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第二節

那是在大概十五年前,我上小學四年級時的暑假。

我考入這個縣的大學,後來又參加縣裏的教師錄用考試,才來到位於海邊小鎮的市立若葉第三小學就職,而我的家鄉在另外一個地方。

XX小鎮,不知道大家是否聽說過?

那是位於山間的一個小鎮,面積、人口和這個小鎮差不多,另外,在經濟方面,和這個小鎮依靠造船廠維持運轉的情況也很相似,所以,即使來到這個在縣裏也不多見的偏遠小鎮工作,我在生活上絲毫沒有不適應。

問孩子們他們居住的小鎮是什麼樣子,孩子們會回答說,大海很漂亮,或者說風景很美。回答的很對,但這可能是因為較低年級的老師曾經這麼說過,不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不會明白自己居住的小鎮的優點。

我居住過的小鎮空氣非常乾淨,這是小學老師告訴我們的。

老師這麼說,是因為我小學三年級快結束的時候,精密儀器公司足立製造廠在鎮上建了新工廠,而我們一直住在那裏,卻絲毫沒有感受到這一點。

我也非常喜歡那裏的空氣,大口呼吸時會聞到潮水的香味。來這裏工作后,我買了一輛小型汽車以方便上下班,並未過度使用,可是到第二年金屬部分的邊緣就開始生鏽了。看到這個,我才重新理解家鄉小鎮空氣乾淨的意義。

就在那樣一個鄉下小鎮,鎮上的小學發生了命案。

這次也一樣,雖然最初的三天引起很大騷動,或許再過一個月,小鎮之外的人就會忘得一乾二淨。全國平均不到三天就發生一起殺人案,所以很難讓大家永遠記着,況且毫無關聯的人也沒有必要記住。

在我出生的小鎮發生的殺人案由於發生在小學,當時在全國轟動一時,可是到如今,十五年前的命案估計在各位的腦海里已經蕩然無存。

那是八月十四日發生的事情。

由於兩個小鎮規模相當,為了便於理解,大家完全可以想像自己十五年前的情形。對於和祖父母住在一起的鄉下孩子來說,盂蘭盆節並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甚至不如說是很無聊的日子。親戚們從大城市回來探親,孩子在家中沒有待的地方,就被打發到外面玩,可是,學校的游泳館關閉,到河邊玩大人又會生氣,說會被鬼怪拽住雙腳。

沒有任何娛樂設施,也沒有便利店,所以上午和家人親戚一起去掃墓,中午早早吃完午飯,接下來就像難民一樣在什麼都沒有的小鎮上遊盪,一直到天黑。

這樣的孩子很多,不僅僅是我,經常一起玩的住在小鎮西區的同年級女生紗英、晶子、由佳的情況都和我差不多。所幸西區有小學,我們就和往常一樣在校園裏玩。

同伴中還有一個叫惠美理的女孩,她不是這個小鎮土生土長的孩子。

上小學后,決定玩什麼一般由我來定。可能是因為個頭高,在同年級孩子中,我總是被當做大姐姐。

比如,在河灘玩的時候,如果有人的鞋子不小心被水沖走,大家都會看我,雖然不說“你給撿一下”,可是會問“怎麼辦?”,不得已,我只好去撿。跑到下游,脫光腳戰戰兢兢地下水,等着鞋從上游衝下來,最後總算撿回來,這時候大家會說:“還是真紀行。”好像我是很靠得住的大姐姐。

不只是孩子們這樣,集體放學回家的路上,當有孩子摔倒大哭的時候,過路的大人就會對我說:“你是姐姐,一定要照看好大家。”在學校也一樣,班裏如果有被孤立的孩子,不知道為什麼老師就會對我說:“玩的時候也叫上XX。”

原本父母就是這樣對我的。在家裏我是長女,受到如此待遇也是理所當然。過節的時候,如果本區有孩子的活動,就會有人說“你來參加吧。”,給我分配很重的任務。學校舉辦自願參加的義務活動,如果得知附近的孩子參加而我沒去,媽媽就會發火,戳我的腦袋或脊背,因此只要沒有特殊情況,我都盡量參加。

這樣一來,鎮上的人對我的印象是“很堅強”,不知不覺我也開始自認為“很堅強”,所以,我認為自己承擔一切是理所當然的,或者不如說認為自己必須那麼做。遊戲也一樣,我總是絞盡腦汁地想大家玩什麼會更開心,然後提議。

在座各位也許會對我的話一頭霧水,可是,因為這些事和這次事件相關,就請各位耐心聽下去。

升入四年級之後,情況發生了變化。由於足立製造廠的建成,從東京來了很多轉校生,我們班裏來了一個叫惠美理的女孩子,據說她爸爸在足立製造廠擔任要職。惠美理成績很好,還知道好多鄉下孩子不懂的政治經濟知識,比如日元升值是什麼意思、會給國內帶來什麼影響之類,她懂得很多。

有一天課上,老實說我們居住的小鎮空氣很乾凈。但並沒有一個孩子立刻真正認同,下課後,有人向惠美理求證此事,得到她的承認,大部分孩子才表示信服。

也就是說,惠美理說的話,我們都認為是正確的。

從那以後,班裏的孩子做決定時一定會找惠美理商量,即使是班上的值日或者娛樂活動這種完全不需要都市生活常識的事情,也要找她,而這些原本應該是我做的。

我心情很複雜,但惠美理說的話的確都對,而且,她的提議都很新鮮有趣,我無法反對,漸漸對她言聽計從。可是,和朋友們的遊戲被她全盤否定,心裏還是很彆扭。

在惠美理搬來之前的一段時間,女孩子之間流行一種參觀鎮上各家法國玩偶的遊戲。我自然是發起人。大家都很着迷,沒想到惠美理只參加一次之後說了句:“還是芭比娃娃好。”就因為這一句話,第二天這個遊戲就終止了。

在惠美理掌握一切之前,我發起過一個新的遊戲——探險。

在離鎮上不遠的山間入口又處無人居住的破房子,是一幢外觀時尚的西式建築,已經廢棄多年。據說這原本是一個在東京經營公司的富翁為體弱多病的女兒建的別墅,結果完工前夕女兒就去世了,所以一直無人居住,閑置至今。這種留言在孩子們之間傳得有板有眼,很久之後才知道,這實際上是一家旅遊開發公司在鎮上開發別墅時建的一棟樣板房,結果那個公司中途破產,於是房屋就此擱置起來。

大人告訴我們不要去那裏,而且房子的窗戶和門都用木板釘死,無法進入,所以我們以前很少靠進。我的一個朋友由佳家裏的葡萄園就在廢屋附近,有一天聽他說,釘在廢物後門上的木板脫落了,雖然鎖着,用發卡很容易就可以打開,於是我叫上相熟的玩伴和惠美理一起去看。

探險遊戲非常快樂,法國玩偶之類早被拋到腦後。只有我們知道可以進入那裏,雖然裏面僅有幾件固定安裝的傢具,裝飾用的壁爐和花架床,但對我們來說那裏簡直就是城堡。我們拿來點心在那裏聚會,或者把大家的寶貝收集起來藏在壁爐里,玩得非常開心,可是,這樣的遊戲只持續了不到半個月。

有一天惠美理忽然說她不想去那裏了,還說她告訴爸爸能進廢屋的事了。我們問她為什麼那麼做,惠美理只是沉默不語。不知道是不是惠美理的爸爸乾的,總之後來我們再去,門上已經安上更結實的鎖,進不去了。

儘管如此我還是和惠美理玩,因為惠美理提議以後玩排球。我已經決定升入五年級后參加排球社,多次央求父母給我買排球,可他們說等入社以後再說,一直沒有給我買。惠美理有排球,而且是正式比賽使用的名牌貨,是電視上看到過日本選手用的球。我想用那種球,所以主動和惠美理套近乎。

命案發生當日我們也玩球了。

我向大家提議一起到校園玩球,並且拜託惠美理從家裏把球拿來。

那天天氣非常好。一說到山間小鎮,也許大家印象中就是涼爽,可是那天艷陽高照,讓人很難相信已經入球,只稍微在外面走一走,裸露的四肢就已經被曬得火辣辣地疼。惠美理說:“太熱了,去我家看迪士尼的片子吧。”盂蘭盆節期間,所有家長都嚴格要求孩子:“不要去別人家,會給人添麻煩的。”正因如此,我的意見得到了贊同。

而且,我不太喜歡惠美理的家,她家的好東西太多,會讓我們感覺自己好慘。可能其他孩子和我有着一樣的心情。

雖然叫喚着熱死了,可是一到體育館的背陰處,大家很快就玩得入了迷。我們圍成一圈傳球,要連續傳一百下。說這話的人是惠美理,她說既然玩,定個目標會有成就感,更有意思。果然,數到八十以上的時候,大家都非常興奮,邊傳球邊歡叫。

惠美理就是這樣一個女孩。

傳球第一次超過九十,我們正玩得高興,一個穿工作服的男人來到旁邊。那人並沒有手持救生刀向我們揮舞叫喊,而是慢慢走近停下來,笑着對我們說:“叔叔來檢查游泳館更衣室的換氣扇,可是忘了帶梯凳。只是擰一下螺絲,夠不着的話,我會讓你們騎在脖子上,你們能不能來幫我一下?”

我想這種事情應該由我承擔,於是主動請纓。別的孩子也都自告奮勇要求幫忙,可是那人說我個子太高,對於別的孩子,他要麼嫌戴眼鏡,要麼就說看起來太重,最後選了惠美理。當時我想,怎麼又是惠美理。

我有些懊惱,隨即提出:“我們大家都去幫忙吧。”別人也都贊成,但那人馬上拒絕:“太危險了。”他說讓我們等着,做完后給我們買冰欺凌,然後就拉着惠美理的手走向游泳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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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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