了逃避,況且前者是年輕女子,後者是運動員出身的男子,可能正因如此,這件事被當成滑稽可笑的絕好素材大肆報道。
兩位老師的真名和照片都被公開,其中一人就是真紀。看到這個我大吃一驚,同時也感到欣喜。
太好了,這個孩子過着正常的生活,不,是在努力經營着自己的人生。成為教師,並且能夠保護孩子們,如果還沉浸於那次命案是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果然還是紗英不夠堅強,故而才走到那一步。那並不是我的錯。
可是,事情的發展並沒有容我鬆口氣。有一天,我在網上搜索關於真紀的事,忽然看到很奇怪的觀點,說真紀是殺人犯。
電視報道稱,兇犯刺傷了自己的腿,掉進泳池淹死了。網上的說法卻是,原本兇犯要從泳池爬上來,真紀卻屢次把他踹進去,最後導致嫌疑人死亡。
雖然不能盲目相信網上的消息,我還是不能當成完全沒有看到。於是,我給真紀工作的學校打了電話。可能惡作劇電話比較多,電話接通后,對方先問了我的姓名和工作單位,我猶豫了一下,但為了解真相,還是說出了真名,因為自己沒有社會工作,姑且報上了丈夫的公司和職務,並自稱是真紀的朋友的媽媽。沒想到真紀當時正好在學校,於是電話被轉給她。
電話本來是我主動打過去的,此時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有太多事情想問,可是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正這麼想着,真紀接過了電話。
後天要開臨時家長會,有些內容想讓你聽聽,請一定參加。
說完,真紀就掛斷了電話。她的聲音很鎮定,我有些放心了。把嫌疑人踹進泳池並致死亡的人,不可能那麼鎮定,況且她還可以接電話,說明沒有被警察抓走,我想網上的報道大概都是胡說八道。
我專門坐新幹線前去,是想和真紀談一談紗英的事。雖然真紀目前的處境比較麻煩,我還是覺得她會傾聽我的訴說,因為只有她一直在踏踏實實地經營自己的人生。
然而,真紀在台上的一番話使我更深地墜入充滿罪惡感的深淵。
剛開始我吃了一驚,她說記得嫌疑人的長相。那為什麼一直不說?雖然比別的孩子先跑回家,並沒有大人譴責你,而是希望你能詳細描述嫌疑人的長相,那樣我會對你感激不盡,而且也不會在事發三年後對你和其他三個孩子說出那樣的話……可是,聽完真紀的話,我覺得也不能怪她。
我明白她不是感到恐懼,而是以另一種方式陷入那次事件和我說過的那句話的陰影中不能自拔。
如果我沒有說過那句話,如果我沒有給真紀寄去紗英那封信,也許她會保護孩子,但不會給嫌疑人最後一擊而致其喪命……
坐在體育館後排的座位上,我已經被這幾宗命案徹底擊垮,恨不得迅速逃離,可是我無法站起來。這時,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名字傳入我的耳朵。
真紀把嫌疑人踹進泳池時,腦海里浮現出一個人的臉,那人和十五年前的嫌疑人長得很像。沒想到這裏會出現他的名字,並且,她還含糊其辭地說,還有一個和嫌疑人長的更像的人。
她是不是想說,嫌疑人和惠美理長得很像?
我希望這是她的錯覺。或許在踢向嫌疑人的一剎那,她想起了惠美理,從而造成了一種錯覺,以為那就是兇手的臉,緊接着,她眼前又浮現出和惠美理有幾分相似的男明星的臉。我這麼分析是不是更說得通呢?也許我是在強迫自己這麼想。
但在分析關於嫌疑人的事情之前,我還有事情必須做,那就是趕緊阻止連環犯罪的發生。
我要把真紀在台上的講話總結一下寄給另外兩個孩子,而且一定要附上我的話。沒想到就在當天晚上,真紀的全部講話內容都被登載到一個不入流的周刊雜誌的網站上。在那裏面我被寫作A,還說“猜測我或許是幕後主使”。
我拜託朋友把它刪除,在那之前,我把那頁報道打印了兩分,裝進信封,並且附上一句話:
我已經原諒你們了。
我的意思是說,請不要再做可怕的事,殺並非罪犯的男人並不是贖罪。我希望她們能理解我的心意。
然而,接下來晶子又殺了人。仍然是在那個小鎮,而且偏偏殺死的是自己的哥哥……
寫信已經不起任何作用,我去了那個小鎮。
晶子殺哥哥是為了保護一個小女孩。
我要向晶子表示歉意,不是為了事發三年後我的氣話,而是為了命案發生時的事情。當聽到惠美理的死訊后,我推開晶子跑了出去,實際上當時我腦中一片空白,甚至想不起自己是不是真的那麼做了。但我希望晶子能明白,我並不是因為憎恨她而推開她,更何況,我也絕對沒有想過因為她是晶子,就可以如此粗暴地對她。
只是,把她逼向絕境的或許仍然是我。
她兩封信都沒有看,她以為是在催她履行當時的約定。或許正因為這樣,她才產生了把侄女當成惠美理的錯覺。
那麼,我應該怎麼做?
還好,我從晶子住的醫院向由佳家中打電話,得知由佳租住的公寓離這裏只有三站的距離,於是我決定直接去見她。由佳的媽媽時隔十年之後聽到我的聲音,一開始沒有聽出來,當我報上名字,她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
“我非常明白您希望在訴訟時效之前捉拿嫌疑人歸案的心情,可是,由佳馬上就要生孩子了,事情緊急,可能的話,能不能先不要打擾她呢?”
她說了這麼一番話,聽起來很緊張。
紗英發生了那種事,真紀和晶子受那件事的影響,也變得有些不相信男人,所以聽到由佳懷孕,我有些吃驚。
看來由佳不會有事。因為我有親身體會,女人懷孕后變得很堅強,如果有一個人難以承受的事,想到肚子裏有一個小生命需要保護,任何事情都可以挺過去。比起自己,肚子裏的小生命更重要,一旦萌生這樣的母愛,就不會有過激的行動。
可是,我不能就此回去。
我無論如何也想讓由佳看看一張照片。當我說只是讓由佳看一張照片時,由佳的媽媽總算勉強告訴我由佳公寓的地址和手機號碼。
我帶着照片到了由佳的公寓。我希望是真紀記錯了,可是她說出的那個人的名字和我曾經犯下的不可挽回的錯誤有關聯,我還是忍不住想從由佳那裏得到確認。
我本也打算讓晶子看。可能她也一樣,記得嫌疑人的長相卻說不記得了,可是她說,別說長相,別的任何特徵都記不起來了。聽她這麼說,我長長舒了口氣,心想那就沒必要讓她看照片了,沒想到她也提到同一個人的名字。
她說事發當日表哥的女朋友正好來小鎮,在車站看到一個和嫌疑人長相相似的人,那人是她堂哥的女朋友的小學老師。
我忽然感到一個人待着很恐怖,去拜訪由佳已經不是希望她否定嫌疑人是他,而是想找一個人傾訴我曾經犯下的大錯,不料到那裏之後,情況已經不容許我再說什麼,那麼,我就在這裏寫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