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幾天過去了,嘉芙蓮雖說不敢懷疑她的朋友,但她不得不密切地注視着她。她觀察的結果並不令人愉快。伊莎貝拉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當她見她僅僅處在埃德加大樓或是普爾蒂尼街那些親近的朋友中間時,她的儀態變化倒是微乎其微,假如到此為止的話,興許還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她時不時地有點無精打采,冷冷漠漠的,或者像她自誇的那樣有點心不在焉(這是嘉芙蓮以前從未聽說的)。不過,假若沒有出現更糟糕的事情,這點毛病也許只會煥發出一種新的魅力,激起人們更大的興趣。但是在公共場合,嘉芙蓮看見蒂爾尼上尉一獻殷勤、她便欣欣然地加以接受,而且對他幾乎像對詹姆斯一樣注視,一樣臉相迎。這時她的變化就太明顯了,不能不引起別人的注意。這種朝三暮四的舉動究竟是什麼意思,她的朋友究竟在搞什麼鬼,這是嘉芙蓮所無法理解的。伊莎貝拉可能認識不到她給別人造成的痛苦,但是對於她的任性輕率,嘉芙蓮卻不能不感到氣憤。詹姆斯是受害者。她見他面色陰沉,心神不定。以前傾心於他的那個女人不管多麼不關心他現在的安適,她可隨時在關心。她對可憐的蒂爾尼上尉,同樣感到十分關切。雖說他長得不討她喜歡,但是他的姓卻贏得了她的好感。她帶着真摯的同情,想到蒂爾尼上尉行將面臨的失望,因為,她儘管自以為在礦泉廳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可是從蒂爾尼上尉的舉止來看,他不像是知道伊莎貝拉已經訂了婚,因此,嘉芙蓮經過前思後想,覺得他不可能知道真情。他也許會跟她哥哥爭風吃醋,不假如這其中還有更多奧妙的話,那恐怕一定是她誤解了。她希望通過委婉的規勸,提醒伊莎貝拉認清自己的處境,讓她知道這樣做對兩邊都不好。但是,要提出規勸,她總是面臨著機會難得和不可理喻的問題。她即使能暗示幾句,伊莎貝拉也絕對領會不了。在這煩惱之中,蒂爾尼一家打算離開巴思就成了她很大的慰藉。這一家子幾天之內就要動身回格洛斯特郡去了,蒂爾尼上尉一走,至少可以使除他以外的每個人恢復平靜,誰想蒂爾尼上尉眼下並不打算離去,而不準備和家人一起回諾桑覺寺,而要繼續留在巴思。嘉芙蓮得知這一情況之後,立即拿定了主意。她跟亨利·蒂爾尼談了這件事,對他哥哥分明喜愛索普小姐感到遺憾,懇求他告訴他哥哥,索普小姐早已訂婚。
“我哥哥已經知道這事了。”亨利答道。
“他知道了?那他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裏?”
亨利沒有作答。他談起了別的事情,可是嘉芙蓮心急地繼續說道:“你為什麼不勸他走開?他呆的時間越長,最終會對他越糟糕。請你在他的份上,也看在大家的份上,勸他馬上離開巴思。離開之後,他到時會重新感到愉快的。他在這裏是希望的,呆下去只會自尋煩惱。”
亨利笑笑說:“我哥哥當然也不願意那樣干。”
“那你要勸他離開啦。”
“勸說我是辦不到的。如果我連勸都不去勸他,那也要請你原諒。我曾親口對他說過,索普小姐已經訂婚。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這事只能由他自己做主。”
“不,他不知道他在幹什麼,”嘉芙蓮大聲嚷道,“他不知道他給我哥哥帶來了痛苦。詹姆斯並沒跟我這樣說過,不過我敢肯定他很痛苦。”’。
“你肯定這是我哥哥的過錯?”
“是的,十分肯定。”
“究竟是因為我哥哥獻了殷勤、還是因為索普小姐受了殷勤。才引起這般痛苦的?”
“這難道不是一回事嗎?”
“我想莫蘭先生會承認這是有區別的。男人誰也不會因為有人愛慕自己心愛的女人而感到惱火,只有女人才能製造出痛苦。”
嘉芙蓮為自己的朋友感到臉紅,說道:“伊莎貝拉是有錯。可我相信她決不是有意製造痛苦,因為她十分疼愛我哥哥。她自從第一次到我哥哥,一直在愛着他。當我父親是否同意還捉摸不定的時候,她簡直要急病了。你知道她一定很愛詹姆斯。”
“我知道她在與詹姆斯戀愛,還在與弗雷德里克調情。”
“哦,不,不是調情!一個女人愛上一個男人,不可能再與別人調情。”
“也許,她無論是戀愛.還是調情都不會像單打一時來得。兩位先生都得作點犧牲。”
稍停了一會,嘉芙蓮繼續說道。“這麼說,你不相信伊莎貝拉很愛我哥哥啦?”
“這我可不敢說。”
“可你哥哥是什麼意思?他要是知道伊莎貝拉已經訂了婚,他這般舉動能是什麼意思呢?”
“你還真能夠刨根問底的。”“是嗎?我只是問我想知道的事情。”
“可你回的只是你認為我能回答的問題嗎?”
“是的,我想是這樣,因為你一定了解你哥哥的心。”
“老實對你說吧,眼下這當兒,我對我哥哥的心(這是你的說法),只能猜測而已。”
“怎麼樣?”
“怎麼樣!唔,如果是猜測的話,還是讓我們各猜各的吧。受別人猜測的左右是可憐的。這些前提全擺在你的面前。我哥哥是個很活潑的、有時也許很輕率的年輕人,他和你的朋友大約結交了一個星期,知道她訂婚的時間幾乎同認識她的時間一樣長。”
“是呀,”嘉芙蓮略思片刻,說道,“你也許能從這一切里推測出你哥哥用心何在,我可辦不到。難道你父親不為此感到不安嗎?難道他不想讓蒂爾尼上尉離開巴思嗎?當然,要是你父親來勸說他,他是會走的。”
“親愛的莫蘭小姐,”亨利說道,“你如此關切地為你哥哥的安適擔憂,是不是也會出點差錯呢?你是不是作得太過火了?你認為索普小姐只有在見不到蒂爾尼上尉蹤影的情況下,才能保證對你哥哥一片鍾情,或者至少保證行為檢點,你哥哥是否會為自己或索普小姐感謝你作出這樣的設想呢?你哥哥是否只在與世隔絕的情況下才是保險的?或者說,索普小姐是否只在不受別人的情況下,才對你哥哥忠貞不渝?他不可能這樣想,而且你可以相信,他也不會讓你這樣想。我不想說;‘請不要擔憂,’因為我知道你現在正在擔憂,不過請你盡量少擔憂。你相信你哥哥與你的朋友是相慕相愛的,因此請你放心,他們之間決不會當真去爭風吃醋。放心吧,他們之間的不和是短暫的。他們的心是息息相通的,對你就不可能。他們完全知道各自有什麼要求,能容忍到什麼限度。你儘管相信,他們開玩笑決不會開到不愉快的地步。”
他發現嘉芙蓮依然將信將疑地板著臉,便進而說道:“弗雷德里克雖然不和我們一道離開巴思,但他可能只呆很短一段時間,也許只比我們晚走幾天。他的假期馬上就要結束,他必須回到部隊。那時候,他們的友誼會怎麼樣呢?食堂里的軍官們會為伊莎貝拉·索普幹上兩個星期的杯,伊莎貝拉會和你哥哥一起,對蒂爾尼這個可憐蟲的一片痴情笑上一個月。”
嘉芙蓮不再放心不下了。整整一席話,她心裏都是忐忑不安的,現在終於放下了心。亨利·蒂爾尼一定知道得最清楚。她責怪自己嚇成那個樣子,決心不再把這件事看得太嚴重。
臨別一面,伊莎貝拉的舉動進一步堅定了嘉芙蓮的決心。嘉芙蓮臨行前一天的晚上,索普家的人是在普爾蒂尼街度過的,兩位情人之間沒有發生什麼事引起嘉芙蓮的焦灼不安,或者使她憂心仲仲地離開他們。詹姆斯喜氣洋洋的,伊莎貝拉心平氣和,極其迷人。看來,她對朋友的依依深情在她心中是佔據第一位的。不值此時刻這是可以容許的。一次,她斷然把她的情人搶白了一番。還有一次,她抽回了自己的手。不過嘉芙蓮銘記着亨利的教誨,把這一切歸諸於審慎多情。分手時,兩位美貌小姐如何擁抱,流淚、許願,讀者自己也想像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