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格馬利翁

皮格馬利翁

註:皮格馬利翁(Pygmalion),希臘神話中塞浦路斯王,他愛上了自己所雕的少女像,愛神阿弗洛狄忒就賦予雕像生命,使兩人結為夫婦。本文中的男主人公也叫皮格馬利翁。

他最喜歡他第一任妻子模仿的天賦。在每一次聚會之後——無論是他們自己組織的,還是其他夫婦組織的——她總是活靈活現地為他模仿他們所看到的那些人的表情、聲音。在恍惚之間,她那扭歪了的美麗的小嘴,會把一個漫不經心的熟人帶到他面前:“好吧,如果我真的——格溫會怎麼說?——如果我真的關心資源保護——”這時,他,作為丈夫,就會放聲大笑,哪怕格溫暗地裏是他的情人,以後的第二任妻子。他喜歡她在床上時狂熱的激情,但討厭她每晚都要求揉背的怪癖:只有在他雙手的勞苦下,她才能入睡。

在第二次婚姻的最初幾年,每次和格溫參加聚會回來,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期待“模仿秀”的開始。他甚至會加以引導:“你覺得我們女主人的兄弟怎麼樣?”

“噢,”格溫簡短地說,“他看上去很令人愉快。”憑女人的直覺,她感到他期望更多,於是又加上一句,“他沒什麼惡意,可能有點乏味吧。”從他期待的沉默中,她聽出一種無聲的要求,她的眼睛眨了一下,帶着動人的孩子般的天真脫口而出,“你究竟想知道什麼?”

“噢,沒什麼,沒什麼。只是——瑪格麗特前幾年碰見過他一次,被這個傲慢的傻瓜雷到了。就是他嘬煙斗的那副德性,還有總把‘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掛在嘴邊。”

“我覺得他非常令人愉快,”格溫冷淡地說。她轉過身,開始脫她那件銀色的,體面的晚禮服。脫到臀部時,她轉過頭,挑釁地加了一句,“他說了很多關於偷稅漏稅者的事。”

“我看他就是這種人,”皮格馬利翁略帶譏諷地說。他躺在他們的婚床上,看到他妻子赤身裸體地向他湊過來,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已經很晚了,”他提醒她。

“噢,來嘛,”她說。燈滅了。

格溫第一次模仿的對象是瑪格麗特的第二任丈夫——馬文。他們在一個為搶救鯨魚而舉行的募捐舞會上不期而遇,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就分發邀請函的舞會。她後來在自家卧室里偷偷對他說:“噢——哎呀呀,你就是我高貴的前任!”接着她換回自己的腔調評論道,“高貴,扯蛋,是你先惹了他,他恨透你了。”

“我有嗎?”他說,“我倒認為他是令人愉快的,尤其是在那樣一個本來會讓人十分尷尬的場合。”

“的確是,”她一邊表示贊同,一邊模仿着熱情的馬文。在恍惚的一瞬間,她那一向嬌小圓潤的臉龐上浮現出馬文略顯獃滯和慵懶的偽善表情。“我們之間沒什麼難堪的,嗬——嗬,”在丈夫笑聲的鼓勵下,她繼續模仿馬文的語氣,“告訴我,老夥計,是什麼原因讓你給的兒童撫養金從沒按時過?”

他笑逐顏開,痴迷地看到他的新娘子終於達到了他所認為恰如其分的女人味——對人際環境保持警覺、敏感而伸縮自如,能夠見風使舵。他不能理解這個世界,這是他的恐懼,所以他需要一個女人為他解釋。現在,當他們從聚會回家,他問到某某人某某事時,格溫會穿着內衣站在那兒,做出深思熟慮的樣子,彷彿自己站在舞台中心,“諸位,”她會突然宣佈,“要沒有葡萄牙,歐洲就更找不出一個像樣的國家來了。”

“噢,得了!”他會一邊大叫着抗議,一邊興高采烈地看着她漂亮的面孔忽然一變而為一副趾高氣揚的怪相。

“她會怎麼做?”格溫像職業演員一樣熱切地問,“比如下巴,是這樣咬緊牙關擺來擺去的嗎?”

他鼓掌喝彩,“對了!就是這樣!”

“眾所周知,”她繼續用一種裝出來的聲音說,“過去曾經是希臘,然而現在所有這些可惡的阿拉伯人……”

“噢,是的,是的,”他叫道。他的臉因為大笑和驕傲而刺痛。對他來說,她已臻完美。

在床上,她指出:“太遲了。”

“想要我給你揉一下背嗎?”

“嗯,那太好了。”

當他的左手在她光滑、溫軟的背上揉搓的時候,他的妻子——她胸中自有的獨到之處——沉沒在不可及之處。一夜一夜,她就這樣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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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厄普代克短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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