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格林的一天

康拉德·格林的一天

林·拉德納著

孫仲旭譯

康拉德·格林醒來后心裏大不舒服,一開始,他想不起來是為什麼,後來想起來是赫曼·普朗特死了。赫曼·普朗特,自從格林開始戲劇製作以來,一直是他的機要秘書,而且遠不止是秘書,還是格林的同伴、追隨者、擋箭牌、保鏢、傀儡,有時還是侍從,也是格林開過頭玩笑的對象和壞脾氣的出氣筒,一星期掙四十五美元。

赫曼·普朗特死了,這位叫劉易斯的——由一位企業家同行埃茲拉·皮布爾斯所推薦——昨天沒能給格林留下好的第一印象。劉易斯顯然對暗示感覺遲鈍,得明明白白說給他聽才行。等到他真的明白了,他會看着你,就好像你是個笨蛋。而且他堅持自己的工資一開始就得是六十美元。也許皮布爾斯——格林知道他討厭自己,幾乎跟格林討厭他的程度相當——又耍了次骯髒手段,卻裝作是好意。

過了十點,格林還是沒睡夠。他和他年輕的太太離開布賴恩特—沃克斯家時已經快三點鐘。格林太太——以前在凡尼提斯合唱團,名叫瑪喬里·曼寧——已經開車回了位於長島的家裏,而他在大使酒店住了下來,在那裏他有長包的房間。

瑪喬里很早就想走。儘管她多次努力,有貴族派頭的主人和女主人卻幾乎對她完全視而不見。她不止一次跟丈夫講她煩那一大幫形形色色的什麼什麼人,在她看來,他們可以都去地獄,待那兒好了!可是格林一直被漂亮而且一心想當演員的喬伊斯·布雷納德纏住——那是國際馬球明星布雷納德的太太——格林也成功應付了他自己太太的胡攪蠻纏,直到布雷納德夫婦自己先走了。

沒錯,他再多睡一會兒也好,可是想到那場派對讓他高興起來。布雷納德太太因為格林在表演界的赫赫名氣再加上喝了幾杯高杯酒而興奮起來,態度幾乎可以說是不乏柔情。她已經答應什麼時候到格林的辦公室談談開始表演事業的事,但兩人都知道只要布雷納德一息尚存,此事便絕無可能。然而最棒的是,格林夫婦可以被列入出席布萊恩特—沃克斯家派對的名單,跟范德比爾特夫婦、薩頓夫婦和斯凱勒夫婦同列,那差不多正是皮布爾斯和“娛樂圈”內別的拍須溜馬者的末日。他這會兒想要人送來所有報紙,好找他的名字。不行,他已經晚了,得去辦公室。沒了赫曼·普朗特,還不曉得會亂成什麼樣呢。另外順便記着,他一定別忘了今天下午普朗特的葬禮。

他洗了個澡,打電話要人送早餐上來,還要他喜歡用的理髮師上來服務,然後穿上了和諧的紫色配灰色衣服,之後他出發去百老匯,一邊裝作沒聽到以敬畏語氣說出的“那就是康拉德·格林!”,那出自路上經過的兩個輕佻女郎和一位西切斯特公司房地產經紀之口。

格林徑直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這是間裝修豪華、具有異國情調的辦公室,牆上掛着昂貴的風情畫,還有蘇洛阿加所畫的他太太的肖像畫。他取下那頂價值二十五美元的絲絨帽子,在大鏡子前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儀錶,坐到辦公桌前,按鈴叫傑克遜小姐。

“所有早上的報紙。”他命令道,“讓劉易斯進來。”

“我得讓人去買。”傑克遜小姐說,她一副疲憊的樣子,年齡有四十五或五十歲。

“你什麼意思,讓人去買?我還以為我們跟賣報的說好了每天早上全送來呢。”

“的確說好過,可是賣報的說除非我們付清至今欠他的錢,他才會再給我們送。”

“欠他多少?”

“六十五元。”

“六十五元!他瘋了!你不是每星期都跟他結嗎?”

“沒有,您讓我不跟他那樣結。”

“我根本沒跟你說過這種話!六十五元!他是想搶我們的錢!”

“我不這樣看,格林先生,”傑克遜小姐說,“他給我看過他的賬本。開始以來,他給我們送六個多星期了,您知道我們從來沒跟他結過賬。”

“胡扯!印出來過的報紙總共還不值六十五元呢!讓他去告我們吧!現在給我去買報紙,快點兒!往後我們每天早上在街角那兒掏錢買。讓劉易斯把信拿來。”

傑克遜小姐去了,不一會兒,新秘書進來。他三十歲不到,人們會把他當成一位高中老師,而不是戲劇業大亨的助手。

“早上好,格林先生。”他說。

他的老闆對他打招呼毫無表示。

“有什麼信件嗎?”格林問道。

“沒什麼重要的。多數我已經回復了。這裏是剪報公司寄來的幾份剪報,另外還有封費城的某個珠寶商寄來的信,可以說是催債的。”

“你拆那封幹嗎?”格林生氣地質問,“上面不是寫了我本人親啟嗎?”

“哎,格林先生,”劉易斯心平氣和地說,“別人跟我說過您習慣粗暴對待手下人。我想提醒您我可沒習慣被那樣對待,也不準備習慣。您如果能和氣待我,我會為您工作,否則我辭職。”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劉易斯。我不是有意粗暴,只是我的說話方式而已。我們忘了這件事吧,我會盡量不再讓你有理由抱怨。”

“好吧,格林先生。您吩咐過我代拆您的所有信,除了上面有個小標記的——”

“對,我知道。把剪報拿來吧。”

劉易斯把剪報放到辦公桌上。

“我扔了十份左右,因為全都一樣——宣佈您已經跟邦尼·布魯簽約下季演出。有份提到您和薩姆·斯泰因有可能合夥——”

“他這樣聲稱可真是夠膽量。我能有機會跟像斯泰因這種騙子摻和到一起!皮布爾斯說他跟詹姆斯兄弟(譯註:詹姆斯兄弟指傑西·詹姆斯和弗蘭克·詹姆斯,為美國19世紀著名的匪徒)是實打實的同父異母兄弟。事實上皮布爾斯也是。這則長的是什麼?”

“關於那個年輕的作曲家卡斯珀·埃特爾森的,由《世界》雜誌的迪姆斯·泰勒所寫。最後剛好提到您。”

“讀給我聽,好嗎?我近來用眼過度。”

已故的赫曼·普朗特第一次聽格林說近來用眼過度已是二十年前的事,這已發展到對超過兩個音節的單詞,他都幾乎完全雙目失明。

“‘目前為止,’”劉易斯讀道,“‘埃特爾森還未拿到一部配得上他充滿想像力和妙思天才的劇本。如果我們看到一部音樂劇是由埃特爾森作曲,巴里作詞,康拉德·格林製作,我們將何等欣喜。’”

“這個巴里是誰?”格林問道。

“我想是詹姆斯·M.巴里,”劉易斯回答道,“寫了《彼得·潘》的。”

“我還為是英格蘭的誰寫的呢。”格林說。

“我想他的確住在英格蘭。他出生在蘇格蘭,不知道現在在哪兒。”

“嗯,他要是在紐約,去找到他,另外,要是他的確在紐約,留住他。也許他能給我們下次演出寫兩部。進來吧,傑克遜小姐。噢,報紙!”

傑克遜小姐把報紙遞給他就出去了。格林首先翻到《先驅論壇報》的社交版。他的眼疾沒嚴重到讓他找不到那頁,他也的確能讀到他的名字,如果上面印了的話。

有三段寫的是布賴恩特—沃克家的派對一事,兩段是名單。康拉德·格林夫婦被漏掉了。

“XXX!”格林評論道,然後抓過別的報紙。《環球報》和《時報》都找了,結果同樣讓人不快。別的報紙根本沒提這場派對。

“XXX!”格林又說,“我要找人算賬!”接着又對劉易斯說:“喂!記下這封電報。發給所有早報的常務編輯,你可以在普朗特的辦公桌上找到他們的名字,在那兒貼着。這樣發電報:‘問你們的社交版編輯何以我的名字未列入星期三晚上布賴恩特—沃克家宴會出席名單。我無所謂,因為我不追求也不需要揚名,但是看來像是個陰謀,覺得應當通知您,因為我除了是長期廣告客戶,還一直是你們報紙的好朋友。’我想就這麼長吧。”

“原諒我提一點意見。”劉易斯說,“我擔心像這樣發去一封電報只會讓人恥笑。”

“你去發電報。我可不會讓一群賤骨頭記者拿我當猴耍!”

“我不認為您可以算到記者頭上。大概根本沒記者參加,這份客人名單是通常是由舉辦派對的人提供的。

“聽着——”格林頓了一下想了想。“好吧,不用發電報了。可是如果布賴恩特嫌我丟人,他媽的幹嗎邀請我們?我絕對沒想去,他們也沒義務邀請我。我從來——”

好像是專等這句話,電話就在此時響了,總機小姐凱特告知布賴恩特—沃克家的秘書在電話上。

“我代表布賴恩特—沃克太太打電話,”一個女的聲音說,“她是婦女進步義賣會娛樂委員會的主席。義賣會下個月三號開始,五號晚上以可以說雜耍的節目結束。她想讓我問您——”

格林罵了一句掛了電話。

“這就是回答!”他說,“混賬的貪污犯!”

傑克遜小姐又進來。

“羅伯特·貝理雅先生又來等着跟您見面。”

“他是誰?”

“您知道。他去年試過給一場演出寫過些東西。”

“噢,對。我說,你有沒有送花去普朗特家?”

“送了。”傑克遜小姐回答道,“我送了些漂亮的玫瑰花。”

“多少錢?”

“四十五元。”

“花四十五元買花!就算在他活着的時候,他也不喜歡花!嗯,請這個貝理雅進來。”

羅伯特·貝理雅是位年輕的自由作曲人,雄心勃勃。很久以來,他一直嘗試為舞台劇寫作,但進展甚微。

“坐下吧,貝理雅。”格林說,“你有什麼想法?”

“嗯,格林先生,去年我寫的東西不合您的要求,可是這次,我想我的這部必定成功。”

“好吧,你想擱這兒的話,我會讀一遍。”

“還沒寫出來呢。我想我還是先告訴您這個構思。”

“那好,說吧,但是要簡短節說,我今天有很多事要做,首先要去參加普朗特的葬禮。”

“我敢說您想念他,不是嗎?”貝理雅同情地說。

“想念他!可不是。很可愛的人,還是”——他掃了一眼劉易斯——“我用過的最好的秘書。不過讓我們來聽你說說你的戲吧。”

“嗯,”貝理雅說,“我講可能聽上去一般,不過我想它會大獲成功的。嗯,警察接到報案,一個女的在家裏被殺。警察趕到后找到了她丈夫,他表現得很緊張。警察對他逼供,最後他垮掉了,承認是他殺的。警察問他為什麼要那樣做,他告訴他們他很喜歡吃豆子,前一天晚上他回家吃飯,問老婆吃什麼,他老婆說做了羊排、土豆泥、菠菜和蘋果餅。他說:‘沒做豆子?’他老婆說:‘沒做豆子。’他就開槍打死了老婆。當然,那個丈夫和他老婆的戲可以在舞台上演出來。然後——”

“一點也不好!”康拉德·格林說,“首先,人物太多了,那麼多警察什麼的。”

“哎,只需要兩個警察,那個男人和他老婆。等我給您講完後面的故事再說吧。”

“我不喜歡,一點也不好。有什麼想法你再來吧。”

貝理雅走後,格林對劉易斯說:

“這會兒沒別的事,”他說,“不過你出去的時候,順便讓傑克遜小姐聯繫馬丁,說我想讓他儘快來一下。”

“哪個馬丁?”

“她知道的——喬·馬丁,我們的歌詞多數都是他寫的。”

獨自一人時,康拉德·格林走到房間另一端的保險箱那裏,打開后取出一個盒子,上面刻着費城一家珠寶商的名字。他從盒子裏拿出精心選配的一串漂亮的珍珠,定睛欣賞。傑克遜小姐剛好進來,格林一聽到馬上又把珍珠放回盒子裏,關上保險箱。

“那人又來了。”傑克遜說,“《快樂紐約報》的豪利。”

“跟他說我沒來。”

“我說了,可是他說他看到您進來,他要一直等到您跟他談話。說真的,格林先生,我想長遠來看,最好還是見見他。他特別較真。”

“好吧,讓他進來。”格林不耐煩地說,“不過我根本想不出他見我到底想幹嗎。”

衣冠楚楚而且永遠面帶笑容的豪利先生堅持要跟不情願的主人握手,之後主人又坐到辦公桌前。

“我想,”他說,“我們以前見過面。”

“我不記得。”格林回答得簡明扼要。

“嗯,那也沒關係。不過我肯定您讀過敝報,《快樂紐約報》。”

“沒有,”格林說,“我只有時間讀稿子。”

“您不知道您錯過了什麼。”豪利說,“說真的,這是張正在壯大的報紙,在紐約的發行量比較大,從您的角度來看,這樣大的發行量是重要的。”

“你在遊說我訂閱嗎?”格林問。

“不,是做廣告。”

“嗯,說實話,豪利先生,我認為我不需要做任何廣告,我看就連我在通常那幾家日報上做廣告也是浪費錢。”

“不管怎麼樣,”豪利說,“我認為您不在《快樂紐約報》上做一頁廣告就是犯了錯誤。只是花一千五百塊的事。”

“一千五百塊!開玩笑!誰也別想搶我的錢!”

“誰也沒想那樣,格林先生。可是我不如告訴您我們有位記者前不久送來一篇報道——嗯,關於一件賭博的小事,涉及幾個輸了錢的可以說忘了結賬,另外——嗯,我的搭檔很主張印出來,可是我說我對您總抱有友好的感情,幹嗎不給您機會澄清一下呢?”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如果你們的記者把我的名字攪和進有關賭博的報道,那他可是瘋掉了。”

“不,他神志很清醒,而且非常、非常謹慎。我們的特點就是記者做事仔細,我們對我們報道的事實很有把握。”

康拉德·格林很久、很久沒開口。後來說:

“我告訴你,我不知道你說的賭博是什麼事,另外,在像你們那種報紙上登一頁,一千五百塊可是貴得要命。不過像你說的,你們那個發行量對我可能有好處。所以如果你肯少收一點錢——”

“對不起,格林先生,可是我們從來不會那樣做。”

“嗯,那,當然你得給我幾天時間,讓我把廣告準備好。下星期一下午你再來一趟吧。”

“那就再妥當不過了,格林先生。”豪利說,“我向您保證您沒做錯。這會兒我不再耽誤您工作了。”

他伸出手,格林卻視而不見。豪利走了出去,臉上的笑容比進來時更燦爛了一點。格林仍坐在辦公桌前,眼睛直盯前方,隱約能聽到他嘴裏念念有詞,提到的除了《聖經》新舊兩約上寫到的人,還提到了某些種類的狗。劉易斯進來打斷了他。

“格林先生,”這位新秘書說,“我找到一張四十五元的支票,開給赫爾曼·普朗特的,我想是給他最後一星期的工資。您想讓我兌錢給他太太嗎?”

“可以。”格林說,“哎別,等會兒。撕了吧,我用我的私人支票開給她,再添上點兒。”

“好吧。”劉易斯說,然後就走了。

“四十五塊的花。”格林自言自語道,這天上午頭一次露出了笑臉。

他看看錶,起身,戴上漂亮的帽子。

“我要去吃午餐。”穿過外間的辦公室時,他告訴傑克遜小姐。“如果皮布爾斯或者別的重要的人打電話,告訴他們下午我都在。”

“您沒忘了普朗特先生的葬禮吧?”

“噢,對了。那好,我一點半到三點鐘左右在。”

阿斯特餐館的領班侍者向他鞠躬,巴結地陪他到窗戶邊的一張桌子那兒,同時,別的桌子上的人像中了魔法般,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並悄聲說:“康拉德·格林。”

這一餐包括蛤、甜麵包、菠菜、草莓雪糕和小杯咖啡,似乎讓他吃得心滿意足。他簽了支票,然後給侍候他的侍者和領班侍者一人一美元的小費,兩份小費只比餐費少一點點。

他回到辦公室時,喬·馬丁——他主要的歌詞作者——正在等他。

“噢,你好,喬!”他親切地說,“快進來。我想我有事要說給你聽。”

馬丁跟着他進來,不等格林邀請就坐了下來。格林自己坐在辦公桌前並拿出煙盒。

“來一根,喬?”

“不抽那種的!”馬丁說著點了根自己的煙。“除了女人,你不管在哪方面品味都差勁。”

“還有歌詞作者。”格林笑着回了一句。

“我想跟你說的是這個。昨天晚上我睡不着覺,只是躺在那兒,想到了一出喜劇的構思。我只給你說說這個構思,你可以寫出來。需要一個女孩,再加一個喜劇演員,也許讓弗雷澤演,另外再加上兩個能演戲的人。

“嗯,這個構思是喜劇演員跟女孩結婚了。首先,我最好說一下喜劇演員特別喜歡吃豆子。嗯,有天晚上,喜劇演員——不對,等一下。有人報案說喜劇演員的老婆被殺,兩個警察到了喜劇演員的公寓調查。他們檢查了屍體,發現她的頭部被打穿了。他們問喜劇演員他知不知道是誰幹的,他說不知道,可他們窮追不捨,最後他垮掉了,承認是他乾的。

“可是他說:‘先生們,你們最好讓我解釋一下當時是怎麼回事。我不認為你們會逮捕我。’他們就讓他解釋,他說他下班回到家裏,很餓,問老婆晚上吃什麼。他老婆告訴他——是蛤,甜麵包,菠菜、草莓雪糕和咖啡。他就問老婆他根本沒豆子吃嗎,她說對,他就向老婆開了槍。你覺得你能拿這個構思寫出什麼樣的戲?”

“聽着,康妮。”馬丁說,“你只想到了半齣戲,而且連這一半也說錯了。第二,它在音樂盒劇場演出了一年,是伯特·卡爾默和哈里·魯比寫的。要不然,我就能拿這個構思大展身手了。”

“你肯定你沒說錯嗎?”

“我當然沒說錯!”

“哼,混賬的小偷!他告訴我這是他的構思!”

“誰?”

“哼,那個貝理雅嘛,去年就想來我這兒混。我要修理修理他!”

“我還以為你說是你自己的構思呢。”

“咳,不是!你以為我會偷別人的東西,特別是已經有一年之久的?”

“嗯,”馬丁說,“你再有像這次的靈感,給我打個電話,我會過來。這會兒我得趕緊去體育場了,看‘寶寶’這傢伙第一局打得怎麼樣。”

“對不起,喬。我還以為這個構思特別完美呢。”

“沒關係!你沒浪費我多少時間。可是往後構思的事你最好交給我。再見!”

“再見,喬。謝謝你能來。”

馬丁走了,格林按電鈕叫傑克遜小姐。

“傑克遜小姐,再也別讓貝理雅那小子來這兒了。他是個騙子!”

“好吧,格林先生。可是您難道不覺得差不多該準備去參加葬禮嗎?三點二十了。”

“對。讓我看看,普朗特家在哪兒?”

“在一百六十幾街,就在百老匯大街附近。”

“我的天!竟然住在那兒!等會兒,傑克遜小姐,讓劉易斯來進來。”

“劉易斯,”新秘書來了后,格林說,“我今天中午吃了什麼東西,讓我感覺不舒服。我想去參加普朗特的葬禮,可我真的覺得非要去是危險的。你去那兒,讓他們知道你是誰,可以說是代表我,好嗎?傑克遜小姐會給你地址。”

“可以,先生。”劉易斯說完出去了。

幾乎緊接着,這間私人辦公室的門又開了,漂亮的馬喬里·格林——未出閣時姓曼寧——不經通告就進來了。格林臉上顯得驚訝,樣子並不是很高興。

“喔,你好,親愛的!”他說,“我不知道你今天要來呢。”

“我從來沒說我不來。”他妻子回答道。

他們像通常的夫婦那樣,說了兩句話。

“我想你注意到了,”格林太太說,“參加派對的客人名單上沒登我們的名字。”

“沒注意,我還沒時間看報紙呢。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

“根本沒關係,當然。可是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我想他們之所以邀請我們,只是因為那些人想從你這兒得到什麼,好處什麼的。”

“門都沒有!我倒希望他們來試試!”

“不過,我來不是說這件事。”

“好了,親愛的,什麼事?”

“我想你也許記得什麼事。”

“什麼,寶貝?”

“喂——唉,既然你已經忘了,說了也沒用。”

格林的額頭上因為沉思而有了皺紋,突然他又眉開眼笑。

“我當然沒忘!是你的生日!”

“你只是剛剛想起來!”

“沒那回事!我一直想着呢,想了幾個星期!”

“我不相信你的話!你要是記得的話,就會說什麼話,而且”——他妻子眼看就要流眼淚——“你就會送給我什麼小玩意,什麼都行。”

格林再次皺起眉頭,然後又再次眉開眼笑。

“我會向你證明。”他說著快步走到保險箱那邊。

很快,他把費城寄來的珠寶盒放在妻子手裏,馬上,她把它打開,裏面東西之漂亮令她屏息,一下子摟住格林的脖子。

“噢,我最親愛的!”她哭着說,“你究竟會不會原諒我懷疑你?”

她把珍珠放進嘴巴,像是要吞下去。

“你這不是奢侈得要命嗎?”

“只要是給你的,我都不會覺得太奢侈。”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

“你開心我也高興。”格林說。

“開心!我開心壞了。我竟會想像你忘了呢!可我還是不打亂你一天的計劃吧,我知道你要參加可憐的老普朗特的葬禮。我走了,另外也許你晚上要帶我去哪兒吃飯。”

“我當然會!你六點半左右到大使酒店,我們來開個小小的生日派對。可是你難道不想先把珍珠放這兒嗎?”

“我可不會!我要跟它們永不離身!有一口氣,就不讓別人拿走!”

“好吧,那就再見吧,親愛的。”

“直到六點半。”

格林又是獨自一人,他踢了一腳保險箱的門關上它,一邊大聲說著一些話,在愛人的生日時說這些話通常被認為不合適。這番鬧騰肯定讓傑克遜小姐也聽得到,不過也許她已經習慣。又有人不打招呼就進了辦公室,才讓這番鬧騰停下來。進來的是個女孩,比剛走的那位更漂亮。她看着格林笑了起來。

“我的天!看你的臉色!”

“露絲!”

“沒錯,是露絲。可你是怎麼回事?”

“我今天過得不順。”

“現在不是好點了嗎?”

“我只知道你明天來,沒想你今天來了。”

“可是我來了,你難道不高興?”

“我當然高興!”格林說,“ 你要是肯過來親親我,我就更高興了。”

“別。先把正經事辦完再說。”

“什麼正經事?”

“你知道得一清二楚!上次我見你時,你堅持要我一定得跟所有別的人不再見面,只除了你。我答應過我會跟哈里一刀兩斷,如果——哎,你知道,有件跟珍珠有關的小事。”

“我說什麼都是當真的。”

“那好,珍珠呢?”

“買了,完全準備好要送給你。不過我是在費城買的,因為有些操蛋的原因,現在還沒送到。”

“還沒到!珍珠重得讓你沒法隨身帶着嗎?”

“說實話,親愛的,最遲後天就到。”

“對你來說,‘說實話’可是個妙詞啊!你覺得我傻嗎?要麼是你習慣撒謊得忍不住了?”

“你最好能聽我解釋——”

“解釋個屁!我們談好了,是你沒辦到,那麼——”

“可是聽着——”

“我什麼也不聽!你知道去哪兒找我,你守了諾言,可以給我打電話。在那之前——哼,有哈里作伴也不算太差勁。”

“等一會兒,露絲!”

“我的話你都聽到了。再見!”

他沒能攔住她,她就走了。

康拉德坐在那兒,像是懵掉了。有一刻鐘時間,他坐着一聲不吭,一動不動,以至於別人會以為他死了。接着他打了個冷戰,之後大聲說:

“我才不要操心那些事呢。全都去他媽的!“

他把電話拖過來,取下話筒。

“給我接布賴恩特—沃爾克太太。”

過了一會兒。

“布賴恩特—沃爾克太太嗎?不,我想跟她本人說話。我是康拉德·格林。噢,您好,沃爾克太太。您的秘書今天早上打電話來,可是我們講着講着斷了線。她在談什麼慈善活動的事。噢,沒錯,當然,我很樂意。您想要幾位都可以。您只用交給我,我保證您會辦一場很好的娛樂表演。極本不麻煩。是我榮幸呢。謝謝您,再見。”

劉易斯進來。

“哎,劉易斯,你參加了葬禮嗎?”

“對,格林先生,我見到了普朗特太太,對您沒能去跟她解釋了。她說您一直對她丈夫很好,還說他丈夫生病的那一星期,他嘴裏說的幾乎全是您,說他有把握他要是死了,您會參加他的葬禮。所以普朗特太太很希望你參加了。”

“天哪!我也想呢。”康拉德·格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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