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極海
翌日比利和羽陸帶着潔西,飛往阿拉斯加。
在飛機上,潔西把頭靠在窗戶上始終保持沉默,比利和羽陸也很少說話,不同往常。
海里的密是怎樣的狀況,現在完全不清楚,如果萊安的推測是正確的,密應該處於齋門的智能控制下,他的本能被迫過度地覺醒,甚至有可能失去了人類的理性……也就是說,是瑪利亞一號悲劇的重演。
如果那樣,比利和羽陸也無計可施,只有同是人魚的潔西能捉住恢復了野性的密。
齋門的船正在跟蹤密,所以恐怕也在那片海域,要盡量在不被他們發現的情況下讓潔西潛入海中,領回密這是他們此行的任務。
飛機飛過萬年積雪覆蓋的阿拉斯加山脈到達諾姆,比利他們在那裏換乘小型飛機,幾小時后,小型飛機來到斯瓦爾德半島的尖端降落在威爾斯,根據潔西的感應,密如果直接北上的話,應當經過白令海峽,比利他們計劃在這個海峽上埋伏,捕捉密。
十二月的阿拉斯加冷得超乎想像,和幾個小時前待過的佛羅里達相比,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看到街頭的告示牌上寫着零下二十度,羽陸發出了哀鳴,開出租車的愛斯基摩人說,今天算是暖和的。聽到這話,三個人的臉都抽筋了。
"密真的在這樣的地方嗎?"比利說。
"他在。"潔西的回答充滿自信。
出租車把比利他們送到了港灣管理局門前,樓里有暖氣他們放下心來,脫掉防寒外套的帽子。
一個在火爐前看報紙的白人男子回過頭來。"有什麼事?"
比利揚手說。"漢斯,還記得嗎?我是〈自然天堂》的比利。"
名叫漢斯的男子馬上扔下報紙走過來,他是個大塊頭,個子有兩米多。
"比利?哎呀!真的!真的是比利!"說著,漢斯將比利像孩子一樣輕輕地提起來,潔西和羽陸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比利身在半空向他倆介紹漢斯。
"這是漢斯·雷諾茲。"
"比利,你們認識?"
"以前不是有件鯨魚被浮冰困住的事嗎,那時我到這裏來採訪,現場有個船員,幹勁十足,一問他,這傢伙為了救鯨魚連工作也丟下了,從朱諾遠道趕來,我覺得很有意思,就把他寫進報道里了,那人就是這個漢斯·雷諾茲。"
"哈哈,我後來看到自己上了電視,真讓人受不了,不過,那時的雜誌我還珍藏着。"
"而且,我為另一件事前來採訪時,又遇到了這個漢斯,他說,已經離開朱諾,住到這裏來了,我還以為是怎麼回事呃,原來是鯨魚事件的時候,他和本地的愛斯基摩姑娘談起了戀愛。"
"比利,你太誇張了。"
漢斯突然鬆手,比利着陸失敗,把腰擰了。
"我只是喜歡這個小鎮,"漢斯提出異議。
"不過你結婚了,這也是事實吧?"比利揉着腰說。
"對,哈哈哈哈哈!"漢斯放聲大笑,"你這次來採訪什麼?"
"漢斯,其實我從雜誌社辭職了。"
"啊?"
"我現在在佛羅里達海洋科學研究所。"
"喂,你出息了,"不了解情況的漢斯恭維他。
"現在我們在追趕一頭麻煩的鯨魚,所以,有件事想求你。"
比利厚着臉皮,向漢斯借了一艘船,漢斯主動提出要掌舵,遭到比利的婉言謝絕,因為這次任務必須全在秘密中進行,但不知內情的漢斯一個勁說"別客氣。"硬是跟來了,不僅如此,他還帶來了一個名叫亞歷山大的愛斯基摩人。
亞歷山大一看到潔西,就眯起眼睛說道:"你的眼睛真漂亮,會被鯨魚喜歡上的。"
漢斯準備的船是港灣管理局的拖船,裝上行李后,比利他們出發了,拖船避開鋪滿海面的浮冰,緩慢地前進。
把潔西的傳感器和海圖進行比照很困難,因此,不能正確把握密在哪裏,何時通過白令海峽,比利他們只能在海上等待不知何時到來的密。
拖船停泊在俄羅斯海域前迎來了黑夜,冬天的阿拉斯加,下午四點,天就已經全黑了。
潔西的胳臂和大腿上纏有內置發報機,她在上面套上潛水服,羽陸開始整理新型的密閉式頭盔,這是他獨自開發的,對付高頻聲波用的頭盔,他不認為密會襲擊自己,頭盔只是為了防備萬一。
相鄰的掌舵室里漢斯和比利為打發時間,玩起了撲克。
"哎,比利,你說的鯨魚是怎麼回事?"漢斯說。
"呃?"
"哪有這麼晚了還埋伏着找鯨魚的啊?"
比利答不上來。
"再說,只有潔西一個人準備潛水,大半夜的讓一個女孩子去潛水,難道不可疑嗎?何況這裏不是佛羅里達,這裏可是阿拉斯加!"
"……該你出牌了,"
"你有什麼事不能說嗎?"
"哎,漢斯……"
"怎麼?"在這裏看到的請你不要對任何人講。""呃?""我們在找人魚。""人魚?""他將從這附近經過,潔西的任務是捉住他。""人魚,是什麼代號嗎?""是潔西和他的代號,"漢斯沒能理解什麼意思,比利也沒有進一步說明,亞歷山大進來說,晚飯準備好了,當天晚上的菜單是:雜燴文蛤罐頭、烤鯨魚肉,比利驚喜地一口咬住鯨魚肉,潔西用輕蔑的眼神看着他,"你竟然能吃鯨魚肉!"
"說什麼呢,既然來阿拉斯加當然還是要嘗嘗鯨魚肉,對吧?羽陸。"
但羽陸不碰肉,只吃麵包。
"哎?你是日本人吧?"
"算了吧,上個世紀的人才吃什麼鯨魚肉。"
亞歷山大看到精心烤好的鯨魚不受歡迎很失望。
用過飯,大家各自鑽進睡袋打算睡一小覺,亞歷山大不時到甲板上去,查看浮冰的情況,他把竿子插到海里,看看有沒有浮冰粘在船上,船如果被浮冰困住,輕易不能脫身。
潔西沒睡覺,她貓在船艙的角落裏,繼續集中意念,她感覺到有兩種跡象,一個肯定是密,而另一個是比較微小的跡象,密的跡象在南,另一個跡象顯示在北面,密正向著另一個跡象前進,潔西堅信這一點。
半夜兩點剛過,潔西叫醒比利他們。
"來了。"
比利他們急忙穿上防寒服來到甲板上,大風從側面揮動猛舉向他們襲來,外面的嚴寒非比尋常,體感溫度可能超過了零下五十度,如此一來用體感溫度這個詞有點奇怪,一到零下五十度,已經不是身體能感受出的溫度了,習慣了的漢斯和亞歷山大在嚴寒中仍然若無其事,但他們也裹着防寒服,潔西還留在船艙里,她穿的潛水服不可能抵擋住這種寒冷,不過考慮到要在海里靈活行動,潔西不願穿得太多。
"不行!"羽陸喊着,"在這個地方潛水,轉眼就凍僵了!"
"不要緊,海里很暖和。"亞歷山大笑着回答。
"真的嗎?"羽陸拍拍正納悶的比利。
"那當然,水沒有凍,說明溫度不會低於零度,和這裏相比,溫度高出四十度呢。"
"那……說得也是,"
羽陸似乎理解了,但看看漂着浮冰的海他又不能相信了。
亞歷山大向南面一指"那邊有條船。"
比利和羽陸眯起眼睛卻什麼也看不見,漢斯把雙筒望遠鏡遞給比利,比利順着亞歷山大指的方向看了一會兒,好不容易發現一星亮光。
"是齋門的船?"比利小聲說。
潔西從船艙里出來了,凌厲的寒風讓她皺起了眉,她的潛水服,光是看看都覺得要凍住了,比利他們想給潔西繫上安全繩她拒絕了。
"我走了。"潔西毫不猶豫地跳進海里。
"喂,燈!"羽陸想給她水裏用的燈,但甲板上已經沒有潔西的身影。
漢斯和亞歷山大吃驚地往水面上看。
"喂,剛才那個女孩子她背氣罐了嗎?"
漢斯回頭看比利,比利用眼神向他示意,想起剛才比利的警告,漢斯領悟到:有什麼事情現在開始發生了,那是絕不能對別人說的事。
潔西扭動身體,打探周圍的動靜,和甲板上的寒冷相比,海中像溫水一樣,而且一團漆黑。
海面的浮冰,隱約可見,那並不是通過肉眼看見的,潔西使用了剛剛學會的回聲定位,這項技巧,她還很生疏,一開始連眼前的浮冰都對不準焦點,不過,她越來越習慣了,腦海中的圖像也變得越來越清晰。
與此同時北上而來的密的跡象驟然清楚起來。
三千米……兩千米?
潔西想正確把握密的位置,但做不到,因為還不習慣,她的聲波調頻還不穩定,不久她明顯地聽到密的"克啦聲",那是密在回聲定位,潔西趕緊對準密,用高頻聲波呼喚他。
"密!能聽見嗎?"
沒有反應,潔西覺察到是自己的做法有問題—一不抓住密的大腦,就不能把自己的意識送進他的大腦里。
潔西集中意念。
密游近到前面一公里處了,他的圖像投影到潔西腦海中,圖像不太清晰,潔西焦急起來—一自己的高頻聲波調子太低了,不提高聲調的話,進不到密的腦子裏。
潔西往咽喉使勁唱出高頻聲波之歌,那也有局限,她的喉嚨發不出那麼高的音。
—一要用另一個地方,不是咽喉,是另一個什麼地方……
潔西不知道那個地方在哪兒,她回想海豚腦部的剖面圖,海豚震動位於頭頂的,鼻子附近的肌肉,潔西試着控制自己的鼻子,怎麼也找不到能把高頻聲波提高几個八度的地方。
密來到大約兩百米遠的地方,潔西通過回聲定位看到的和她的肉眼看到的,已經同樣清晰了,但這還不行,不提高調子,就進不到密的大腦里。
—一要是密,他肯定能做到,密,你是怎麼做的?教教我!
潔西在心裏喊,這時,她想到一件事。
—一是了,密可以。
也就是說如果他進人到自己腦子裏,就能進行對話了就像過去比利和瑪利亞一號的對話一樣,就像鱗女把密和潔西同時拉進她的記憶里一樣。
密的軌道在潔西左邊,偏離她一百五十米左右,潔西向著他的方向游去。
只要能進入密的回聲定位區他就會發現潔西。
回聲定位的"克啦聲"只對着前進的方向,向非常狹窄的範圍內發出,換句話說,用回聲定位看到的視野極其狹窄,類似於在黑暗中,只能看到探照燈照亮的範圍,潔西必須進入密的探照燈光束中。
潔西全力游泳。
在人魚的覺醒上,她比密落後,但在游泳上,她很有自信,而且覺醒后她能用連自己也難以相信的速度遊動,然而,密的速度還是超過了她。
潔西向密發射着回聲定位,她看見密了,但距離目標點還剩下十米時,密從眼前通過了,潔西不由得喊起來:
"密!"
潔西的高頻聲波仍然不足以進入密,密頭也沒回,直接遊走了,潔西幾次喊他,而密連速度都沒減慢,
不規則的波浪向茫然的潔西衝來,抬頭一看一艘船正從頭頂經過,那是HATANO物產公司的克羅尼亞·彌達斯號。
比利他們站在拖船甲板上眺望克羅尼亞·彌達斯號,越過日本的海域,闖到這裏來的克羅尼亞·彌達斯號關掉了船艙內的燈光,在黑暗的海上,它像影子一樣,從拖船旁邊通過。
"是條蒙面船,用篷布把名字給遮住了。"漢斯說。
潔西浮到海面上,海面上的海水冰冷,一接觸到空氣,潔西潮濕的頭髮和臉馬上結冰了。
在猛烈的航跡里搖擺着,潔西目送克羅尼亞·彌達斯號遠去。
比利從拖船上喊:"潔西!怎麼樣?"
潔西抓住亞歷山大拋過去的救生圈也大聲喊:"失敗了!我再追下去!"
"你先上來!"
"不用!"潔西再次消失在黑暗的大海里。
"漢斯!開船!"比利喊。
漢斯急忙起錨,亞歷山大對漢斯說"那個女孩子怎麼回事?簡直是人魚!"
漢斯也搞不清楚,他只知道,在現實中一個女孩子沒背氧氣瓶,在深海里游來游去。
拖船跑了起來,被浮冰阻隔時速最高才十節"
"不能再快一點嗎?"比利焦急地催促漢斯。
"別胡說了,撞上大塊浮冰的話就全完了。"漢斯說,"本來,這麼晚開船本身就是自殺。"
"比利,潔西的速度是多少?"
"三十節左右。"羽陸說。
"三十節?"漢斯叫起來。
一邊將潔西的傳感器和海圖進行對照,羽陸一邊說,"喂,漢斯,一直北上會怎麼樣?"
撞上浮冰,就此到頭。"
羽陸像在考慮什麼。
"想什麼呃?"比利問。
"哦,密像是要去什麼地方,再往前走就是大冰牆了。"
"難道有他的同伴在那裏嗎?"
"不知道……"
漢斯聽到兩個人說話,把舵交給亞歷山大走過來,"那個叫密的是另一條人魚嗎?"
羽陸吃驚地看比利,他沒想到漢斯知道這個秘密,"比利你……"
"不,我……比利十分狼狽。"
"不要緊,我對誰都不會說的,所以把真相告訴我吧。"漢斯笑了。
比利他們不好回答,漢斯於是說:
"我來猜一猜:潔西是個在軍隊受過特殊訓練的女兵,那艘蒙面船是某國的間諜部隊,那個密,和潔西一樣是受過訓練的士兵,他帶着什麼重要機密逃跑了所以你們追趕他。"
比利差點沒噴笑出來,他哄小孩似的對漢斯說,"是和你想的一樣,你的推理真對。"
"別唬我了,受什麼樣的訓練,人能游到三十節那麼快?"
"海上沒有秘密,亞歷山大掌着舵說。"相應的海上的約定絕對要遵守,那是我們的規矩,在海上決定了要保密的事,絕對不能說出去,這是海上男人的原則,像托馬斯和漢森的老婆搞婚外情的事情,誰也沒說,就是警察詢問,也沒有一個人破壞約定。"
"你說的是什麼事?"比利問。
漢斯臉色發青,看着亞歷山大。"托馬斯到底還是被謀殺的嗎?"
亞歷山大嘻嘻地笑着,漢斯說:
"托馬斯在海上失蹤了,因為鎮裏傳說托馬斯和漢森的老婆有染,所以漢森有犯罪嫌疑,但同船的漁民全都作證,說是那天漢森沒出海打魚。"
"海上發生的事海上解決,定下了是秘密,就誰也不能說。"亞歷山大說。
羽陸最後坦白:"我們在追趕人魚,學名叫水人,是真正的人魚。"
"潔西也是人魚嗎?"漢斯問。
"對,潔西和密一樣,看上去是人類,實際上有人魚的血統,那艘蒙面船是日本的研究小組的,他們對人魚圖謀不軌。"
"想以密為誘餌,抓住其他人魚。"比利補充說。
漢斯認真聽着,聽到半道忍不住笑出來。
"怎麼?"
"對不起,問題雖然是我提起的,但你講的簡直是天方夜譚。"
漢斯實在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你們……真能胡說八道……臉上還那麼一本正經……"漢斯的身體抖個不停。
"是真的!"比利有點生氣。
"人魚?怎麼可能有?怎麼我們是在做夢嗎?說什麼人能游泳游到三十節,我在海上生活這麼多年,聽都沒聽說過,太棒了!太棒了!這是最棒的笑話!"
漢斯笑得滿地打滾,比利和羽陸不禁面面相覷。
"那不是人魚。"亞歷山大說,"我爺爺說他網住過人魚,但我爺爺看到的人魚下半身是魚尾,只把下半身剁下來吃了,肉很肥,很好吃,我爺爺說和海豹的味道很像。"
"那大概不是我們的人魚。"
"不過也許就應該讓人魚住在這些迷信當中。"比利說。
"那讓他們回到迷信的世界去不就得了?"漢斯說,"拯救鯨魚的時候很刺激,比利,你這次比那個還刺激,"漢斯說完,從亞歷山大手裏奪過舵加快了速度。"他相信了嗎?"羽陸說,比利也摸不着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