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第二天曙光初露,朝霞滿天的時候,克雷、愛麗絲和湯姆已經在北里町的一個廢棄馬場旁邊的穀倉里搭起了帳篷。他們從穀倉大門看到外面第一撥瘋子出現,沿62號公路向西南方向的威明頓聚攏過去。瘋子們的衣服都濕透了,破爛不堪,有些人連鞋都沒穿。不到正午,他們全都走遠了。到了四點鐘,太陽終於穿透雲層投下悠長而閃爍的光芒,瘋子們又開始掉頭往他們來的方向返回。很多人邊走邊吃着什麼,還有些攙扶住那些走不動的人。這一整天,克雷他們沒有看到一場殺戮。

可能有七八個瘋子正在拖拉着什麼大的東西,克雷覺得十分眼熟。愛麗絲曾經在湯姆的客房衣櫥里發現過一個。他們三個曾經圍着那東西站着,害怕把它打開。

“克雷?”愛麗絲問。“他們為什麼有幾個在搬音響呢?”

“我不知道,”他回答。

“我不喜歡這樣,”湯姆說。“我不喜歡他們群聚在一起,我不喜歡他們相互扶持,我最不喜歡看到的是他們在搬這種龐大的便攜式音響。”

“只有幾個人——”克雷剛剛開口。

“看那個女的,就在那裏,”湯姆突然打斷了他,指着一個搖搖擺擺走上62號高速公路的中年婦女,她的懷裏抱着一個收音/CD兩用音響,足有客廳里的擱腳圓凳那麼大。她用胸部抵住音響,像抱着個熟睡的孩子一樣。音響的電源線從背後小小的儲藏空間裏掉了出來,就在她身後的路上拖着。“你沒看見他們有人搬枱燈或者吐司機什麼的,對吧?如果他們是按照既定程序去架起電池驅動的收音機,然後打開,播放那種調子、那種脈衝、那種潛意識信息,管它叫什麼呢,那該怎麼辦?如果他們想接收最初他們錯過的脈衝信息,那該怎麼辦?”

他們。那曾經滿街都是、偏執妄想狂一樣的手機瘋子。愛麗絲不知從哪裏把那隻小運動鞋拿了出來,然後在手裏捏着,但她開口說話時,聲音卻出奇地平靜。

“我覺得不是這樣。”

“為什麼呢?”湯姆問。

她搖了搖頭。“我說不出,只是感覺你說得不對。”

“女人的直覺?”他笑了,但並非在嘲弄她。

“可能吧,”她說,“但是我發現一件很明顯的事。”

“什麼事,愛麗絲?”克雷問她。他推測她馬上要說的話,果然他是對的。

“他們越來越聰明了,但並不是靠個人的努力,因為他們開始一起思考了。

可能我這麼說有點誇張,但至少比說他們到處搜集大個兒的電池驅動FM收音機就是要把我們都變成瘋子的可能性要大點。”

“心靈感應式群體思考,”湯姆說著,思考着這個詞。愛麗絲看着他。克雷早已認同愛麗絲的看法,從穀倉門裏往外看,白晝馬上就要結束了。他在想他們三個肯定要在哪裏停留一下去找張公路地圖來看看。

湯姆點點頭。“嘿,你說得有點道理。畢竟他們群聚的目的似乎就是:心靈感應式群體思考。”

“你真的這麼想還是其實想讓我——”

“我真的這麼想,”湯姆說著,伸出手去拉愛麗絲的手,她正在飛快地揉捏那小鞋子。“我真的真的這麼想。別去捏它了,好嗎?”

愛麗絲朝他飛快地笑了笑,有點心煩意亂。克雷也看見了,不禁再次驚嘆她的美麗,真的是美麗,而且是極度脆弱處於崩潰邊緣的美麗。“那草垛看上去很軟,我累了。我要好好睡一覺。”

1美國的印第安部落之一。

“去睡吧,你看上去的確需要休息,”克雷說。

克雷夢見他自己和莎朗,還有約翰尼奇在他們肯特塘的小屋子後面野餐。莎朗把她的納瓦霍1地毯鋪在草坪上,他們正在享用三明治和冰爽茶。突然天變黑了,莎朗指着克雷身後大叫:“看哪!心靈感應的瘋子!”可是等他回過頭去,背後什麼也沒有,只有一群烏鴉,有一隻很大,把太陽光都遮住了。接着,他聽到清脆的音樂聲,似乎是富豪樂雪糕車在播放《芝麻街》的主題曲,可他知道那是手機鈴聲,即使是在夢裏克雷都嚇得要死。他回過頭看見兒子不見了,連忙問莎朗兒子到哪兒去了,其實他心裏已經開始害怕,因為他已經知道答案了。莎朗說約翰尼躲到地毯下面去接手機了。果然地毯下面有個隆起的包塊。克雷連忙趴下去找兒子,鼻子裏全是乾草潮濕后的濃烈氣味。克雷一邊大聲叫:約翰尼別接手機,別說話,一邊四處摸索兒子,可是什麼也沒抓到,只碰到一個冰冷的玻璃球:那是他在小玩意商店裏買的玻璃鎮紙,有一團蒲公英的絨毛浮在正中,像一團袖珍的霧。

接着湯姆把他叫醒,告訴他手錶顯示九點過了,月亮已經升起來了,如果想繼續前行的話,現在正是時候。克雷從來沒有這麼樂意從睡夢中被叫醒過。總的來說,他更喜歡他那個有關賓果遊戲桌的夢。

愛麗絲很奇怪地看着他。

“怎麼了?”克雷趕快檢查一下他的自動武器是否已經上好了保險,這已經成了他的本能之一。

“你睡着的時候在說夢話。你說:‘別接電話,別接電話。’”

“任何人都不應該接電話,”克雷說。“這樣這個世界就會好很多。”

“啊,可是誰能夠抵擋得住電話鈴響的誘惑呢?”湯姆問。“競爭是如此的激烈。”

“他媽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1,”克雷說。愛麗絲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

德國哲學家尼採的代表作品之一,先知向人類講述“超人”等理念。

月亮在雲層里飛快地穿梭着,時隱時現,克雷覺得這一幕很像有關海盜和藏寶的兒童讀物里的插圖。他們已經把馬場甩得遠遠的了,繼續往北去。那個晚上,他們開始碰到和他們一樣的正常人。

因為夜晚是屬於我們的。克雷一邊想,一邊把自動來複槍從一隻手換到另一隻手。槍上滿了膛,沉甸甸的。白天屬於那些手機瘋子,可是一旦星月當空的時候,我們就是主人了,像吸血鬼一樣,被驅趕到黑夜王國棲身。在近處我們能夠識別同類,因為我們可以交談;稍離得遠一點我們還是能夠識別,根據背包和隨身所攜帶的槍,應該有越來越多的正常人都帶上了槍吧;可是一旦距離很遠,只能靠搖晃手電筒的燈光了。三天以前,正常人類不光是世界的主宰,作為倖存物種,還總是為在我們創立這個有線新聞和微波爐爆米花“天堂”的進程中慘遭滅絕的生物感到愧疚難當。可是現在,我們也成了手電筒部落。

他看了看湯姆,問道:“瘋子們都到哪兒去了?太陽下山以後他們都躲到哪裏去了?”

湯姆看了他一眼。“北極去了。那裏所有的小矮人都死於瘋鹿病,然後那些人就去幫忙培育新的作物。”

“老天,”克雷叫道,“今天晚上是不是有人睡錯了草垛,不正常了?”

可是湯姆沒有笑。“我在想我的貓,”他說。“在想它好不好。我知道你們會覺得我很傻。”

“沒有,”其實克雷心裏覺得湯姆有點小題大做,因為他一直擔心的是自己的妻子和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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