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良子把兩片迷幻藥放進酒里喝了下去。
我覺得肚子餓,卻什麼也不想吃。只想喝口大醬湯,看看鍋里,長了一層灰色的霉,豆腐已經腐爛成糊糊了。
良子說他想喝加牛奶的咖啡,我忍着鼻子底下的大醬湯的餿味,把咖啡壺放到了火上。
良子將牛奶倒進了杯里,雙手小心地捧着喝了一口,叫了一聲"燙死了",便把肚子裏的污七八糟的東西像滋水槍似地全嗅到櫃枱上了。
"媽的,我才喝了那麼點酒,怎麼搞的。"說著把剩下的一點酒都喝光了,引起了,陣咳嗽。我為他拍拍背,他回頭歪斜着嘴對我說:"你真是好心腸啊。"他的背上冰涼潮濕,發出一股酸味。
"我曾回了趟富田。你聽鈴子說了吧。我母親死了,你聽說了吧。"
我點點頭。良子又倒了滿滿一杯酒。過甜的咖啡使我的舌頭髮澀。
"家裏死了人,心裏真不是滋味。我還是頭一次有這種感覺。你家裏人身體都好嗎?"
"都好。大家都為我擔心,老給我寫信。"
歌曲放完了,唱盤還在轉,嘶嘶啦啦的響着。
"阿開叫我帶她一起回富山去,說她不願意自己一個人呆在公寓裏。她的心情也可以理解,可是,我們住的旅館特別貴,光住宿就要兩千元哪。"
我關掉了音響,鈴子的腳從毛毯里伸出來,腳底髒兮兮的。
"葬禮那天,阿開打電話來,說她很無聊,讓我去陪陪她,我說現在離不開,她就威脅我要自殺。我只好回去了。她正在骯髒的六鋪席的房間裏聽收音機,那是一台很破舊的收音機。她說,這一帶收不到FEN的節目。在富山怎麼可能收到美軍電台的節目呢。她問起我母親,凈問些無聊的事,她裝出來的笑容難看死了。她問,你母親死的時候什麼表情?放進棺材時化妝了嗎?我說化妝了。她又問是什麼牌子的化妝品,是馬古斯?還是萊普耳?加涅寶?我說我怎麼知道。她就抽抽嘻嘻地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我太寂寞了。"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一個人呆在旅館裏,當然寂寞了。"
我一口喝乾了咖啡,沉澱在杯底的沙糖甜得我差點吐出來。
"我也理解她呀,可是那天是我媽死的日子呀。她嘟嘟咬咬地從壁櫥里拿出被褥,脫得一絲不掛。我剛辭別了死去的媽媽,就跟光着身子的混血兒摟在一起,你想想看,太過分了吧。其實,當時抱她一下也沒什麼,可我實在是……。"
"什麼也沒幹吧?"
"那當然啦。阿開哭哭啼啼的,反倒讓我覺得羞愧,你看過電視劇吧,我們倆就像在演電視劇。我怕隔壁的人聽見,真讓人難堪,也不知阿開當時想什麼哪。從那以後,我們的關係就不太好了。"
鈴子打起了鼾。毛毯隨着她的呼吸一上一下的起伏着。偶爾有路過的醉漢從敞開的大門往裏瞧。
"從那以來,我們的關係就不正常了。當然以前也吵架,可是這次和以前不大一樣,總覺得別彆扭扭的。
去夏威夷的事是我們兩人早就開始計劃的。今天又鬧成這樣。
我告訴你,這種姑娘讓人受不了,還真不如去土耳其浴室省心哪。"
"你母親是病死的嗎?"
"就算是病死的吧。她的身體極度衰弱,大概是積勞成疾,死的時候身體縮小了不少,真可憐。
我母親在富山是賣藥材的小販。我小時候經常跟着母親出去賣貨。母親肩背冰箱那麼大的箱子,從早走到晚。全國各地都有她的買家。她做了好多紙汽球送給顧客的小孩子玩。我小時候常玩這種紙汽球。
現在回想起來實在不可思議,我能一整天地玩紙汽球也不厭倦,現在肯定馬上就厭煩了。這些回憶常使我感動。有一次,我在旅館等媽媽的時候,房間的電燈壞了,天黑了才發現燈不亮了。我不敢跟旅店的人說,那時我還沒上學,膽子小,我蹲在角落裏,望着窗外射進來的微弱光線,這件事讓我難忘。當時我很害怕,那條街道很狹窄,充滿了魚腥味。我記不得是什麼地方了。"
遠處傳來汽車駛過的聲音。鈴子發出喃喃夢囈。良子又去外面嘔吐了,不一會兒,我也出去和他並排吐起來。我左手扶着牆,將右手伸進喉嚨里,於是腹部肌肉一陣痙攣,便吐出一股溫熱的液體。隨着胸部和腹部的一起一伏,喉嚨和嘴裏就湧出了好多酸水,一擁舌頭,就嘩嘩地吐到了溝里。
往店裏走時,良子對我說:
"阿龍,你都吐出來后,整個身體輕飄飄的,站不穩吧?這種時候最想女人了。雖然既使女人站在面前,也硬不起來,就連她的腿都懶得叉開,可是就是想要女人。不光是下半身想要,是整個身體都躁動不安。你呢?有這種感覺嗎?"
"是啊,真想殺了她,光睡她都不過痛了。"
"對,對,就是這種感覺。真想在銀座大街上,拽一個女人來,掐住她的脖子,一下子扒光她的衣服,拿根棍子什麼的插進她的身體裏去。"
進了屋,鈴子正從廁所出來,迷迷糊糊地說:"你們來啦。"她褲子的拉鏈開着,內褲緊繃著臀部。
見她東倒西歪的樣子,我跑上前去扶住她。
"阿龍,謝了。現在可安靜了。給我杯水,我嗓子直發乾。"鈴子垂着頭說。
在我敲冰塊時,鈴子又躺倒在沙發上,良子脫光了她的衣服。
透過鏡頭,我看着縮小了的陰暗天空和太陽,正想把鏡頭轉向路人時,裏面出現了正走來的阿開。
"阿龍,你照什麼哪?"
"是你呀。你是最晚一個到的,這可不好。"
"有個老頭在車上吐痰,司機罵罵咧咧的,還停了車。兩個人面紅耳赤地吵得好凶,大熱天的。哎,其他人呢?"
阿開又衝著無精打采地坐在路邊的良子說:
"喲,良子,你不是說不去嗎?"
鈴子和莫卡終於從服裝店裏出來了。行人都不住地回頭看鈴子。鈴子穿着剛買的印度長裙,紅色絲綢上印滿圓點,裙長至腳踝。
"你又買了件時裝啊。"和夫笑着將鏡頭對準了鈴子。
阿開身上香水味兒刺鼻,湊到我身邊說:
"晦,阿龍,鈴子真不會打扮,這麼胖還穿長裙。"
"這有什麼,也許她是想換換心情吧。她很快就會厭倦的,你就可以借來穿了,你穿上一定好看。"
鈴子四下看了看,小聲對大家說:
"嚇了我一跳,莫卡竟敢在店員眼皮底下偷店裏的東西。"
"怎麼回事,莫卡,你又偷東西了?被人抓住可要挨打了。"
良子被汽車尾氣熏得皺起眉頭說。莫卡把胳膊伸到我的面前。
"好聞吧,是迪奧爾牌的。"
"甭管什麼牌子的,以後別偷這麼貴重的東西了,大家都為你擔心哪。"
趁着良子和和夫去買漢堡包的工夫,三個女人互相借用化妝品,靠在檢票口的欄杆上化起妝來,來往行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着他們。
上了歲數的檢票員笑着問鈴子:
"姑娘穿得這麼漂亮,去哪兒啊?"
鈴子認真地畫著眉,答道:
"去參加晚會。"
奧斯卡的屋子中央正在烤着一個拳頭大小的麻藥,冒出的煙被吸進了肺里,不到三十秒的工夫,人就酩酊大醉了。他們陷入了一種錯覺,彷彿五臟都從身體的毛孔爬出,而別人的氣息又吸入了自己的體內。
尤其是下半身,癱軟得象一堆爛泥。心裏燃燒着慾火,總想用嘴去含別人的器官,吸別人的體液。他們又是吃水果,又是喝葡萄酒,整個房間裏熱氣升騰,都恨不得扒了自己的皮。女人們想要把油光光的黑人的肉體嵌入自己的體內。桌上擺滿了抹了果醬的奶酪派,煮熟的蟹爪,淺紫色的美國甜葡萄酒,長滿疥子的死人手指般的淹黃瓜,女人的唇舌那樣重疊的麵包和熱狗,以及沙拉上灑的粉紅色的蛋黃醬。
阿開象狗似地在地毯上爬來爬去,和每個男人口交。
結論是叫做薩布洛的混血兒的最大。
"阿龍,有你的兩倍大。"阿開說道。
薩布洛仰起頭,象印地安人那樣嚎叫着。阿開象個西班牙舞女似地爬上桌子,拚命扭動臀部。蘭色的聚光燈在天花板上閃爍,旋轉着。隨着輕盈的森巴舞曲,阿開瘋狂地扭動着身體。
"誰來跟我呀,快來呀。"阿開用英語叫着。幾隻黑胳膊伸過來,把她拽到沙發上,撕破她的內褲。於是,黑色的半透明的布片一塊塊飄落在地上。
"多象蝴蝶呀。"鈴子撿起一塊布片說道。這時,鮑布大叫一聲將手伸進了阿開的兩腿中間,房間裏頓時充滿了尖叫聲和放肆的笑聲。
我望着房間的淫蕩地扭動着肉體的三個日本女人,一邊喝薄荷酒,一邊吃點心。
黑人的那東西顯得比較細長,即使最硬的時候,鈴子也可將其彎曲。達赫姆突然射精,弄了鈴子一臉,大家大笑起來。鈴子笑着,眯起了眼睛,正打算找餐巾紙擦臉時,沙布洛將她輕輕抱起來,象給小孩把尿一樣,叉開她的腿放在自己的腿上。他用左手按住鈴子的脖子,右手抓住她的腳脖子,使她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他的性器上。鈴子直喊痛,手拚命揮動,想要離開沙布洛,可是無濟於事,鈴子的臉漸漸發青了。沙布洛仰靠在沙發上,用屁股支撐着鈴子的身體開始旋轉。轉第一圈時,鈴子渾身抽搐,害怕得叫起來。她瞪大眼睛,捂着耳朵,象恐怖電影裏的演員一樣尖叫。
沙布洛的笑聲就像非州土人打仗時的叫喊聲那麼響亮。他對着痛苦的鈴子用日語說道:"放聲哭吧",並加快了旋轉的速度。吮吸着莫卡乳房的奧斯卡,用涼毛巾敷着救下來的下體的達赫姆,還沒脫衣服的傑克遜,騎在阿開身上的鮑布,所有的人都停下來看旋轉的鈴子。
"真刺激,簡直神了!"鮑布和達赫姆邊說邊推着鈴子旋轉,鮑布抓腿,達赫姆接頭,飛快地轉動着鈴子。沙布洛露出潔白的牙齒,一邊笑一邊抱住頭部,挺起了身子。鈴子象被火燒到屁股似地大哭起來。她咬着自己的手指,揪自己的頭髮,眼淚還沒等流到臉上,便由於離心力的作用被甩掉了。大家笑得越來越厲害。阿開喝着葡萄酒,莫卡用她那鮮紅的指甲撫摸奧斯卡的大屁股。
我跟着樂曲哼哼着,阿開笑得趴在地上起不來。鈴子還在哭,臉上掛着達赫姆的精液。她的手指被自己咬出了血,不停地象頭母獅子似地嚎叫着。
"啊,我忍不住了,你給我滾開。"沙布洛用日語說道。他一把推開鈴子,"給我滾開,豬羅。"
鈴子抱着沙布洛的大腿向前栽倒,就在這同時一股液體直噴到她的脊背和屁股上。鈴子一哆咦,尿了出來,正在自己乳頭上塗蜂蜜的阿開連忙把報紙塞進了鈴子的屁股下面。
"哎呀,多丟臉哪。"阿開說著拍拍鈴子的屁股高聲笑了起來。她扭着腰在房間裏轉來轉去。
我一直在琢磨自己究竟身在何處。我抬起桌上的葡萄珠,放進嘴裏,用舌頭熟練地剝下葡萄皮.把籽吐到盤子裏,這時,我覺得自己的手觸到了女性的性器,一抬頭,見阿開叉着腿站在我身旁。
傑克遜迷迷糊糊站起來,脫掉制服,掐滅了薄荷煙頭,朝正騎在奧斯卡身上的莫卡走去。他將咖啡色小瓶里的香水滴到莫卡的屁股上,對我喊道:
"阿龍,把我衣服兜里的白藥膏拿來。"
莫卡的胳膊被奧斯卡按住,傑克遜把藥膏塗到她的身上,她尖叫起來:
"涼死了。"
灰克遜抬起莫卡的屁股,莫卡弓着腰,發出了尖叫。
阿開見狀,說了句,"真有趣。"就走過去,揪起正激着屁股哭泣的莫卡的頭髮,盯着她的臉看。
我拿起相機給莫卡扭曲的臉拍了張特寫。她象最後衝刺的賽跑運動員一樣抽動着鼻子。
鈴子終於睜開了眼睛,覺得身上粘糊糊的,就朝浴室走去。她張着嘴,神情恍格,搖搖晃晃地走了兩步就摔倒了。我扶起她時,她對我說:
"阿龍,幫幫我。"
聞到鈴子身上的怪味,我噁心得跑到廁所吐起來。鈴子坐在瓷磚地上淋浴,表情獃滯。
"鈴子,傻瓜,你這樣要淹死的。"阿開關掉噴頭,把手伸進了鈴子的大腿中間,見鈴子嚇了一跳,哈哈大笑。
"原來是你呀,阿開。"鈴子樓住阿開,吻起她來。
阿開朝坐在馬桶上的我招招手,"告訴你,鈴子身體裏面涼涼的,好舒服,阿龍。"
我覺得自己身體表面冰涼的,裏面都很燥熱。"你真可愛。"鈴子抓住我的濕頭髮,像嬰兒吃奶一樣,使勁吸吮着我。阿開扶着牆掀起屁股。
這時跑布渾身是汗地跑進浴室,喊道:
"阿龍你這混蛋。"
他輕輕拍拍我的臉,把身上濕源源的我們拽進房間裏,推倒在地上。我和阿開摔倒時疼得呻吟起來。
鈴子被鮑布象扔橄欖球似地拋到床上,鮑布騎到她身上,鈴子哼哼卿卿地反抗着,可是沙布洛按住了她的手腳,還在她嘴裏塞了一塊奶酪派,憋得她喘不上氣來。
莫卡繃著臉,把沾有血跡的紙巾拿給傑克遜看,說"你也太過分了。"
"喂,鈴子,那塊奶酷派好吃嗎?"阿開趴在桌上問。
"別提了,象吞了生魚似的,肚子裏直鬧騰。"
我想拍張鈴子說話時的照片,就上了床,鮑布兇狠地一拳把我打下床來,我滾到地板上,正好撞到莫卡。
"阿龍,我討厭他,把我屁股都弄破了,他是同性戀吧。"
莫卡正坐在奧斯卡身上,奧斯卡一邊啃雞肉,一邊和莫卡作愛。莫卡又哭起來。
"莫卡,你沒事吧,痛不痛。"
"我都沒有感覺了,阿龍,都麻木了。"
莫卡的身體隨着音樂被晃動着。
阿開坐在傑克遜的膝蓋上,邊喝酒,邊聊天。
有人用沙啞的聲音叫着:啊,我的寶貝。"紅色的地毯上到處是亂七八糟的東西,有內褲、煙蒂、煙灰、麵包渣。西紅柿根兒,還有各色的體毛、沾有血跡的紙,酒杯、酒瓶、葡萄皮、火柴,沾了灰的櫻桃。
莫卡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捂着屁股,嘴裏說道:"肚子快餓扁了。"朝餐桌走去。傑克遜蹲下來給她貼創可貼,還吻了她一下。
莫卡趴在餐桌上,狼吞虎咽地啃螃蟹。她咬碎紅色的蟹殼,取出裏面的餐肉,蘸着楊紅色的蛋黃音,送進嘴裏,屋子裏充滿了螃蟹味兒。
鈴子在床上叫喚着。達赫姆從莫卡後面頂她,她的屁股被抬起來,手裏還拿着螃蟹,她剛喝了一口酒,身體被晃動時,酒灌進了鼻子,嗆得她眼淚都出來了。阿開見了大笑起來。
唱機里放着詹姆士布朗的歌。鈴子爬到餐桌邊,一氣喝了一杯薄荷酒,大聲說:大好喝了。"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和傑克遜太接近,他被憲兵監視着呢,早晚會被逮進去。"
麗麗關掉電視說道。
"今天差不多了吧。"奧斯卡說著打開涼台的門,刺骨的冷風颳了進來,我感覺心臟快要結冰了。
正當大家玩得筋疲力盡時,鮑布的情人特米進來了。她使勁捶打鮑布,阿開過來勸阻時,和阿開大吵起來。特米的哥哥是有名的黑社會老大,特米想找哥哥幫忙,去闖他的辦公室,她哥哥只好請麗麗來幫助調解,所以才到這裏來了。特米坐在沙發里叫嚷着"我要殺了他!"她的腰部被阿開抓破了。
"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要把那些小流氓帶來嗎?要不是我在,你怎麼辦呢?你絕對要遭殃的,特米的哥哥特別凶。"
她喝了一口炮有檸檬的可樂,把杯子遞給我。然後梳好頭髮,換上黑色外套,匆匆刷了牙,就去廚房打興奮劑了。
"對不起,麗麗,別生氣了。"
"生氣還有完哪。再說我自己也一樣。說起來,我店裏有個女招待,是橫須賀來的,問我要不要瑪斯卡林,阿龍,買嗎?你想打吧?"
"什麼價錢?是膠囊的嗎?"
"不清楚,才五美元,買了吧。"
麗麗的頭髮染成了金色。她說"這個染髮液在日本沒有賣的,是託人從瑞典捎來的。"
她透過留海,看着天花板上的電燈。
"喂,我夢見過你,阿龍。"
她左手締住我的脖子說。
"夢見在公園的椅上吧,聽你說過了。"
我用舌頭舔着麗麗則長出來的眉毛說。
"不是那個夢,是最近新做的。是公園的繼續。我們去了海邊,海岸線很美,沙灘好大好大,只有我們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