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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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將破曉之際,外面停來了風吹林海的沙沙聲響。可以聽到那大面積刮來的風掠過樹梢后,樹葉被紛紛吹落所發出的沙啦沙啦的聲音。
最先發現明石和神林道子已經不見了蹤影的仍然是跡邊。秋元和川原把倉田淑子擁在中間正甜酣然睡着。跡邊喚醒了他們。一種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明石已經帶着神林出發了。如果是去取留在外面的野狗肉,則大可不必將神林帶走。何況又走得這麼早。是因為風!跡邊恍然大悟。明石肯定是想利用風來避開野狗的嗅覺。
他們已經走了嗎?
跡邊感到一陣不安,身體幾乎要顫抖起來。儘管他以前就覺得明石不可信賴。
得知明石已經逃走後,川原和秋原破口大罵起來。倉田淑子則倚着洞壁,臉色蒼白、茫然着失地站在那裏。川原和秋元對明石的咒罵很快就變成了強烈的不安。川原對着秋元的耳朵小聲嘀咕起來。見此情景,跡邊的心頭蒙上了難以名狀的恐怖的陰影。他心中暗想:如果他倆想要拋棄自己而逃走的話……
“我說,”川原惴惴不安地看着跡邊說道,“我們也決定要逃走了。如果我們得了救,再拐回來接你。”
“你們不要太性急!離開這裏出去轉轉看吧,只能餵了野狗!”
“呆在這裏也是一樣!餓着肚皮,到頭來還得被野狗吃掉。”秋元說道。
兩個人已經站起了起來。看上去他們已經慌了手腳,似乎馬上就要溜走了。
“你們非走不可嗎?”
“你要是能走,也可以跟着我們。”
“倉田怎麼辦?”
“當然要把她帶走了。”
川原和秋元一邊一個拉住了倉田淑子的手腕。倉田淑子順從地站了起來。看上去她已經喪失了意志。
“你們要拋棄我嗎?”
跡邊悲痛地向正要爬出洞穴的三個人問道。沒有人回答他。已經爬出洞穴的秋元和川原拔掉了防止野狗入侵的木樁並把它拿在了手中。接着便生拉硬拽似的拖着倉田頭也不回地跑進林海中。
“等等我!”跡邊爬出了洞穴。
三個人的身影消失以後,一種被遺棄了的恐怖感猛然向跡邊襲來。他爬出洞穴,用左手拄着剩下的木樁站了起來。他撥出木樁想要追趕上去。剛走幾步便跪了下去。已被野狗咬爛的右腿一陣劇痛,肌肉痙攣起來。他再也邁不動步了。
“回來!你們回來!”
跡邊聲嘶力竭地呼喊着。而回來的只是陣陣風聲。待餘音消逝以後,林海中便再也聽不到他的聲息。他覺得遠處似乎響起了野狗的狂吠聲。傾耳聽去,又好象是一種幻覺。進入耳畔的只有陣陣風聲。
跡邊又爬進洞穴里。地上放着野狗的後腿骨。看到它以後,凄寂悲涼之感直透肺腑。跡邊抱着隱隱作痛的腿蹲了下去。他已經沒有力量再去做什麼,即便做,也已經於事無補。他完全被人拋棄了。右胳膊右腿喪失了活動能力,即便想架拐,由於右胳膊不聽使喚,也只能望洋興嘆。倘若野狗群再度襲來,他只有死路一條。即便撿來木樁堵住洞口,也毫無疑問會被野狗吃掉。如果有同伴在此,還可以從正面抵擋一陣,可是僅憑胳膊腿都不聽使喚的述邊一人這就絕無可能。就算野狗不會再來,飢餓也不會使他活到份口痊癒到能夠行走的那一天。
死,已經近在咫尺。
跡邊詛咒起明石來,接着便是川原、秋元、神林和倉田。他們是一群只顧自己的殘酷的人。恐怕……,跡邊在心中暗想:明石之所以帶上了神林,不過是要拿她做保護自己的擋箭牌罷了。如果遭到野狗的襲擊,他就會把神林丟給野狗,自己趁機逃走。由於手裏有剩餘的狗肉,所以,在遇到危險以前,可以把神林作為發泄性慾的工具。秋元和川原無疑也會使用這一手的。跡邊的眼前出現了他們將倉田淑子作為犧牲品拋與野狗的情景。
不過跡邊認為,不管使用什麼手段,他們都不可能逃脫災難,因為林海中潛伏着近三十條兇惡的野狗。他們躲不過野狗的嗅覺。明石也好,包括其他幾個人在內,她們均不了野狗的嗅覺是何等靈敏。也許就在他們剛離開這兒不久,野狗就已經察覺了。或者可以說他們正在遭到野狗的襲擊。跡邊心想:歸根結底一句話,從他們進入林海那時起,等待着他們的便是死的追蹤。
翌日傍曉時分,在相去不遠的林子裏響起了一陣野狗的狂吠聲和人的慘叫聲。跡邊抱住了木棒。那慘叫在他聽來就是死的宣判。凄愴之感襲繞着他。他緊握木棒的左手在瑟瑟發抖。
野狗的襲擊很快便開始了。從樹林中竄出了一大群野狗,看上去有幾十條之多。它們蜂擁而至,看不到以往的猶豫與躊躇。它們似乎知道這裏只剩下一個行動不便的跡邊。
跡邊膝行來到洞口。他的臉色十分難看,身體也變得僵硬了。因為他已經意識到野狗已經吃掉了那五個曾在死亡線上徘徊的夥伴,每條狗的臉上都被鮮血染得赤紅。
野狗呼地擁了上來。跡邊聲嘶力竭地大聲吼叫着操起了木棒,捅倒了幾條野狗。野狗糜集在狹小的洞口外,怒吼聲震耳欲聾。跡邊已經無暇再去思考什麼,甚至忘掉了死的恐怖。兩條野狗咬住了木棒,跡邊無力將它拔出。
其它的野狗拱動起洞口的木樁來。木樁被除掉了。幾條野狗衝到跡邊的眼前。跡邊靠着洞壁,一邊喊叫一邊揮動着短木棒。一條野狗躲過木棒,一口咬住了跡邊的腳。沒有痛感。另一條野狗狠狠地咬住了跡邊正在揮舞木棒的左腕。
吼叫聲響徹整個洞穴。我就要死了!跡邊在心中自語。
這是怎麼了?跡邊感到莫名其妙。但見一條白色的野狗發出了瘮人的狂叫聲,接着便向它的同伴咬去。那白色的野狗就象惡神阿修羅一樣發起瘋來。怒吼與慘叫,野狗互相衝撞,亂作一團,狹窄的洞穴里騷亂不堪。
騷亂轉瞬間便平息了。野狗都向洞外跑去。發生了一場意想不到的突變。跑出了洞穴的野狗立刻消失在林海之中。
一條野狗返了回來。渾身的白毛污濁不堪,看上去黑糊糊的。從臉部到前胸,已被鮮血染得一片通紅。跡邊想要拾起木棒,可左腕已經不聽使喚。他向野狗望去。站在他正前方的野狗正在輕輕地搖擺着尾巴。它越搖越起勁,竟微躬着身軀向跡邊身旁靠來。
“五、五郞!是五郞嗎?”
跡邊大聲呼喊起來。是不是五郎,眼下還難下定言。四年以前,他在距此三十公里的山嶺把五郞給弄丟了。那五郞居然會……。跡邊直勾勾地望着已經來到他身邊的野狗。
那野狗一臉兇相,看到它便會使人聯想到狼。也許因為它渾身是血的緣故。從其眼窩中射出了兩道銳利而又冰冷深沉的棕色的光。真令人望而生畏。
“五郞,是五郞嗎?”
跡邊勉勉強強地晃動了一下他那已經被咬得皮開肉綻、失去了知覺的沉甸甸的手。野狗迅速地伸出舌頭,舔舐起他的手來。
跡邊蹭動着他那份傷痕纍纍的身軀,把沉重的手臂搭到了狗的身體上。那狗一動不動地擎受着跡邊的軀體。我得救了!跡邊在心中自語道。他感覺不出事情就發生在眼前。他不敢相信這是一種事實。
“野狗王是五郎,是你嗎?”跡邊喃喃自語,可是否發出了聲音,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彷彿有一種力量在牽引着跡邊,他頹然向狗的身上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