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凱姆和他的狒狒準時來了。
“你決定帶我去找斯芬克斯的衛士長了?”帕札爾問道。
“悉聽吩咐。”凱姆回答的口氣帶着譏諷。
“你的口氣我很不喜歡,要知道,諷刺有時比口氣沖更具殺傷力。”
法官的話刺傷了這名努比亞人的自尊,他說:“我並不打算對你卑躬屈膝的。”
“做個好警察,我們自然就能處得來了。”
雖然狒狒和主人都盯着帕札爾看,兩雙眼睛都蘊藏着怒火,但帕札爾理都沒理,只說:“我們走吧。”
天才亮,街頭巷尾早已鬧哄哄,婦人們七嘴八舌地聊着,運水工挨家族戶在送水,手工藝匠也忙着在開店。幸虧有狒狒在,人群才自動讓出了一條路來。
衛士長的住家門前有一個小女孩,手裏正玩着一個木頭娃娃。當她看見猩猩時,嚇得立刻尖叫着跑進屋內。她的母親隨即跑出來怒斥道:“你們怎麼這樣嚇孩子呢?把那隻怪物弄走!”
“你是斯芬克斯衛士長的妻子嗎?”帕札爾問道。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那名婦人不答反問。
“我是帕札爾法官。”
年輕法官的嚴肅表情和拂拂的眼神,終於讓婦人冷靜了下來。“他不住在這裏了。
他和我丈夫都是退役軍人。這是軍方配給我們的宿舍。““你知道他上哪去了嗎?”“他的妻子好像不太高興,搬家的時候,她好像跟我提到了南邊郊區的一棟房子。”
“只說了這些?”帕札爾試探地問。
“我何必騙你?”狒狒扯了扯皮帶,婦人嚇得例退而撞上了牆。
“真的,我發誓。”
因為亞洛要送女兒到舞蹈學校,法官便准他下午先行離開,不過他得順便將法官已經完成的報告送到省府辦公室。才短短几天,帕札爾解決的問題已經比他前任法官六個月內做的還多。
太陽下山後,帕札爾點起了幾盞燈,他想儘快解決十來宗的稅務糾紛,其中除了一件以外,其餘都判納稅人勝訴。那件案子的關係人是一個名叫戴尼斯的運輸商,省大法官已經在他的案卷上親手加註了“結案歸檔”的字樣。
自從安頓好一切而一直沒有抽出空來的帕札爾,終於帶着狗和驢子去拜訪老師了。
途中,他心裏不斷想着那個衛士長,離開如此尊貴的職位與公家宿舍,現在會是什麼樣子呢?這一連串麻煩中的背後隱藏着什麼秘密呢?他要凱姆去找出這名退役軍人的下落。
在沒有問他話之前,他是不會答應這項職務的調動的。
勇士用左爪搔了右眼好幾次,帕札爾檢查了一下,還好只是輕度的感染,老醫生可以幫它醫治。
屋裏燈亮着,布拉尼一向喜歡在市聲寂靜的夜裏看書。帕札爾推開大門,來到前廳,狗兒跟在他身後,突然,他停下了腳步。布拉尼正在和一個女人說話,是她,她,竟然在這裏!“帕札爾,進來!”聽見老醫生的呼喚,全身緊繃的法官只能匝聲進門。只看到奈菲莉盤腿坐在老醫生對面,大拇指和食指間捏着一條亞麻線,線端則擺盪着一小塊菱形的花崗石(即占擺。此外也有占卜地下水源的小木棍。歷史上有幾位法老,如塞提一世,都很善於利用對物體放射的感應能力,尋找沙漠中的水源)。
“這是奈菲莉,我最優秀的學生;他是帕札爾法官。”
“你最優秀的學生……”帕札爾還沒有回過神來。
“我們見過面了。”她愉快地說。
能再見到她真是太好了,帕札爾心想。
“奈菲莉馬上就要接受正式執業前的最後一次測試了。”布拉尼說,“所以正在勤練物體放射感應能力,我相信她一定能成為一個傑出的醫生,因為她懂得傾聽,懂得傾聽的人才能有好的表現。要知道傾聽是最珍貴的,再大的寶庫也找不到它的蹤跡,只有心才擁有這份珍寶。”
“認識心臟不正是醫生的秘密嗎?”奈菲莉問道。
“當你獲得一定的評價時,你自然會發現這個秘密。”老醫生回答得有所保留。
“我想休息了。”奈菲莉說。
“你是該休息了。”
勇士又搔了眼睛,奈菲莉敏感地注意到了它的動作。
“我想它病了。”帕札爾說。
狗兒乖乖接受檢查。“沒有大礙,點一點眼藥就好了。”她檢查之後說道。
布拉尼拿了藥水來,藥效很抉,奈菲莉幫狗兒揉了揉之後,它的眼睛很快就消腫了。
帕札爾竟然第一次覺得在忌護自己的狗,他很想留她,但仍只能到門口與她道別。
布拉尼請他喝前一天喝的上等啤酒,並關心地問:“你看起來很疲倦,工作很多,是吧?”
“我和一個叫喀達希的人起了點衝突。”
“那個牙醫……一個老是焦慮不安的人,外表可能看不出來,但他很會記恨。”
帕札爾坦白對布拉尼說:“我覺得他有強征農民的嫌疑。”
“有確實的證據嗎?”
“只是假設。”
“你的推論要嚴謹,否則稍有差錯,上級是不可能原諒你的。”
“你常常幫奈菲莉上課嗎?”他還是對她念念不忘。
“我只是傳授我的經驗,因為我對她有信心。”
“她在底比斯出生的。”
“嗯,她是獨生女,父親製造門閂,母親是織布工,我幫他們看過病才認識奈菲莉的。她問了我好多問題,於是我便鼓勵她從事這一行。”
“當女醫生……她不會遇到什麼阻礙嗎?”
“除了阻礙還有敵人呢。不過她溫柔的底下藏着一股勇氣。就她所知,御醫長就不希望她成功。”
帕札爾不禁為她擔憂起來。
倒是老醫生對她比較有信心,“她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好在堅忍不拔是她最大的優點。”
“她……結婚了嗎?”帕札爾終於忍不住問道。
“還沒有。”
“有對象了?”
“好像沒有什麼固定的對象。”
這一夜,帕札爾輾轉難眠,腦海中不斷見到她的身影、聽到她的聲音、聞到她的香味,他在心中盤算了千百個計策,希望能再見奈菲莉一面,但沒有一個行得通。
最糟的是,不知她對他有無感覺?因為他感覺不到她的一點熱情,有的只是對法官這項職務的一點興趣罷了。而就算是他熱愛的司法,也多少帶着苫澀的滋味。往後沒有她的日子,又該怎麼過下去?怎麼忍受看不到她的痛苦?帕札爾從來不知道,愛情的波濤竟然能洶湧如洪水,沖堤毀岸,把好好的人整個都淹沒了。
勇士注意到了主人的心煩,熱切地以關懷的眼神安慰他,但是它感覺到主人現在需要的已不只是這些。帕札爾為了自己讓勇士不快樂而頗感自責。他多麼希望能珍惜這份單純的友誼和生活,但卻怎麼也無法抗拒奈菲莉的雙眼和臉龐,以及她所帶來的這陣旋風。
該怎麼做呢?默不作聲,就得自己忍受痛苦。向她表達愛意,卻可能遭拒而絕望。
最好當然是能夠追求到她,但一個小小法官,無錢無勢,憑什麼追她?拂曉並未舒緩他的苦痛,只是讓他可以藉著忙碌的工作麻醉自己。餵過勇士和北風,便把辦公室交代給它們,因為他知道書記官一定會遲到。只見他一人帶着裝了書板、筆盒和磨好墨的紙莎草籃,逕往碼頭方向走去。
碼頭上停了幾艘船,一個工頭正在指揮船員卸貨。
帕札爾問工頭說:“哪裏可以找到戴尼斯?”
“老闆?他到處跑,不一定在哪裏。”
“這些碼頭是他的?”
“碼頭不是,不過很多船都是他的。戴尼斯不但是運輸商,也是城裏的首富。”
“我能見他嗎?”
“只有大貨船進港的時候,他才會出現……你可以去大碼頭,有一艘大船剛靠岸。”
帕札爾隨即找到那船時,卻有一個船員擋住他的去路,“你不是船上的成員。”
“我是帕札爾法官。”
船員這才讓路,法官直接爬到船長室內。船長是個五十來歲、脾氣粗暴的人。
“這個時候?見老闆?你在開玩笑吧!”船長不屑地說。
“我這裏有一張訴狀。”
“是什麼事?”
“你們老闆向不屬於他的船隻收取卸貨稅,這是不合法的。”
“原來是這件老掉牙的事呀!”船長根本不當一回事,幾句話便想打發法官回去,“這是他經過政府特準的。每年政府都會發出一張訴狀,這是慣例,這你直接丟進河裏就行了。”
“他住在哪裏?”帕札爾仍追問道。
“王宮區入口處的碼頭後面,最大的那棟房子。”
沒有驢子帶路,帕札爾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着,也因為沒有狒狒警察開路,他只好自己努力擠過街上的人群。
戴尼斯的豪宅四周全是高大的圍牆,大門入口還有一個手持棍棒的守衛。帕札爾說明來意后,守衛叫管家進去通報,十多分鐘后,管家才回來帶法官進去。
戴尼斯正在用餐,這名運輸商人年約五十,身軀有些笨重,方正的臉帶着粗野的味道。他坐在一張裝飾着獅爪的大椅子上,身旁的僕人幫他徐精油、修指甲、梳頭、按摩腳底、大聲念着菜單,享受至極,一見到帕札爾便熱情地招呼:“帕札爾法官!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一張訴狀。”
“吃過了嗎?我還沒有吃呢。”
戴尼斯遣退了幫他梳理的下人們,接着便有兩個廚師送來了麵包、啤酒、烤鴨和蜂蜜蛋糕。“請用。”
“謝謝,不用了。”帕札爾婉言拒絕了。
“早餐營養不夠的話,整天都會精神不濟的。”
帕札爾不讓他岔開話題,“有人對你提出嚴厲的指控。”
“真的?!”戴尼斯的聲音缺乏貴氣,看得出來他這個人易怒且不夠穩重。
“你收了一筆不公道的卸貨稅,你還涉嫌向你所屬船隻經常進出的國有碼頭附近的居民徵收不法稅捐。”帕札爾一口氣道出他所有的不法行為。
“你說的是這些呀?你的前任法官和省大法官都不管了,你也就忘了這回事,吃塊鴨肉吧!”
面對戴尼斯如此打馬虎眼,帕札爾冷冷答道:“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戴尼斯的嘴巴停止了嚼動。“我沒時間管這個了。你去找我太太,見了她你就會知道你這麼固執是沒有用的。”說完拍了拍手,馬上出現了一名管家。“你帶這位法官到妮諾法夫人的辦公室去。”說完又繼續專心地吃他的早餐了。
妮諾法夫人是個女強人。她體態豐盈、個性活躍、穿着時髦,她除了擁有廣闊的土地、幾棟房子和二十餘個農莊外,手下還有一群代理商人,專門在埃及和敘利亞販售各類商品。她還是皇家倉庫的總監、國庫的督察兼宮廷布料總管。雖然戴尼斯的財富不如她,但她卻深受他的吸引,並任命他掌管貨物運輸,如此一來,她這個丈夫便能經常出外旅遊,建立人際關係,並且盡情從事他最心愛的消遣:不停談論上等的好酒。
現在,這個年輕法官竟敢到她的地盤上來,她輕蔑地打量着不算俊美,但有某種氣質,看來聰明而且嚴肅的他。妮諾法發現對方居然不像一般下屬般向她鞠躬,心裏甚是不悅。“剛到孟斐斯任職?”
“是的。”
“恭喜了,此後必定前途無量。找我有事嗎?”
“是關於一筆非法徵收的稅款……”
“這個我知道,國庫方面也知道。”不等法官說完她便打斷他的話。
“那麼你應該知道這項控訴的原由。”
“這張訴狀每年發下后馬上就撤銷了。”
“但這是不合法的。”
“不合法?你是不是應該先打聽清楚,我身為國庫督察,自然有權決定要不要撤銷這類的告訴。我們沒有理由因為遵守過時的法律程序而犧牲了國家的商業利益。”
說得振振有詞,但是帕札爾無法苟同。“你已經越權。”
“年輕人,你還涉世未深呀!”
“請你嚴肅一點,我現在是以法官的身份在訊問你。”
畢竟等級再低的法官也還是有其一定的權力。因此妮諾法馬上溫言問道:“你在孟斐斯都安頓好了嗎?”
帕札爾沒有回答。
“聽說你住的那兒不怎麼舒服,既然我們勢必要成為朋友,我就廉價租給你一間舒適的別墅吧。”
“我住在公家分配的宿舍就可以了。”
妮諾法的微笑僵在嘴角,“但你的指控真的有些無稽之談。”
“是嗎?”
“你總不能違背你的上級吧?”
“如果上級有錯,我當然不能姑息。”
“帕札爾法官,小心一點,你的權力可是有限的。”
“我知道。”
“那麼,你還是決定管這檔事?”
“到時我會傳訊你的。”
妮諾法眼見軟硬兼施都沒效果,索性憤憤然下起逐客令,“請你走吧。”
帕札爾於是告退。
妮諾法夫人怒不可遏地衝進丈夫房中,戴尼斯正在試穿新衣。“怎樣?馴服那個小法官了嗎?”
“你想得美!他是頭真正的猛獸!”
“你別這麼生氣,給他一點甜頭再說吧。”
“別盡在這裏說風涼話,要對付你自己去對付,反正我們要儘快擺平這傢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