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長裙與圍巾與狹窄的背影
開學第一天羅素就成了焦點。
倒不是因她有多漂亮——我們的專業是文科類女生比例佔壓倒性優勢美女資源因而也比較豐富。在她進門之前我已經看到了好多張閃耀着迷人光彩的臉了。
然而羅素走進教室的那一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還是不約而同地集中在了她身上。
——她穿一條雪白輕紡及地的長裙長過腰飄飄欲仙。
幾年後我向她提起這次亮相語氣是感慨的詞句是懷念的——雖然過了那麼多年經歷了那麼多事可那驚鴻一瞥的仙風道骨依然刻在我的腦海里每當夏日的傍晚襲來絲絲涼風便會有一方潔白的裙角掃過我的心頭揮之不去……
說這話的時候她正橫在我對面的沙上抱着靠枕挖着鼻孔磕着瓜子戳着ndsL(注一)的觸摸屏。我的抒情工作剛進入正軌她就支起腦袋給了我一個鄙夷的眼神:“仙風道骨?電風扇開大了吧?”
“不那時候新教室才剛啟用呢還沒裝電……”
“我是說”她拿着觸筆指了指我身後“你那電風扇開大了——腦子吹壞了吧。”
“……”
我默。
她重新把自己攤平跟着遊戲的音樂有一搭沒一搭地哼着間或走調。——然後弓起左腳隨着歡快的音樂用腳丫在右腳的膝蓋處撓來……撓去……
扭曲的歌聲和繁忙的腳丫在我的大腦皮層上和記憶里那白得透明的裙擺和柔順飄逸的長重合在一起醞釀出一種類似於納豆或是臭豆腐或是榴槤那樣讓人無所適從的味道……
——說起來我是為什麼和這種……咳……這個人熟稔起來了?
想……不起來……
追溯記憶的源頭只有一抹張揚的裙角……
“喂”我伸腳踢踢她“女的話說我們怎麼熟起來的?”
“死孩子別把蹄子亂伸”她一巴掌拍開“我[吡——]你個忘恩負義沒良心的老娘可是在大太陽底下給你丫當了十三趟搬運啊!這會子居然來問……”
哦對了想起來了。
不知為什麼在我的腦海里有一個根深蒂固的印象:穿着長裙的女孩子都是纖細柔弱的。
見到羅素的第二面她就用實際行動和讓我真切地認識到“以貌取人”是落後的、愚昧的、不可取的。
那是報道第二天的下午我因為入學成績相對優秀過往經歷比較光鮮在學習還沒開始之前就被一塊叫作“學習委員”的勞碌磚頭砸中奉命去和剛運抵的課本們打交道。
望着堆得像城市垃圾一樣的課本軍團我絕望了。
想我雖不算“弱質”到底是一介女流隻身徒手對付這麼一大攤子……不但有難度而且非常有難度——可我是外地生我們學校考進這大學的也就我一個人生地不熟的這報名才第二天班級里同學的臉在我腦海里都還是空白的鴨蛋狀態還沒具現化成五官想找人幫忙一時間也不知道上哪去找。
到底是面子淺臉皮薄糾結了半天我還是決定遵循太祖“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的教導用雙手直面這慘淡的人生和厚重的書本。
還沒走到一半我就後悔了。
教學樓和宿舍區之間的距離彷彿無限的拉長而我的步幅似乎無限縮短宿舍樓的紅屋頂猶如海市蜃樓前一刻還在我面前歡欣的跳躍后一刻定睛看時卻又隔着天堂與地獄一般遙遠的距離……
手腕在柔弱地哭泣手肘在大聲嚎啕肱二頭肌憤怒地站起來吼叫着抗議——望着那近切而又遙遠的紅屋頂……說不定我走到那裏的時候會被這四捆書的重量拉扯得猶如劉皇叔一般“雙手過膝”……
雄性生物們手持球類從我身邊擦過一群又一群。
他們的歡聲笑語在我耳邊迴響。
汗水從睫毛上滴下來滑進右邊眼睛裏鹹鹹的扎得眼睛很疼。
“喂!你!”
似乎有什麼人在叫什麼人烈日烤得我腦袋暈暈的聽不太清楚。
然後猛地一片潑辣的顏色出現在眼前堵住了去路我慣性向前一個跌咧幾乎跌倒——抬頭看時正是羅素。
當然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她叫羅素在我腦海里蹦出來註解是“昨天那個穿長裙的”。
今天她也依然穿了條長裙黑底大朵大朵紅的黃的扎染花朵在明媚的陽光下艷麗得幾乎跳脫——以至於我已然想不起她上半身是什麼裝束……坦誠地說個人覺得除非裸奔否則在那樣的裙子上面無論穿什麼都不會有人注意的……
“喂!叫你哪。”她沒有挪開的意思。
“啥?”我歪着腦袋看她——已經沒力氣多做爭執。
她指了指我:“一個人?”
我無力地點頭。
又指了指我手上的書:“拎這些?”
復點頭。
她二話不說脖子上圍巾一解向地上一鋪。——我這時才看清她的脖子上原繞着一條將近一米八長的黑底大圍巾。
我甚至還沒來得及想她要幹嘛她已經從我手上搶過三捆書圍巾一裹“嗨咻”一聲扔在肩上扭頭拔腿就走。
不久之後我見她和班裏男生掰手腕被人連連輕鬆壓倒才現她的力氣也不過只是那麼一點點。
幾個月後我才看清她那條黑底的大圍巾上面綉着金絲的龍純絲製作雙面蘇綉整個圖案形象逼真刻畫生動主題明確——沒錯每一根絲線都在叫囂“我很貴我很貴我很貴”。
然而那一時那一地那一刻我什麼也不知道。
只是獃獃地立在原地看着她狹窄的背影、佝僂的脊樑、肩上黑色的大包袱和腰線下起伏的裙擺——空氣里佈滿着男生們的嬉鬧女生們的笑語情侶們輕盈的自行車的叮噹聲……
“哎呀你看那個人!”
“啊?哈哈……好像撿破爛的老婆子!”
“還穿這那樣的裙子哈哈……”
——這一切對羅素來說彷彿都不存在。她只是拽緊了那個大得和她的體積不成比例的包裹邁出長得和她的身高不成比例的步伐筆直向前。
喧鬧的長裙在灼熱的艷陽下開出絢麗得近乎詭異的花朵。
——走了十來步她轉回頭:“咳那啥……送到哪裏來着?”
搬完書我妄圖請她吃飯——未遂——鎖上門轉頭她已經不見了。
往樓梯那一探頭還能看到半條裙子尾巴聽到“副本來不及了啊啊啊!”的慘叫在樓梯間裏迴響。
“同學你的名字……”情急之下我嚷。
“我叫紅領巾——”
“……”
忽然覺得這個夏天真的有點冷。
注一:ndsL任天堂的掌上遊戲機……這是我第幾次給老任做軟廣告了?
注二:標題致敬:《暗與帽子與時間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