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是一個安靜的夜晚。德國人不讓我們出去大小便。這一層,當我們成雙行地被趕進教堂的時候,押送隊的長官就警告過我們了。真不湊巧,我們中間有個教徒急於要大便。他忍着,忍着,忍了好一陣,後來卻哭了起來,說:‘我不能褻瀆神聖的教堂!我是個信徒,我是個基督教徒:弟兄們,叫我怎麼辦呢?’你知道,我們是些怎樣的人嗎?有的笑,有的罵,有的給他出了各種各樣可笑的主意。他弄得我們大家都很快活,可是這件倒霉事結束得卻很慘:他開始敲門,請求放他出去一下。嚯,可求出禍事來了;法西斯分子隔着門掃射了好一陣,這個教徒就被打死了,另外又死了三個人,還有一個受了重傷,到早晨也死了。
“我們把死人抬在一個地方。大家坐下了,安靜下來,開始想心事、覺得事情的開頭不太妙……過了一會兒,大家壓低嗓子,嘁嘁喳喳地談起話來:誰是什麼地方來的,哪一省人,怎麼被俘的。在黑暗中,那些同排或者同連的同志,彼此找不到,就低低地互相叫喚着。我聽見身旁邊有兩個人在悄悄地說話。一個說:‘如果明天上路以前,要我們排隊,並且供出政委、共產黨員和猶太人來,那你、排長,可別躲起來!這回你逃不掉的。你以為脫掉上衣,就可以冒充士兵嗎?不成!我可不願替你承擔責任。我第一個就把你指出來!我知道你是黨員,還曾經鼓動我入黨,現在你可得對自己的事負責了。’說這話的人離我很近,就在我的身旁,坐在我的左邊。而在他的另一邊,有個年輕的聲音回答說;‘克雷日烏夫,我一向懷疑你不是個好人。特別是那次你推說不識字,拒絕入黨。不過我從沒想到,你會成為叛徒。你不是念完七年制學校的嗎?’那個傢伙卻懶洋洋地回答排長說:‘哼,念完了,那又怎樣?’他們沉默了好一陣,然後,從聲音上聽出來,那個排長又悄悄地說:‘不要出賣我吧,克雷日烏夫同志。’那個傢伙卻低低地笑着說:‘同志們都留在戰線的那一邊,我可不是你的同志,你也用不着求我,反正我要把你指出來的。到底自己的性命要緊。’
“他們沉默了,可我給這麼卑鄙的行為氣得直打哆嗦。我心裏想:‘呸、我決不讓你這奮生出賣自己的指揮員!有我在,你就別想自己走出這教堂,你只能讓人家像死牲口那樣拖出去’天蒙蒙亮,我看到:我旁邊仰天躺着一個闊嘴大臉的傢伙,雙手枕在頭底下,他旁邊坐着一個瘦削的小夥子,鼻子朝天,臉色蒼白,兩手抱住膝蓋,身上只穿一件襯衣。‘嘿’,我心裏想,這小夥子是對付不了這匹胖騾馬的。得由我來結果他。’
“我推推小夥子的胳膊,悄悄地問:‘你是排長吧?’他什麼也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這傢伙要出賣你嗎?’我指指躺在地上的那一個說。他又點了點頭。‘喂,’我說,‘捉住他的腳,不要讓他踢!快點兒!’我自己就撲在那個傢伙身上,同時手指拚死命掐住他的喉嚨。他甚至都來不及嚷一聲。我在他的身上壓了幾分鐘,才直起身來。叛徒完蛋了,舌頭也伸出來歪在一邊!
“幹完以後,我覺得非常不舒服,很想洗一洗手,彷彿我不是掐死了一個人,而是掐死了一條蟲子……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殺人,殺的又是自己人……不,他怎麼能算是自己人呢?他還不如一個敵人,他是叛徒。我站起來,對排長說:‘換個地方吧,同志,教堂大得很。’
“正像那個克雷日烏夫所說的那樣,第二天早晨我們所有的人都在教堂旁邊給排起隊來。並且被衝鋒槍手們包圍了。三個黨衛隊軍官開始挑選他們認為有罪的人。他們問,誰是共產黨員,誰是指揮員,誰是政委,可是一個也沒有。也沒有一個出賣同志的壞蛋。其實,我們中間幾乎有半數是黨員,還有指揮員,當然也有政委。從200多個人中只抓了四個人。一個猶太人和三個俄羅斯士兵。俄羅斯人遭了難,因為他們三個人都是皮膚淺黑,頭髮鬈曲。德國人走到他們面前,問:‘猶太?’他們回答說是俄羅斯人,可是德國人連聽都不要聽。‘出來!’一一就完了。
“這幾個可憐的人就被槍斃了,我們又被繼續向前趕。那個跟我一起掐死叛徒的排長,直到波茲南始終走在我的旁邊;頭一天,一路上還不時握握我的手。在波茲南,我們因為這麼個緣故給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