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跟我來!”

第五章 “跟我來!”

諾曼第

1944年6月6日

他們跳傘的時候,飛機飛得太低,太快。他們攜帶的裝備太多,而且運用了一個未經檢驗、結果證明有嚴重錯誤的技術。他們一跳出飛機,腿袋就開始鬆脫,徑直墜向地面,後來幾乎一個都沒有找到。與此同時,他們還受到螺旋槳氣流的衝擊。在這種超重、超速的情況下,張傘產生的震動比他們以前感受的要劇烈得多。從500英尺高處或者從這個高度以下跳傘,從張傘到着陸,前後僅有幾秒鐘時間。他們都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上摔得青一塊紫一塊,過了一個多星期才好。

在幾天之後的一篇日記中,溫特斯中尉曾寫下了如下一段話,想再現他當時在天上那幾秒鐘之內的想法:“我們的時速150英里。行啊,走吧。好的,我的腿袋和裝備都下去了。當心,小夥子。當心。媽的,他們想用機關槍把我打下來。滑落了!滑落了!盡量跟腿袋靠近。它落在灌木叢里了!那挺機槍,真他媽的。那是條路……樹木——但願別碰上它們。‘砰’,不算太糟。現在趕快離傘。”

緊跟在溫特斯後面跳傘的是伯特·克里斯坦森。“我想我做的不是訓練中學過的動作。降落傘打開的時候,我感到一陣劇烈的震動。”他的腿袋鬆脫,“成了歷史”。他能聽見聖母教堂的鐘聲,看見鎮上有燃燒的火光。機關槍子彈“離我越來越近。我爬到降落傘弔帶的上面。見鬼,我朝着那排樹落下去。我降落得太快了。”他從樹木上方飄過的時候,把腿向上收縮,以免碰在樹上。“我突然嚇壞了。在70英尺下方的地面上,在我左手方向20英尺處,一挺德國四管聯裝的20毫米高射機槍正朝着它上方的C-47開火。”克里斯坦森非常幸運,德國人的火力線正好是背對着他,儘管他離他們才40碼左右,但由於噪聲太大,他們並沒有聽見他着地的聲音。

克里斯坦森從降落傘中解脫,拔出6響的左輪手槍,蹲在一棵蘋果樹旁。除了眼睛之外,他渾身上下紋絲不動。

“突然我看見10碼開外的地方有動靜。一個頭戴鋼盔的人影正匍匐而來。我伸手拿出信號器一按,發出‘咔嗒’的響聲。沒有回答。那個人影又朝我這邊爬過來。”

克里斯坦森用左輪手槍瞄準那個人的胸部,然後又按了一次信號器。那人舉起雙手。“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開槍。”原來那人是他的機槍副射手,二等兵伍德羅·羅賓斯。

“你這個小笨蛋,究竟怎麼回事?為什麼不用信號器?”克里斯坦森壓低嗓門怒沖沖地問道。

“我信號器上的按鍵掉了。”

克里斯坦森大腦里的腎上腺素降下來了。他倆開始退出德國人的陣地。他們碰到比爾·蘭德爾曼的時候,發現一個德國人死在他的腳下。蘭德爾曼說,他從降落傘中解脫之後,就把刺刀插上了。突然一個德國人端着上了刺刀的槍朝他衝過來,蘭德爾曼擋開那個德國人的武器,接着用刺刀刺穿了那人的胸膛。“這個德國佬玩拼刺刀找錯了對象。”克里斯坦森說。

韋爾什跳傘的時候,他的飛機高度只有250英尺(“頂多就這個數”——他後來回憶說)。他跳出飛機之後,另一架C-47正好在他的下方墜毀。他說,爆炸的氣浪把他向上掀起,然後向外拋去,“這一下救了我的命”。就在他快速下墜眼看就要摔到地上時,他的降落傘及時張開了。他“砰”地一聲着了地,雖然很疼,但卻沒有把命送掉。

E連的大多數人都有類似的經歷。雖然他們能根據飛機的飛行方向判斷海岸的方向,可是能在空中有足夠時間準確調節自己降落方向的人卻寥寥無幾。

他們的行動徹底砸了鍋。他們原本希望在聖瑪麗德蒙特附近的降落地帶密集降落,而且指望全連能很快集結起來,可是現在全泡湯了。這都是因為那些飛行員遇到黑雲層之後所採取的規避行動,結果E連的人散落在從卡朗唐到拉萬諾維爾的20公里範圍之內。E連的空降導航員理查德·賴特和卡爾·芬斯特梅克爾因飛機被擊中,掉進了英吉利海峽(他們后被英國皇家海軍韃靼號艦救起,由空海搜救隊送回英國)。

二等兵湯姆·伯克斯落在聖母教堂附近。他也像那天夜裏跳傘的大多數人一樣,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飛機從頭頂上方呼嘯着低飛而過,曳光彈在對它們進行圍追堵截。夜空中是密密麻麻的美國傘兵,地面上是模糊不清的人影,有的在快速運動,有的在匍匐前進,四周是一片噠噠噠的機關槍聲。伯吉斯用小刀割斷繩索,從降落傘中解脫后,用信號器向一位自己不認識的中尉發出聯絡信號。他們利用隨處可見的低矮的灌木藩籬的掩護,一起向海灘方向運動。這時候另外一些傘兵加入到他們行列中,有的來自第82空降師(該師在傘降過程中也被弄得七零八落),還有的來自101空降師各個團。他們與德國巡邏部隊偶爾發生一些短暫的交火。

伯吉斯接受了中尉交給他在前面探路的任務。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他順着藩籬來到一個拐角處。隱蔽在兩道藩籬交會處的一個德國兵站了起來,可是伯吉斯沒有看見。那德國兵朝下面開槍,子彈穿過伯吉斯的右頰,打碎了顴骨,打斷了頜骨韌帶,然後從脖子後面鑽了出來。他的面頰、耳朵和脖子背後血流如注,流出來的血差點使他窒息而死。

“我想活下來。”47年後,伯吉斯在回憶這段往事的時候說,“他們曾經反覆告訴我們,如果你中彈了,最主要的是不能激動。最糟糕的舉動就是狂躁。”所以他盡量使自己保持鎮靜。跟他一起的幾個人盡量把他保護起來,用繃帶把他的傷口包紮起來,把他扶到附近一座農舍的穀倉之後,他就癱在乾草上昏死過去。

半夜裏,有個法國農民“從家裏出來,到穀倉里抓住我的手,甚至在我手上吻了一下。”他還帶了一瓶酒。6月7日早晨,那個農民找來兩個醫生,借給他們一輛馬車。伯吉斯被他們用這輛馬車送到了海灘,而後撤回英國,再轉送到美國。1944年的新年除夕,他到了波士頓。他一直按照醫生的規定只吃流質,到1945年3月他才開始吃飯,這是1944年6月5日他在厄波特里吃過那頓飯之後的第一口飯。

戈登着地時摔得很重。他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但是他很清楚自己首先應該幹什麼——把機槍組裝起來。他躲進藩籬,把機槍裝好。組裝完成之後,“我注意到有個人影過來了,我從他走路的姿勢看出他是約翰。尤班克斯。”過了不一會兒,福里斯特·古思與他們走到了一起。黑暗中又出現了一個人影。戈登對尤班克斯說:“問他口令。”還沒等尤班克斯發問,那人就大聲說出“電閃”。尤班克斯把回答口令(“雷鳴”)給忘了,也沒有想到信號器是進行敵我識別的另一種方法,就回答說“閃電”。那人朝E連這3個人扔過來一隻手雷。他們趕緊散開,手雷爆炸了,所幸沒有人受傷。那個人也不見了。這對他們3個人來說也許是件好事,因為顯然那個人太緊張,是不會相信他們的。

戈登、尤班克斯和古思開始沿着一道灌木藩籬向海灘方向運動。他們看見一名美國傘兵在空地上跑,接着又蹲下,然後跳進一條排水溝里(那天晚上是凸月,天上雲很稀少,能見度比較好)。戈登讓其他人在原地不要動,他過去看一看。他慢慢爬到水溝邊,“我看到的是兩隻向上看的眼睛和正對着我臉的手槍槍口”。

“戈登,是你?”原來是弗洛伊德·塔爾伯特中士。這下有了4個人。他們繼續朝海灘方向匍匐前進。在拂曉前大約4點半左右,古思自己聽見了一個聲音,並確信那是兩噸半的美軍卡車組成的車隊隆隆駛來的聲音。這怎麼可能呢?海上登陸根本還沒有開始,更不用說有車隊登陸了。從內陸傳來的巨大爆炸聲回答了這個問題:古思聽見的聲音來自從頭頂上方飛過的炮彈,是離海岸不遠的戰列艦上16英寸大炮打來的。

E連這4個人與502團的一個小組合為一股。那個小組剛剛攻佔了德國人設在農家大院裏、控制拉萬諾維爾海灘北面交叉路口的一個要塞。這一天,他們就在那裏進行防守,打退敵人的反撲。在D日後一天的早晨,他們出發向南去尋找自己的連隊。

吉姆·阿利着陸時摔在一幢房子後面的圍牆上。這種法國圍牆的牆頭上栽着一些碎玻璃。他的身上劃破了好幾個地方,而且都在流血。他退縮到花園的一個角落,正準備割斷繩索的時候,一個人抓住了他的胳膊。原來是一個站在矮樹叢中的年輕法國女子。

“我是美國人。”阿利低聲說。

“走吧,走吧。”她說罷就回到自己的房子裏去了。

阿利找到了自己的腿袋,把自己的東西集中在一起(13發60迫擊炮彈、4枚地雷、M-1的彈藥、手雷、食品、迫擊炮底座以及其他一些東西)。他剛爬上牆頭,就引來了一陣機槍掃射。子彈打在他身下1英尺的地方,石灰沙土濺了他一身,他趕緊跳進院子裏。

他躺在地上,琢磨着該怎麼辦。他吃下一塊“好時”巧克力,決定從前面出去。他還沒有來得及動,那年輕女子就從房子裏出來,看了他一眼,就從前門出去了。阿利心想,“原來如此。那我就守在這兒了。”她很快就回來了,緊跟着她進來的是一個當兵的。“我用槍對着他,他用槍對着我。”他們都認出了對方。那人是505團的。

“我究竟在什麼地方?”阿利問道。他得到的回答是“聖母教堂”。他加入到505團的行列中。拂曉時分,他遇到了E連的保羅·羅傑斯和厄爾·麥克朗。當天以及那個星期的大部分時間,他們都隨同505團一起作戰。

在整個科唐坦半島上,從當天夜裏一直到D日,美國傘兵都是如此——進行小規模作戰,組成臨時戰鬥單位,防守陣地,騷擾德國人,設法與自己的部隊取得聯繫。出發前就是這樣要求他們的。他們所接受的訓練以及他們的信心,使他們得以避免一場可能發生的災難,使七零八落的空降行動從被動走向了主動。德國人聽到的報告是,到處都在發生戰鬥。他們從總體上過高地估計了所面對的傘兵的數量,所以在行動時情況不明,猶豫不決。

溫特斯降落在聖母教堂的邊上。他能看見教堂附近的大火,能聽見教堂響起的讓人們前去救火的鐘聲。他沒有找到自己的腿袋,身上惟一的武器就是插在靴子裏的那把刺刀。他最先想到的是避開教堂廣場的機槍和輕武器的火力。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名傘兵在他附近降落。溫特斯幫助他從降落傘中解脫出來,跟他要了一枚手雷,然後對他說:“跟我回去找我的腿袋。”那名傘兵有些猶豫。“跟我來!”他以命令的口吻說完就要返回。一挺機槍向他們掃射。“去***腿袋吧!”溫特斯說著開始向北運動,繞過聖母教堂,而後轉身向東朝海灘運動。不一會兒他就看見幾個黑影,於是他用信號器發出聯絡信號,得到了利普頓中士發出的兩聲“咔嗒”,他頓時把心放下了。

利普頓降落在距離聖母教堂有一段街區的鄉村旅社(市鎮廳)後面的一個院子裏。他也像溫特斯一樣,丟失了腿袋,從而丟失了武器。在他的野戰背包里,除了一把雙刃短刀,還有兩枚手雷和一套爆破裝置。他翻越了一道門,沿大街朝前走,離開了教堂和那片起火的地方。在小村鎮的邊緣,有一個低矮敦實的鋼筋水泥標牌,上面是這個小村鎮的名字。利普頓把臉湊到標牌跟前,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看完了,才知道上面寫的是“聖母教堂”。

傘兵陸續在他四周降落。他可不想挨神經緊張的美國人一槍,所以當他看見有2名相互離得很近的傘兵即將着陸時,他就跑到了他們的正下方。等他們降落到地面上,還沒有來得及考慮到開槍的問題時,利普頓就先跟他們搭話了。他們是82空降師的,現在的降落地點距離預定位置10公里。瓜奈若中士和唐·馬拉其、喬·托伊、“泡泡眼”溫與他們會合。過了幾分鐘之後,利普頓與溫特斯相遇。

“我在那邊看見一個路牌,是聖母教堂。”利普頓報告說。

“好,”溫特斯回答說,“我知道那在什麼地方。我從這兒就能找到它。”說罷他就領着大家朝聖瑪麗德蒙特方向走去。途中,他們與502團的一部分人合為一股。大約凌晨3點的時候,他們看見一個由4輛車組成的德國巡邏隊從路上開過來。他們決定進行伏擊。在這次戰鬥中,瓜奈若炸毀了在前面的2輛車,第一次為他哥哥報了仇。後面2輛車調頭就逃,不過有幾個德國人成了E連的俘虜。

突然一挺德國人的機槍開始向他們掃射,那幾個俘虜想乘機從美國人手中逃脫。瓜奈若舉起手槍就把他們射殺了。他在47年後描述這段經歷時說:“毫不後悔。決不留情。就像踩死幾個臭蟲那麼簡單。”稍事停頓后,他接著說了一句:“現在,我們跟當時已經不一樣了。”

大約在早晨6點鐘的時候,他們遇上了D連的傑里·克羅斯上尉以及由他率領的40多個人。兩路人馬合為一路,向位於東南方向8公里左右的聖瑪麗德蒙特運動。不久,他們又遇到了2營參謀率領的40餘人。溫特斯發現了一枝M-1,接着又發現一枝左輪手槍、一根皮帶、一隻水壺和許多彈藥,“所以我已經可以投入戰鬥了·尤其是我從一個士兵那裏弄到一些吃的東西之後。”利普頓撿到一枝卡賓槍。其他人也都武裝起來了。

就在美國人向聖瑪麗德蒙特運動的同時,駐守在當地的德軍指揮官、第6傘兵團的弗雷德里克·馮·德·海特上校也前往該地區。他是個經驗豐富的軍人,自20世紀20年代中期就在德國陸軍服役,曾率領部隊在波蘭、法國、俄羅斯、克里特、北非等地作戰。由於師長們都在雷恩地區和塞納河地區,弗雷德里克·海特上校就是本地職務最高的指揮官了。他在聖母教堂裏面以及它的四周部署了一個營的兵力,在聖瑪麗德蒙特部署了一個營,還有一個營則部署在卡朗唐。他手下所有的排都進入了戰鬥狀態,有些試圖與美國人交火。然而這裏、那裏,似乎到處都報告有空降,而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是不可能組織起協調的反擊的。

弗雷德里克·馮·德·海特上校想親自看一看。他駕着摩托車從卡朗唐來到聖瑪麗德蒙特,爬到離地面五六十米高的教堂塔樓上,把猶他海灘的情況盡收在眼底。

眼中的情景使他大驚失色。1991年,他在接受一次採訪的時候說:“朝海灘放眼望去,全是小船,數以百計,每條船上都下來了三四十個全副武裝的軍人。在他們的背後是戰艦,艦上的大炮在猛烈射擊。誰也沒有見過一支艦隊竟然會有這麼多的艦艇。”

而在教堂周圍、小村子裏,在灌木藩籬縱橫交錯的原野上,一切都是那樣的平靜。隨着白天的到來,夜晚發生的零星戰鬥逐漸停息。弗雷德里克·海特既看不見美國人,也看不見德國人。

他從塔樓下來,騎上摩托車向北行駛了一兩公里,來到布雷庫特莊園。那裏有德國炮兵的一個連,總共有4門由工事與偽裝隱蔽起來的105毫米加農炮。大炮附近看不到炮兵,顯然是昨天夜間空降開始之後散去的。弗雷德里克。海特又騎上摩托車回到卡朗唐,命令他的1營攻佔並守住聖瑪麗德蒙特和布雷庫特,還讓他們把炮兵找回來,讓大炮發揮作用。那些大炮的位置很好,可以轟擊猶他海灘的登陸船隻以及在海峽中的戰艦。

到了早晨大約7點的時候,E連已經有了2挺輕機槍、1個火箭筒(沒有彈藥)、1門60毫米迫擊炮、9名步兵和2名軍官。2營在進入離聖瑪麗德蒙特3公里左右一個叫格朗希蒙的小村莊時,遭到猛烈的火力攔截。他們暫時停下。溫特斯和他帶領的幾個人坐下來稍事歇息。過了10到15分鐘光景,從E連調到營里擔任人事參謀的喬治·拉文遜從路上走過來,對溫特斯說:“溫特斯,他們要你到前面去。”

作訓參謀赫斯特上尉、情報參謀尼克遜中尉都是溫特斯的好朋友。他們告訴他說,在大約幾百米開外,隔了幾道藩籬與空地,有個叫布雷庫特的法國大莊園,在莊園的對面,是德國人的一個炮兵連,總共有4門105毫米加農炮。原先的情報偵察沒有發現這些大炮,因為它們處於灌木叢中的半地下陣地中,上面用樹枝加以偽裝,陣地之間有塹壕相通。德國人有一個50人的步兵排(隸屬於弗雷德里克·海特上校的第1營)在防守。這些大炮已經投入戰鬥,正在轟擊四五公里之外的猶他海灘。

斯特雷耶中校的2營負責格朗希蒙村四周,可是他手下當時還不到100人。他想使人數恢復到滿員時的600人左右,以防敵人的反攻。他只能拿出一個連的兵力來攻擊德國人的炮兵連。赫斯特讓溫特斯去對付那個炮兵連。

上午8點30分。索貝爾上尉即將對希特拉進行一次小小的報復,美國陸軍也將由於在訓練和裝備上的投入取得巨大收益,美國人民也將因為培養了這樣一批優秀青年軍人而獲得回報。由索貝爾、由陸軍、由國家培養與造就的這支部隊,為的就是現在的“用兵一時”,他們即將投入戰鬥了。

溫特斯立即本能地遠籌起來。他讓E連的人把所有的東西都放下,只帶武器、子彈和手雷。他解釋說,這將是一次快速的正面攻擊,要得到來自離敵人連儘可能近的幾個火力點的支援。他讓機槍提供火力掩護,然後帶着其他人朝出擊陣地運動。

那幾門加農炮所在的陣地形狀很不規則,四周的灌木藩籬有7處呈銳角狀。這就給溫特斯提供了從不同方向襲擊敵人的機會。

他把兩挺機槍(其中一挺的機槍手是二等兵約翰·普萊莎和沃爾特·亨德里克斯,另一挺的機槍手是二等兵克利夫蘭·佩蒂和喬·利布高特)部署在通向目標的那道藩籬連上,並指示他們提供火力掩護。就在溫特斯向出擊陣地匍匐前進的時候,他看見了一頂德國人的鋼盔——那人正貓着腰在戰壕里運動,只有腦袋露出地面。溫特斯端起M-1,瞄準那德國人射出兩發子彈,把他送上了西天。

溫特斯叫康普頓中尉帶領瓜奈若中士和馬拉其中士到左邊去,在開闊地上匍匐前進,盡量接近炮連的第一門大炮,然後向戰壕里扔手雷。他指揮利普頓中士和蘭尼中士沿藩籬運動到右側,順着一排灌木前進,命令他們從側面向敵人陣地射擊。

溫特斯自己將率領其他人沿着藩籬向前沖。與他一起的是二等兵傑拉爾德·洛蘭(團部的兵,是替辛克上校開吉普車的)、二等兵“泡泡眼”溫以及下士喬·托伊。

以前的訓練在這裏派上了用場。利普頓說:“我們協同作戰,沒有突出的明星。我們就像一部機器。我們誰也沒有從地上躍起沖向敵人的機槍。我們依靠運動、協同以及迫擊炮把它擊倒,或者迫使它後撤。我們表現很出色,但沒有很多閃光的英雄主義行為。我們知道英雄主義非但不能完成任務,反而會把命丟了。完成任務才是更重要的。”

蘭尼與利普頓沿藩籬向前運動,可是他們發現,由於低矮的灌木叢和地面的遮擋,他們看不見德國人的陣地。利普頓決定爬到樹上看一看,可是找不到一棵粗一點的、可以躲在上面進行射擊的樹。他選中了一棵有許多小分杈的樹。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它的前杈上,把身體的重量分散在幾個樹杈上。他面對着德國人的陣地,如果德國人朝他這邊看,他一定暴露無遺。他看見大約75米開外,有大概15個敵人,有的在塹壕里,有的就趴在沒有任何掩護的地方。他們都在向E連開火,無暇顧及他們的正面,所以沒有看見利普頓。

利普頓的卡賓槍是夜裏撿來的。他朝空地上一個德國人開了一槍。那人的腦袋似乎耷拉了下去。利普頓又開了一槍,這下他的目標一動也不動了。他不知道這枝卡賓槍是否經過校正,就瞄準剛才那個人腦袋下方的地面開了一槍。就在他瞄準的地方,揚起一陣塵土。他知道這枝槍很准,他第一槍就把那人幹掉了。於是他在這個不很穩的地方,向敵人進行快速瞄準射擊。

康普頓中尉的湯普遜式衝鋒槍也是夜裏弄到的(這槍原是D連一個中尉的,那人在跳傘的時候把腿摔斷了)。他利用自己運動員的本領,成功地從開闊地爬到了藩籬旁邊。隨同他一道行動的是瓜奈若和馬拉其。德國人此刻受到來自三個方向的火力襲擊,一是來自左側的機槍火力,一是來自背後的利普頓和蘭尼的攻擊,一是來自溫特斯小組的正面攻擊。他們沒有注意到康普頓的到來。

康普頓到了藩籬邊,縱身從上面越過,然後鑽進其中。他給德國人來了個冷不防,敵人的炮兵和步兵就在他的眼前。可是當他扣動那枝借來的衝鋒槍時,卻沒有射出任何子彈。子彈卡殼了。

就在這時候,溫特斯喊道:“跟我來!”攻擊小組飛快地順着藩籬奔向康普頓。幾乎與此同時,瓜奈若縱身跳進康普頓身邊的戰壕。第一門大炮的德國炮手由於受到三面夾擊,棄炮而逃。那些德國步兵隨他們飛快地從戰壕撤退,離康普頓、瓜奈若和馬拉其而去。E連的人把手雷扔向逃跑的敵人。

康普頓曾經是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棒球隊的全美最佳接球手。他離敵人的距離相當於從本壘到第二壘的距離。他把手雷平扔過去——沒有弧度——手雷砸中一個德國人的頭之後炸開。接着他和瓜奈若與馬拉其一起向戰壕里扔手雷。

這時候,溫特斯和他所率領的人也趕到,用步槍向戰壕里射擊,往裏面扔手雷。他們熱血沸騰,大聲呼喊着,他們的腎上腺素給了他們超人的力量。

“泡泡眼”溫的臀部中彈,掉進了戰壕。“我真倒霉,中尉,我完蛋了。我完蛋了,我真倒霉!”他不停地大聲喊叫。一顆德國的木柄手榴彈落進戰壕。大家都迅速卧倒。

“喬,當心!”溫特斯沖托伊大喊了一聲。托伊趴到地上,那顆手榴彈就掉在他的雙腿之間。托伊急忙翻了個身,手榴彈碰到他的步槍爆炸,把整個槍托都炸飛了。可是喬卻沒有受傷。1990年,托伊在回憶當時的情況時說:“要不是溫特斯,今天我就要唱女高音了。”

溫特斯向戰壕里扔進幾枚手雷,然後就在逃跑的炮手後面猛追。跟在他後面的是二等兵洛蘭和瓜奈若中士。有3名德國步兵開始穿越開闊地朝布雷庫特莊園方向跑去。

“幹掉他們!”溫特斯對托伊大聲說。洛蘭用衝鋒槍撂倒了一個。溫特斯用M-1瞄準了另一個人扣動了扳機,子彈打進了那人的後腦勺。瓜奈若一槍沒有打中第三個德國人,但溫特斯一槍打穿了那傢伙的後背。接着,瓜奈若把一連串衝鋒槍子彈送進那個受傷的德國佬的身體。那傢伙不停地喊“救命”。溫特斯讓馬拉其往那人腦袋上再補上一顆子彈。

第四個德國兵在距藩籬大約100碼的地方躍出戰壕。溫特斯看見后,卧倒在地,仔細瞄準,一槍結果了他的性命。從他發起攻擊到現在,只過了15到20秒鐘。E連奪取了第一門大炮。

溫特斯頓時意識到,在前面的戰壕里還有許多德國人,他們很快就會組織反撲的。他立即卧倒,開始匍匐前進,來到一個連接戰壕,朝下一看,“我很清楚地看見兩個人支起一挺機槍,已經做好了射擊準備。我第一槍打中了射手的屁股,另一槍打中了另一個人的肩膀。”

溫特斯讓托伊與康普頓對第二門大炮射擊。他派了三個人去看看繳獲的那門炮,讓另外三個人封鎖住前方。這時候利普頓從樹上爬下來,朝溫特斯這邊運動。他在中途停下來,往溫的臀部灑了一些磺胺粉,然後給他纏上繃帶。溫還在一個勁兒地為自己受傷而連聲道歉。團部的安德魯·希爾準尉從利普頓後面趕上來。

“團部在哪裏?”他大聲問道。

“在那個後面。”利普頓指着後面說道。希爾伸出頭看了看,這時一顆子彈擊中他的前額,然後從耳朵邊上鑽了出去,當場就把他打死了。

出了這件事之後,他們的所有運動都限在戰壕之中,而且都是貓着腰進行的,因為德國人的機槍火力幾乎一直不間斷,子彈貼着戰壕上方嗖嗖地飛。馬拉其看到溫特斯幹掉了30碼開外開闊地上的一個德國兵,發現那人的腰帶上有一隻黑套子,他以為那肯定是一枝魯格爾半自動手槍。他很想把它弄到手,於是他朝開闊地上跑去,結果發現那原來是105毫米加農炮的瞄準具的皮套。溫特斯衝著他大喊道:“白痴,這兒到處潛伏着德國佬。快回來!”顯然,德國人以為馬拉其是個衛生兵;只是在他向回跑時,德國人的機槍才開始朝他掃射。子彈打得他四周塵土飛揚,他一下子鑽到一門加農炮下面。

溫特斯在大炮旁邊,想把它毀掉,可是沒有爆破裝置。利普頓走過來說他的野戰背包里有,可是背包放在攻擊出發點了。溫特斯叫他快去拿。

該解決第二門炮了。他留下3個人守住第一門炮,然後領着另外5個人沿戰壕向前沖,一面朝前面扔手雷,一面射擊。他們從被溫特斯打傷的2個德國機槍手旁邊經過,抓了他們做俘虜。第二門炮的炮手開始後撤,E連只用了一人受傷的代價就把它繳獲了。

由於奪取了2門大炮,加之彈藥也不多了,溫特斯派人通知4名機槍手全都到前面來。與此同時,6個德國兵覺得走投無路,用手捧住頭,從連接戰壕朝第二門大炮走過來,邊走邊用蹩腳的英語喊:“不要打死。不要打死。”

A連的二等兵約翰·D·霍爾加入了溫特斯的小組。溫特斯下令奪取第三門大炮。霍爾沖在前面,結果中彈倒下,不過那門炮被奪過來了。溫特斯派了3個人守住它。他們雖然只有11個人,可是卻控制了3門105毫米的加農炮。

在第二門炮的陣地上,溫特斯發現了一個裝着文件和地圖的公文包。地圖上標明了科唐坦半島上所有的大炮與機槍陣地。他派人把文件和地圖送回營部,同時把俘虜也一起押送回去,再領一些彈藥,搬一些援兵來,因為“這是為了我們的利益,我們的壓力太大了”。他開始用手雷來摧毀炮陣地上的無線電、電話和測距儀。

赫斯特上尉親自出馬,帶來3箱TNT炸藥和一些磷燃燒手雷。溫特斯在每門炮的炮筒里裝進一箱炸藥,然後把一顆德國木柄手榴彈扔進去。這樣引爆之後,炮筒子被炸得像剝了一半皮的香蕉。利普頓帶着爆破裝置回來的時候感到很失望,因為已經用不着了。

由D連的羅納德·斯皮爾斯中尉帶領的5個援兵趕到。其中有一個是F連的“老頑固”霍奇。他直起身朝炮連陣地扔出一枚手雷,結果被機槍子彈打在背部與肩部,當時就死了。

斯皮爾斯率領幾個人攻打最後一個炮連陣地,將其奪取並摧毀,但有2名弟兄被打死。

溫特斯下令撤退,因為他們受到來自布雷庫特莊園方向密集的機槍火力的威脅。既然大炮已經摧毀,再佔據它的陣地已經沒有意義了。先撤下去的是機槍手,然後是步兵。溫特斯最後一個撤離。他離開之前,最後向戰壕里看了一下。“我們沒有理會那個被我們打傷的德國佬,他卻企圖用機槍對我們開火,被我一槍擊中腦殼,結果了性命。”此刻是11點30分。自溫特斯受命對付那個炮連到現在,3個小時過去了。

E連以相當於一個班的兵力——12個人(後來得到了斯皮爾斯等人的支援)消滅了一個扼守2號堤道、控制了猶他海灘的德國炮兵連。那個炮連有一條電話直接通向2號堤道出口處一個碉堡里的觀察哨,他一直在報告登陸的第4步兵師的位置。很難對E連取得的這一戰績做出精確的估計,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它避免了許多人員的傷亡,同時使坦克得以從海灘順利向內陸運動——也許首先還是使這種運動成為可能。如果說E連拯救了D日的猶他海灘,那是言過其實,但是說它對登陸作戰的成功做出了重大貢獻,卻是恰如其分。

溫特斯他們的傷亡是4死2傷。可是他和他手下的人卻擊斃敵人15個,打傷了許多,此外還抓獲12個俘虜。簡單地說,他們消滅了德軍一個50人的排。這是守護這些大炮的德國精銳傘兵部隊的一個排。他們還把炮手打得東逃西散。利普頓於1985年寫過一篇分析文章。他在文章中說:“這次攻擊,是指揮得當的小攻擊部隊,壓制並調動在預築陣地上數量較多的守軍的經典戰例。E連以高昂的戰鬥意志、迅速大膽的正面攻擊、不同方向的側翼火力,挫傷了德軍的士氣,使敵人誤以為受到了大部隊的攻擊。”

當然,還有一些其他因素,包括該連所受的良好訓練。這一次對他們是戰火的洗禮。這一次他們冒了極大的危險,以後他們就不會這樣去冒險了。利普頓說,如果他當時是個老兵,他是絕對不會爬到那棵樹上,那樣暴露自己。“可是那一天我們渾身充滿了激情。”

瓜奈若說:“你是意識不到的,那是你的第一次。我以後絕對絕對不會再干那天上午所乾的事了。”康普頓說,如果他是個有經驗的老兵,他是不會穿出那道藩籬的。利普頓說:“我當時就覺得自己肯定不會死,覺得如果有子彈朝我飛過來,是會發生偏轉的,要麼就是我能避開。”

保羅·富塞爾在《戰爭時期》中寫道:第一次參戰的軍人心裏總是以為,“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我很機靈/敏捷/受過良好訓練/模樣很帥/很討人喜歡/行為非常嚴謹,等等。”可是這種感覺很快就變成了“這有可能發生在我身上。我最好還是小心些。只要我在利用掩蔽物/挖工事/暴露身體射擊時更謹慎些/只要我隨時多加小心,我是能避開危險的。”

溫特斯在分析這次戰鬥的時候說,這一時刻(他稱之為“巔峰時刻”)要歸功於陸軍對他們進行的良好訓練。他當時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正確的:對陣地的觀察、掩護火力的部署、作戰任務的佈置(把最艱巨的任務交給最優秀的人去完成·把康普頓、瓜奈若和馬拉其放在一組,把利普頓和蘭尼放在一組)以及在最佳時刻親自率領發動攻擊。

溫特斯認為,如果由索貝爾來指揮,他一定會親自率領這13個人從正面發動攻擊,他自己犧牲不說,還要搭上大多數人的性命。誰能說他那麼做是錯誤的呢?可是,如果不是索貝爾,誰又能知道E連的人有如此良好的紀律、耐力(他們從半夜1點30分出發,經過一個無眠或幾近無眠的夜晚,又經受了張傘時的劇烈震動以及摔落在地面時的衝擊與傷害)以及進行這場短兵相接較量時使用武器的技能呢?

辛克為溫特斯報請國會榮譽勳章。在諾曼第戰役中,每個師只有一個人能得到這麼高的榮譽。在101空降師,這項榮譽被授給了率領部隊進行白刃搏鬥的羅伯特·科爾中校。溫特斯被授予戰時優異服務勳章。康普頓、瓜奈若、洛蘭與托伊榮獲銀星勳章;利普頓、馬拉其、蘭尼、利布高特、亨德里克斯、普萊莎、佩蒂以及溫榮獲銅星勳章。

過了一個來月,溫特斯被叫到團部。辛克、斯特雷耶和參謀們都坐在帳篷里。坐在首席的,是陸軍的戰史專家S·L·A·馬歇爾。溫特斯回憶說,桌子四周的氣氛是“帶電的”,“那些西點畢業的人就是‘豁出性命’也想有我當時的機會;坐在與馬歇爾對面的椅子上。”

“好吧,中尉,”馬歇爾開門見山地說,“把你D日那天的作戰表現跟我說說。是你端掉了那個105加農炮連,對吧?”

“是的,長官。”

“說說看,你是怎麼乾的。”

“好吧,長官。我佈置了掩護火力,我們在火力掩護下接近敵人,我們奪取了第一門炮。接着我們佈置了第二次火力掩護,奪取了第二門炮。然後是第三、第四門炮。”

“好。還有別的嗎?”

“沒有了,長官。基本就這些。”作為一名下級軍官,面對着這麼多大官,他想自己最好別說得太啰嗦。所以他就像彙報常規的訓練問題一樣。

使溫特斯感到特別惱火的是,馬歇爾在他那本《天兵夜降》的書里,竟然對E連隻字未提,僅僅說“部署在那裏的2營不斷對遠處那個德國炮兵連進行襲擊……”他的書中確實有關於攻佔炮兵陣地的描寫,但那發生在1號堤道附近的霍爾迪,是506團1營幹的。馬歇爾說,該營用了190人的兵力奪取了那個陣地。溫特斯評論說:“要是有那麼多E連的人,我就可以攻佔柏林了。”

大約在12點15分前後,利奧·博伊爾也歸隊了。他落在82師的空降區,迷失了方向。他弄清自己的方位之後,就朝聖瑪麗德蒙特方向運動,終於找到了自己的連隊。“我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溫特斯。他非常疲憊。我向他報到,他只是嗯了一聲,再也沒有跟我說別的。我想他見到我之後也許會高興一點,不過他的壓力太大了。”

連里的人在相互祝賀,談論着他們的戰績,想通過回憶把事情的前前後後拼接起來。他們是勝利者,興奮、自豪、喜不自勝。有人從地窖里找來一些蘋果酒,就把它傳給大家喝。當大杯子傳到溫特斯面前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渴得要命,需要喝點東西提提神”。他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把別人都驚呆了,因為他以前是從來不喝酒的。“我當時以為喝下去會使我的思維和行動變得慢一些,可並不是那麼回事。”

韋爾什歸隊報到。他與82師的幾個人一起,沿途與敵人有過一些短暫的交火。在他的背包里,裝着他那頂備用傘。在整個諾曼第戰役中他都把它背在身上。“我想把它帶回去送給基蒂,把它做成一套結婚禮服,留着我們戰後結婚的時候穿。(樂觀主義?)”

來自布雷庫特莊園方向、道路對面藩籬中的德軍機槍火力越來越猛烈。溫特斯命令機槍手也對敵人進行騷擾表示回敬。馬拉其把他的迫擊炮管找來了,可是沒有底座與支架。他把炮管支在地上,朝着莊園打了十餘發炮彈。瓜奈若也用一根迫擊炮管支起一門炮。他們後來發現,他們打出的每一發炮彈,都擊中了目標。“像這樣的技能不是教出來的。”溫特斯評論說,“這是天賜的靈氣。”馬拉其把炮彈打完之後,他的炮管已經全都埋進土裏了。一個法國老農找來一把鐵鍬,幫他把它挖了出來。

到了中午時分,第4步兵師的人馬開始通過格朗希蒙。韋爾什記得“從海灘那邊過來的第一批步兵各個人的面部表情。他們看見那些橫七堅八、扭曲變形的傘兵和德國兵的屍體后,連肚腸子都要吐出來了。”

到這個時候為止,E連已經有了50來個人,可是還沒有人知道米漢中尉的命運,溫特斯也就成了實際上的連長。

尼克遜中尉走過來,帶領着4輛謝爾曼式坦克。他讓溫特斯把敵人的陣地指給坦克兵們看,然後讓E連為坦克攻擊提供步兵支援。溫特斯從後面爬上第一輛坦克,對指揮官說:“我要沿着那一邊、那一邊、還有那一邊的藩籬對那個莊園實施火力打擊。把剩下的所有目標都摧毀。”

坦克隆隆地沖了過去。對那些坦克兵來說,這是他們第一次參加實戰,也是第一次有機會向敵人開火。坦克上滿載着彈藥,有50與30毫米的坦克機槍子彈,也有75毫米的坦克炮炮彈。

“他們把那些藩籬打得飛上了天。”韋爾什回憶說,“你想想他們怎麼可能會停止射擊呢!”

到下午三四點鐘,布雷庫特莊園一帶被控制。瓦拉維耶勒一家人都從大宅里出來了。領頭的是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老兵德·瓦拉維耶勒上校,後面跟着他的夫人,還有兩個十幾歲的兒子路易和米歇爾。米歇爾雙手舉過頭走進通向院的過道。和他一起的是一些留下來準備投降的德國軍人。一名美國傘兵朝米歇爾背後開了一槍,如果不是因為錯把他當成了德國人,就是認為他是德國人的同夥。米歇爾沒有死,不過他在醫院裏住了6個月(他是從猶他海灘撤退到英國的第一個法國人)。儘管發生了這一不幸事件,這弟兄倆還是和E連的很多人成了好朋友。米歇爾後來當了聖瑪麗德蒙特的市長,是猶他海灘博物館的創辦人與建設者。

那天下午晚些時候,德國人撤離了聖瑪麗德蒙特,E連與2營的其他連隊進入該地區,然後向西南偏南方向2公裡外、只有6幢房屋的庫洛維爾村挺進,因為斯特雷耶把2營的指揮所設在那裏。溫特斯把連里的人安頓下來過夜,並在幾個地方佈置了哨兵。他們吃的是K號乾糧。溫特斯獨自去巡邏。到了村子外,他聽見卵石路上有部隊行進的聲音。帶鐵釘的皮靴聲告訴他,那是德國人的軍隊。他急忙卧倒在溝里,一個班的德國人從他身邊走過。他已經能聞到德國人身上的特殊氣味。那是汗透的皮革與煙草的氣味。他想,離得太近,這氣味真難聞。

韋爾什中尉記得,他當時正在熟睡的人中間走動,心中思忖“這一整天,他們在自己身邊看到的、聞到的都是死亡,可是從來沒有想到把死亡與自己聯繫起來。他們不是來感受恐懼的,也不是來送死的。他們是來取得勝利的”。

在睡覺之前,利普頓回憶了與默里中士過去的談話。當時他們曾經談到了戰鬥以及如何應對所出現的問題。他悠悠乎乎地覺得“這一天過得很好,他很滿意,很欣慰”。

正當溫特斯準備抬起身子,他聽見“德國人的手提式衝鋒槍響了。顯然是在放空槍,這是沒有危險的,就像一夥喝醉酒的年輕人在晚會之後胡鬧”。這大概就是當時的情況。

在睡覺之前,溫特斯在日記中寫道:“我沒有忘記跪下感謝上帝,是他保佑我安然度過了這一天,我請求他在D日後的一天也助佑我。”他為自己立下誓言:如果他能活到戰爭結束,他要找一個偏僻的農場,在和平安寧的環境中度過自己的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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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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