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我積攢了一些錢,那是利用機會從霍加那裏一點一點偷來的,當然也有自己四處賺來的。我把這些錢藏在柜子中一隻襪子裏,和霍加不再閱讀的書放在一起。離開這棟屋子之前,我從柜子裏取出了這些錢。受到好奇心驅使,拿了錢之後,我走進霍加的房間。他睡著了,汗流浹背,油燈還亮着。我很驚訝那面鏡子居然這麼小,它以我始終無法徹底相信的神奇相似,嚇了我一整晚。我什麼也沒碰,飛快地離開了這個家。走上附近空無一人的街道時,一陣微風吹來,我有股想洗手的衝動,我知道自己要往哪裏去,自己也心滿意足了。走在黎明時分寧靜的街上,走下通往海邊的山坡,在噴泉處停下清洗雙手,欣賞金角灣的景色,這些都讓我感到心曠神怡。

從一個自黑貝利島來到伊斯坦布爾的年輕僧侶那裏,我第一次聽聞了這個島。我們在加拉塔相遇時,他熱情地對我描述了這些島嶼的美麗。我一定對此印象深刻,因為離開住處后,我明白這就是自己要去的地方。和我商討船資的渡船夫及漁夫,對載我前往該島開出了天價。我開始沮喪地想着,他們知道了我是逃亡者,他們會出賣我,把我交給霍加派出的追兵!後來我認為,這是因為他們看不起害怕瘟疫的基督徒,因而採取威脅的態度。我努力不引人注意,與第二位談價的船夫敲定了渡資。他並非一個強壯的人,花在划船上的精力不及用於談論瘟疫,以及瘟疫降臨所要懲罰的罪惡。另外,他還說,想逃到那座島上避開瘟疫是沒有用的。他談論這些話題時,我明白他一定和我一樣害怕。這趟行程歷時六小時。

直到後來,我才把在島上的日子視為快樂時光。我付了一點錢給一位孤身一人的希臘漁夫,作為在他家中住宿的費用。由於覺得還不是很安全,因此我盡量不拋頭露面。有時我會想,霍加已經死了;有時則認為,他會派人來抓我。島上有很多像我這樣來躲避瘟疫的基督徒,但我不想讓他們見到我。

每天早上,我會和那名漁夫一起出海,傍晚時分返家。有一段時間,我熱中於用魚叉刺捕龍蝦及螃蟹。如果天氣惡劣無法捕魚,我就在島上散步,有時也會到僧院的花園,在葡萄樹下安詳地睡個覺。那裏有一個無花果樹撐起的涼亭,天氣好的時候,可以從那裏遠眺聖索菲亞大教堂。我會坐在涼亭的陰影下,凝望伊斯坦布爾,或是連作幾小時白日夢。一次,我夢見來這座島嶼的時候,看見了在船邊泅游的海豚以及霍加。他和它們交上了朋友,並且問起了我,他追我來了。還有一次,夢到母親和他們在一起,他們在怪我,問我為什麼遲到了。當我因陽光照在臉上而流汗醒來時,我想要重新回到這些夢中,卻沒法重返夢境。這時,我會強迫自己沉思:有時我想霍加已經死了,能夠想到躺在那間被我遺棄的空屋裏的屍體,想到來抬屍體的人,想到沒有人出席的葬禮的靜寂;接着,我會想到他的那些預言,那些他快樂發明的有趣事物,以及那些他厭惡與盛怒之下捏造的事;還有蘇丹和他的動物。被我刺穿背部的龍蝦及螃蟹,它們揮舞着大螯伴隨着這些白日夢。

我努力說服自己,慢慢地我總是能夠逃回國的。為此,我只需要從島上門窗洞開的家中偷錢就足夠了。但在此之前,我必須先忘記霍加。因為我不知不覺中了迷咒,沉溺在自己遭遇的事與回憶的誘惑里:我幾乎要責備自己在他快要死的時候拋棄了一個與自己如此相像的人。正如現在這樣,我熱切地想念着他。他是否真如記憶中那般長得像我,抑或是我自己愚弄了自己?接着我認定是因為這十一年來,我從未真正端詳過他的臉;然而事實上,我卻是經常這樣做的。我甚至有股衝動想回伊斯坦布爾,最後去看他的屍體一眼。我認為,如果希望獲得自由,我就必須說服自己,我們之間不可思議的相似只是一個錯誤的記憶,是一個必須要忘懷的痛苦假象,而我必須讓自己相信這一點,也必須去適應這一點。

幸好我並未適應它。因為有一天,我突然看到霍加站在了面前!感覺到他的身影時,我才剛在漁夫家的後院舒展身體,閉着眼睛朝着太陽正做着白日夢。他面對着我,微笑着,就好像他不是一個贏得了遊戲的人,而是因為他喜歡我。我有一種奇特的安全感,奇怪到讓我感到驚恐。或許,我一直在悄悄地等待着這一刻:因為我立即陷入了一種出自懶惰奴隸、謙卑且順從僕人的罪惡感。收拾行李時,我沒有憎恨霍加,而是瞧不起自己。他替我付清了欠漁夫的錢。霍加帶了兩個人來,他們是划著雙槳來的,我們也很快就回來了,黃昏前便到了家。我懷念家的味道。而那面鏡子已從牆上取了下來。

隔天早上,霍加把我叫到了面前,說:我犯的罪非常嚴重,他很想處罰我,不只是因為我逃跑了,還因為我相信那個蚊蟲咬傷是瘟疫腫塊,在他臨終前遺棄了他,只是,現在還不是處罰的時候。他解釋說,蘇丹終於在上周召見了他,詢問這場瘟疫什麼時候結束,將奪走多少人命,他的性命是否有危險。霍加非常興奮,但因為沒有準備而圓滑地作出了回答。他請求多給予一些時間,表示需要觀察星相。他帶着勝利感歡喜雀躍地回到了家,但卻不知道該如何巧妙利用蘇丹的興趣。因此,他決定把我找回來。

他很早就知道我在那座島上。我逃跑之後,他染上了風寒,三天後才開始追我,並從漁夫那裏得到了線索。等他拿出一點錢之後,那名愛講話的船夫便說曾帶我到了黑貝利。霍加知道,既然我不可能逃離島上,也就沒再跟着我。當他說這次和蘇丹的會面是他人生中的關鍵機會,我深表同感。他坦白表示,他需要我的知識。

我們馬上開始了工作。霍加有着一種知道自己要什麼的人的果敢。我很高興看到這樣堅定的決心,這是以前很少在他身上看到的一種特質。既然知道他隔天會再受召見,我們決定要爭取時間。我們立刻商定了原則,那就是不提供太多的資訊,但只要是我們所提供的就要很快去證實。霍加很敏銳,這點是我十分讚賞的,他馬上產生了一種看法:“預言是滑稽的行為,但能善加利用來左右笨蛋。”他聽我說話時的樣子,似乎贊成瘟疫是一個災難,只能藉由加強衛生防禦措施來加以遏止。和我一樣,他並未否認這個災難是真主的旨意,但這種關係是間接的;因此,我們凡人面對災難也可以做一些事,而這並不傷及真主的驕傲。為了使他的軍隊免於瘟疫,先賢厄梅爾不是也把艾布·於貝德將軍從敘利亞召回了麥地那嗎?霍加將請求蘇丹盡量減少與他人接觸,以便保護自己。我們也不是沒想過向蘇丹散播對死亡的恐懼來迫使蘇丹採取這些防護措施,但這種作法很危險。這件事不是單純到以浮誇的死亡描述便足以嚇倒蘇丹,因為他並不是獨自一人;即使霍加的喋喋不休對他產生了影響,周遭仍有一群笨蛋會幫助他克服他的恐懼感。這些不擇手段的笨蛋日後就可以時時刻刻指控霍加的無宗教信仰。因此,憑藉我的文學知識,我們虛構了一個故事來告訴蘇丹。

對霍加構成最大威脅的事情是判斷瘟疫何時可能結束。我感覺我們的工作必須圍繞着每天的死亡人數。當我對霍加提及這件事時,他似乎不是很感興趣。他同意向蘇丹要求協助以取得這些數據,但這同樣也會包裝成另外一個故事。我不是十分相信數學,但我們的手腳已被束縛住了。

隔天早上,他去了皇宮,而我則到了城裏,到了瘟疫肆虐的地方。我和以往一樣還是害怕瘟疫,日常生活的喧囂活動以及多少能夠控制這個世界的慾望,使我頭昏腦脹。這是一個微風輕拂的涼爽夏日,緩步走在死亡與瀕死的人們之間時,我思忖自己已有多少年沒有如此熱愛人生了。我走進清真寺的庭院,在紙上記下棺木的數目,在街區里走着,努力在所見景物與死亡人數之間建立一種關聯:要在這些房子、這些人們、這些群眾、這些興高采烈、悲傷與快樂中找到意義,並不容易。而且奇怪的是,我的眼光只關注着一些瑣事,關注着他人的生活,關注着人們和親友一塊兒住在自己家中的快樂、無助與冷漠上。

將近中午時,我帶着人群與屍體給我的沉醉來到了對岸,來到了加拉塔。我轉了轉船廠周圍的工人咖啡屋,扭扭捏捏地抽着煙,僅僅是出於想了解的渴望,我在一家簡陋的小餐館用了餐,還到市集和商店逛了逛。我想在心中牢記每個細節,以便作出某種結論。黃昏后我回到了家,精疲力竭,聽霍加述說著宮中的消息。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我們捏造的故事深深地打動了蘇丹。他接受了瘟疫就像魔鬼,試圖化作人形來欺騙他的想法。他決定不讓陌生人入宮,進進出出都要經過嚴格的盤查。當問到瘟疫將何時與如何結束時,霍加展開了他那三寸不爛之舌,以至於蘇丹聽了之後害怕地說,他可以想像死亡天使阿茲拉爾像個醉鬼一樣在城中漫步的樣子;阿茲拉爾拉起他看中的人的手就把他帶走。霍加慌忙提出糾正,說把人們帶向死亡的不是阿茲拉爾,而是撒旦——況且也沒喝醉,而是詭計多端。如同我們計劃的,霍加指出,向撒旦宣戰勢在必行。要想了解瘟疫何時才能放過這座城市,關鍵就在於要注意它的動向。雖然有些蘇丹的侍從說,向瘟疫宣戰無異與真主對立,但蘇丹沒有在意這些話。後來,蘇丹還問到了他的動物:瘟疫魔鬼會不會傷害他的隼、鷹、獅子和猴子?霍加立刻回答說,惡魔以人形接近人,而以老鼠的外貌接近動物。於是蘇丹下令從一個未受瘟疫侵擾的遙遠城市,送來五百隻貓,也給了霍加所想要的人手。

我們立刻將交由我們指揮的十二個人,分派至伊斯坦布爾各地。他們負責巡視每個區域,回報死亡人數及任何觀察到的事。我們在桌上攤開了一張我臨摹自書本的伊斯坦布爾粗略地圖。懷着畏懼又愉悅的心情,晚上我們於圖上標示瘟疫散播的地方,準備好要向蘇丹稟報的東西。

剛開始,我們並不覺得樂觀。瘟疫在城裏散播的情況像個漫無目標的流浪漢,而非詭計多端的魔鬼。有一天,它在阿克薩拉依區奪走了四十條人命,之後就放過了這兒;又一天襲擊了法蒂赫,並突然出現在對岸,來到了托普哈內、吉罕吉爾,翌日再一看,這天它卻幾乎沒有侵擾這些地方,而去了澤依萊克,又進入我們這眺望金角灣的地區,造成二十人喪命。我們無法從死亡人數中得出什麼結論;一天五百人死亡,隔天一百人。當我們明白我們需要知道的不是瘟疫奪命的地方,而是最早出現感染的地區時,我們已經浪費了許多時間。蘇丹再度召見了霍加。我們謹慎地想了想,決定他的說法應該是瘟疫散佈在人潮擁擠的市場、人們彼此欺詐的市集,以及他們毗鄰坐下閑聊的咖啡館。他去了皇宮,晚上才回到家。

霍加將瘟疫的情況告訴了蘇丹。“我們該怎麼辦?”蘇丹問道。霍加建議,應當採取強制性措施對市場、集市及城內的往來活動加以限制。當然君王身旁的那幫蠢蛋們立刻表示了反對:這樣一來城市將如何來保障生活?如果商業活動停止,生活也就會停止;瘟疫以人的形體在遊盪,這一消息會嚇壞所有聽聞的人,就會有人相信世界末日已經到來而不聽從管束;而且,沒有人想被關在瘟疫魔鬼徘徊的地區,他們會起來造反。“他們說的沒錯。”霍加表示。當下有個蠢蛋問道,哪裏能找到足夠的人力來對百姓採取這種程度的控制。蘇丹聞言大怒,表示他將懲罰任何懷疑他的力量的人。蘇丹的話嚇壞了所有人。帶着這種憤怒的情緒,蘇丹下令按霍加的建議去做,不過還是沒有忘記徵詢群臣的意見。皇室星相家瑟特克先生一直在伺機對霍加進行報復,因而他提醒說,霍加仍未說明瘟疫將何時離開伊斯坦布爾。霍加擔心蘇丹會聽從瑟特克先生的話,於是說下次晉見時將帶來時間表。

桌上的地圖已被我們畫滿了記號及數據,但仍然找不出城裏瘟疫散播的任何邏輯。現在蘇丹的禁制令已經開始實施,而且持續了三天多。禁衛軍守在市場的出入口、主幹道、碼頭,攔下行人並詢問他們:“叫什麼名字?要去哪裏?從哪裏來?”他們把膽怯、吃驚的旅客及閑逛的人們送回了家,免得這些人染上瘟疫。得知封閉市場和翁卡潘的日常活動趨緩,我們把最近一個月收集到的死亡人數資料寫在小紙片上,釘在牆上,思索着。就霍加看來,等着找出瘟疫是依何種邏輯散佈,無異白費力氣,而如果我們想保住項上人頭,必須編出一些東西來應付蘇丹,以便爭取更多的時間。

許可證制度也就在這個時候出台了。禁衛軍首領把許可證分發給了那些被認為有助於維持商業活動及城市供給的人。當我們得知首領從這項許可證制度中賺取了大筆金錢,不願付費的小商人們已開始準備叛亂時,我第一次感覺到了死亡數字中的邏輯。霍加正跟我談到大宰相柯普魯呂計劃與這些小商人結盟共謀時,我打斷了他的話,告訴了他死亡數字中的邏輯,並努力讓他相信,瘟疫已經慢慢退出了邊緣街區及貧苦地區。

他對我的話不是很信服,但仍把準備時間表的工作交給了我。他說,他寫了一個轉移蘇丹注意力的故事,這個故事不帶任何意義,所以沒有人可以從中作出任何結論。幾天後,他問道,人是否可能編造出一個讓人樂於聽讀,卻沒有什麼寓意或意義的故事。“就像音樂?”我說。霍加看來相當驚訝。我們討論着,認為這個理想的故事應該有一個像童話一樣純真的開場,主要內容又必須如噩夢般驚駭,同時結尾要像未能結合的愛情故事那樣是個悲劇。他進宮的前一天晚上,我們愉快地熬夜聊着,緊張地工作着。隔壁房間中,我們的左撇子謄寫員朋友正為霍加尚無法安排完成結局的故事,謄寫着開場部分的漂亮文稿。到了早上,藉由手中有限的數據,我從幾天來努力得出的綜合因素中作出結論:瘟疫將在市場奪走最後的人命,並於二十天內在城裏絕跡。霍加並未詢問這項結論的依據,只是說這個解救日太遙遠,要我把時間表改為兩周,並以其他數據隱藏瘟疫的持續時間。對此我並不那麼樂觀,但還是按他說的做了。霍加當場就時間表中的某些日期編了幾行詩,塞給了就要完成工作的抄寫員,同時要我畫一些圖來說明這些詩句。臨近中午,他急急忙忙讓人用藍色大理石紋封面裝訂好論文,帶着它出了門。出門時,他顯得抑鬱、煩躁,他有點怕。他說,他對那些他塞進故事裏的鵜鶘、長翅膀的牛、紅螞蟻和會說話的猴子要比對時間表更有信心。

晚間回到家時,他顯得興高采烈,隨後三周也一直洋溢着這種生氣勃勃的情緒,因為他徹底說服了蘇丹相信他的預言是正確的。剛開始他說:“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第一天,他一點也不抱希望。聆聽一位聲音優美的年輕人朗誦他的故事時,蘇丹身邊有些人甚至笑了出來。他們當然是故意這樣來貶低霍加,減少君王對他的喜愛,但蘇丹讓他們肅靜並斥責了他們。他只問霍加,根據什麼跡象作出了瘟疫會在兩周內結束的結論。霍加回答,一切都包含在故事中。而這是個沒人能聽得懂的故事。接着,為了取悅蘇丹,他對充斥着宮中內院與每個房間的各色貓咪表示出了喜愛之情,這些貓是從特拉布宗用船運來的。

他說,第二天進宮時,宮中已分成了兩派:一派希望取消城裏實施的各種防疫措施,這派人士包括皇室星相家瑟特克先生;另一派支持霍加的人則說:“就讓這座城市屏住呼吸,也別讓在城中遊盪的瘟疫惡魔呼吸。”看到死亡人數一天天地減少,我充滿了希望,但霍加仍非常憂慮。有傳言說,第一派人士已與柯普魯呂達成協議,準備發動政變;他們的目標不是戰勝瘟疫,而是要擺脫他們的敵人。

第一周結束時,死亡人數明顯減少,但我的計算結果顯示,這種傳染病不會在一周內消失。我抱怨霍加不該改變我的時間表,不過現在他卻滿懷希望。他興奮地告訴我,關於大宰相的傳言已經停止。此外,支持霍加的那派人士還散佈了柯普魯呂正與他們合作的消息。至於蘇丹,已完全被這些陰謀詭計嚇壞了,轉而向他的貓咪尋求心靈的平靜。

第二周接近尾聲時,防疫措施對這座城市的壓抑更甚於瘟疫。死亡人數逐日減少,但只有我們及像我們這樣追蹤死亡人數的人才知道這一點。飢荒的謠言已經爆發,偉大的伊斯坦布爾像座荒城。由於我從未離開這個地區,霍加告訴我:可以感受到在這些緊閉着的窗戶與庭院門戶的後面與瘟疫進行搏鬥的人們的絕望,也可以感受到他們正等待着瘟疫與死亡之外的某種東西。皇宮中也可以感受到這種期待,每當有杯子掉落地板,或是有人大聲咳嗽,那幫蠢蛋們便嚇得直哆嗦,他們在下面竊竊私語:“看看蘇丹今天會作出什麼決定。”但就像那些無助的人一樣,他們也渴望有事發生,且不管是那會是什麼事。霍加受這股騷動波及,努力向蘇丹說明瘟疫已逐漸消退,他的預言正確無誤。但蘇丹卻並沒有受他太大的影響,無奈之下,最後只好又談論起了動物。

兩天後,霍加從清真寺得到的死亡數中作出結論:這次傳染病已經徹底遠去。但是,那個星期五讓他快樂的卻不是這:一群絕望的商人與看守道路的禁衛軍發生了衝突;另外,一群不滿防疫措施的禁衛軍,則聯合幾位在清真寺講道的愚蠢伊瑪目、一些渴望劫掠的流浪漢以及其他遊民,聲稱瘟疫是真主的旨意,不該加以干涉。不過,情況失控之前,這場騷亂便已平息。取得伊斯蘭教長的裁決后,二十人立即被處死,這或許誇大了這些事件。霍加感到心滿意足。

隔天晚上,他宣佈了自己的勝利。宮中再也沒人說要取消這些防疫措施。禁衛軍首領被召見時,談到了宮中的叛亂黨羽,蘇丹大為惱火。這群人的敵意一度讓霍加處境艱辛,現在卻作鳥獸散般一鬨而散了。一度有傳言說,柯普魯呂會對反叛人士採取嚴厲手段。霍加興高采烈地說,就這一點而言,他也成功地對蘇丹發揮了影響力。反對叛亂的人一直努力讓蘇丹相信,瘟疫已經平息。他們說的沒錯。蘇丹用從未稱讚過他的話語稱讚了霍加。為了向霍加展示他讓人從非洲運來的猴子,蘇丹帶他參觀了他特別訂製的籠子。這些猴子的骯髒及無禮令霍加厭惡。當他們看着猴子時,蘇丹問道,這些猴子是否可以像鸚鵡那樣學會說話。然後蘇丹轉向侍從,宣佈希望將來能常看見霍加隨侍在旁,他準備的時間表已證明正確無誤。

一個月後的星期五,霍加被任命為皇室星相家。他的地位甚至比這更高:蘇丹前往聖索菲亞大教堂進行周五禮拜,慶祝瘟疫結束,整座城市的人都參加了這一慶典,而霍加就緊跟在蘇丹身後。防疫措施已經解除,我也加入感謝真主與蘇丹的歡呼人群。當君王騎在馬上經過我們身邊時,民眾盡情喊叫。他們欣喜若狂,失去了理智,不斷擠壓推擋,一波波湧上前去,又被禁衛軍推擋回來。我一度被身邊沸騰的人群擠到了樹旁,等奮勇推開人潮擠進前方后,正好面對着霍加。他離我只有四、五步的距離,看起來滿足又開心。他的眼睛避開了我的視線,彷彿不認識我。在那可怕的喧囂聲中我突然愚蠢地衝動了起來,我相信霍加沒有看見我。我全力對他喊叫,似乎只要他發現我在這裏,就會拯救我脫離人群,如此我便能加入掌握勝利與權力的快樂遊行!但我並不是想分享勝利,也不是想從自己做的事中得到回報。那時我心中有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我應該在那兒,因為我就是霍加本身!就像我常做的噩夢一樣,我和真正的自我分離了開來,從外面看着自己,也就是說我已成了另外一個人。我甚至不想知道這個我身處其內在的另外一個人到底是誰。當我滿懷懼怕地看着沒認出我就從我面前走過去的自己時,我只想儘快與他團聚。但是,像牲口一樣的一個士兵使勁將我推入了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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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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