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物語之羽翼魅惑貓 第六章
黑羽川簡單易懂的說明讓初次見面的人也不會一頭霧水,現在再去回想當時的情景總覺得太過做作,儘管如此,姑且也算是為了讓事件顯得更為流暢,在此還是將時間軸調整到黃金周的第一天,也就是四月二十九日,距今約一個半月的上午。那時,我那為了隱藏脖子上的牙痕而留長的頭髮還沒達到理想的長度。
四月二十九日。
上午。
和往常一樣,討厭周末和節假日的我,在節日那天騎着還未被神原破壞、依舊健在的山地車離開了家,在街上溜達閑逛。跟母親節那天不同的是,印象中我好像是有明確目的地,不過至於目的地具體如何,如今已經記不起來了。不過話說回來,既然目的地都不記得了,想必沒什麼重要的事。
哦不。
應該說是,途中的發生的事太重要了,以至於其他的事對我來說全都變得無關緊要。
那是,與羽川的偶然相遇。
我和羽川是在春假的時候認識的,和之前重複說過無數次的一樣,我在那時被羽川所救。
既有肉體上的,也有精神上的。
精神上的救贖讓當時變成不死身的我尤為感激。總之,羽川是我的恩人。
性命的恩人,也是心靈的恩人。
在需要的時候,她出現在那裏。
我真的覺得,當時戰場原在樓梯上失足的時候,幸好樓梯平台上站着的人是我。同樣,那個時候,幸好在我身邊的人是羽川,而不是其他人。
不然的話,我是絕對無法得到救贖的吧。
大概無法從地獄中解脫出來。
春假結束后,我和羽川被分到了同一個班級后。羽川硬把副班長的職位硬塞給了我。她以為我是不良少年,想讓我在她自己的監督之下,學會重新做人。不過那時她應該沒有打算連我的學習都要一併照看的地步。平常的我,大概會覺得當副班長太麻煩而拒絕吧,因為這種極易招人誤解、近似於強迫的行為正是我所最受不了的。
然而,我卻接受了。
因為對方是羽川。
之後,四月這一個月裏,我和羽川,作為班長以及副班長,也有作為班長和副班長一起在學校活動和班級管理中一起做過許多事,漸漸相處融洽起來了。我很享受這種久違的感覺,雖然這不像是我的作風。
所以,在節日裏看到身着制服走在路上的羽川時,打個招呼是理所當然的吧。
然而,那個瞬間我卻畏縮了。
羽川翼的臉上貼着一塊覆蓋了半邊臉的白色紗布。
誰都會有受傷的時候。但是,部位在臉上且範圍這麼大的傷卻是極為少見的。而且,被紗布覆蓋的是左臉,也暗示了什麼。
是我想多了吧。
可能是那個暴力的春假才讓我產生了這種野蠻的聯想——人大多是右撇子,打人的時候右掌就會打到左臉。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其他的僅僅是傷到左臉的情況。三年級的羽川在昨天放學后並沒有參加什麼體育運動,所以首先就排除了運動中受傷的可能性……
就在我思考的時候,羽川看到了我。
「啊。YAHOO~~,阿良良木同學」
羽川邊打招呼邊走過來,態度是一如既往的爽朗。
「……YAHOO」
「嗯。啊」
見我這個反應,她露出了類似『失敗了呢』的表情。
實際上,現在回想起來,挺難以相信的。以普通人的掩飾法主動打招呼,也是不得已。但對聰明過人的她來說卻像個大失敗。
不,或許該說是成功吧。
而且是非常成功。
畢竟,那時的羽川對於臉上的紗布應該不願去想,拚命地不去想。這種情況下能毫不在意紗布的事若無其事地向我打招呼這種事,實在是只有‘真正的天才’羽川才能辦到。
然而,當然,總體上說,是失敗。
對於這點我要想方設法去掩飾――打算裝作沒意識到羽川的失敗,適當地瞎扯一番。就像這一個月來跟羽川的瞎扯那樣,羽川總是會配合我的話題。
但是。
此時這招果然沒效果。
「真是溫柔呢,阿良良木同學」
羽川說。
「溫柔的好人呢。」
對了。
我在這時又再次收到了這樣的評價。從羽川那裏。
「稍微走走吧」
羽川如此邀請我。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而且也不會拒絕她。羽川從來沒有這樣邀請過我,所以我猜,那時候的羽川非常希望有人陪在她身邊吧。
不想孤單一人。
並不是因為我是阿良良木而邀請我,其實誰都沒關係。只不過,那裏碰巧站在那裏的人是我。
這對羽川來說,並不是那種狀況下的最佳選擇吧。如果羽川再冷靜些的話,就不會選擇我了吧。因為跟以後遇上的八九寺不同,我絕不是擅長傾聽的人,我總是輕易就混入了自己的感情,或者忍不住就頂嘴,所以話題屢屢只到一半就進行不下去了。
不過,羽川卻很擅長交談,足以彌補我的缺點。所以多麼複雜的情況也能輕而易舉地琢磨清楚。
我推着山地車,走在羽川的身旁,聽她訴說。
首先,羽川翼沒有父親。
當然了,這並不是生物意義上的,而是社會意義上的。生下她的母親孑然一身,而父親至今不知所終。羽川並沒有調查的願望,即使調查,恐怕也只能得出一些猜測而已,無法找到真相。
羽川被賦予了『翼』這個名字。這個字有着『扶持』、『救助』的意味,象徵著大鳥張開羽翅保護卵或雛鳥。
輔翼。
重翼。
不管哪一個,都是我所不知道的詞。
不過,被拯救的不該是名為『翼』的本人。她的母親給她取這個名字,到底意味着什麼呢。
是寄予了何種希望哪。
當時的姓還不是現在的羽川。
然而我沒有問,也問不出口。
羽川想要說的時候,我打斷了她的話。羽川立刻就察覺到了我的用意,就避開這部分講了下去。
母親在生下羽川后馬上就結婚了。
並不是再婚。
似乎是因為需要錢。養育羽川對她母親來說難度太大了。二十年前,社會制度還不完善,無依無靠的母子二人想要生存的確是很艱難,連我都能輕易想像出來。
母親。
父親。
然而,結婚後沒多久,母親就自殺了。
以金錢為目的的婚姻馬上就出現了危機,而她母親本來就是精神上不穩定的人,屬於跟別人一起生活就會感到痛苦的那一類。於是,羽川從只有母親的孩子變成了只有父親的孩子。
沒有血緣關係的父親,然而,是父親。
那個父親也不姓羽川。至於到底姓什麼,我也沒能問出口。
母親自殺后沒多少時日,沒有血緣關係的父親決定再婚了。當時的羽川太小,並沒有什麼感想,總之是擁有三人家庭了,只是被置於雙親和自己都沒有血緣關係的立場。
我不知道聽到這個我該抱有何種感想。這應該就是不幸吧,我該同情羽川嗎。
然而,正是因為羽川的遭遇不同尋常,所以無法斷定羽川就是不幸的。縱使羽川的生母以自殺這種不幸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人生,但沒道理連羽川也陷入不幸的連鎖之中。不僅如此,父親沒有拋棄她,還給她找了個新媽媽,所以羽川可以說是幸運的。
的確發生了很多很多事,但僅憑這點還算不上不幸。
父親再婚後,因為過度勞累而去世。羽川又成了只有母親的孩子。一年後,又有了新父親,而姓也終於成了『羽川』。就算髮生了這一連串事,也不算不幸吧。
沒道理去同情。
此時可憐的僅僅是羽川的生母和第一個父親、去世的這兩人而已,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不過,這是多麼波折的人生啊。
這一切結束的時候,羽川還不滿三歲,正是什麼都不懂的年紀。因此,羽川只能任憑命運的擺佈。
我錯了,我原以為羽川這樣的善人應該是為神所眷顧的。
是為神所寵愛的。
好人就是幸福的人,壞人就是不幸的人——以前的我對此深信不疑,然而,現實不是這樣。
跟我這種把在節假日和家人待在一起就覺得喘不過氣來而出門轉悠的溫和煩惱稱為煩惱的級別不同――
複雜的家庭。奇怪到可笑的地步。這些事若不是羽川跟我說,我是絕不會相信的吧――一隻會一笑了之。因為對方是羽川,我相信她不會開這種惡質的玩笑,所以此刻我說不出話來。結果,羽川輾轉飄零,有了完全是陌生人的父母。
從母子相依為命。
到繼父的後妻的新家庭的孩子。
「對不起」
說完這些后,羽川如此向我道歉。
「剛剛我說了些刁難的話。」
我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是『沒關係』嗎。
不,不是。
我問了『為什麼』。
問這種問題等於是強迫她向我認錯,遲鈍也該有個限度,這對認真的羽川來說等於是責難吧。
「因為,我只是在發泄。聽到這些事,阿良良木同學很困擾吧?莫名其妙地聽我說了那麼多,而且還是與自己毫無干係的事。但是,阿良良木同學有同情心,卻又知道不該同情,所以產生了罪惡感吧?感覺自己做了壞事那樣,心情變糟了吧?」
被她猜中了。
羽川認為這就是她的壞心眼。
「我利用阿良良木同學來轉換心情」
「……」
「讓阿良良木同學心情不快,而自己卻感到爽快多了——這不是可以用發牢騷來形容的」
這麼怯懦的羽川,我還是第一次見。
羽川在我心中的形象坦誠而強大、認真而可靠、聰明而公正,總之,是個完美的人。
然而,世上沒有完美的人。
「說起來,這些事你怎麼會知道的呢。一般的話,父母是不會告訴本人的吧,到你二十歲生日之前一直當作秘密之類的……」
「很坦率的父母呢,在我上小學之前就把這些告訴我了」
羽川沒有放慢步子。
「他們好像、視我為累贅」
「……」
「但是,面子的問題還是要考慮的。愛人死了和自己再婚,都不是可以拋下孩子不管的理由。雖然是可以把我託付給兒童福利設施,但他們沒有自信能夠承受住社會對他們拋棄未成年小孩的譴責」
「……」
即使事實的確如此——
就算是有血緣關係的家庭,也會有這種現象。不,一切都很順利的家庭幾乎不存在吧。不管哪個家庭都有不和與扭曲。
「所以,我想當一個乖小孩」
羽川說。
「從小學開始,我就一直想當認真的班長,並且這個願望真的實現了。並不聰明懂事的我。呵呵」
如今回憶這話時,我總會聯想到之後知道的戰場原黑儀軼聞。中學時代的戰場原黑儀和高中時代的戰場原黑儀——
相似的不僅僅是髮型。
但是,不同之處,也很明顯。
孩子做的事,責任在於父母。而父母做的事,責任卻並不在孩子身上。
「準確的說,想成為的不是乖小孩,而是普通的小孩」
見我默不作聲,羽川就繼續說道,
「別人在看我時會帶有一種偏見,認為複雜的家庭環境有時就會造成心理創傷。我討厭這種說法,所以我下定決心不讓自己因為這點事而改變」
我不會改變。
不管發生什麼。
「我只是個普通的高中生」
「不……那倒不至於吧」
普通的高中生不會在全國模考中拿第一,不會過着這種品行徹底端正的生活。
這話,雖然我是為了緩和氣氛、裝作開玩笑而說的,但羽川聽了卻有些失落。
「是那樣嗎。果然還是能看出來嗎,不普通的小孩想要表現得像個普通的小孩,也許太勉強了。我是不是有些做過頭了呢」
「那也不壞啊」
我說。
「因為這樣生活更精彩了」
「不是的。你看,仔細想想是很簡單的吧。正因為有這樣的出生,正因為有這樣的成長,所以我才要做乖小孩,所以我才要聰明懂事」
因為不幸而努力,因為身處逆境而努力——確實很容易理解。
「……嗯,不過,事實上,我的情況算是如我所願嗎」
「即就算這樣說,那個……」
實際上正是如你所願吧。
就算很諷刺,那也是事實。
然而,那應該不是壞事。
「阿良良木同學在幹什麼呢?」
突然,羽川換了個話題。
表情也忽地變了,現在乃是平時的爽朗笑臉。
儘管是平時的表情,反而讓我覺得有些可怕,因為我們明明剛才還在談論那種話題。
「難得的黃金周,不學習嗎?」
「難得的黃金周,為什麼非要學習不可……」
「啊哈哈」
羽川開心地笑了。
「對我來說,節假日是散步的日子」
「……」
「不想呆在家裏。跟那位父親和那位母親一起在家裏呆一天,想想就可怕」
「關係……不好嗎?」
「怎麼說呢,是更加根本的問題」
羽川說。
「關係很冷淡呢。我和父母之間也是這樣,連父親和母親之間也是。明明是家人,卻連話都不說」
「你父親跟你母親都是那樣嗎?」
「嗯。大概是我的錯吧,他們不知何時起互相之間就完全沒有了愛情。其實事到如今乾脆離婚還更好些,但又是因為面子――面子,很重要呢。要到我成年為止。啊哈哈,儘管我又不是他們親生的孩子」
別笑啊。
這不是可以笑着說的話。
一點也不像羽川。
但是,羽川又該是什麼樣的?
平日的羽川是值得尊敬的羽川翼,現在的羽川是否也是值得尊敬的羽川翼呢?
然而,我這時才明白,春假時為什麼能夠遇上羽川的理由。
節假日就是散步的日子。黃金周自不必說,春假和暑假也是散步的日子吧。那時在那個地點遇上羽川,的確是偶然之下的產物吧,不過這個偶然之下也有其相應的理由。
「所以說,節假日是散步的日子」
「……我覺得,你用不着對他們那麼在意」
我小心翼翼地附和,除此以外我無能為力。
開始厭惡起自己的膚淺。
關係冷淡的家庭並不罕見。然而,羽川這樣的孩子變成如今這樣,非常罕見。不過,羽川很討厭別人帶着這種有色眼鏡看待自己。
那時,我大約也意識到為什麼羽川會那麼討厭自己被當成名人了,也懂她為什麼那麼頑固的認為自己只是個『唯有認真這個長處的普通女孩』。而這些,雖然我自以為是理解了,但也可能只是同情之流。
「……」
然而,直到現在我才反應過來,原來優等生、班長中的班長——羽川翼有着任何人都想像不到的複雜家庭。這對我大腦的理解能力來說有點勉強,但依靠羽川那脈絡清晰的說明,好歹是聽懂了。至於脈絡清晰嘛,也許是羽川那骨子裏的正經性格所致吧(雖然她本人不希望我這麼想)。
但是,
但是,那並沒有為覆蓋了半邊臉的紗布給出說明。
完全沒有,根本就是不相干的話題。
「……是啊」
羽川再次露出『失敗了呢』的表情。
這真的僅僅是失敗嗎?
「我在說什麼啊。只是在拿阿良良木同學來發泄啊」
「沒關係」
「替我保密,可以嗎?」
一開始別告訴我不就好了嗎。
只不過是偶爾遇到我,沒必要對我講那些事吧——僅僅是露出憂鬱的表情就足夠了。
但是,不管對誰都品行端正,不管對誰都公平公正,不管對誰都誠實守信的羽川翼,事到如今不得不為臉上的紗布作出說明了。
雖然並沒有說出來的必要,而我也沒有詢問的資格。
「嗯……我保證」
「今天早上,被父親打了」
羽川淡然笑着說到。
這也是,平日的笑容。
有些害羞,有些靦腆。
到頭來,我總是後知後覺。或許,這對羽川來說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草。不是被父親打了,而是把這事告訴了我。
讓我知道了這件事。
那不是精神壓力,還會是什麼?
然而,
「被打了……那是?」
不過,當時的我還沒意識到。
僅僅是很驚訝。不,說是畏縮也無妨。
我以為世上不會有父親打女兒這種事,甚至根本就沒想過其存在的可能性,以為都是電視劇或電影裏編造出來的。那種事跟有沒有血緣無關,是根本就不該發生的事情。
我看着羽川的臉。
被紗布覆蓋的左半邊。
那不可能是親情交流時受的傷。
「怎麼可以那樣!」
家庭有不和睦,不協調,本身並非不幸。
什麼都不背負的人是不存在的。就像不能以出生和教育來劃分人那樣,因為出生和教育就同情或羨慕別人也是不對的。就算別人的例子非常易懂,非常顯眼,那也就僅僅是好懂而顯眼罷了,或許並非是不幸。
打人是不對的。
羽川說出了理由,自己被打的理由。這對外人的我來說,是非常不能接受的理由。雖然我很清楚,他人家庭內部的事情輪不到我來插嘴,但能不能接受是我的感覺,跟那個沒關係。
簡要的說,那是跟學校里類似的情況。
總是正直的羽川經常會跟同學起衝突,只不過,這次的對象為父親。
只不過,對方的回應是以暴力的方式。
「你和父母的家庭關係,不是很冷淡嗎?」
「可能是冷淡得有些過分了吧。即使這樣,我還是想讓家庭變得溫暖些,以至於打破了來之不易的平衡。所以,這是我的錯。因為,你想啊,阿良良木同學,當你四十歲的時候,陌生的十七歲孩子對你指手畫腳的,會感到惱火,會發怒,都是很正常的吧?」
「但是!」
陌生的十七歲孩子?
這是什麼啊。
為什麼,要說到這份上?
即使沒有血緣關係,那也是從三歲開始就一起生活到現在的家人啊。
「暴力是理所當然什麼的……你怎麼能這麼說?那對你,不是最不可原諒的嗎」
「沒、沒關係啦,也就一次而已」
我一下子就火了。
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因為羽川是我的恩人,我不願看到恩人被那樣對待,所以就火了。然而,我的憤怒卻只是將羽川推向了絕境。就在羽川勉強妥協了的時候,我卻莽撞地道出了事實。
事實會傷害人,不管什麼時候。
沒關係啦,也就一次而已——不該讓她說出這種話。
無論對方是朋友還是老師,錯就是錯,不行就是不行,這是羽川的作風。所以,就算最後被打了,對於父母,也清楚地說出了錯的就是錯的,不行就是不行――僅僅看這點的話,羽川還是那個出色的羽川。
然而,我卻讓她說出了那種話來。
沒關係啦,也就一次而已――
這句話――讓她否定了人生,否定了自己。
「說好了哦,阿良良木同學。這件事要替我保密哦,不能對任何人說」
不對學校說,不對警察說。更重要的,不能再跟羽川提起這個話題。
「但、但是,保密什麼的……」
「……拜託了,阿良良木同學」
羽川說著就低下了頭,也許是覺得光是口頭約定還不夠吧。
「這件事請不要告訴任何人。只要阿良良木同學替我保密,我什麼都答應你」
「……」
「求你了」
「……嘆,好吧……」
在羽川的攻勢下,我只好屈服。
被迫接受這不講理的要求——是我讓羽川提出了這般不講理的要求,所以我無法再多說什麼。
因為我被拒絕了,連想幫忙都不行。
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不過,你還是去趟醫院吧,那塊紗布是你自己貼的吧?雖然你的靈巧我是知道的,但那個貼得很不自然哦」
「嗯……好。反正這黃金周正好沒事做,就去看看吧。偶爾也要用用醫保卡嘛」
「還有,要是發生了什麼,不管什麼時候,給我打個電話。無論我在哪,在做什麼,都會過來幫忙的」
「啊哈哈,什麼呀,好有型」
羽川笑了。
一如既往的笑。
「發生什麼,是指什麼啊」
「那個,就是……」
「嗯,知道了,阿良良木同學。有什麼事的話,馬上就給你打電話。短訊也可以吧?」
儘管羽川是這麼說的,然而,結果整個黃金周中羽川一個電話,一條短訊都沒給我。
在她需要我的時候,我就會來到她的身邊。
但是,那個時候,我的救命恩人羽川完全不需要我。雖然她很想有個人陪,但那也僅僅是想要一個宣洩的對象,一個轉換心情的對象。明明她不需要我,而我就算再狼狽也要陪着她。她需要的,是貓。
貓。
對妖怪而言,都有着相應的理由。
那之後,在遇到貓之前,我和羽川在交談時都對此事絕口不提,話題總是圍繞着班級今後的工作,主要是關於文化節的安排。就這樣,我們看到了一隻被車碾死的貓。應該是野貓吧,因為脖子上沒有項圈。原本是沒有尾巴的白貓。不知道是本來就沒有還是在馬路上被軋斷的。顏色是雪白,也許是銀白,不過,不管是雪白還是銀白,貓的毛皮上浸着貓自身的血跡,糟蹋了那原來的毛色。貓的死狀很凄慘,應該是被碾過一次之後,又被之後的車輛碾過好多次。
羽川絲毫沒有猶豫,徑直走入機動車道,撿起了那隻貓。
「能幫我一下?」
聽到羽川這麼問,有誰能拒絕呢。
我們在附近的山上把貓埋了。
就這樣,四月二十九日,對我和羽川來說宛如噩夢的九天的第一天,就這樣作為序幕結束了。
不知道羽川對那個第一天以及對那個第一天我們的交談,究竟還記得多少。如果羽川仍舊是羽川,即便埋貓的事還記得,具體細節全部忘卻的可能性卻極高。不過可惜的是我無法向她確認,畢竟羽川太聰明了,依靠一點點蛛絲馬跡都能推測出全部過程。
以上就是開場白,之後的事就很單純了。
翌日,很閑的我鬼使神差地逛到忍野住的那個廢棄私塾去探望小忍(當時還沒得到忍野忍這個名字),閑聊的時候就把昨天埋貓的事跟忍野說了。
其實並非是鬼使神差,而是因為我有不好的預感——寒假的地獄正在接近的預感。
「阿良良木君,那個……」
忍野眯起眼睛,向我確認。
「該不會是銀色的貓吧」
最後,這次閑聊的內容成為了現實。每個夜晚,羽川就化身為白色頭髮白色貓耳的黑羽川(忍野咩咩命名),在鎮上肆意破壞。最後,這個作怪的妖怪——魅貓於黃金周的最後一天,也就是五月七日,被我們抓住了。
那已經是第九天了。若是到了第十天,狀況貌似會變得極度危險。
雖然是速戰速決,在當時來說卻只能說是勉強趕上。
在小忍的協助下(她也因為此次事件中的功勞,從忍野那得到了忍野忍這個名字),成功地封印了魅惑羽川的魅貓,問題解決了。
要說的話,還真是輕鬆。
越是複雜的問題,解決起來越是輕鬆。因為,說是解決了,但問題卻並沒有消失。
催眠狀態。
羽川並沒有化身為黑羽川時的記憶,因此也不知道黑羽川最先襲擊的就是她現在的父母。
那個記憶現在是不是也復蘇了呢?
我很擔心這個。
時隔一個月又一周,黑羽川再次降臨。我們立刻把她綁了起來(吸取上次的教訓),然後大致盤問了一番,黑羽川說什麼都是喵啊喵的,聽得我一頭霧水。接着,我和忍野拋下被綁着的黑羽川(『她』不停地用髒話謾罵,被我們無視了),來到隔壁的隔壁教室(四樓共三間教室)。
面對面。
這次輪到我和忍野商量了。
然而,忍野叼着沒點火的煙,剛進這個教室就說,
「記憶方面沒問題。只要這種關鍵部分方沒問題的話,總體來說應該也沒問題。因為,黑羽川時的記憶跟小班長是水火不容的。不過,身為小班長的記憶可就不好說了,個人認為這次的記憶是不會消失的。情況跟上一次不一樣,這次的小班長完全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知道自己做什麼,會很不妙嗎?」
「本身沒什麼大不了的。問題是,她是小班長啊,阿良良木君。你也知道,小班長太過於聰明,腦袋的運轉速度比普通人要快百倍。對於小班長來說,只要有材料,將它們拼湊起來構成記憶絕非難事」
「構成……記憶」
「上次,黑羽川的記憶和小班長的記憶完全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迹。妖怪整個被封印了,自然而然地,關於妖怪的記憶也沒了。結果缺失的話,原因也就會缺失。所以,雖然記憶上有些偏差,但小班長卻意識不到這偏差。但是,這次的事件就好比是填空。一篇文章中少了幾處重要的部分,雖然給出正確無比的答案是不可能的,但對於敏銳的人來說,猜出個大概並非難事」
「就像是國語考試嗎」
國語是讓我頭疼的科目。然而對於羽川來說,頭疼的科目是不存在的。
「沒辦法。上次的記憶沒復蘇,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雖然對羽川來說是痛苦了些」
上次是歪打正着,而這次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我覺得,這對小班長來說或許是好事。遇上過妖怪后,人就會變得容易遭遇妖怪,這個阿良良木君自己也有體會的吧。小班長今後也將是這樣,所以了解妖怪是很重要的。她有主動認知的必要」
也許忍野說的沒錯。
不知道的話,就會束手無策。知道的話,雖然有時也應付不過來,但至少能夠逃跑。
這樣就達到了平衡。
「但是,忍野」
我想着隔壁的隔壁教室里被綁着的黑羽川,說道。
「為什麼『那傢伙』又出現了呢?黃金周的時候的確是徹底封印了啊,不是不會再出現的嗎?」
「這話我可沒說哦」
忍野搖搖頭。
「魅貓啊,跟阿良良木君所知道的其他妖怪有些不一樣。要說的話,跟百合妹妹那時候的猴子比較接近」
「啊……雙方都是獸類呢」
「嗯。不過,之前也說了,魅貓呢,說得現實點就是多重人格症,黑羽川就是隱藏在表象之下的羽川。妖怪無處不在,但是魅貓很極端,僅僅存在與小班長之中。它不過是個引子罷了,類似於媒介,根本原因是小班長的精神壓力」
精神壓力。
在學者看來,那是想要回應任何逼問的身體反應。
「上次我處理的時候,黑羽川痛快地大鬧了一番,精神壓力基本上都化解了,所以封印起來也很容易。但是,那也僅僅是封印罷了,談不上根治。妖怪消失了,但引起精神壓力的源頭還在。壓力漸漸積累,於是再次浮上來了,就像是氣泡」
「精神壓力……」
「問題是,這次引發壓力的原因還不知道」
這當然是羽川的家庭問題了。
我認為。
「不,雖然我起初也是這樣想的,但阿良良木君,你覺得這樣可能嗎?十七年間自我約束積累下來的壓力才剛發泄掉,僅僅是過了一個月,壓力又能積累到這種級別?」
「啊,這個……」
「而且,從那之後小班長也沒有遭到父母的暴力對待吧?」
「嗯,好像是的」
黑羽川最先襲擊的就是她雙親。
而現在,她家又是那個老樣子了。彼此間冷冷的,話都說不上幾句。所謂的家人不過是住在一起的人而已。這對羽川來說,當然是壓力積累的原因了。
但是,一個月也的確太快了。
如果是又被打了,倒還有點可能。
「為了保險起見,我在羽川脖子上系了個鈴鐺,能在早期發現魅貓的活動跡象。雖然真的靈驗了,但老實說,我完全沒料到這會來得這麼快。這是我的疏忽。我覺得,即使是最糟糕的情況,小班長也能撐到二十歲。聽說小班長的父母在小班長成人之後就會離婚,而小班長則是離開那個家,所以這事我就沒跟小班長和你說」
「二十歲……跟神原正好相反呢」(譯註:前文提過,神原是到二十歲就能解除猿之手,而羽川則是到二十歲妖怪爆發)
「因為『成人』是個很容易理解的標準呢」
忍野作苦笑狀。
「不過到那個時候,小班長也就具備了不再被妖怪魅惑的堅強了吧」
「這樣啊……說起來,忍野,鈴鐺是什麼?」
「是頭痛。黃金周的時候,小班長也說過頭痛的吧?包括那個在內,都是我做的預防措施――不過,早點告訴阿良良木君就好了。話說,小班長的頭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好像是……大概一個月之前」
「呣……剛開始還沒那麼嚴重……對吧。到底是為什麼呢。不過,現在似乎沒時間去把精神壓力的原因弄清楚了,畢竟有可能是複數原因糾纏在一起,而且魅貓還是那副德性,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連你都聽不懂嗎?」
明明剛才還在說,聽聽本人的說法會比較省事來着。
「是啊。線索是有不少,但都不可靠。因為感情是纖細的東西,我也不好隨便亂推測。嗯,終究不過是貓的智商啊。不過,我感覺她是在故意裝傻,畢竟真身是小班長嘛,不可小覷喲」
「因為她是連你不願與之為敵的人啊」
「我和她可不是敵對關係呀」
黑羽川——羽川的心靈所創造出的又一位羽川翼。
與羽川對照的人格。不,該說是對立的人格。
除了『救助』,翼還有『成對』的意思,對稱的異型之羽。
「但是啊,忍野,就算是弄清了原因,不也沒什麼意義嗎?家庭的事也好,其他的事也好,雖然除掉壓力的源頭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我和你卻又幫不上什麼忙」
上次也是。
羽川家庭的問題,我們無法解決。
實在是想不出什麼解決辦法,畢竟我們不能干涉別人的私人問題。
因為那種行為是妄自尊大。
「這次跟戰場原和千石她們不同,是個對他人有危害的妖怪,而且跟神原也不一樣,儘管妖怪的類型很相似。我覺得,只好採取跟上次一樣的治標不治本的對症療法了」
「是啊,只能那樣了,嗯」
總感覺忍野有些吞吞吐吐的,不像是平常的他。
關於魅貓是不是另有隱情?但是,今天忍野在說話之前就好像有些奇怪了。在這艷陽高照的上午外出活動,已經可以說是異常了。
「怎麼啦,忍野,說話不夠乾脆嘛。該不會又想要刁難我吧?雖然這次我不會向千石的時候那麼頂用」
我和他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所以我很清楚,千石僅僅是受害者,而羽川卻不同。我很清楚,如今的羽川已經是被妖怪所憑依的形象。忍野咩咩的性格是很討厭這種的。
有求於他的時候就來拜託,用不着他的時候就把他一腳踢開,當然是不夠尊敬了。
「但是,這次可是你的責任啊。你可是從羽川那收了十萬円,卻讓上回的延續似的事件發生了。身為專家,我覺得你得付違約金。售後服務做得不好,正如你所說,給羽川繫上鈴鐺的事要是早點告訴我了……」
「嘛,話是沒錯」
忍野竟然不反駁,太讓我意外了。
這種反應,怎麼可能。
「不過,阿良良木君,貓耳跟小班長還真是相配呢。哈、哈~,我想起了『貓貓幻想曲』。讀過么?是那個貓部貓老師的……」
「貓部貓是『金魚注意報』的作者吧。不要因為都有貓就混淆了好不好。……忍野,你該不會是在隱瞞什麼吧?」
「口胡,我怎麼可能會做那種不誠實的事呢。說到貓耳,對了,則卷阿拉蕾小妹妹經常戴呢。啊,回頭想想,原來那部漫畫已經走在時代的前面了呢。貓耳、蘿莉、機械人、眼鏡、妹妹、紫色頭髮、奇怪的口癖,超萌啊」
「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呢。雖然很想表揚你一番,但這事跟羽川有什麼關係?」
「嗯、嗯、嗯~」
有事瞞着我……
他絕對有事瞞着我……
「喂,忍野,鬧夠了吧」
「吡波吡啵」
「這就是所謂的嘗盡世間酸甜苦辣的大人的搪塞方式嗎!?」
「嗯,嘛~,大人差不多都這樣啊」
「不想長大了!」
不過,我當然不會被吡波吡啵給蒙過去,但他到底隱瞞了什麼呢?
不明白。
既然不明白,想也是白想了。無奈地,我就半強迫地繼續對話。
「總之,忍野,儘快把小忍帶過來吧。對方是貓妖,不管如何都只有小忍能解決吧?當然,我知道小忍也不會這麼簡單就肯出手的,但只要用我的血來作交換……」
「嗯,也許吧。不過,有時候就是禍不單行啊,也就是說,不幸會招來不幸」
「……」
不用把話說得這麼模稜兩可吧。
拜託了,我可是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啊。
而且這還是羽川的事情。
上次不被需要的我,這次被羽川指名說需要了,所以我絕對要去她身邊。
在她需要我的時候,我就在那裏。
「……咦?」
這時,我又一次想起了剛剛問忍野的問題,還有今天早上八九寺告訴我的小忍的事。腦子裏儘是不祥的預感。
話說回說,從來就沒有過好預感。
「忍野……有件事想問你」
「真巧,我正好也有個想被阿良良木君問的事」
「小忍在哪?」
「嗯,就是這個」
忍野就好像是終於可以自白的罪人,面帶着傾訴罪行后變得輕鬆的爽朗笑容,回答道,
「為了尋找自我,小忍去流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