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初見岳宣(二)
宣一眼看過去,目光立刻黏在上面,再也挪不開了。
梓綉任他把手中的小水晶人拿了去,默不作聲的看着。岳宣雙手顫抖的捧着那個小小的雕像,一代名將的手居然象是拿了重紆千金的東西,幾乎把握不住。半晌才抬起頭,問了句:“飛揚她……在宮裏還好嗎?皇上既然都已經都知道,那……她的日子一定不好過吧。”梓綉看着岳宣急切的眼神,心裏惻然,只是搖搖頭。岳宣心裏放鬆了一點,自言自語道:“還好還好,想來皇上是想用飛揚來牽制我吧,看樣子,要提前想個法子把她先救出來了。”梓綉搖搖頭,道:“也許不用了,飛揚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人,她是不會跟你走的。”
岳宣臉色大變,道:“這是飛揚跟你說的,她……選擇的人,是皇上?”梓綉慢慢的點了點頭,雖然有些殘忍,卻還是說了出來:“如果不是這樣,以岳將軍的人才,皇上做夢也不會猜出你會謀反,就算有人說,皇上也會把那個人當作奸佞吧。”她嘴角一勾,想到自己去找易天遠說這件事的時候,易天遠看她的眼神,那麼冰冷,那麼不信任,讓她的心都在顫抖。
“是飛揚告訴皇上,你要謀反,所以皇上才會派我來下旨,其實說白了,就是想讓我勸說你打消了這個念頭,但其實,皇上高看我了,我哪有那麼大的能力,能讓岳將軍一夕之間,改變多年的想法和對愛妻的誓言?”梓綉譏諷的笑笑,繼續從那個盒子裏拿出一封信來,道:“這是你給飛揚的信,要她裏應外合,謀了皇上的江山。可惜地是,飛揚已經把它毫無保留的給皇上看了。岳將軍,你看看,這是你的親筆書信吧?”
岳宣把那信拿過來,看了一遍,把信往桌子上一拍,怒道:“逆子!”梓綉笑笑,道:“你是這麼覺得嗎?那我如果告訴你。飛揚已經死了,你會不會感覺好一點呢?”岳宣渾身一震,叫道:“你說什麼。飛揚她到底……”梓綉點點頭,肯定道:“是,飛揚已經去了,我出宮的那天。是她出殯的日子。皇上對她不錯,封了妃位。葬入皇陵。還讓百官着素,眾妃相送。幾乎是皇后逝的架勢。”
岳宣臉色青紅交錯。猛地坐倒在太師椅上,手裏緊緊的抓着那封信。握成一拳。半晌,才咬牙切齒的說出一句話:“小兒,竟敢害我女兒性命,我定報此大仇。”眼裏已經淚光點點,梓綉看着他,從一個威武地大將頓時委頓下來,成了一個蒼老的老頭。心裏感慨,話語卻絲毫不肯放鬆,冷笑道:“姨丈是想要給飛揚報仇嗎?你以為飛揚是被誰害死的?皇上嗎,你錯了,是你把你地女兒親手殺死的。現在,你還要找她最心愛的人去報仇?你就不怕飛揚的魂魄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
岳宣抬起頭來,眼睛血紅地掃了梓綉一眼,目光兇狠,有如嗜人地凶獸,梓綉被他這一眼,只覺得渾身汗毛集體豎立起來,毛骨悚然的很不舒服。勉強忽略心裏地壓力,道:“衛蘅和我說過,您和衛離火姨媽的感情一直都不錯,說實話,我羨慕她,有這樣一個愛着她地夫君,生死不渝。甚至於在她死後把她地心事當作自己的理想去完成。女子一輩子,有個這樣好地歸宿,已經是世間難求了。但是,我卻不羨慕岳飛揚,因為她有一個不稱職的父親。”梓綉看着岳宣忽然勇敢起來。
“你是將軍,軍令在身,對家人本就關懷不多。在家的時候,一年中能有幾天?飛揚雖然是岳家的大小姐,卻是孤孤單單。離火姨媽早逝,你又真正關心過她嗎?她什麼時候長大,她心裏可有心事,你都了解嗎?你沒有,為了你的大計劃,你把女兒送進宮,你可明白宮裏是一個什麼地方,她被人算計,失去寵愛失去孩子的時候,你在哪裏。你給離火姨媽的愛,飛揚到死都沒有碰觸到,嫁到帝王家,和別的女人爭寵愛,她早已經不在是以前的岳飛揚了。如果她沒有愛上皇上的話,一切也許都會不一樣。那即使是那樣,一女不事二夫的道理,難道岳大將軍不懂?你卻書信與她,叫她與你裏應外合謀取她夫君的江山性命,岳將軍,是你親手殺了飛揚。”
梓綉深吸一口氣,胸中隱隱有怒火燃起,道:“岳將軍戎馬一生,於戰爭一事,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的多,刀兵之下,血流成河,生靈塗炭,你大軍一麾,要有多少的百姓流離失所,妻離子散,這些你都不知道嗎?還是你根本就沒有去想。只想完成自己所謂的愛情,其實你根本就叫做自私。你有妻子兒女,人家就沒有嗎?你有一生一世的愛戀,人家就沒有嗎?你可知道,你的決定,會毀掉多少人的幸福?”
後退一步,道:“我言盡於此,要怎麼做,還要姨丈定,逝者已矣,難道要活着的人去陪葬嗎?”她把盒子遞過去,道:“這裏面,還有一樣東西,是飛揚臨死時托我一定要想辦法交給你的。你看看吧。對不起她的人,究竟是誰。”梓竹把盒子給了岳宣,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從來都沒有這樣慷慨激昂的對一個人說過類似的話,只覺得胸中一片開闊。岳宣手裏拿着那個盒子,眼睛一直目送着梓綉出去。搖搖頭,苦笑道:“曼兒,你生了個好女兒,象你!”
衛蘅站在那兒,手裏握着一管玉簫,笑吟吟的看着梓綉從裏面出來,一襲白袍在陽光下顯得益發清秀俊朗。梓綉低着頭,孩子氣的去踢腳邊的一顆小石子。她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剛才的那番話,讓她解氣又激動,心裏居然還有一點點的竊喜,但轉瞬又想起飛揚,心裏便是一沉,倘若她不死。和自己一起出宮來,該有多好。
梓綉搖搖頭,要是飛揚不死,皇上也一定不會叫她出來的,那時候她的處境恐怕要更凄涼,也許正是因為想到了這個,所以飛揚才會斷了生機吧,皇上啊皇上。你錯過了多好的女子,這樣真心地愛,你竟然不珍惜。
衛蘅好笑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在那兒一會愁一會喜。一會怒一會哀。所有的表情毫不掩飾的全部寫在臉上,心裏就好象融化了糖一樣,軟軟的甜甜的,於是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去。道:“竹兒,你見過姑父了。一路勞頓,餓嗎?”梓竹冷不丁被嚇了一跳。忙抬起頭來。正正的對上衛蘅地臉,四目相對。再也分不開。過了一刻,梓竹才忽然反應過來,忙把眼睛挪開,臉已經不爭氣的紅了,只覺得嗓子裏火燒火燎的干,啞啞地道:“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衛蘅的心亂跳,暗罵自己早已不是什麼情竇初開的小毛頭了,怎麼就這樣看了她一下,就這樣無措了。便也不自然的道:“你,我記得已經告訴你我會在這裏等你,你住地地方我也安排好了,就等着你來。還有,我現在帶你去休息,等一會,叫人來送飯菜給你。”
梓綉乖乖地跟在他後面走着,心裏像是揣着一隻小兔子,好在她住的地方倒也不遠,沒有讓她難受很久。衛蘅幫她找地住處,是一個安靜偏僻的小木樓,很符合梓綉地心意。木樓周圍種着大片大片地花,長長的葉子,小小地花,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幽香,沁人心脾。梓綉幾乎是第一眼就愛上了這裏,站在那,睜大了眼睛,完全陶醉於中了。衛蘅得意的小小,在她耳邊輕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這裏。”
他的呼氣吹到梓繡的耳朵上,梓綉立馬心裏大大的跳了一下,忙跳開,結結巴巴的道:“我很喜歡,謝謝你啊。”衛蘅看她跳到一邊,淡淡的笑笑,也不再做進一步親密的動作,抬腳往前走去,道:“既然出來了,就好好地玩玩吧,多住些日子,在宮裏,哪有這樣自在的去處。到處都是規矩,你肯定厭了。”
梓綉點點頭,道:“是啊,在宮裏,看起來風光,其實哪一日不要小心謹慎,生怕犯了什麼錯處叫人家抓了去,好容易出來,就算一路被追殺,其實心裏,還是要比那裏面開心多了,這樣的提心弔膽,和在裏面的提心弔膽,是不同的。”
衛蘅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梓綉沒有注意到衛蘅的表情,低着頭,欣喜的撫摸着一朵剛剛綻放的小花,笑道:“這花的名字叫什麼啊,好香。卻也不是蘭花。”衛蘅湊過來,笑道:“自然不是蘭花,蘭花在這個環境裏,怎麼活的下去,你若喜歡蘭花,我有一處地方,你一定會喜歡的。”梓竹眼睛一亮,接着便又暗淡了下去,道:“我是身不由己的人,就算有再好的地方,也是去不得的。”衛蘅脫口而出:“去得,怎麼去不得,那地方只是我一個人的天地,若是你不去,就永遠都是我一個人的了,綉兒,別回去了,跟我走吧。”
梓綉站起身來,臉上忽然平靜下來,淡淡的道:“這樣的話從此不要再說了,你當我是什麼人,縱然我們從前有過一段不為人知的感情,但現在,已經都過去了,我已經嫁為人婦,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人,我是一定要回宮的,你又何必記掛於我。”
衛蘅心中如大鎚擊中般又疼又重,慢慢的搖了搖頭,道:“我知道你不肯原諒我,你恨我放棄了你,但是你又何嘗沒有放棄我呢?你不肯相信我對你是不是真的,這是我的失敗,是我沒有去珍惜。現在我再回頭,已經悔之不及,但是,後面的路還很長,我放棄了一次,再也不想放棄第二次,梓綉,難道你還要放棄
會嗎?還是你,根本就愛上了另外的那個人?”
梓綉心裏一陣刺痛,喊了出來,道:“愛上不愛上,還有什麼區別嗎?我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說什麼都已經是晚了。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你遇見我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個錯誤了,可惜那時候我太過天真,以為這個錯誤還有機會改變,可是錯誤就是錯誤,所有的事情天早就註定好了,就算我們在裏面苦苦的掙扎。也沒有作用。”
衛蘅紅了眼睛,道:“我不信天,要是天真的什麼都知道的話,為什麼要我們衛家無辜滅門,為什麼要我多少年與仇人之子親如兄弟,刻意隱忍,為什麼要我遇見你?既然你信天,若是天讓我們在一起。又當如何?”梓綉一愣,道:“什麼叫天讓我們在一起,又當如何?”衛蘅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放你回宮,我知道,如果我不放你回去,你心裏永遠都有一個疙瘩。我不想這樣。若是老天讓我們在一起的話,你還是會愛上我。雖然你在這裏地時間不長,回宮以後。說不定你就會徹底的失望。到那時候,我不會在允許你在那個傷心地。但是。如果天不讓我們在一起,易天遠能比我更愛你,那麼,我放棄。好嗎?”
那一句幾近哀求的‘好嗎?’,梓綉心裏就算再硬,也不得不軟下來,更何況,她也只不過是竭力的讓自己心硬。她點點頭,道:“好吧。”衛蘅聽了這個話,立刻喜形於色起來,大笑道:“既然你同意了,那我就有完全的把握。竹兒,你終究還是我的。”
晚上,岳宣為了迎接娘娘,擺下了筵席,自己卻沒有出來,只是叫一個副將代為招待。那個將軍臉色黝黑,一臉的絡腮鬍子,兩隻環眼亮晶晶的閃着,像是落在草叢裏地星星。眼神一掃,立刻就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梓竹心裏暗暗稱讚,岳宣手裏,果然是強兵驍將,藏龍卧虎,便不覺為易天遠捏了一把汗,雖然衛蘅已經答應她,這個仇,他可以放棄,但是,岳宣卻不清楚,他這麼多年一直追求着的東西可能不能放棄了。若是岳宣一根腦筋轉到低,真地揮軍北上的話,估計朝中幾無可用之人。
梓綉眉頭一皺,心裏頓時煩躁起來。那黑臉將軍走到她面前,嚴肅的行了禮,瓮聲瓮氣的道:“卑職苗鏵,給娘娘千歲請安,岳將軍今天有點不大舒服,不能陪娘娘饗宴,特地派卑職迎接娘娘,娘娘唔怪。”梓竹笑笑,道:“苗將軍說地哪裏話,岳將軍軍務繁忙,我們在軍中,已經多有叨擾,今日一宴,本就多餘,岳將軍費心了。我又何來怪責之意。將軍請吧。”那將軍見她雍容華貴,氣度不凡,雖然小小地年紀,說起話來,卻是大氣,心中頓時收了小覷之意,抱拳道:“娘娘請。”
這頓筵席完全是按照軍中慶功的筵席擺出來地,苗鏵心思粗獷,他可想不出什麼細膩的招數來,何況軍中地廚子,也比不得宮裏地御廚。梓竹瞠目結舌的看着兵士端着一盆盆地肉食,一壇壇的烈酒魚貫而入。和宮裏氣度雍容,細膩精緻的酒席大不相同,心裏滿滿的都是驚奇。
黑臉將軍坐在梓繡的下首,滿面紅光的道:“娘娘,您在宮裏是看慣了歌舞的吧,我們這裏,也沒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只是一些小小的取樂,娘娘要是不嫌棄,卑職就叫人上來給娘娘表演些新奇的,保證宮裏沒有。”
梓綉看着面前的一隻整的紅燒蹄膀,心道:還有比這個更離譜的嗎?便道:“多謝將軍好意,我們也好開開眼界。”那將軍得了她這個言語,行了個禮,大吼一聲:“兒郎們,都上來吧。”聲音轟若雷鳴,梓竹被下了一大跳,不過心裏,居然很興奮。
進來的是一隊英氣的青年,銀色的甲冑看起來很是勇武,齊齊的衝著梓竹行過禮,忽然一聲吶喊,打在一處,瞬時,刀光劍影,拳飛腳動,想一群穿花蝴蝶,煞是好看,梓綉一行人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的表演,一個個看得饒有興趣。幾個女兒家雖然不懂得武術,但是光看那動作,竟然也象是舞蹈一樣優美,都看的津津有味。那邊的孫平手舞足蹈的啃着一隻豬蹄,滿嘴滿手的油脂,時不時大拍一下桌子,贊一聲:“好。”然後再狠狠的啃一下手中的豬蹄。
孫茂神色一凜,佩服歸佩服,他到底還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所在,手已經悄悄的握在腰間的佩劍上,這個小動作沒有逃過那個黑臉將軍的眼睛,只見他冷哼一聲,輕蔑的瞥了孫茂一眼,道:“孫將軍不用太緊張了,只是隨便扑打扑打給娘娘取樂的,真要是上了戰場,這些花把子純粹就是去送死。不用太過擔心,這樣的把式,傷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