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帕札爾越來越無法專心工作,每個象形文字裏,他都會看到奈菲莉的臉。

書記官拿了二十幾片粘土板給他,“這些是軍械庫上個月僱用的工匠名單,我們要確定一下每個人都沒有犯罪記錄。”

“用什麼方法最快?”

“查大監獄的登記簿。”

“你可以去辦嗎?”

“那要等明天了。今天我得早一點回家,我女兒過生日。”亞洛心情愉快地說。

“那就視你玩得盡興了,亞洛。”

書記官走了以後,帕札爾把剛才寫完的戴尼斯的出庭通知和起訴要點又看了一次。

不一會兒,眼有些花了,人也累了,便去喂睡在辦公室門外的北風吃東西,然後帶着勇士出門去。他信步走到一個安靜的社區,就在教育國家未來精英的書記官學校旁邊。忽然一聲門響打破了寂靜,接着傳來一陣喧嘩聲,混雜着笛子和鈴鼓的聲音。勇士豎起了耳朵,帕札爾也停下腳步。原本只是互罵,後來則變成互毆,還不時聽到痛苦的尖叫聲。

勇士最痛恨暴力了,此時更是緊緊地縮在主人的腳邊。

就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穿着書記官服飾的年輕人,從學校圍牆上跳進巷子裏,然後上氣不接下氣地往他這邊奔來,嘴裏還一邊大聲朗誦着歌詞,那是一首為那些登徒子所寫的淫穢歌曲。當他跑過法官跟前時,月光剛好照在他的臉上。

“蘇提!”帕札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跑着的人也突然停下來,轉過身子,“誰叫我?”

“當然是我了,這裏又沒有別人。”

“人就快追上來了,他們想把我碎屍萬段。我們快跑吧!”帕札爾便聽話地跟着他跑。勇士也興奮地加入,可是它沒想到這兩個男人如此沒用,才沒幾分鐘,就因為喘不過氣而停下來了。

“蘇提……真的是你?”

“我也沒想到會是你啊,帕札爾!再加點油,我們就安全他們最後躲進一間空倉庫,雖然位於尼羅河邊,但是離武裝衛兵巡邏的地區倒還遠得很。

帕札爾喘着氣說:“我希望我們很快能再見面,可是是在不同的情況下。”

蘇提卻是興緻盎然,“這種事真是太好玩了,不騙你!我剛剛才從監獄裏逃出來。”

“監獄?你是說著名的孟斐斯書記官學校?”帕札爾瞪大了眼。

“在那裏我遲早會無聊死。”

“可是五年前,你離開村子的時候,不是很想成為文人嗎?”

“為了能進城,我什麼借口都編得出來。唯一痛苦的是要離開你這個惟一的朋友。”

“我們在老家時說有多快樂就有快樂,對不對?”帕札爾顯然又懷念起村子來了。

蘇提在地上直躺了下來。“對,是很快樂……但我們都長大了!在村子裏玩樂,過真正的生活,對我來說已經不可能了。孟斐斯,我有我的夢想!”

“你實現這個夢想了嗎?”

“剛開始我很有耐心學習、用功、讀書、寫字、聆聽具有啟發性的教導、去認識一切存在的事物、造物者所創造的一切、托特所記錄的一切、天空的自然現象、大地的豐富蘊藏、山中所隱藏的、流水所沖走的、地面上所生長的(蘇提念的是一本智慧書中的開頭,這些書是書記學校必修必抄寫的)……多無聊啊i幸好,很快地,我就常常光顧啤酒店了。”

“那種聲色場所?”帕札爾幾乎不認得眼前這個兒時玩伴了。

“別這麼道學了,帕札爾。”

“以前你比我還愛看書的。”

“天啊!”蘇提開始抱怨起來,“什麼書啊,什麼智慧格言啊,他們已經在我耳邊嘮叨五年了。難不成你要我也像那些老師一樣?‘愛你的書要像愛母親—樣,因為世上沒有比書更重要的東西,聖賢書有如金字塔,文具盒則是書的孩子。要聽從更有智慧的人的建議,要去讀他們存留在書中的言詞,要成為一個知識分子,不要偷懶,也不要遊手好閒,要用知識灌溉心靈。’我背書的功力不錯吧?”

“說得真好。”

聽到帕札爾衷心欽佩的語氣,蘇提卻噬之以鼻,“全是盲人的幻想!”

“快說,今天晚上發生什麼事了?”

聽他這麼一問,蘇提大笑起來。從前那個活潑好動的開心果,已經變成一個高大男人了。烏黑的長發,率直的眼神,大嗓門,整個人好像熊熊烈火般地生氣盎然。

“今天我辦了一個小小的慶祝晚會。”

“在學校裏面?”

“沒錯,在學校裏面!我那些同學幾乎每個都太陰沉、太缺乏生氣、太沒個性了,他們需要喝點酒才能忘掉寶貴的課業。於是我們又是嘔吐又是唱歌的!那些優等生不但頭戴花環,還把肚皮當鼓敲呢。”蘇提站了起來,接着又說,“這下惹得學監帶着棍棒闖了進來。我哪會承認,但同學硬是把我供了出來,我只好逃了。”

帕札爾驚呆了,“你會被退學的!”

“那樣最好!反正我又不是當書記官的料。不去傷害任何人,不去折磨別人的心,不讓別人貧困痛苦……算了,我放棄這個屬於聖賢的烏托邦世界。我多麼渴望有一次史無前例的大冒險!”

“什麼樣的冒險?”

“我還不知道,不,我知道了,從軍。那樣我就可以到世界各國曆險,並接觸到其他不同的人下。”

“你這是在冒生命的危險埃”

“冒險之後,我才會更珍惜我的生命。如果我死亡會摧毀一切,那麼又何必架構生命呢?相信我,帕札爾,我們應該把握青春、及時行樂。我們雖然比不上蝴蝶,但至少也要懂得追尋美麗的花朵。”

一旁的勇士低低咆哮了一聲。帕札爾機警地說:“有人來了,我們走吧。”

“我的頭好暈。”

帕札爾於是伸出手臂,蘇提用力攀住,才勉強站起來。

“靠在我身上。”他對蘇提說。

“你一點都沒變,帕札爾,你還是像岩石一樣堅定。”

“你是我的朋友,我也是你的朋友。”

他們走出倉庫,摸着牆走進曲折複雜的巷道之中。

“幸好有你,他們找不到我了。”夜涼中,蘇提的酒醒了,“我再也不是書記官了,你呢?”

“我實在不敢坦白說。”帕札爾顯得有點顧慮。

“你是通緝犯?”

“不是。”

“走私商人?”

“也不是。”

“那你是專門搶劫善良百姓的?”

“我是法官。”

蘇提一聽愣住了,他扶着帕札爾的肩膀,定定注視着他。

“你這是在取笑我?”

“怎麼會?”

“說的也是。法官耶……奧塞利斯神啊,太不可思議了!你可以派人去抓壞人?”

蘇提羨慕地問。

“我有這個權力。”

“小法官還是大法官?”

“小法官,可是是在孟斐斯。我帶你去我家,你就安全了。”

“你這樣沒有犯法嗎?”

“又沒有人告你。”

“要是有呢?”

“友誼就是一項神聖的律法,我若是背叛朋友,也就沒有資格當法官了。”

於是兩人互相鼓勵了一番。“帕札爾,以後有事儘管找我,我以性命擔保一定幫忙到底。”

“蘇提,這句話我們已經說過了。以前在村子裏把血融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比兄弟還親了。”

“對了……你手下有警察嗎?”

“有兩個,一個努比亞人,另一個是一隻狒狒,兩個都一樣可怕。”

蘇提心中一凜。

“放心,你最多只會被學校退學。只要沒犯什麼嚴重過失,就輪不到我管。”

“能再見到你真好,帕札爾。”

蘇提向勇士挑戰,看看誰跑得快,勇士便繞着他蹦跳不停,這是它最喜歡的樂子了。

看他們處得如此融洽,帕札爾心裏很是開心。勇士有好的判斷力,蘇提則有一顆寬大的心。不過,他對於好友的思考模式與生活態度卻不敢苟同,甚至擔心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會後悔莫及,但他知道蘇提對他也有同樣的想法。他們倆若是合作,必能因個性的互補而發覺更多真相。

蘇提走到帕札爾家門口,看門的驢子並未有任何阻擋的意思。進辦公室后,紙和書板勾起了他不愉快的回憶,因此腳也不停便往樓上走。“這裏雖不是什麼王宮大宅,不過倒也有模有樣。你一個人住嗎?”

“也不能說是一個人,北風和勇士就住在隔壁。”

“我說的是女人。”

“我工作量那麼大……”帕札爾訕然說道。

“帕札爾老兄啊!你該不會還……守身如玉吧?”

“的確是的。”蘇提這麼一開玩笑,他更難為情了。

“我啊,早就破身了。在村子裏的時候,因為有幾個張牙舞爪的惡婦守着,所以沒事發生。但到了孟斐斯,可就海闊天空了。第一次做愛是跟一個嬌小的努比亞女人,之前她就已經身經百戰了,你不知道,第一次享受到那種樂趣時,簡直幸福得快要死掉了,她教我怎樣愛撫、怎樣恢復體力玩一些讓兩人都能盡興的遊戲。第二次是跟學校守衛的未婚妻,她想趁還沒嫁人前先嘗嘗那滋味,哈哈哈,她那豐滿的雙峰,美妙的臀部就像漲水前尼羅河中的小島,她不但教了我不少細膩的技巧,還跟我一起大聲尖叫哩。後來,我又找上了兩個在啤酒店工作的敘利亞女孩,這次的經驗可真是空前絕後,帕札爾,她們的手柔細得有如香脂一般,就連她們的腳輕輕拂過肌膚,也會叫人興奮地顫抖不已……”蘇提不斷爆出雷般的笑聲,這讓帕札爾無法再作矜持,只好陪着好友笑了一陣。

“不是我吹牛,光是聽我的獵艷名單,煩都能煩死你。沒辦法,不抱着女人我就睡不着。貞潔是一種可恥的毛病,一定要趕快醫治。從明天起,你的事就交給我吧。”

“呃……”帕札爾不知如何啟齒。

蘇提的眼中閃過一絲嘲弄,“你不願意?”

“我還有文件要處理……”

“帕札爾,你說謊的技術還是沒有進步。你呀,根本就是戀愛了,你想保留給你的愛人,對不對?”

心事被好友一語道破,帕札爾避重就輕地說道:“通常都是我責問人的。”

“這可不是責問!我並不相信什麼偉大的愛情,不過,既然是你,就沒什麼不可能的。不然你也不會又是法官,又是我的朋友了。這個美人兒叫什麼名字?”

“我……她什麼都不知道,很可能只是我自作多情。”帕札爾急急辯解道。

“她結婚了?”

“你開什麼玩笑?”

“不,我是認真的。我的名單里剛好還少個賢妻良母。我不會刻意尋找,因為我還有點道德良心,但如果機會自動送上門,我當然不會錯過。”

“通姦是要受法律制裁的。”帕札爾警告他說。

“那也得有人發現才行。愛情的最高原則就是要懂得不作聲,當然嬉戲的時候是例外。我不逼你說出心上人是誰,我會自己去找出答案,必要時會幫你一把。”

蘇提躺到席子上,頭下放了個枕頭,想再確定一次,“你真的是法官?”

“我不會騙你。”

“那麼我需要你的一點建議。”

帕札爾心想他大概是有了麻煩,便暗暗向托特祈禱,希望蘇提所犯的罪是他的權限所及。

“是這樣的,上個禮拜我勾引了一名寡婦,她三十歲,有着柔軟的身軀和火辣辣的嘴唇,丈夫在世時經常虐待她,因此丈夫一死,她就解脫了。我們在一起非常快活,她交代我到市場上去賣一頭乳豬。”

“她經營農莊?”

“只是養了幾頭牲畜。”

“結果你拿乳豬去換了什麼?”

“問題就在這裏,我什麼都沒換。昨天晚上,那頭可憐的豬已經被我們烤來吃掉了。

我雖然對自己的魅力信心十足,可是那個年輕寡婦很吝嗇,對家產也斤斤計較。要是我空手而返,她恐怕會告我偷竊。““還有什麼其他問題?”

“欠了別人一點錢,但全是些小事。現在我最擔心的是這頭乳豬。”

“你安心睡覺吧。”帕札爾邊安慰他邊站起來。

“你上哪去?”蘇提問道。

“我到辦公室去參考一些檔案,應該有解決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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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三部曲一:謀殺金字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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